------------ 风起山东 ------------ 第1章 一头闯入了乱世 天是黄的,地也是黄的。 北风卷着砂砾,吹在人脸上生疼。 放眼四顾,天地之间竟找不到半点生机。河流干涸,草木枯折,偶尔孤零零几颗老树,树皮也被剥了个干净。 极远处尘土飞扬,三匹骏马蹄声如雷,疾驰良久方才减速。 马上主仆三人,全都裹着一身风尘,却浑不在意。 那主子年岁不大,十三、四岁模样,却生的身板宽厚,彪悍粗犷,顾盼之间,威风凛凛,好似猛虎。 两个仆人也是勇悍青年,陪在身旁,四目始终警惕,隐隐保护住了主子的两侧,身子随着骏马奔驰而微微起伏,手不离刀柄,随时都可厮杀。 “少爷,慢些,咱们走的太快了,老爷还在后面呢。” 仆人的苦口婆心,并没有令少年听从。 “慌什么?我心情不好,跑跑马,发散发散罢了。” 仆人中宽厚稳重的道:“畿辅之地赤地千里,到处都是流民,只怕是要出事。要不咱们回天津算了,等老爷赶上,结伴而行,好稳妥些。”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那少年反而怒气上涌。 “怂什么?在辽东打不过鞑子,还怕了区区流民?” 此话惹得两个仆人也垂头丧气,哀叹连连。 这少年名唤左梦庚,乃辽东车右营都司左良玉之子。 自幼得父亲言传身教,习武健身不辍,练得一身好武艺。人都说将门虎子,左良玉后继有人。 辽东乃四战之地,鞑子攻势凶猛,将官百战之余,升职也是极快。 身为车右营都司,左良玉原本也在升官发财的快车道上。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祸事临头。 三月前宁远兵变,四川、湖广调来的军队,在杨正朝、张思顺的率领下,囚禁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等,逼迫发饷。 事情一出,天下哗然,朝廷很快做出了应对。 袁崇焕加蓟辽督师,单枪匹马出关,仅仅月余便将哗变平息。 事后奖惩,因营中有士兵参与哗变,左良玉吃了瓜落儿,丢官去职,多年辛苦毁于一旦。 好好地将二代做不成了,左梦庚抑郁至极,只得随父亲返回临清老家。 年少多动,又心情不好,只好纵马发泄,带了两个仆人,一路狂奔。 左良玉此时只怕刚过山海关,他们三人已经跑过了静海。 “千刀万剐的南蛮子,五年平辽?哈哈哈哈,看你将来什么下场?” 左梦庚指天骂地,诅咒着袁崇焕,心情总算是好了点。 稳重的仆人叫左荣,却始终担惊受怕。 “少爷,四下里全是流民。这些人饿的狠了,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可不敢耽搁,咱们快点赶路,到青县歇息吧。” 左梦庚浑不在意。 “区区流民,能成什么气候?谁敢造次,本少爷一刀一马,杀他个七进七出。” 另一个仆人左华也是胆大包天的。 “少爷有常山赵子龙之勇,将来必定承接老爷衣钵,为无敌猛将也。” 这个马屁不错,左梦庚欣然受了,终于加快马速。 三人一路南下,天擦黑时,终于赶到了青县。 待向城池看去,却大吃一惊。 只见城门紧闭,城上影影绰绰,巡逻的兵丁络绎不绝,戒备之森严,宛如战时。 三人匆匆来到城下,四周一片荒寂,唯独一辆装饰不凡的马车也被困在城门前。 马车周围护着四个健壮的仆人,连同车夫一起,齐齐向左梦庚三人看来。 没办法,这三人跨骑骏马,背负弯弓,马鞍旁又插着弯刀,说是悍匪也很贴切。 左梦庚无暇顾及别人的目光,仰头喊道:“缘何关了城门?” 城上探出一个脑袋,不耐烦地道:“你等何人?速速远去,莫要自寻死路。” 左梦庚气的咬牙。 “这方圆百里只有此地一城,不让我们进去,又该到哪里歇息?” 城上的人懒洋洋的。 “爷爷管不着,县尊有令,乱贼横行,为防贼人诈城,任何人都不许进出。你们快走,否则的话爷爷要放箭啦。” 左梦庚还要叫骂,左荣赶紧拉住。 “少爷,算了,免惹事端。” 左良玉方被罢官,何时能够起复谁也说不准。此时闹出事来,可没人给左梦庚兜底。 左梦庚狠狠啐了一口。 “狗杂碎,有朝一日,爷爷定好好教训他们。” 旁边的马车里,传来娇脆的女声。 “小姐问,进不得城吗?” 有仆人凑上去嘀嘀咕咕的,左梦庚三人也听不见。既然不能进城,只好另寻宿处。 转身要走时,三人不禁同时愣住。 “那是啥?” 只见远处天边,好长一片火线正急速而来。须臾,火线连成一片,如同滚动的火云。 大地开始震动,凄厉的吼叫声掀翻了漫天的黄雾,血腥和杀气扑面而来。 城墙上陡然响起连绵的号角声,带着无尽的恐惧。 左荣最先反应过来。 “不好,是乱贼,他们要攻城。少爷,咱们快走!” 不用他说,左梦庚和左华也慌了。来不及多想,猛抽坐骑,赶紧往旁边跑去。 乱贼虽然来的很快,可到底是徒步奔跑。他们三人都有马,避开轻而易举。 旁边那辆马车也明白怎么回事了,慌不择路,只好跟在左梦庚三人的屁股后面。 可马车又如何比得上快马,加上脱离了道路,更是颠簸难行。 哪怕几个仆人帮着奋力推车,也渐渐被乱贼追了上来。 “啊……啊……啊……” 惨叫声连绵不绝,显然已经有人遭了难。 那几个仆人虽然健壮,但打架还成,面对杀戮手无寸铁,并不能活命。 马车跑的七零八散,却被越来越多的乱贼攀上。 终于,拉车的马也稳不住了,一声鸣嘶,竟被马车拖拽着翻倒在地。 那车夫竟不怕死,奋力过去从马车里拉出两个女子,想要护着她们逃走。 可女子体弱,又被摔的七荤八素,哪里跑的快? 乱贼看到女人,更加疯狂了。 冲到近前,就去拉扯。 较小的女孩惊恐的叫声中,被掀翻在地,再没有站起来。 那车夫转身要去救,被乱贼迎面一刀,脑袋彻底分了家。 左梦庚本已跑的远了,冷不丁回头看到了这一幕。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竟然调转马头,冲了回去。 “少爷……” 左荣和左华大急,连忙跟上。 此时,剩下的女孩已经摔倒在地上,看着乱匪狞笑着逼近,当真是满心绝望。 哪怕此时有把剪刀,能够自杀也好啊。 落入乱贼之手,只怕生不如死。 自家门风严谨,清雅高洁,竟要毁在自己手中吗? 乱贼逼了上来,一口黄牙里满是唾液,宛如野兽。 “好漂亮的妞儿,抓了去献给大王,老子发达啦!” 眼瞅着乱贼的手伸过来,女孩拼命喊叫和挣扎,却自知毫无用处。 谁能救救她呀? 马蹄声悠忽到了近前,长刀如月华闪耀,那乱贼人都变成了两瓣,喷涌的鲜血溅了女孩满头满身。 恐怖、刺激尽在眼前,令女孩赫然失神,都忘了自身处境。 其余乱贼大惊,刚要扑上,远处几支羽箭连珠射来,纷纷将他们钉死在了地上。 那杀人的骑士兜了一下马头,转身回来。 女孩眼前的世界瞬间颠倒,分不清天上地下,只有剧烈的颠簸令她警醒。 “啊……………………” 尖叫未几,便听到一声爆喝。 “闭嘴,再喊叫就把你扔下去。” 不容置疑的喝令,让女孩不敢再出声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这是得救了。 “恩……恩人,还请……还请救救我的侍女……” 左梦庚马上回头,另一个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能无奈道:“救不得了。” “少爷,快走,乱贼有马。” 左荣和左华重新护上来,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极远处,乱贼的背后,数十骑正朝他们奔袭而来。 本来左梦庚三人第一时间逃开,乱贼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们。可这一回去救人,乱贼的主力就上来了。 更加令人头疼的是,乱贼里也有骑马的,而且盯上了他们。 当此时,也无法多想,左梦庚三人只好奋力扬鞭,能跑多快跑多快了。 ------------ 第2章 九死还生 河北大地平坦如镜,实在是骏马奔驰的天堂。 可此时此刻,左梦庚三人却欲哭无泪。 地形太平,固然可以让骏马任意驰骋,但是却甩不脱追兵啊。 尤其是马上还搭了一个人,更加影响了速度。 等等,人呢? 怎么没动静了? 左梦庚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趴在马鞍上的女孩无声无息,只有身子随着颠簸轻微晃动。 “你不会死了吧?” “你不会说话……呕……啊……” 女孩吐了,恶心不止。 有晕车的,有晕船的,现在有晕马的了。 “忍忍。” 左梦庚无法,只能这么劝慰。 “我……我要死啦。” 左梦庚没空管她。 “死不了。” 可女孩什么时候遭过这个的罪啊,觉得左梦庚是在刻意针对她,不禁嘀咕道:“度碌。” 左梦庚一愣,以为她说的是什么方言。虽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话。 不禁咬牙切齿,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再敢骂我,就把你扔给乱贼。” 女孩的屁股那是随便能触碰的? “啊……小瘪三,侬死定额!” 这次还是骂人,但毫无威力,左梦庚抿嘴一笑,刚想要回应,左荣惶急的声音传来。 “少爷,乱贼围过来了。” 左梦庚忙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乱贼竟然分了兵。有一队骑士抄了近路,竟然堵住了他们前进的方向。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一个不慎,只怕要交待在这里了。 危急关头,左梦庚反而杀气毕露。 “冲过去。” 左荣和左华领命,同时加速,挡在了左梦庚前面。 要厮杀了,左梦庚不敢怠慢,随手一抓一放,原本趴在马鞍上的女孩一下子到了他的背后,终于坐了起来。 又坐了一次大风车,女孩眼睛里全是星星。 “侬又组撒?” 眼见着敌人越来越近,左梦庚没空理她,喝道:“抱紧了,掉下去我可不会救你。” 女孩被吓的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赶紧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异性勃发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因为女孩也看到了,正前方挥舞着弯刀冲来的乱贼。 没有了女孩在前面碍事,左梦庚拔出长刀,目光死死锁定冲到了眼前的敌人。 此刻的他,头脑一片空明。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没有了,尖利残忍的嘶吼声也没有了,背后的温香软玉也感觉不到了。 他紧紧抓着刀,目光只有一点。 电光火石之间,两伙人马撞到了一起。 左梦庚来不及想什么,只能按照平日里操练的那样出刀、收刀,然后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格挡任何一次对自己的攻击。 时间似乎很长,但似乎又很快。 眼前一下子空旷起来,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走。” 左荣放慢了马速,这一次落到了左梦庚的身后,尽职尽责地断后起来。 马战,绝不是什么你来我往的回合制。 骑兵最大的武器,其实是速度。 借助战马奔腾如雷的威势,一下子冲垮敌人,就完成了作战目标。 至于什么双方骑在马上,你攻击、我格挡,然后我攻击、你格挡之类的…… 对不起,那都是导演骗你的。 甚至使用弯刀在马上作战,绝大多数都不是劈砍。 只有无甲的游牧民族才会使用这样的打法,杀伤效率很高。 可面对护甲齐全的明军骑兵,你劈砍试试? 想要砍穿盔甲几乎不可能。 面对着甲骑兵,最好的武器就是长枪或者狼牙棒等长重兵器。 如果是弯刀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抹。 两骑交错之际,瞅准机会,朝对方没有防护的地方抹划。 注意,不是抹刺。 刺的话,武器很容易被卡住,拔不出来。 划的话就是顺势而过,不管成与不成,起码还有余裕保护自身安全。 一般情况下,骑兵对冲时,基本只能攻出这么一下。剩下的时间里,怎么格挡乱七八糟的攻击,在冲锋里活下来,才是骑兵的要务。 马速那么快,很多时候你的刀扬起来没等砍到人呢,马已经冲过去了。 左梦庚就是如此。 第一下攻击又快又毒,直接把一个马匪抹了脖子。随后弯刀左格又挡,间或出刀,待冲过去之后,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肋下阵阵刺痛,伸手一摸,全是鲜血,显然是中刀了。左臂上也有一道口子,深及见骨。 再看左荣和左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全都带伤。 不过他们的战果很是喜人,放倒了足足十骑。 可敌人实在是太多,再战下去他们必然没有活路。 趁着敌骑绕圈子兜转的机会,三人把马速提到了极致,闷头狂奔。 乱贼被杀了这么多,也激发了凶性,显然不准备罢休。 两伙人又在苍凉的大地上,展开了追逃的戏码。 尘烟滚滚,寒风如刀,一轮艳红的斜阳似乎预示着这片大地的凶险。 这一跑,就是一个多时辰。 左梦庚来不及停下处理伤口,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总感觉昏昏沉沉的,似乎要坚持不住了。 幸亏背后的女孩这段时间都很乖,没有再捣乱。 这些还能忍着,马却不行了。 三匹骏马汗气蒸腾,从头到尾都披着晶莹的汗液。再跑下去,恐怕要活活累死。 “少爷,前面有座小桥。” 左梦庚精神一振,连忙看去。 就在前方不远,有一条已经枯水的小河。干涸未久,河床里全是烂泥。 河道上架着一座小木桥,仅容两马并行通过。 总算是找到生的希望了,左梦庚忙道:“过桥。” 三骑一前两后,过了桥之后,也不再跑了。 左荣和左华从马鞍上拿下弓箭来,就守在桥边。 那些乱匪追来,刚刚踏上桥面,就被他俩一人一箭射落。 其余的乱匪大惊,纷纷后退,远远地离了木桥,但也不走。 片刻过后,乱匪中分出二十来骑,朝远处去了。 谁都知道,他们是去寻找其他的路了。一旦绕过来,左梦庚几人还是死定了。 “少爷,怎么办?” 左华急坏了。 “哥,要不你带着少爷先走,我来断后。” 这座桥目前是唯一的通道,可只要他们放开,乱匪立刻就会冲过来,继续紧追不舍。 左华明显是打算牺牲了自己,给左梦庚逃跑争取时间。 左荣看看弟弟稚嫩的面庞,泪如雨下,就要照做。 左梦庚却道:“放火,烧桥。” 他已经从马上下来了,两处伤口折磨的他摇摇欲坠,要不是那女孩还有点良心扶着,他已经坚持不住了。 一听说烧桥,左荣和左华懊恼不已。 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当下两人做了分工,左荣守桥,左华跑去四周搜寻柴火。 左梦庚慢慢坐在地上,想要多恢复些力气。 那女孩始终在他身边,看到他的肚子和胳膊一直在冒血,咬咬牙,猛地将裙子的下摆撕下来两条,开始替他包扎。 直到此时,左梦庚才有机会细细打量所救的女孩。 但见通体白绫绸袄,衣襟处密密绣了金线,外罩一件貂鼠披风。 火红的貂毛衬的女孩眉如烟、脸似玉,樱桃小嘴不点而绛,笔挺琼鼻不敷而润。双眸盈盈似西湖荡波,云鬓淼淼如庐山飞瀑。 竟无一处不精致,竟无一处不婉约。 左梦庚居于辽东军中,每日里面对的都是厮杀糙汉,何曾见过这般画中人物。 一时,不免有些痴了。 那女孩本来不声不响地为他止血、包扎,感觉到一丝诡异,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他怔怔的神情,登即素颜红透,羞不可耐。 “呸,吾作兮兮。” 明明是骂人,可软语入耳,只添销魂。 ------------ 第3章 大梦谁先觉 畿辅之地大半年无雨,天干物燥,到处都是枯枝败叶。 左华很快搜罗了一大堆回来,通通堆在了桥头。 左荣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又将衣服撕下来一角,点燃后扔到了柴火堆里。 火苗起初一簇,很快就熊熊爆燃起来。 小河干枯,连带着造桥的木料都干燥异常。不一会儿,火势滚滚,把木桥也燎燃起来。 河对岸的乱匪看到此景,纷纷鼓噪,可除了跳脚喝骂,别无他法。 左梦庚三人等了会儿,直到整座桥烧起来了,才转身离去。 走了不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难辨东西南北。 可生怕乱匪追上来,大家依旧走个不行。 半路上左梦庚就倒下了。 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开始只是虚弱,后来脑子里嗡嗡作响,如同针扎。 隐约间,一只冰凉的小手搭在了额头上,好听的声音惊叫道:“呀,他在发热。” 随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感到浑身都没有力气,即使想要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耳边吵作一团,左华的声音尤其响亮。 “死娘们,都怪你,我家少爷才这样的。我告诉你,要是我家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抵命。” “救命之恩,自当厚报,吾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待吾寻到雅雅,他自会厚礼相谢。” 女孩虽然声音好听,可各种听不懂的词汇弄的左华心烦气躁。 “老子不要什么厚礼,老子只要少爷平安无事。” 女孩估计从没有被人这样凶过,语气里也带着哭腔。 “带他去找大夫嘛。” 左荣憋闷的声音传来。 “这荒郊野岭、兵荒马乱的,到哪里找大夫?” 随后听到的,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往远处去了。 隔了好一会儿,左华问道:“哥,那娘们不会趁机跑了吧?” 左荣不愿多话。 “她能去哪儿?” 听到这儿,左梦庚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去了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地方。 在那里,他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大将军。 只需他一声令下,就有无数奇怪而威猛的大炮毁天灭地。还有一些铁疙瘩竟然能在天空里飞翔,千里之遥瞬息可至。 还有一种很恐怖的铁疙瘩,能飞到万里之外不说,只一下子竟然能杀死数十万人。 左梦庚一波接着一波被震撼着,也有数不尽的知识进入了他的脑海。 率领、指挥着那么强大的军队战无不胜的感觉,实在是太妙了。 正当他率领数不清的钢铁巨兽纵横四海、远征异域时,突然一个滔天大浪迎面扑来。 冰凉的海水打在脸上,让他一下子醒来。 当他睁开眼睛时,正对上一双明水清泓。 女孩的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另一只手掐着左梦庚的嘴巴,将冰凉的汁水滴入他的口中。 “啊,你终于醒了。” 女孩展颜一笑,明明狼狈邋遢的很,却如同一阵清新的春风,令人心旷神怡。 随后左梦庚的眼中就出现两颗大脑袋,破坏了美好。 “少爷,你可算醒啦。” 算了,看到左荣和左华如释重负的样子,左梦庚决定原谅他们了。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左荣最先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 “已经过去五日了,俺们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一路上到处都是乱匪,找不到人问。” 左梦庚叹息不已,没想到自己居然倒下了五天。 怪不得那个梦那么长,又是那么的难忘。 左梦庚想要坐起来,可是稍微一动,四肢全都不听使唤。 他知道,这是身体缺乏营养导致的虚弱。 “有吃的吗?” 左荣很是犹豫。 “只有……只有马肉了。” 他们流浪了五天,又因为多了一个人,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无奈之下,只好杀马充饥。 左荣满以为左梦庚听到这个,会大怒痛骂。没想到左梦庚只是点点头,示意他将马肉拿来。 马肉很新鲜,可惜只用了火烤熟,什么调味料都没有,即使熟了也有一股子腥味。 如果是以往,这样的东西左梦庚碰都不会碰。可是如今他将马肉捧在手里,几下的功夫就吃光了。 左梦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个梦里,他曾经做过什么什么特种兵,为了生存吃过比马肉更夸张的东西。 所以如今马肉在他的嘴里,竟是无上的美味。 好歹是肉食,吃了好大一块后,左梦庚精神了不少。 好好检查了一番,发现肋部和胳膊的伤口全都得到了精心的处理,痊愈指日可待。 “都是那位姑娘弄的,她的医术了得,寻了好些草药回来,才让少爷退了烧。” 左荣把左梦庚昏迷后的情况一说,弄的左梦庚不由看向那女孩。 看起来明明是富家小姐的模样,缘何会懂得医术? 又想起她最开始骂自己的话,左梦庚不由得脸色古怪。 奈何身处险境,不是好奇的时候。 左梦庚勉力站起,观察四周的情况。 没啥好说的,到处都是荒野,大地平坦的令人发慌。只有极远处才有些起伏,连丘陵都算不上。 左梦庚也没指望发现什么,主要是为了辨别方向。 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咱们往这个方向走。” 左荣和左华不懂,也不会问,他们很听话。 那女孩却跳了起来。 “不成,往南走的话,离京师越来越远了。” 左梦庚看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往南走?” 女孩撇嘴,嗔怪的模样很有风情。 “吾又不是傻的,秋冬时分太阳远大地而去,昼短夜长,虽正午亦处于南。你指着太阳的方向,还不是南方?” 左梦庚再次审慎地看着女孩,面色凝重了许多。 “你到底是谁?” 虽然古人也知道冬夏的太阳有所不同,但能总结出规律的,必然是涉猎天文之人。 普通的妇人虽有感知,但必不可能说的这么条理分明。 尤其是想起之前女孩骂自己的话,左梦庚不禁小心了些。 女孩却很谨慎。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需将我护送到京师,我雅雅少不得厚赐于你。” 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左梦庚已经得到了许多信息。 这个女孩来自于江南,一口吴侬软语藏也藏不住。而且家里非富即贵,很有势力。懂天文、懂医术,家学必定渊源。 “令祖是礼部侍郎徐玄扈公,可对?” 女孩本来矜持自得,听闻这话,瞳孔瞬间放大,如同见鬼。 “你……你……你怎么知晓的?” 左梦庚微微一笑,感慨命运之奇,竟没有想到救了徐光启的孙女。 这女孩本来一口的江南软语,并不是很好猜,可她“雅雅”“雅雅”地称呼,便被左梦庚抓住了。 他继承了梦里的东西,对各种语言都有涉猎,知晓这是魔都一带对爷爷的称呼。 明末,来自于松江府,又懂得天文、医术等杂学,还说要去京师寻爷爷,那么女孩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玄扈公名扬天下,在下也是久仰的。以前偶然听过松江府方言,和你所言颇为相似,在下便赌了一把。” 左梦庚找了一个由头,糊弄过去了。 徐小姐听他夸赞祖父,心情大好,也没有想太多。不过左梦庚随后的话,却让她大惊失色。 “徐小姐,京师去不得,咱们只能往南走。” 徐小姐顿足,并不相信。 “为何去不得?哪里还有京师安全?” 左梦庚解释道:“此地应该在青县以南,去京师数百里。一路上全是乱匪,莫说躲避兵灾,就连吃的、喝的都找不到。咱们只有往南,看看沧州如何。” 左荣也道:“沧州乃是大城,乱贼必不可能攻下。到了那里,咱们就安全了。届时给徐侍郎传信,让他派人来接你便是。” 徐小姐看看三人神色,左梦庚和左荣坦然,左华不愿理她,便知道只能如此了。 一想到自己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和三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野外游荡如许多日,回头指不定怎么被人嚼舌根呢。 可她又不想死,便只好收起杂乱的心思,跟着左梦庚三人,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 第4章 背刺 “前面过不去了。” 南下的路并不顺畅。 左梦庚几人走到一个村庄外围,就被堵住了。 村庄是唯一通道,但此时被上百骑马的乱匪占了。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村庄里火光冲天,寒风中隐隐还有妇孺的惨叫声。 显然马匪正在里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左梦庚三人愁眉不展,徐小姐又开始唠叨不休。 “吾就说北上京师,远是远了点,可能避开乱匪,你们就是不懂事体。” “闭嘴。” 左梦庚心烦意燥,脾气不好,也不惯着她。 徐小姐大怒,就要计较,幸好左荣警示。 “有人来了。” 四人连忙伏低身形,偷偷看去。 就见四、五骑从远处嘚嘚而来,不疾不徐,马上的人虽然都用黑巾蒙着面,但肆意的说笑声毫无忌讳。 左梦庚四人藏匿的地方是路边的一道反坡后,虽然挨着大路,可也不用担心被发现,正听了个正着。 “大哥,你说那圣姑叫了咱们来,是要干啥?” “管那么多做啥?她白莲圣姑现在势大,咱们将就一番就是了。” “大哥,你说这次来了如此多的同道,大家互不相识,不怕闹出乱子来?” “你们知道就好。此番都警醒些,离着旁人远点。如果有人想下黑手,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凛然称是中,几骑过去,进了那个村庄。 左梦庚凝眉沉思,隐隐发觉了什么。 “左荣,那日追杀咱们的马匪,也都蒙着面吧?” 左荣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只是点头,顺便还给他科普了一番。 “少爷有所不知,这北直隶和山东别的不多,唯独马户多有。这帮家伙平时看着都是良善百姓,可只要上了马、蒙了面,那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悍匪。当年刘六刘七兄弟,就是带着马匪闹了好大的事端。” 刘六刘七起义,左梦庚当然是清楚的。 毕竟杨跨虎碰到了姓杨的国公,也是一番风流嘛。 左荣又道:“马匪做的是杀头的勾当,所以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他们人数不多,但不知有几伙。互相之间也不联系,这样一来,哪怕有一伙马匪被抓了,也牵连不到其他人。” 左梦庚终于明确了思路。 “所以他们都蒙着面,就是怕露了相?” 左荣点头。 左梦庚指指村子,问道:“那里大约有一百多马匪,你觉着,他们是一伙的吗?” 左荣笑出声,摇头不止。 “不可能。马匪为了安全,最多一伙十来个人,少的两、三人也有。这么一百多,根本藏不住行迹,早就让官府破了,不可能活到现在。” 妥了,左梦庚终于有了计划。 他一指远处徐徐而来的三骑,命令道:“把那三个人射下来,不要打草惊蛇。” 左荣和左华不懂他要干什么,但执行命令十分忠实,弯弓搭箭做好了准备。 徐小姐却看破了端倪。 “你想要浑水摸鱼。” 左梦庚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可惜了,你要是男儿,必有一番作为。” 徐小姐可不在乎什么作为不作为的,急道:“你们三个能瞒天过海,我怎么办?” 左梦庚他们三个大男人,把脸一蒙,比马匪还像马匪。可她一个弱女子,骑不得马不说,也隐藏不住身形啊。 左梦庚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山人自有妙计。” 说话间,远处那三骑到了近前。和之前过去的人一样,照旧呼喝说笑不止,完全没想到就在身旁杀机四伏。 窥到三骑到了脚下,左荣和左华猛地站起,一人一箭就将两个马匪射落。左荣更快,第一支箭刚刚出手,第二箭也离弦了。 好一手连珠箭。 三个马匪一点浪花都没有掀起,成为了箭下亡魂。他们的坐骑懵懵懂懂的,主人死后就站在了原地。 左梦庚三人赶忙冲下去,牵马、搬尸,眨眼之间就清理好了现场。 随意将三个马匪的尸首扔到乱草中,他们的面巾也戴在了左梦庚三人的脸上。 徐小姐只是干着急。 “我呢,我呢,你们不能不管我。” 左梦庚嘿嘿一笑。 “徐小姐,委屈你了。” 说着,他蹿到徐小姐身后,掏出一截麻绳。将徐小姐的双臂拢在一起,结实地绑上。 “你……你要干什么?” 左梦庚将她抱起,搭在马背上。 “既然不好隐藏身形,你就先给我做个压寨夫人吧。” 左荣和左华拍手大笑,纷纷称赞这个主意好。 乱匪到处烧杀抢掠,抢了漂亮女人以供享乐在所常有。如此一来,他们三带着个女人,也就不突兀了。 徐小姐趴在马背上,面朝黄土,气的七窍生烟,可也无可奈何,只是咬碎了银牙。 “左梦庚,你等着。” 左梦庚可不知道她的怨念,上了马,和左荣、左华奔着村子走去。 村子里乱的不行,所有马匪都在享乐,对于他们的出现熟视无睹。 倒是有个眼睛里冒着邪光的家伙跑了过来,喊道:“兄弟,你抢的这娘们不错呀,让给我如何?” 左梦庚哈哈大笑,尽量装出粗鲁的样子。 “爷爷一直打光棍,好不容易弄到个女人,还要带回去传宗接代呢。你瞧瞧,这大屁股,一看就是能生养的。” 说还不算,他又抬手,大巴掌拍在了徐小姐圆润的屁股上。 第二次了啊。 强烈的震感差点没将徐小姐的魂儿给拍没了,半边身子酥麻当中,几欲破口大骂。 幸好记着身陷险境,勉强忍住,心里默默自我催眠。 “姓左的,老娘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那马匪贪婪地盯着徐小姐姣好的身段,愈发色授魂与,忍耐不住。 “兄弟,你把这娘们让给我,我给你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 左梦庚装出犹豫的样子,徐小姐却要疯了。 这家伙不会三百两银子就把自己给卖了吧? 她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左梦庚敢这么做,她就大喊大叫,叫破左梦庚的身份。 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切,爷爷这些时日抢了不知道多少财宝,三百两银子爷爷还看不上。除非五千两,你拿出五千两,咱们就成交。” 那马匪脸色大变,破口大骂。 “五千两换个娘们,亏你说的出口,你是得了癔症发失心疯吗?王八羔子,竟来消遣老子。” 周遭的马匪哄堂大笑,只当看热闹。 左梦庚一夹马腹,继续前行。 “连五千两银子都抢不到,我要是你,找个粪坑自己浸死算球。” 那马匪无论如何也掏不出五千两银子,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原位。 一段小插曲过去,左梦庚三人继续前行,再无状况。 可眼瞅着要走出村子了,旁边传来喝阻声。 “干什么去?” 左梦庚偏头看去,就见好壮一个汉子,和铁塔似的。手里的刀也比别人大了许多,起码有五十斤。 这汉子身边的人很多,足足二十来个,估计是马匪里势力最大的一股。 不过想着左荣的介绍,他也无所畏惧,冷哼道:“没见着爷爷抢了个宝贝吗?找地方享用去。怎么着,你想看看爷爷的威风啊?那跟着来啊。” 其他人对这等荤话哄笑不已,那大汉却没有。 “要享受等以后,跟着来,要做事了。” 左梦庚内心一紧,道:“爷爷现在就想玩女人,做个鸟事?” 那大汉阴恻恻地看过来。 “圣姑的命令,你不听,试试。” 说完,竟不再多话,上了马,带着人往前走了。 其余的马匪一改先前的懒散,也纷纷上马,汇聚到了那人的身后,形成了一支队伍。 “少爷,怎么办?要不,咱们跑吧?” 一听就是馊主意。 “往哪儿跑?这些都是马匪,你觉着咱们跑得过吗?” 左梦庚无奈,只得策马跟上,缀在了马匪队伍的最后。 见他们三个跟了来,其余的马匪也就不再审视,一百多号人马默默前行,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向东行了大约三十来里,竟来到了一处战场。 尘沙漫天、喊杀如潮,有两军激战正酣。 其中一方离着较远,但人数无边无际,散落在平原上到处都是,正散乱地冲杀着。 远远看去,这些人破衣褴褛、面黄肌瘦,手里的武器也五花八门。锄头、镰刀、粪叉,什么都有。 另一方正好在马匪的正前方,背对着他们列阵。 人数不多,千把来人,可阵型还算严整,层次分明。几杆大旗飘扬,衣甲算不得鲜亮,但到底是有甲的。 尤其是阵中居然有火器,每次喷发,威势不凡。 杀伤力嘛…… 反正乱民倒下两三个,其余的人立刻吓的往回跑。 一个传染俩,全得灰指甲……不是,是恐惧迅速蔓延,乱民又一窝蜂地逃回去。 可背后有督战队,连续砍了几个脑袋后,乱民再次掉头,又朝官军攻去。 这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乱民别无选择。 俗话说,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当无论如何都是死的时候,乱民也就不怕死了。再一次冲锋时,他们竟有了摧枯拉朽的声威。 官军那边,已经看到靠近过来的马匪,不免有些乱了。 这些都是步卒,平原之上和乱民厮杀还无所谓。面对骑兵,恐怕要被屠杀。 官军的将领显然已经慌了,一边指挥着前方的步卒顶住乱民的冲锋,一边又要调兵遣将,防御后阵。 马匪这边不给他时间了。 那个领头的大汉一举弯刀,率领身边的二十多人开始给马加速了。 “少爷,咱们也要上吗?这和官军作战,被发现的话,可要满门抄斩的。” 左荣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左梦庚。 眼瞅着其他马匪也开始动了,左梦庚目光变得阴鹫起来。 “这是咱们的机会,等下看我的信号。” 说话间,他一把抓起徐小姐,割断了她手腕上的绳索。 终于得脱自由,徐小姐手忙脚乱地拔掉了嘴里的布团,对着左梦庚连捶带打。 “小瘪三,侬敢羞辱吾,今朝必不依你。” 这吴侬软语骂起人来,实在是没啥杀伤力。徐小姐的绣拳也和按摩差不多,左梦庚毫无感觉。 他抓住徐小姐的腰肢,在马上就将她换了位置,放到了自己的身后。又将手里的布条递过去,吩咐道:“绑上,咱们要拼命了。” 徐小姐一呆,拿着布条比划了几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探臂过去,穿过左梦庚的腰,又环过自己的腰,再将布条打了一个死结。 如此一来,她和左梦庚就牢牢绑在一起了。 除非左梦庚从马上掉下去,否则的话她绝对不会有事。 因为布条的捆绑,徐小姐不得不和左梦庚牢牢贴在一起。 男人宽厚的背脊宛如城墙,偏偏灼热的气息又如火炭,还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令人不由得心安。 徐小姐也不闹腾了,她的身量颇为高挑,此时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默默地躲在左梦庚的背后。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一次,必定是惊天之举。 百余骏马放开腿脚,速度加持到了极限,奔着官军席卷而去。 一旦被这伙骑兵撞入阵中,官军的防线必定崩塌。到时候前面的乱民再冲进来,这伙官军只怕要全军覆没。 左梦庚三人就在马队的最后面,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情况。 而这,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左梦庚拔出弯刀,在空中晃了两晃,左荣和左华收到信号,同样拔刀出鞘。 眼见着马队距离官军还有两百步不到,左梦庚的眼睛里杀机毕露。 他将弯刀平放,刀刃朝前,搭在了马脖子的高度上,然后猛踢马腹。 骏马受到刺激,猛地再次加速,一下子就赶上了前面的马匪。 这些马匪虽然没有着甲,但冲锋的时候,全都趴伏在马背上,从背后劈砍很难命中要害。 加上节省力气的需要,左梦庚采用了一种阴损的打法。 平放的弯刀借助马速冲过前面之人时,锋利的刀刃如同切豆腐一样,直接切开了马匪左肋。 惨叫声中,那马匪浑身的力气尽失,当即从马上掉落了下去。 左梦庚根本不去管,只管不停催逼马速。 他的马速越来越快,超越一个马匪,就有一人被砍下马去。而他要做的,只是根据马匪在他的左侧还是右侧,来回调整刀锋朝向而已。 跟在他旁边的左荣、左华负责补刀,有他没杀掉的马匪,都被两人砍落马下。 很快地,其余马匪察觉到了不对。回头一看,亡魂大冒。 “好贼子!” “有内鬼!” 马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内部居然中出了叛徒。 眼见着要和官军接战了,内鬼此时出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的马匪慌乱四散,有的想要回头阻击。 可马队都在顺着一个方向疾驰,此时回头无异于找死。 果然,许多坐骑互相撞在了一起,登时人仰马翻,又让马队更加乱了。 到了这个时候,隐瞒行迹已经没有必要了。 左梦庚一把掀开面巾,高举弯刀,大开大合地砍杀起来。 “杀!” 左荣和左华紧紧跟随,三人所到之处,无人可挡。刹那间,三十来个马匪就稀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本来官军的将领看到马匪的冲锋势头,已经闭目待死了。结果见到马队内部生乱,冲锋的势头一下子降了下来,不由得大喜过望。 他来不及多想,跳上自己的战马,令旗一指,率领部下就冲了上来。 左梦庚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反正这些时日受到的鸟气着实发散了不少。 须臾功夫,就已经杀透了马队,竟然冲到了前面。 恰好此时那官军将领已经冲到,和马匪的头目战在了一起。 看到两人舍命搏杀,浑然忘我,左梦庚催马便上。 人如风、马如龙,刀光似银河掠空。 马匪头目根本顾不了这背后的滔天杀意,硕大的人头飞向了半空。 其余的马匪本欲前来相救,看到头目脑袋飞了,全都丧失了斗志,二话不说,打马飞奔,去的竟比刚才来时还快。 官军覆没的危机,彻底解除。 另一边,没有了马队的支援,乱民被杀的尸横遍野,再次跑了。 很快地,整个战场化为了沉寂,除了漫天的硝烟和血腥味,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本将南皮游击刘源清,尔等弃暗投明,杀贼有功,可愿归入本将麾下?” ------------ 第5章 名将之姿【感谢莫渐殇丶逐风的万赏!】 刘源清名不见经传。 他大哥刘泽清可就如雷贯耳了。 鼎鼎大名的江北四镇之一,明末数得着的大军阀。 不过和刘泽清这个祸害不同,刘源清的人生还是有闪光点的。 崇祯十五年,清军攻临清。 时任临清总兵官的刘源清据城力守,城破之后又力战而死,称得上抗清义士。 虽然有这样的光辉履历,可面对此人,左梦庚却深深戒备。 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 面对异族的时候,刘源清可以奋勇血战,为国捐躯。但不代表着,他就是个好人。 从他刚才的话就能看出,这货准备杀人冒功。 虽然左梦庚等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一个兵头子,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善良。 被左梦庚猜对了,刘源清的心里还真的在琢磨着怎么将功劳据为己有。 此战消灭的乱贼少说也有两千余,几乎倍于他的兵力。无论如何,报上去之后都是大功。 唯独可惜的是,真正完成破阵和底定乾坤的,是左梦庚等人。 要是没有了这几人…… 刘源清的眼底冒出凶光,随时准备动手。 然后他就听到了左梦庚的话。 “刘将军有礼,在下左梦庚,家严乃辽东车右营都司左讳昆山。” 左梦庚决定赌一把,赌时间差。 宁远兵变天下哗然,人人瞩目。但左良玉这样的军官被免职,消息未必会传的那么快。 “什么?你们不是乱匪?” 刘泽清大吃一惊,懊恼不已。 果然,他还不知道辽东被处理的军官中有左良玉。否则的话,左梦庚自报家门吓不住他。 现在不同了。 辽东…… 车右营…… 都司…… 刘源清稍微一琢磨,就知道自己惹不起。 卫所制崩溃、募兵制兴起后,明朝的军官制度混乱无比。 都司原为都指挥使的简称,那可是一方大员,举足轻重的人物。后来就成为中阶军官,遍布诸军。 可问题是,都司的职权没有一个固定范畴。小的时候不起眼,大的时候又吓死人。 这个军职可以由把总、操守、千总、守备升绶,也可以代管参将、游击的职权。 按理说,身为游击将军的刘源清,无须畏惧都司。 可他之于左良玉,就相当于地方二线部队的团长,面对野战军合成加强营的营长。 能比吗? 比不了。 就在他惋惜不能贪功时,左梦庚又加上了一根稻草。 左梦庚一指徐小姐,道:“这位是礼部侍郎徐玄扈公府上千金。我们路遇乱匪,一路奔波,幸得将军施救,真是感激不尽。” 刘源清彻底死心。 如果说一个都司的儿子还只是让他犹豫的话,那么礼部侍郎的亲人,无论如何他都惹不起。 大明朝文贵武贱,七品文官就能令一品武将生不如死。礼部侍郎乃正三品大员,要弄死他只是一句话的事。 饶是如此,左梦庚还是将功劳扔给了刘源清。 他是军将家属,又不是军官,杀敌再多,也没有功劳可讲。 与其如此,不如都推到刘源清身上。 这兵荒马乱的鬼地方,什么也没有结交一位领兵的将领管用。 刘源清惊喜不已,给徐小姐行了礼,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今番大捷,全赖贤侄鼎力相助。走,叔父安排下酒宴,咱们好好庆祝一番。也让徐小姐沐浴更衣,尽消奔波之苦才是。” 看,“尔等”变成“贤侄”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停在左梦庚和徐小姐之间来回游移,暧昧的很。 左梦庚和徐小姐年龄相仿,一个魁伟英武,一个高挑秀美,隐隐间竟颇为般配。 虽然刘源清不认为一个都司的儿子能高攀上礼部侍郎,但这混乱时节,年轻男女相依逃命,谁知道会不会干柴烈火? 就算是投资潜力股,刘源清也舍得下本。 面对他的暧昧目光,左梦庚很坦然,毕竟内心无暇,自然光风霁月。 可徐小姐却俏脸一红,不知为何,娇嫩的翘臀又泛起酥麻的异感。 “登徒子……” 徐小姐嗔怒的目光看向左梦庚,更是令刘源清想偏了。 哈哈大笑着就要当先引路,远处却一骑飞奔而至,马上的士兵跑的人都要散架了。 “报,匪首无生莲挟七千之众,于昨夜破南皮县城而入,县令、县丞、主簿等官员尽数被杀。” “哎呀!” 刘源清当场昏厥。 左梦庚刚刚帮着他背刺了乱匪,没想到转眼之间,乱匪就给了他一个更大的背刺。 泉水被偷了,这谁受得了? 亲卫们涌上来,七手八脚好一顿抢救,才让刘源清苏醒过来。 不用说,庆功宴没了。 刘源清宛如枯木,失魂落魄,巴结高官的心思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丢城失地,对他这样的武将来说,可是要砍脑袋的。 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身首异处,刘源清万念俱灰,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贤侄,徐小姐,对不住了。我这里如今朝不保夕,无暇招待二位,你们自便去吧。” 左梦庚没走,徐小姐更不敢走,她知道必须跟着左梦庚才能活命。 “刘叔叔,此事怕还有商榷余地。” 畿辅之地到处都是乱匪,如今好不容易混到了官军身旁,左梦庚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身陷险地。 “刘叔叔此番出城浪战,想必是受上官派遣。既然如此,丢城失地的罪过,怎么也算不到叔叔头上。” 刘源清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随即叹息不止。 “贤侄有所不知,我出城虽是受上官差遣,可丢城失地一事,上官可不会为我分辨。除非……” 除非有大笔银钱贿赂上官,才能保命。 可南皮县城陷落,刘源清全部身家都在城中,焉能保住? 以大明官僚的德行,不送上厚礼,岂会为他说话。 这南皮游击的位置,说不定多少人盯着呢。 那就没办法了吗? 不。 左梦庚觉得,刘源清还有翻盘的机会。 再者,他的记忆里,刘源清既然后来能做到临清总兵,此次必然也会化险为夷。 他要做的,就是在其中施加影响,收获刘源清的感激,日后还有大用。 “刘叔叔,小侄曾与乱匪周旋数日。以我观之,夺回县城机会颇大。” 刘源清要想保命,除了贿赂上官之外,夺回县城也是一个办法。 收复失地,也是功劳之一。 刘源清犹如溺水之人,听闻有救,立刻活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左梦庚,态度之谦卑,实在令人侧目。 “贤侄可有教我?” “叔叔可有地图?” 一种玄妙的感觉横弥心间,不知道为何,只要一涉及到战事,左梦庚就感觉自己很兴奋,而且各种想法层出不穷,信心十足。 刘源清火速拿来了地图,铺在左梦庚面前。 明朝的地图,哪怕是军事地图,也是粗糙的不忍直视。 可好歹够用了。 “叔叔可能不知,乱匪虽然势大,然队伍散漫,各行其是,无法形成合力。” 崇祯元年畿辅的民乱,起因是旱灾和蝗灾导致的民不聊生。无数饥民家破人亡的情况下,为了生存自发而为。 虽然这其中有白莲教在蛊惑和引导,但数年前徐鸿儒的作乱,导致白莲教元气大伤,没法彻底接管乱局。 之前左梦庚等人遇到的马匪就可见一斑。 为了对付官军,各路乱匪集合到一起,但彼此之间十分陌生,也谁都不服气谁。 这样会造成一个对刘源清有利的状况。 那就是情势如何,乱匪也无法精准掌握。 这就给了左梦庚用计的机会。 结合刘源清提供的情报,左梦庚开始构想。 “青县为乱匪陷落,天津卫、河间府的大军都去增援,沧州府一夕数惊,只敢守城,不敢出来,也指望不上。可乱匪对朝廷的布置不可能知道,这便是咱们的抓手。” 刘源清如今只求活命。 “贤侄,你就说吧,咱们怎么做。” 左梦庚取得了主导权。 “南皮县如今有七千多乱匪,咱们这一千多号人攻城是不可能的。” 官军对乱匪,如果是野战的话,一千打一万也是随便打。可要是攻城,那就不可能成功。 “为今之计,必须要将乱匪从城里诈出来。” 见众位将领懵懂无知,左梦庚对明军的素质实在是无力吐槽。 “乱匪只以为这附近没有大军了,可如果保定总兵邓国胜和宣府总兵黑云龙来了呢?再有,南边德州也派兵北上呢?” 一个操守觉得左梦庚在异想天开。 “保定府和宣府的官军怎么可能来?山东的兵要想跨境剿匪,麻烦无比。” 左梦庚笑了。 “此事咱们知晓,可乱匪知道吗?” 这一问,让所有人都惊咦出声。 大家都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将目不识丁的乱匪和官员们同等看待。 事实上,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讲,官府是如何运作的,他们还真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凡是官员都清楚,想从保定府、宣府调兵来沧州府这边平叛,必定迁延日久。倘若是从山东德州调兵跨省,那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文书往来根本做不到。 但老百姓哪儿知道这个。 “乱匪守城,咱们无计可施。可如果咱们扮成保定府、宣府和德州府的大军,从三面逼来,乱匪还敢守着县城吗?” 左梦庚图穷匕见,令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刘清源怔怔看着自信昂扬的左梦庚,再想想家里那些混吃等死的混账,真是百感交集。 “左都司生了个好儿子啊。” ------------ 第6章 战术与道行 要想营造出十面合围的态势,其实很简单,并不需要真的有大军。 乱匪不清楚朝廷的调动,那么就只需要在南皮县城周围鼓噪声势即可。 各个方向派出百十来人,装作各路大军的先锋,则南皮乱匪必成惊弓之鸟。 这个时候的乱匪是绝对不敢直面朝廷大军的。 如果以县城为依托,对付刘源清所部这一千多人,乱匪胜算十足。 可假如朝廷大军蜂拥而至,县城不可能守得住。 他们一定会跑。 而只要乱匪出了城,在野外就是被官军撵鸭子的局面。 左梦庚把计划说了,剩下的,全看刘源清的胆气了。 帅帐里沉闷非常,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决断。 刘源清咬牙切齿,肌肉也抖个不停。 他从军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大胆的作战计划。通篇不见一点实惠,完全就是一个“诈”字。 能成功吗?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成功不成功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的小命要没了。 哪怕为了保命,也得搏一次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大巴掌拍在桌子上。 “干了。” 派做疑兵的人出发了,每部各一百人,在南皮县城南、西、北三个方向露脸之后,再火速返回。 接下来,就是等到天明,各部进入南皮以东设下埋伏。 左梦庚回到自己的帐篷,就看到徐小姐歪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明困乏至极,却不敢睡。 左荣和左华很懂事,都在帐外待着。 听到脚步声,徐小姐一跃而起。见到是他,不知为何,就是心安。 “明天要打仗,情况难料。你留在这里,可保无恙。” 作战计划是左梦庚定的,他必然要上战场实地指挥。再带着徐小姐,肯定不方便。 可徐小姐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不行,我要跟着你。” 经历诸多变故,生死几番轮回,徐小姐一直处于惊恐当中。 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左梦庚了。 虽然这个家伙很无礼,居然打她那里。可事后她也想的清楚,知道左梦庚是在演戏,并非贪恋她的美色。 要不然的话,这些时日,左梦庚早就动手了。 她一个弱女子,必然保不住清白。 他……是一个好人。 左梦庚还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见她不听,很是不快。 “你跟着我干什么?只会碍事。战场上刀枪又不长眼,可不管你是不是美女。” “在你的眼中,我很漂亮吗?” 徐小姐大眼睛扑棱扑棱的,关注点就很奇怪。 左梦庚满头黑线。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徐小姐抿嘴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我不管,反正是你救的我,你就要负责到底。要不然将来我见了雅雅,就说你是登徒子。” 左梦庚气的直哆嗦。 你爷爷是礼部侍郎了不起呀? 呃,真的很了不起。 最起码捏死他,跟捏死蚂蚁似的。 “前几日你也看到了,战场上凶险非常,我可不一定能照顾到你。” 这一次徐小姐认真了许多。 “这军营里便安全了?你是没看到,那些丘八看我的眼神,和狼一样。有你在,他们不敢如何。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可心安?” 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这些官军本就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多数都是光棍。相比起那些乱民,其实他们也到了临界点。 倘若把徐小姐一个人放在军营里,届时左梦庚、刘元清都不在,只怕还真的会出事。 什么? 你说这些士兵不怕军法吗? 这年头当兵也活不下去啊,军户逃亡的还少了? 陕北的农民军为何越打越强? 还不是边军哗变,加入之后带来了正规军的作战方法。 左梦庚细细思量,发现还真的不能将徐小姐留下。 “那你跟着我吧。” 徐小姐得寸进尺。 “我要和你共乘一骑。” “你……” “我不会骑马。” 左梦庚无奈。 “随便,你不在乎名节,届时有你哭的。” 徐小姐振振有词。 “我这是事急从权,不违礼节。” 见左梦庚无可奈何,这女孩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只手玩弄着发梢,声音好似百灵鸟喳喳不停。 “我才豆蔻年华,尚有大把的岁月没有享受,可不能轻易死去。” 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孩。 “不应该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吗?” “呸。” 徐小姐格外不屑。 “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弄出来欺压我们女人的糟粕,凭什么你们男人花天酒地的肆无忌惮,我们妇人就要守着所谓的名节,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一下不禁令左梦庚对徐小姐好奇了。 他虽然没有见识过多少妇人,可印象里的母亲和妹妹,真的是温良贤淑、谨守妇道,一举一动绝不越雷池一步,但也缺少了活力。 这个徐小姐的表现,完全超脱了这个时代女性的定义。 “你这么惊世骇俗,家里人不管的吗?” 徐小姐格外骄傲。 “哼,我雅雅才不像那些老顽固呢。他和我说呀,人就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妇人虽然柔弱,但也不要成为谁的附从,追求自己的幸福最重要。” 料不到徐光启竟然如此开明。 不过左梦庚很快反应过来。 徐光启多和西方传教士来往,可谓是晚明开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受到西方思想的影响在所难免。 西方现在虽然也是黎明前的黑暗,但更多的是思想上的禁锢,对于伦理方面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教条。 再向娇骄自矜的徐小姐看去,愈发觉得她容光焕发,浑身上下都有着这个时代女性不曾有的光芒。 原本宁静祥和的南皮县城,如今已经变成了匪窝。 成千上万的乱匪涌入县城,攻占了县衙、杀光了官吏还不算,很快又对大户人家、士绅富商下手,就连许多百姓都难逃毒手。 到了夜间,县城里依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无辜生命的哀嚎响彻天际,却唤不来获救的希望。 城门大开,一队队的乱匪押送着车辆不停出来。有的停在了路边,有的被送往更远处。 唯独一骑逆行,飞也似地冲进了城里。 未几,乱匪各部的首领就被召集到了一起。 “小的在刘八里乡发现了官军,正朝咱们而来。” 各大头领惊呼不已。 “哪儿来的官军?” “官军不是打青县去了吗?” “官军有多少人马?” 探子道:“人不多,百来个,不过打的是保定总兵邓的旗号。小的问过,说这是开路先锋。” 头领们纷纷扰扰,显然是慌了神。 “保定的官军咋过来了?” “还是个总兵呢,怕不是有上万人。” 这闹着,第二个探子冲了进来。 “报,城北五十里外发现官军,旗号是宣大总兵黑。” 头领们一片哗然,全都坐不住了。 可坏消息一波接着一波。 “报,德州的官军已经过了吴桥,正奔此地而来。” 这是大军压境啊! 一个头领跳起,嗓门颇大。 “还等什么?风紧扯呼啊。” 另有一人却无动于衷。 “跑?往那儿跑?守着城咱们还能抵挡一下。去了野外,准让官军撵成兔子。” 话音未落,奚落就来了。 “九把刀,你是不是睡了那地主的小妾,舒坦了,不想动窝啊?你以为住在地主的房子里,你就是地主啦?官军来了,照样砍你的狗头。” 一群粗汉哈哈大笑,气氛倒也缓和了一些。 有人站了出来,拍拍手,压制了杂音。 “各位头领,圣姑请了大家伙来,就是通报敌情。如今情况明了,官军势大,南皮必不可守。圣姑说了,明日咱们就得撤走。如今畿辅乱成一团,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头领们没有附和,各个面色古怪。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要走也行,可之前说好的,攻破县城,缴获有俺们一份。问问圣姑,何时分钱呢?” “对对对,老子们拼了命的打县城,为了啥?不把钱给俺们,莫怪手中的刀子不依。” 那人连连摆手。 “各位稍安勿躁,圣姑说了,明儿起早就分钱。大家伙都拿了钱启程,也好继续和官军周旋。” 这个承诺总算是安抚住了各位头领,大家各自散去,分别准备了。 那人回到后院,进了一间收拾干净的屋子,隔着一道布帘行礼。 “圣姑,和各位头领都说好了。大家伙都吵着要分钱,不分钱只怕要闹事。只有分了钱,他们明日才会开拔。” 布帘后面传来一道好听又冷酷的女声。 “这些见利忘义的奸贼,有好处就上,没好处就咬自己人,要成大事,岂能指望他们?白日间他们抢的少吗?还想要钱,呵呵,做梦。” “不分钱,只怕明日闹起来不好收场。” “何须等到明日,招呼咱们的人,不要打草惊蛇,连夜走。” 诸位头领回去之后,摩拳擦掌,纷纷幻想着金银到手,从此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谁也不曾注意到,天还未亮,一个车队静悄悄地驶出北门,随后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乱贼本该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 第7章 兵与匪 战争,有它铁的法则。 任何觉着自己堪比诸葛亮,算无遗策,能够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必定会被无情的现实打脸。 站在军阵之前,左梦庚就感到自己的老脸火辣辣的疼。 他的谋划,出篓子了。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南皮的乱匪并不能算是正规军。 左梦庚的谋划要想成功,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南皮县城夹在卫河和浮河之间,浮河位于县城以南,西南-东北流向。 按照左梦庚的计划,当南、西、北“出现”朝廷大军时,南皮的乱匪别无选择,只能弃城东逃。 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右侧靠着浮河走。 左梦庚和刘源清率领官军从北面压来,乱匪无路可逃,只有被拦腰斩断,大败亏输的结局。 可左梦庚没想到的是,因为数月大旱,浮河断流了。 就如同他之前烧桥的那条小河一样,虽然河道里都是烂泥,但总有地方可以跋涉过去。 再有就是,南皮的乱匪并非是组织严密、万众一心的军队。 当官军来袭时,知道危险的头目先跑了。 下面的小卒啥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发现头目们都不见了,才后知后觉地逃跑。 问题是,他们并不知道官军从哪个方向来啊! 于是,东西南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匪。 刘源清所部就只有一千多人,面对这种局面,就算每个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彻底将乱匪消灭。 想着梦里的大将军谨小慎微模样,左梦庚暗暗警醒,知道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有许多。 他这边懊恼呢,刘源清却大喜过望。 看到乱匪漫无目的地瞎跑,刘源清就知道,县城夺回有望了。 他一举手中弯刀,斗志昂扬。 “儿郎们,跟我冲,杀尽贼寇,升官发财啊!” 官军也知道此战必胜,勇气无以复加,纷纷跟着刘源清冲向了乱匪。 好家伙,那场面就跟《动物世界》里狮群捕猎一样。 食草动物们看到凶猛的狮群,想到的不是靠着数量的优势抵抗,而是纷纷夺路而逃。 只要被抓到的不是我就行。 徐小姐依旧在左梦庚的马上,依旧抱着他的腰。 第一次的时候很紧张、很害羞,毕竟平生第一次和男人如此接近。但一回生、二回熟,现在就自然许多了。 多日的经历,也让这个女孩的胆子大了许多。还从左梦庚的肩膀处探出头来,观看战场的情形。 “那位刘将军为何不去抢占县城,而是追杀乱贼呀?” 是的,刘源清本来心忧丢城失地会被砍头,但是现在又不着急抢回县城了,而是放纵人马肆意追杀起乱匪来。 左梦庚却看的清楚,冷哼连连。 “还能为何?死要钱罢了。” 刘源清所部也乱了,但目标明确。 那些普通的乱匪根本就不管,只是追杀那些押送着马车、旁边又有马匪护卫的。 不用说,那些马车上必然装着乱贼抢夺而来的财物。 南皮县城被破,刘源清也损失惨重。 县城反正唾手可得,这家伙贪心大作,就想要趁机挽回损失。 他的心思,左梦庚看的明明白白。 徐小姐看着混乱的战场上,官军和乱匪为了一块银子舍命厮杀的样子,心里也是乱哄哄的。 “官军如此,谈何剿贼?” 左梦庚看着那些惨叫着死在官军手中的乱民,这其中既有青壮,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更有嗷嗷待哺的婴儿。 有的妇人被官军扑倒,扒去了衣物,光天化日之下就行那禽兽之事。 一辆被缴获的马车上,一个残忍的官军,一手提着一颗血迹未干的脑袋,另一手拿着好大一串珠宝,猖狂大笑的模样宛如恶魔。 随即此人又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乱匪砍成肉酱,抢来的珠宝都还没有焐热。 官军又再围上来,和这些乱匪为了珍宝惨烈厮杀。 整个战场都乱糟糟的。 放眼看去,飞沙走石,黄雾漫天,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渐渐地,已经很难分得清楚谁是兵、谁是匪了。 刘源清早就不知道杀到哪里去了,他率领的官军也无人指挥。 这是杀戮和抢掠的时刻,无论是兵还是匪,都生怕自己抢的慢了、抢的少了。 此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间,更像是兽性之国。 看着那些扑倒在土地上,不甘逝去的生命,左梦庚的内心被猛烈地冲击着。 官兵剿贼,说起来天经地义。 可那些家破人亡、被死亡逼迫的乱民,就真的该死吗? 当他们连一口吃的都没有的时候,他们能依靠谁? 朝廷,又在做什么? 而这些本来行将待死的乱民,在不顾一切展现暴行后,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受害者到施暴者的转变,又是那么的迅速和猛烈。 这些人有没有哪怕那么一瞬,去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陡然间,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开始不停翻涌,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他的思想。 左梦庚虽然时刻记着那些奇怪的理论,但始终不解其意。 现如今,看到这率兽食人的惨烈时,他悟了。 从来没有什么官和匪。 当一个朝廷不能保证百姓的生存,视百姓如草芥时,那么这个朝廷从上到下就是世间最大的匪。 当百姓只知道盲目求生而不顾秩序和道德时,他们就会化身为摧毁一切的野兽。 直到另一个稍微对待百姓好点的势力出现时,改朝换代也就发生了。 要想真正地结束这种治乱循环,就必须要让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 大地开始震动。 一开始很轻微,但渐渐密如鼓点。最后人坐在马上,都能感受到地动山摇的威势。 远处天边,数不清的骑兵蜂拥而来。无数面大旗迎风招展,更有数不清的披甲骑士开始加速。 刘源清所部全是步卒,根本没有骑兵。而且这些骑兵装备精良,一看架势就知道是强军。 漫天的箭雨。 奔袭而来的骑兵不讲任何道理,直接用弓箭覆盖了战场。 数不清的乱民被射死,也有刘源清的部下成为了亡魂。 可这些骑兵根本不在意,仿佛无情的杀戮机器,任何胆敢阻挡在他们面前的,都会被他们碾碎。 更有不少箭支散落在了左梦庚等人的周围。 “快走!” 左梦庚亡魂大冒,一抖缰绳,胯下骏马当即掉头,朝着东北方向疾驰。 左荣和左华来不及多想,迅速跟上。 尘土飞扬中,左梦庚只看到一面大旗,上书:宣镇总兵黑。 他为了计赚南皮县,派人冒充宣府总兵黑云龙。 不成想,黑云龙真的来了。 还是以这种方式。 这伙骑兵好似地狱里的魔神,眼中不分敌我,一路碾压过去。 南皮的官军被他们吞没,紧随其后的乱民反应不及,也被屠杀干净。 要不是左梦庚见机得快,拨转马头朝北跑,脱离出去,他们也要死翘翘了。 看着骑兵屠杀的一幕,左梦庚双目尽是猩红。 如果只是为了作战而杀人,那便算了。可这些骑兵的所作所为,竟然比乱匪还要过份。 他亲眼看到,一个南皮官军的尸体被骑兵的长枪挑着,在半空中甩来甩去。待官军口袋里的银子掉落下来,骑兵伸手接住,然后将尸体随意甩脱。 尸体落在地上,无数的马蹄从上面踏过,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本为同僚的官军都是如此,其余的乱民可想而知。 这些骑兵迅速分兵,对乱民分割包围。 每围住一处,必定乱箭射杀。还有不死的,再上去乱刀砍死。 骑兵中又分出数人来,开始在死人身上搜捡。 一旦摸到了金银,必高声欢呼,竟比作战杀敌还要兴奋。 这一幕幕在左梦庚的眼里闪过,令他不禁想到了一句话。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 连最精锐的九边重镇都如此,这个大明…… “左梦庚,官军为何不分青红皂白,连同袍都杀?” 徐小姐的声音颤抖不停,实在是亲眼看到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左梦庚能说什么,只是哼道:“这个大明,完蛋了。” 徐小姐错愕半晌,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点头。 左梦庚没有看到,也不敢停留,奋力催马,只求远离战场。 幸好宣镇骑兵被乱民拖住了脚步,顾不上他们,让他们迅速远离了硝烟。 渐行渐远的背后,漫天都是血色。 ------------ 第8章 执手提梳浓情过 左梦庚四人向东奔行了一阵,不再看到官军,道路两旁均是乱民。 可这里也不安生。 乱民们竟然在自相残杀。 十来个乱民正在围攻一辆马车,叫骂声远远便能听到。 “打死他们,这些混账自己溜了,却把咱们留在城里给官军杀。” “说好了带着大家伙打天下,他们却卷了金银逃命。” 原来是起内讧了。 不过乱匪当中,能够卷走金银的,显然不是易与之辈。 马车旁的乱匪虽只两人,可身手不凡,每次弯刀砍出必见血。 要不是乱民已经疯了,恐怕早已被吓退。 这些乱民显然恨极了头目,根本不在乎生死了,完全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大一会儿功夫,就留下了满地的尸首,竟没有一个活着的。 左梦庚大喜,策马过去,平白得了一辆马车。 如果只是他们主仆三人,有马骑足够了。但带着徐小姐,总归是不方便。 现在有了一辆马车,徐小姐也不用和他共乘一骑了。 左荣上去挑开车帘,结果吓了一跳。 “出来。” 原来马车里竟然躲了一人。 幸亏左荣谨慎,否则伤了徐小姐,事情就大条了。 “好汉爷饶命,好汉爷不要杀我!” 马车里的人连滚带爬出来,匍匐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身子底下一滩水渍,毫无勇气可言。 左梦庚喝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见没有刀斧临身,那人胆子稍微大了些。 “小的……小的叫黄二,是汪家集的车把式。只求大王饶命,小的给大王做牛做马,任凭使唤。” “你会赶马车?” 黄二点头如捣蒜,就怕左梦庚等人不信。 “会会会,小的赶马车又快又稳,从不出差错。十里八乡都知道,俺黄二赶车是一把好手。” 赶马车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乃是一门技术活。 缴获了一辆马车,左梦庚最愁的,就是怎么驾驭。瞌睡来了枕头,竟然附带了一个车夫。 “那好,你就好好赶车。做的好了,饶你一命。” 连番厮杀,见惯了残酷,左梦庚的心肠也硬了起来。 这个黄二说是乱民又不是乱民的,对付这种人,吓唬远比怀柔要管用。 果然,黄二立马老实了,开开心心地爬起来,还殷勤地将马车里外收拾了一通。 左梦庚把徐小姐从马上接下来。 “咱们即刻南下,路途遥远。你一个千金大小姐,身子骨娇弱,骑马可受不了,还是坐马车吧。” 徐小姐看到马车,眼神里露出渴望,但更加担心。 “再……再碰到乱匪怎么办?你不会抛下我不管吧?” 马车坐着是舒服,可逃命的时候就是累赘了。 徐小姐又想起青县城下的遭遇,对马车都有心理阴影了。 左梦庚却把握十足。 “此处南下,距离山东不远了。德州驻有重兵,乱匪必不敢南下,咱们一路都是安全的。” 徐小姐定定地看着他。 “你要是敢抛下我,我就托梦给雅雅,让他找你算账。” 左梦庚满头黑线。 这魔都女子的难缠,看来是古已有之啊。 好说歹说,赌咒发誓,徐小姐总算是坐进了马车,一行人开始南下。 黄二赶着马车,刚才的话都听到了,不禁小心问道:“几位爷,你们……你们不是乱匪?” 左华哼道:“我家老爷乃都司将军,你说我们是不是匪啊?你们这些乱匪败走南皮,都是我家少爷指挥的。” 黄二慌忙摇手。 “爷您误会了,俺……俺也不是乱匪。” 左华作势拔刀。 “休想诓我。” 黄二吓的够呛,连忙解释。 “今年大旱,家里没吃的了。俺本来想着去京师,投奔俺兄弟。可还没走成呢,乱匪就冲进了俺们村子。村里有些人胆大包天,也投了匪。知道俺会赶马车,就把俺供了出来。俺一直想着逃跑,可那劳什子圣姑身边人太多,一直没找着机会。” 左梦庚一下子抓住了,目光如电射去。 “你见过那个圣姑?” 他们被马匪挟持,偷袭刘源清所部时,那个头目就说的清清楚楚,是奉了什么圣姑的命令。 此番南皮乱匪中又出现了这个圣姑,显然,此人应当是此次民乱里的罪魁祸首之一。 黄二点头又摇头。 “见是见着了,可那娘们蒙着脸,看不真切。身子骨是真好,估摸着是个漂亮的,和……和夫人差不多。” 徐小姐闹了个大红脸,啐道:“胡说八道什么?再敢嚼舌头,仔细你的皮。” 左梦庚没注意到这个误会,他在思索那个圣姑何许人也。 “后来呢,那个圣姑去了哪里?” 黄二这种喽啰都算不上的,果然不能指望太多。 “俺不知道,昨儿晚上那圣姑谁也没招呼,就悄悄溜出了城。还分了人手,赶着马车四散走的。俺就是跟着其中一伙,结果让人追上。要不是几位爷搭救,俺……俺也没命了。” 线索就此断了,左梦庚可惜不已。 那个什么圣姑搞的烽烟四起,差点让他丢了性命。这个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 一行人骑马、乘车,速度很快,一天后到了宁津。 结果宁津戒严,进不去城,只好绕城而过,奔向德州。 畿辅的民乱早已让德州一日三惊,地方官吓破了胆,守备更加严密。 依旧无法进城的左梦庚等人只好继续绕过德州,一路奔波,疲惫不堪。 所幸过了德州,深入山东腹地,没有民乱和战火侵扰,百姓的生活平静如常。 到了武城县,总算是进了城,寻了一家干净的客栈。 十余日辗转鏖战,让几人都变成了乞丐。就连徐小姐都失去了姿色,和叫花子似的。 要不是看他们这群人骑着马、驾着车,城门的兵丁都未必会放他们进城。 为免麻烦,左梦庚出手豪爽,直接扔给了伙计二十两银子。 “马和车仔细照料,安排五间上房,准备香汤沐浴,安排一桌上等席面,再去买几身成衣回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亮晃晃的银子当面,客栈的效率极高。 “俺……俺住上房?” 得知自己也有上房住,黄二惊呆了。 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上满是泥垢,他愣是不敢踩上台阶。 左荣和左华怎么拉也拉不动,好像楼上于他而言,是龙潭虎穴一般。 “算了,小二,带他去澡堂子搓洗一番,再给他准备些吃食吧。” 左梦庚清楚黄二这是自卑在作祟,即使强拉他上了楼,他也不自在,干脆重新做了安排。 黄二感恩戴德,满心欢喜地和伙计去了。 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新衣裳,通透的令人宛如新生。 左梦庚走出房间,去了徐小姐那边。还未进去,就听到了女孩喋喋不休的计较。 “侬晓得伐,吾穿衣衫只穿苏绣的,这啥事体?棉布袄子,哪能穿咯?” 也不知道她唠叨多久了,加上又不大听得懂,伙计郁闷的头都抬不起来。 左梦庚挥挥手,伙计如蒙大赦,跑的飞快。 徐小姐气不过,就此找上了他。 “左梦庚,你就不能买些好点的衣裳?你看看,这怎么穿?” 徐小姐刚刚沐浴过,尚且湿润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半边素颜。处子幽香阵阵袭来,配上高挑玲珑的身段,无时不刻在侵扰左梦庚的视觉和嗅觉。 他只得侧过半边身,心中默念清心普善咒。 “这衣裳哪里不好吗?你看看黄二,他连鞋子都没有呢。忘了那些乱民吗?才得脱劫难,便何不食肉糜了?” 这话有些重,弄的徐小姐心底一颤,偷眼瞧去,发觉左梦庚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吾……我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好了,我穿就是嘛。” 脚步颦颦,伊人飘去了里间。不多时出来,满室素雅,好似梨花盛开。 看的出来,徐小姐真的是第一次穿这么廉价、朴素的衣服,十分的不适应。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然后探究地看向左梦庚。 女人美不美,要男人的肯定才作的准。 见她服软,左梦庚也不冷面如霜了。 他竖起大拇指,道:“你天生丽质,华服艳妆反而累赘。今日之素雅,却让我想起了濂溪先生的爱莲之说。” 天可怜见,《爱莲说》可是赞许君子人品高洁的。 被左梦庚拿来形容徐小姐,登时惹得佳人心花怒放,满室皆春。 “瞎说。” 这一声嗔怪,实在是糯到了极处,令徐小姐自己也有些诧异。 生怕被左梦庚发现异样,她忙跑去梳妆。 可坐下来后,秀发盘了几次都没有盘好,徐小姐渐渐沉默。须臾,竟珠泪满面,泣不成声。 “你怎么了?” 左梦庚还以为自己哪儿惹到了这位大小姐,不由得紧张起来。 徐小姐默默摇头,却不是怪他。 “枝柳自幼伴我长大,此次随我去京师,却不想天人永隔。她梳的牡丹髻最是好看,松江府的妇人都羡慕呢。如今她不在了,再没有人给我梳头了。” 左梦庚这才明白,原来徐小姐是想念那没于乱民之中的丫鬟了。 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什么社交。身边常伴者,唯独丫鬟。 因此许多小姐和丫鬟的关系非常好,情同姐妹在所多有。许多丫鬟更是在小姐出嫁后,通房做妾,帮着自家小姐固宠。 这等事,左梦庚也是无法。 “节哀顺变。” 徐小姐却没有回应,抓着梳子动也不动。 左梦庚本以为她是没有走出心伤,过了好久才发觉,似乎不对。 “饭菜应该准备好了,你快些,咱们吃饱了还要赶路呢。” 徐小姐豁然抬头,突兀地瞥了他一眼,俏脸羞红。 “我……我不会盘发。” “呃……” 左梦庚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个。 不过想想也是,这徐小姐出身富贵,想必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梳头这种事,从小到大都有丫鬟伺候,哪里亲自动过手。 可现在怎么办? 左梦庚也没办法去变个丫鬟给她呀。 “要不,你随便束上好了。” 徐小姐无奈,只好尝试。 然而左梦庚把她想的太好了,这位千金大小姐竟然连最基本的梳头都做不到。 眼瞅着她将头发越梳越乱,左梦庚受不了了。 “算了,我来帮你吧。” 他走到徐小姐背后,拿过梳子,大手拂过了如瀑的三千青丝。 徐小姐僵住了。 男人宽大厚实的手掌抚摸头发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切,刹那间激起无数的电流,令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里,男儿只取功名事帝王,不可儿女情长误终身。 家里爷父兄长,成亲者颇多,却从来没有见过谁,会为妻子梳妆的。 透过铜镜,看着身后伟岸的男儿,感受着不曾有过的温柔。不知为何,徐小姐的心底,猛地闪过一首曾经学过的闺房诗。 娥眉顾盼纱灯暖, 墨香瀑布荡衣衫。 执手提梳浓情过, 却留发丝绕前缘。 ------------ 第9章 没什么了不起 武城距临清百余里,官道相连,平坦畅通。 一行人骑马、驾车,速度颇快。 晌午出发,夕阳未落便见着了临清的城墙。 可是临城越近,大家的神色越凝重。 只见通往临清的官道上,浩浩荡荡全是蚁行蹒跚的流民。 将将到了城下,却被兵丁所阻,闹成一团。随即大批的人流被驱赶着,远离城门,窝在了城墙根下。 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了。 左梦庚等人的骏马、车驾分外显眼,到了城门处,人群纷纷避让。 这年月,不是贵人,谁能出行骑马驾车呢? 一个小旗跑过来,刚要盘问,突然眼前一亮。 “哎哟,这不是左少爷嘛。” 左梦庚没想到自己还是名人,笑道:“军爷认识我?” 那小旗连连摆手。 “可不敢当左少爷称呼,咱们临清谁不认识左少爷啊?两年前,您和柳家少爷在这城门外打的那一架,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人都说,临清武功之盛,左少爷和柳少爷两分天下。” 左梦庚一囧,想起了曾经的荒唐。 身为将二代,左梦庚从前也纨绔的很。加上左良玉严加操练,他的武艺着实不凡。 纨绔们争锋的时候,没有人是他几何之敌。 唯独柳家的柳一元同样武艺不凡,更是和他针锋相对,但始终不分胜负。 那柳一元,左梦庚也想起来了,乃是临清九大望族柳氏子弟,父亲更是大名鼎鼎的柳佐。 历史上柳一元更是以书香门第出身,考中了武举人。 他正回味往事呢,小旗却说出了惊人的消息。 “左少爷回来的正好,昨儿贵府老管家被人从城外抬回,似乎受伤颇重。小人听说府上如今无人主持,乱作一团呢。” “哎呀……” 左荣和左华听到这事,登即色变。 左华更是忍耐不住,打马飞奔,抢先入城了。 左梦庚心中也是波澜狂涌,万料不到府中出了这等大事。 左府一共两位管家,一个左严,一个左宽。 左严是大管家,也是左荣和左华的父亲。 左严并不严厉,相反是个挺和善的老头。 原本为辽东军中的车夫,后来左良玉见他年老体衰,不堪军伍,就要了过来做亲随。 后来更是让左严返回临清,管理左府内外事务。 左严感恩戴德,带着两个儿子都改姓了左。 同样的,二管家左宽也一点都不宽厚。 这位是沙场上的凶人,如今也是左良玉的保镖头子,一直跟随在左良玉身边。 左良玉贫贱出身,发家不久,和妻子黄氏乃糟糠夫妻。 左梦庚印象里,左家起势也就是近几年的功夫。确切来说,是在左良玉当上都司之后。 黄氏民户女儿,大字不识,也胆小怕事,没有什么主张。 左良玉征战在外,左府的事都需要左严处理。 现如今主心骨倒下了,左府可不就乱了嘛。 一念及此,左梦庚也急坏了。 随手扔给那小旗二两银子,“多谢相告。” 赶紧入了城,直奔家门。 那小旗得了好处,美滋滋地收起,又去指挥驱赶流民了。 之前的事,徐小姐在马车里都听到了。 她掀开帘子,看到左梦庚和左荣都面色凝重,轻声问道:“可是府上出了变故?要不……我去客栈好了。” 她为左梦庚所救,如今孤身一个弱女子,在回到徐光启身边之前,肯定住进左府比较好。 可人家里出了事,她一个外人,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 她善解人意,左梦庚却不能答应。 一个连梳头都不会的娇小姐,放任不管的话,不出事才怪呢。 “安心,有我在。” 徐小姐看过许多话本,书中那些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名将,每每令她心折。 真正的将军她没有见过,可这些时日左梦庚护着她,几度乱军当中杀进杀出,更是有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之举,让她知道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心思安定之下,便对周围的环境产生了好奇。 眼下所处的城市,幅员辽阔,竟远超她见过的所有城池。 屋舍楼宇连绵不绝,路上行人摩肩擦踵。放眼过去,数不尽的牌幡鲜艳招展,天下财货汇聚于此,种类之丰富以她的阅历竟不能尽识。 “人都说江南繁盛甲天下,我看这里,比起江南也不遑多让了。” 听到徐小姐的惊叹,左梦庚忍不住笑道:“临清虽为州治,但此乃五省通衢要地,人口百万,自是不凡。” 有明一代,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仅有五座。其他四座均为府城,唯独临清乃是州城。 临清有此规模和地位,全赖运河。 此地乃会通河和卫河交汇之处,京杭大运河与隋朝大运河全都要从这里周转。 无论是北上京师、南下苏杭,亦或者是西去河洛,都极为方便。 更是五大仓储要地之一,有天下第一码头之称,京师安危全系于此城。 可以这么说,倘若此地被占,京师百万民众立刻衣食断绝,成为死地。 有了徐小姐说说笑笑,左梦庚心底的担忧也去了不少。脚步匆匆,很快到了帅府街。 还有老远,就见到一座府邸中鱼贯涌出多人。 见到左梦庚,这些人纷纷露出狂喜之色。 “少爷!” “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左梦庚端坐马上,看着好几个都眼眶晶莹,不禁喝道:“哭什么?我左府以武立家,马革裹尸,百死不悔。流血流汗不流泪,死都不怕,又有何惧?” 一股子疆场杀气扑面而来,尽扫颓靡。所有左府的人都不禁昂首挺胸,气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徐小姐偷偷掀开帘子一角,见左梦庚一言而定乾坤,不由彩目涟涟,为之心折。 江南之地多儒雅文秀之辈,虽满腹经纶、才情锦绣,却失于男儿之刚烈。那种舍我其谁、俯瞰天下的霸气,真是再多的道德文章也难以抗衡。 府中变故颇令左梦庚挂心,让他不愿耽搁。 他指着马车道:“打开中门,迎接贵客入府。” 下人立刻照做,不一会儿,左府平素始终关闭的中门左右敞开,预示着贵客临门。 有仆人过去,从黄二的手里接过了马车,护送着进入了府中。 左梦庚走到黄二身边,问道:“可有去处吗?” 黄二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憨厚一笑。 “小的有手有脚,还会赶车,怎么也能找个活计吃饭。” 左梦庚点点头,稍微放心下来。 他让左荣拿了二十两银子,塞入了黄二手中。 “一路行来,辛苦你了。这点银子你拿着,怎么也要找个营生。” 黄二虽然流离失所,却是平民。左府也不大,养不活太多的仆人,左梦庚便没有开口收留。 得了二十两银子,黄二已经很满足了。 这是一笔巨款,他即使什么也不干,靠这笔钱都能活两年。 “小的这便告辞,不牢贵人挂念。” 黄二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小心将银子揣好,去寻找自己的新生活了。 这是一个小人物,在这乱世毫不起眼。 如果不是碰上了左梦庚,说不定就死在南皮的战场上了。 此时多了一次生命,未来又变得不一样了。他干瘦的身影走入人潮,很快融入了其中。 谁也不曾注意到,街角的几个闲汉,同样起身,追去了黄二消失的方向。 左梦庚抬脚入府,跨过前院,来到后庭。 此时马车已经被送到了这里,男仆退去,几个丫鬟、婆子上来,在车旁放下了矮凳。 左梦庚上前道:“徐小姐,咱们到了,随我去见见家慈吧。” 徐小姐掀开帘子,疑惑不已。 “这便下车?为何不送上清水、面巾,待我洗漱之后再入内拜见。这样……礼貌吗?” 一旁的丫鬟、婆子纷纷低下脑袋,羞愧不已。 徐小姐说的东西,她们完全不懂得。 左梦庚却知道,此时东南奢靡非常,豪族大户的排场十分惊人。这位徐小姐所说的,只怕还是最普通的。 “呵,我左府舞刀弄枪比较在行,这些繁琐规矩却不懂。” 徐小姐狂翻白眼,知晓他是故意的,忍不住嘀咕道:“A grosseria é o maior inimigo do homem。” 左梦庚呵呵冷笑,回道:“Ganância é o maior Pecado do homem。” 徐小姐大吃一惊,好悬闪了舌头。 “你……你……你……” 左梦庚朝她伸出手掌,促狭道:“美丽的女士,会说葡萄牙语没什么了不起。” ------------ 第10章 少爷当家(1) “那是佛郎机。” “佛郎机的原词为Franks,真正的意思应该是法兰克,指的是另一国家,在我们认识的佛郎机的以北,那里有一座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 “有多伟大?” “从来没有人可以攻占那里,你说伟大不伟大?” “为何无法攻占那里?那座城市的堡垒很坚固吗?那里的人作战很英勇吗?” 左梦庚摇头,语气幽幽。 “不,只是因为他们足够的快。” 徐小姐最为自豪的,就是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个世界。没想到今日却被左梦庚教育了,着实有些抑郁。 “你说应该译作葡萄牙,又是何道理?” 左梦庚扶她下车,一边道:“我们所认为的佛郎机,其实并非一个国家。其中一个叫西班牙,另一个较小的葡萄牙,才是我们认识的佛郎机。那里有一座美丽的城市,叫波图卡莱,因此那边的人习惯管那个国家叫Portuga,译作葡萄牙更加标准。” 徐小姐怔怔地看着他,发觉完全看不透。 这个世界上,怎么有比雅雅还了解西方的人? 左府中堂大开,左梦庚带着徐小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就见到正中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急切地看过来。 妇人的侧后方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清丽女孩,当真是出水芙蓉,我见犹怜。 正是他的母亲黄氏和妹妹左羡梅。 左梦庚激动不已,快步过去,在黄氏面前跪好。 “母亲,孩儿回来了。” 他只有见到亲人的激动,徐小姐却有些古怪。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又让她想到了一首诗。 苟…… 不对。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幸好左家人都在相见的激动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见到儿子回来,黄氏哪里还坐得住,将左梦庚拉起,恨不得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好好看看。 “好好地,怎就回来了?” 左梦庚去年才往辽东,本来说好的,要跟在左良玉身边杀敌立功,谋一个前程,万万不到归家之日。 有徐小姐在,左梦庚不便多说。 “出了一些变故,不但孩儿回来了,父亲也在后面。” 黄氏的脸上闪过一抹忧色,随即招待客人。 “这位小姐是……” 左梦庚拉着徐小姐上前。 “这位是礼部侍郎徐玄扈公府上千金,孩儿南归之时,在青县城下碰到了乱贼。彼时徐小姐也在,为免不测,便请了来家里作客。” 一听说是礼部侍郎的家眷,黄氏的心不由得跳动快了几分。 自家儿子救了这等大员亲属,难道要交好运了? 徐小姐乖巧伶俐,早已和黄氏攀谈到了一起。 “若琳见过夫人,此番要不是左公子仗义相救,奴家不但性命不保,还致家门蒙羞。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左梦庚侧目。 好家伙,一路行来十余日,都只是“徐小姐”“徐小姐”的称呼,今日方知其闺名。 他也不想想,古代女子的芳名,哪儿是那么容易透露的。 这是因为见着了左府内眷,徐若琳才会说出来。 黄氏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心善。加之徐若琳美若天仙,气质不凡,平增好感。 “徐小姐切莫这般说,这便是缘分。如今到了府上,莫要见外,好好安歇。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啊。” 徐若琳松了一口气。 “多谢夫人。” 那边,左梦庚的目光却盯上了左羡梅。 “你这丫头,哥哥回来了,为何不欢迎?” 左羡梅大急,努力辩解。 “兄长归府,按礼需先和母亲通禀,小妹不敢逾越。” 一板一眼的模样,和假道学似的。令左梦庚起了促狭的心思,抬手就揉乱了她的发髻。 “什么兄长不兄长的?叫哥哥。” “哎呀……” 左羡梅万料不到左梦庚会这般莽撞,顶着一头鸡窝,好想生气,又怕丢了淑女的风范。唯独俏翻的白眼,证明她还存有少女的童真。 “是,哥哥。” 对于这个妹妹,左梦庚回忆了一番,着实头疼。 兄妹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 谁叫左家人少呢,只有他们兄妹两个。 只是这个妹妹不知道怎么搞的,读了太多才子佳人的书,又对礼教信之甚笃,失去了本该有的灵性。 野史传言,左羡梅为报父仇,化身青楼名妓,刺死了清朝大官。 可历史上左良玉乃是病死,左梦庚更是投降满清,做了世袭子爵。无论如何,左羡梅为父报仇的说法也不成立啊。 可除了这段野史,关于左羡梅的记载便没有了。 想来不是嫁了人家,相夫教子,就是没于许州之变中。 现如今看着花一样的妹妹,左梦庚暗地里下定决心,必要改变她的命运。 黄氏和徐若琳相见后,左羡梅才上前来。 “羡梅见过姐姐。” 双姝对立,当真是春兰秋菊,赏心悦目。 徐若琳也是眼前一亮,主动牵住了左羡梅的手。 “妹妹好漂亮,不想北地竟有这般仙活的美人儿。” 左羡梅羞涩不已。 “姐姐……才是钟天地之灵秀,令人自惭形秽。” 呵,果然女人第一次见面,古往今来都一样。 左梦庚心里记挂着事儿,便对左羡梅道:“徐小姐一路奔波,甚是辛苦。妹妹有劳,操持一下徐小姐的歇宿。回过头来,让厨房准备宴席。” 左羡梅对这个哥哥也是怕怕的,怕他再弄乱了自己好不容易梳成的牡丹头。 见左羡梅领着徐若琳走了,左梦庚面色凝重,扶着黄氏坐了下来。 “严叔因何受伤?可重否?” 黄氏面色惊惶,不过看到儿子,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昨日管家带了人,说是去庄子上收租子。待回来时,就浑身鲜血,昏迷不醒。我问了旁人,说是庄户们都造反了,不但不交租,还要杀人。你们爷俩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得这许多?管家至今卧床,此事正不知如何料理呢。” 左梦庚思量了一番,觉着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我去看看严叔。” 多日忧虑一朝尽去,黄氏分外疲惫。 “去吧去吧,可莫要逞强。” 左梦庚辞别了母亲,来到前院,就看到六个年轻英武的下人正等着他。 “少爷。” 六个人涌上来,热切的不得了。 为何如此,左梦庚当然清楚。 因为这六人,和左荣、左华一样,全都是他的贴身小厮。 八人凑在一起,分别冠以荣、华、富、贵、世、代、永、享之名。 好吧,左良玉起的名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左梦庚去了辽东,这六个家伙就没有了主心骨,在府里也失去了地位,自然对他日思夜想。 如今他回来了,作为他的贴身下人,当然又可以耀武扬威了。 不过这些人也是左梦庚最得力、最忠诚的帮手。 “走吧,带我去严叔那儿。” 左严的住所在东跨院,走几步路就到。 将要进去时,却跟里面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幸好左梦庚身手利索,一下子拦住了,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再一看那莽撞的,竟是左华。 后面还追着左荣,见他把左梦庚撞到了,着实气的够呛。 “混账,跪下!” 左华先是一慌,随即梗着脖子,也不顾脸上的泪痕。 “少爷,俺要去俺爹报仇。” 左荣踹了他一脚,喝道:“什么时候,府里的事儿轮到你自作主张了?” 那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扶着门框也出来了。 “你这个孽障,翅膀硬了是吧?给我回来,万事听少爷的。” 左梦庚忙过去扶住了老人,同时心里轻松了不少。 “严叔,你怎么出来了?” 左严既然还能下床走动,说明问题不大。 左严浑不顾自身,只盯着左梦庚。 “少爷回来就好,咱们这些下人,也能挺直腰杆了。” 左梦庚扶他进屋。 “严叔安心,万事有我。” 左梦庚既然来了,左华也不能耍横,被左荣拎着进了屋。 现在,府内的大事小情都交由左梦庚处置。 左严本来还不放心,待看到左梦庚出门一年,青涩尽褪。往那里一坐,如渊凝伫,真是老怀大慰。 “庄子上是个什么情形?” 左府在城外有个农庄,大约三百多亩地,有一些佃户在耕种。 具体如何,左梦庚完全不知。 他以前就是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还成,家里的经营从不过问。现在虽然换了魂儿,但没有经历,便没有记忆,所以还得问左严。 按理说,庄户抗租,还把左严打伤了,左严应该恼恨才对。 可谁知左严一声哀叹。 “少爷,农家人……苦啊!” ------------ 第11章 少爷当家(2) “今年大旱,数月不曾降雨,田里颗粒无收。老奴便想着,不如免了庄户的租子,好歹捱过这一阵子。不曾想,夏天的时候收到了老爷来信,催要钱粮。天大地大,老爷最大。无论如何,也得可着老爷不是?所以老奴便想着,和庄户们商量商量,好歹挤出些来,满足老爷花用。” 左严娓娓述说,关于左良玉催要钱粮一事,左梦庚是知道的。 其中还牵扯到一段辽东的公案。 天启年间,帝师孙承宗主政辽东。 鉴于辽东的压力越来越大,为了挽救局势,孙承宗编练了车营。 左良玉得到超擢,成为了右营都司。 而这件事,在辽东诸军中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因为之前左良玉名不见经传,只是区区一个把总,虽有战功,但这样的提拔实在骇人。 孙承宗为何如此青睐左良玉,左梦庚融合了两世灵魂,也不知其所以然。 左良玉可没有什么深厚背景。 他出身贫寒,自幼父母双亡,连母亲叫什么都不知道,是叔父将他养大的。 可后来叔父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对左良玉横眉冷对,嫌弃厌烦。 左良玉心高气傲,不愿寄居人下,发誓要闯荡出一片天地来。留下了黄氏和年岁尚小的左梦庚,去了辽东投军。 左梦庚的记忆里,幼时的生活还是蛮苦的,有时甚至会挨饿。 一直到左良玉做了都司,左家才渐渐起势。添置了宅邸、田地,招了不少奴仆,有了过得去的门面。 但左良玉的处境,并没有好过。 阉党掌权之后,孙承宗离职,负责辽东的人变成了袁崇焕。 按理说,袁崇焕作为钱龙锡的门生,身上刻着东林党的烙印。有共同对抗阉党的情谊在,袁崇焕本该对孙承宗的爱将左良玉照拂有加才对。 然而事实截然相反。 袁崇焕的麾下,左良玉的日子颇为艰难,屡遭针对,可谓是朝不保夕。 为何如此,左梦庚看不透,这也是先前他对袁崇焕恨之入骨的原因之一。 后来辽东督抚闹翻,有阉党背景的王之臣挤走了袁崇焕,左良玉的处境更加艰难。 彼时的左良玉,几欲辞官归乡,不受鸟气了。 幸好天启皇帝驾崩,崇祯即位,王之臣被赶走,辽东巡抚换成了毕自肃。 终于缓过气来的左良玉后怕不已,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打算花一笔钱财,让自己的职位名正言顺。 左良玉的官职,全称是辽东车右营加衔都司。 明代官员,加衔乃是殊荣。 比如什么“太子太保、太子少傅”之类的,非人臣之极而不可得。但到了左良玉这里,加衔二字就成为了催命符。 他这个加衔都司,就跟什么代县长、代军长一样,属于临时性质,随时都能被免职。 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当初孙承宗提拔他的时候,因为悬殊太大,为了应付争议而做的缓和之举。 左良玉便想要趁着辽东头面换人,弄一笔钱财贿赂上官,把这“加衔”二字去了。 此事发生在六月间,不想一个月后,宁远兵变,毕自肃自杀,袁崇焕上演王者归来。不但漂亮地平息了兵变,还手起刀落,斩杀、罢黜了一大堆官员。 也就是左良玉在其中罪责不大,罢官免职,否则的话,脑袋都要不保了。 奈何辽东和临清相距千里,左严并不知道左良玉丢了官,就想要趁着秋收之后,把租子收上来变现,然后给左良玉送去。 “那日老奴去了庄子,路上有事耽搁了些。待到了地方,不成想王三几个混账居然大打出手,还踢死了梁越老爹。那梁越发了狂,当场打死了王三。老奴本想平息事端,奈何梁越杀红了眼……” 剩下的事不须说,左梦庚也知道。 左严因此而受伤,左府上下乱成一团。 一出豪奴仗势欺人,导致农民家破人亡的惨剧,竟然发生在了自己家里。 左梦庚拍拍脑袋,实在是气闷的很。 “严叔便好好休息,此事交给我处理。” 安抚了左严,左梦庚回到正院,问道:“那些打人的在哪里?” 左荣带人出去,不大一会儿,提了几个捆的结实的奴仆扔在了左梦庚面前。 这些家伙早就吓坏了,一个个佝偻在地上,因为嘴巴被堵上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朝左梦庚磕头。 左梦庚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话音清澈,人人都听的清楚。 “我左氏起于微末,骤富贵而不忘本,历来持家和善,不敢败坏家风。” 周围一圈下人听的面色古怪。 左大少爷你当初遛鸟跨街、打架斗殴的时候,可没什么家风啊。 只是如今左梦庚截然不同,昂扬而立宛如天尊,一身凛然霸气令人不敢直视,惹得下人们都小心翼翼,不敢乱来。 “你等贱奴自作主张,坏我门风,其罪难恕。不过首恶王三已死,尔等却活罪难逃。” 他令左荣拔去恶奴口中的布条,问道:“说吧,你们是要受家法,还是开革出府?” 这些仆人脸色大变,磕头如捣蒜。 “我等愿意受罚。” “只求少爷慈悲,便是打死我等也无怨。” 如今这世道乱糟糟的,留在左府衣食无忧。要是被赶出了门,他们只怕要曝尸荒野。 左梦庚其实早就料到这些人会作何选择,但不得不做出样子来。 明末民众的思想意识其实已经到了蜕变的边缘,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到处爆发的奴变。 许多奴仆不满于现状,进行了轰轰烈烈的抗争。 左梦庚也怕家里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今日既是惩罚,也是预防。 倘若仆人有所不满,那干脆就撵出府去,也好过于家中藏了爆雷。 既然这些人不想走,那就惩罚,以示公道。 惩罚并不重,每人十棍。打的皮开肉绽、哀号流涕是不假,但也打不死人,过几日又能活蹦乱跳。 其余的仆人见到此情此景,全都心底悚然,不敢再懈怠了。 处置了府里,庄子上那边更加棘手。 左梦庚想了想,对左荣道:“明日你们八个和我出城。” 左荣等人凛然称是,自去准备了。 左梦庚回了后院,宴席早已备好,黄氏、徐若琳、左羡梅都在等着他。 “母亲先吃便是,这般枯等,岂不置孩儿不孝?” 黄氏只是摇头,慈祥地看着他。 “你这一家之主不在,我等妇道人家哪有享乐的道理?” 徐若琳在一旁吐舌头,觉着这一家子规矩真多。 她还做了一个捧腹的动作,明显是在告诉左梦庚,她饿坏了。 左梦庚莞尔,也不耽搁。 “那开饭吧。” 为了迎接左梦庚回府,厨子颇为用心,准备了一桌好菜。 黄氏却有些担心。 “徐小姐打从江南来,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惯?” 徐若琳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骄纵,可到了饭桌上,大富大贵的修养就出来了。吃的那叫一个端庄典雅,惹得左羡梅边看边学。 “鲁地饮食颇有独到之处,在江南是万万吃不到的。今日有此口福,也是一番阅历。” 黄氏便放心了。 “那就好,你们这一路上净遭罪了,不好好补补,怎么成?” 左梦庚去前院时,徐若琳陪着黄氏,已经把路上的情形说了,可把黄氏吓的不轻。 不过听得徐若琳和左梦庚共乘一马,朝夕相处那么多天,黄氏的脑筋不免多想了一些。 “我吃好了。” “呃……” “啊……” 左梦庚放下碗筷,在黄氏等人愕然的目光中,自己也挺诧异的。 以前他吃饭可不快,慢条斯理的,虽然算不上细嚼慢咽,但也颇耗时辰。 哪像现在,不过眨眼功夫,一顿饭就结束了。 想想梦里那些军人似乎就是这么吃饭的,难道自己也被传染了? 黄氏关心道:“怎吃的这么快?好歹多吃些。你受了伤,不吃好一点,怎么能好的快?” 左羡梅在一旁幽幽地道:“哥哥已经吃了五碗米饭。” 她看的一清二楚,巴掌大的饭碗,装的满满的米饭,到了左梦庚手里,就好似倒进嘴巴一样。 再看看自己碗中尚有许多的饭粒,左羡梅简直怀疑人生。 听到左梦庚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吃了五碗饭,黄氏和徐若琳也不禁看过来。 这人的肚子是无底洞吗? 左梦庚也闹了个大红脸。 “呵呵,你们慢慢吃,不用管我。” 看三个女人慢条斯理地数着米粒吃,他坐的也是煎熬,干脆告辞,回了自己的小院。 ------------ 第12章 知己 左家富足未久,还不算大族,内里十分的简朴。 左梦庚的院子就很简单,没什么布置不说,连贴身的丫鬟都没有。 左良玉对待儿子可不会溺爱,始终注意对左梦庚进行锤炼,这才让左梦庚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 走进屋中,环顾着熟悉的环境,左梦庚终于有了安静思考的时间。 人活于世,从不缺烦恼。 哪怕灵魂融合,看得见未来,也并不会让他舒心自在。 自古以来从不乏目光深远之辈,但真正能借助潮流乘风破浪者,可谓是凤毛麟角。 回到左梦庚自身,该如何选择人生的道路,更是一道复杂而艰巨的课题。 这个大明是一定完蛋了的。 明亡的原因十分复杂,乃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 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能改变,尤其更不能指望帝王。 那些写网文的,将崇祯描写成有心作为、无力回天的明君,仿佛明亡之责罪不在崇祯。 但以左梦庚继承的知识来看,这种观点无疑十分荒谬。 除却天灾这种不可抗拒因素外,明亡的人祸中,崇祯或者是明末的几位帝王,绝对是罪魁祸首。 那些小说里,将土地兼并的罪名归于地主勋贵,崇祯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那些人的政治课都是怎么学的。 封建皇帝是什么? 地主阶级的代表。 合着下面的大小地主会进行土地兼并,地主阶级的头子就不这么干了? 决定封建皇帝怎么做的,不在于皇帝是谁、性格如何、能力如何,而是在于屁股底下的那张龙椅。 左梦庚很清楚,明末的乱局,别说崇祯,就算是朱元璋复活也无能为力。 只要是封建皇帝,就必然会随着大明这辆破车一路狂奔下去,最终车毁人亡。 大势如此,不打破固有的框架,就甭指望能真正做到改变。 做朱明的忠臣孝子,力挽狂澜,这绝对是愚蠢的选择。 那么和前世一样,跟随在左良玉身边,借助剿灭农民起义的机会,成为大军阀呢? 几乎没有多想,左梦庚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左良玉的所作所为,以他的了解,几乎没有改造的可能。 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封建军官,满脑子升官发财、保命惜身的念头。如同前世那样继续跟随左良玉的话,左梦庚可以确定,自己的下场并不会太好。 要么像原来的历史那样,手握二十万老弱病残一仗不打而降清,背负千古骂名;要么就是为了忠义的名声,面对满清的攻势螳臂当车,最终身死族灭。 要想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寻找到全新的道路。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还是靠自己更有把握一些。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这头鹿,为何就不能落入他的手中? 所幸如今才崇祯元年,一切都来得及,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去拼一把。 左梦庚思考良久,稍有心得,在脚步声中醒来。 徐若琳吃过了晚饭,在左羡梅的陪同下,跑来找他。 “你不累吗?为何不歇着?” 徐若琳好奇地打量左梦庚的住处。 这可是她第一次进入男人的房间,虽然有违礼教,但不知为何,又很喜欢这种打破禁忌的刺激。 左羡梅噘着嘴,不高兴都在脸上。 “我本来说,请了哥哥去厅堂相见。徐姐姐却说哥哥一路辛苦,理应上门拜见。” 真是的,谁家的女儿这般没有规矩,巴巴地往男人的房间跑? 礼部侍郎的孙女却不守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徐若琳哪儿听不出来,转身掐着左羡梅细嫩的脸蛋,啧啧有声。 “哟,我还以为身边跟了个曹大家呢。这般克己守礼,要不要给你树个贞节牌坊?” 左羡梅大急,左扭右扭,却挣脱不开。 “姐姐怎可……怎可……” 眼瞅着妹妹要哭了,左梦庚只得做和事佬。 “好了好了,当着我面欺负我妹妹,说不过去啊。” 徐若琳这才放手,一转身,坐到了窗前桌旁。 “你这个妹妹哟,年纪轻轻的,三从四德倒是不敢或忘,将来嫁了人,只怕会被欺负死。” 左羡梅躲在哥哥身后,不敢过去,嘴巴倒硬。 “姐姐此言差矣,三从四德乃我辈妇人处世良则。不守妇道,可是要被千夫所指、世人唾骂的。谨守妇道,才可以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维持门户也。” 连左梦庚都受不了了。 “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书,狗屁的三从四德。你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要为自己而活,不是谁的附从。你自己都活的不快乐,还管别人死活?” “哈哈哈。此诚乃金玉良言。” 徐若琳拍掌大笑,发觉左梦庚的言行是真的合胃口。 左羡梅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母亲便是这般教诲,那些书中也是这般规矩,难道长辈、先贤之言也是错的?” 左梦庚哼道:“任何诋毁、矮化女子的言论,全都是糟粕。人分男女,如世分阴阳。阴阳各半,则天道平衡。阳大于阴,阴大于阳,都是悖论。” 左羡梅当然见过太极八卦图,自然也知晓那图上阴阳果真平分秋色,并没有哪一边更多一些。 可这个现实,让她陷入了迷茫。 “难道……难道我看的那些书都是错的?” 徐若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将她拉过来,语气很是柔和。 “咱们女子有手有脚,便是不靠男人,就养不活自己吗?妹妹可能不知道,姐姐来自于江南。在那边,人多地少,光靠种田养不活那么多人口。于是许多人就进了工坊,干活做工赚钱。许多人家,就连女子也要养家糊口。那些工坊里,女子缫丝、织布、搬运货物,一点都不男子差。” 左羡梅第一次听到这些,心驰目眩,左梦庚却叹道:“江南之经济,实在冠于天下。只可惜,创造的财富却无法发挥最大的作用。” 徐若琳到底不能超脱时代。 “工坊劳作,只为赚钱而已,哪有什么大用?雅雅说,天下事,最重者莫过于农事。农事不兴,百姓无食,则天下大乱。这几年雅雅一直醉心农事,就是希望能让这天下,人人都吃饱饭。” 徐光启的历史功绩,自不必多说,但左梦庚并不看好。 “这些年的天灾,并非人力可以抗衡。这是地球进入了小冰河时期,气温下降,雨水分布不均,才导致的灾荒连绵,民不聊生。” 徐若琳不懂。 “小冰河时期?” 左梦庚也不是很懂,但还是能够说的清楚。 “我们地球围绕太阳旋转,太阳光为地球带来能量。但是太阳产生的能量并不是恒定不变的,某一个时期太阳的活动会进入蛰伏期。这个时候,地球得到的能量不足,大地的气温就会降低,会更冷一些,农作物的生长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是这样吗?” 徐若琳听懂了。 “什么?大地围着太阳转?不是……不是太阳东升西落吗?” 左羡梅没听懂,反而吓的够呛。 徐若琳给她解释。 “妹妹有所不知,我们脚下的大地并非是平坦的,而是一个巨大的圆球。这个圆球围绕太阳旋转,转一圈就是一年。” 左羡梅脸色煞白,实在是因为徐若琳说的东西太超出她的认知了。 “大地明明就是平的。再说了,如果……如果大地是圆球,那为何看不出来?还有,在圆球另一边的人,岂不是要掉下去了?” 徐若琳点头又摇头。 “大地确实是个圆球,郭居静爷爷说,在他的家乡,遥远的西方,一百多年前曾有人驾船绕着我们脚下的大地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至于圆球另一边的人为何不掉下去,那就不知道了。” 如今牛顿大爷还没有出生,万有引力还没有被发现,徐若琳当然说不清楚。 “因为我们脚下的大地存在一种引力,可以将所有的东西都吸附在大地上,所以大地另一端的人才不会掉落下去。” 好吧,左梦庚一开口,万有引力的版权换人了。 “引力?” 左羡梅难得跳脱,还抬脚踩了踩脚下的土地。 “为什么感受不到?” 左梦庚微微一笑,引证并不困难。 “你想想,我们向上跳起,为何最终会落回地面?树上的果实成熟了之后,为何也落到地上?射出去的箭,不管飞出去多远,最终都要落回地面。倘若脚下的大地没有引力的话,果实为何不飘向天空?射出去的箭为何不一直飞行?” 左羡梅当然想不明白。 “因为天在上、地在下,所以哥哥说的那些才会落在地上啊。” 左梦庚摇头失笑。 “上和下,都是相对的。许多时候,我们眼中的上或者下,换一个角度看,其实正好相反。” 徐若琳佐证。 “比如我坐在妹妹的左边,可是对我来说,妹妹却在我的右边。这就是相对,并非绝对。” 好吧,这种高深的辩证,实在超出了左羡梅的认知范畴。她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估计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从中走出来。 徐若琳却看向左梦庚。 “我以为我懂的很多了,没想到,你懂的更多。” 左梦庚寻了个理由。 “临清四通八达,那些西洋传教士有不少从此处过,我和他们探讨过。” 明末的中国其实并不封闭,西方人多有出入。尤其是临清这种通衢要地,左梦庚这么说,徐若琳立刻便信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在家里的时候,和人说起这些,每每他们都吓的够呛。就是家里的父兄,除了二哥外,总是斥责这些是歪理邪说,大逆不道。明明雅雅深谙其道,他们却不许我去学、去说。” 真是让人意外。 开眼看世界第一人的徐光启家中,竟对西方学说畏如蛇蝎。 那位老人,一定很孤单吧! 想到这些,左梦庚不禁对这个灵秀的女孩多了几分怜悯。 “没事,你懂的这些,其实才是至理。那些故步自封的人,才是愚不可及。” 徐若琳仔细地看着左梦庚,似乎要将他的模样牢牢刻在眼里。 “能和你多说说话,真好。” ------------ 第13章 小村惨事 第二日,天空竟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 人们顾不得寒冷,仰头望天,只希望雪能够下的大一些。 长久的干旱之后,这竟是老天唯一的恩赐。 左梦庚却遭了罪,想要多睡一会儿都不成。 实在是太冷了。 铺的厚厚的被褥,到了早晨一点温度都存不住,脚趾冻的发麻。 饶是如此,他起床之后,也是用冷水洗漱,困意尽消。 徐若琳竟也起了,贪婪地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的米粥。 “现在我相信你说的,那个什么小冰河时期了。” 左梦庚也用米粥温暖脏腑。 “别说山东了,听说江南、江西那边都滴水成冰,大雪封山。这个冬日,百姓们只怕更难了。” 他开始盘算,要在家里进行改造。 这么寒冷的天气,还睡木床的话,人的身体只怕遭不住。 吃过了早饭,来到前院,左荣八人已经等着了。 “少爷,把这个穿在里面吧。” 左荣拿来一件棉甲。 今日要去庄子上,那些庄户抗租,还打伤了人,焉知情况如何。 多些防护,多点安全。 如果是以往,凭左梦庚的傲气,觉着对付几个泥腿子,肯定不屑于配甲。 但现在的左梦庚不一样了。 尤其是先前在畿辅险些丧命,让他对安全十分看重。 棉甲不重,穿在棉袍里,外面看不出来。 虽然按照明律,私藏弓弩、甲胄者视同谋反,但到了明末,律法废弛,效力还有多少,就只有鬼知道了。 特别是左府这样的将门,弓弩甲胄一应俱全。 到了城外,流民比昨日更多了。 不过今日有良善人家出城,给流民施粥。 靠近城门处,一溜马车排开,每驾马车上都放了大木桶。盖子掀着,米粥的香气在这样的天气里格外诱人。 数十个汉子,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打粥的打粥,倒显得其中一个黑裙少女格外不同。 这女人浑身黑袍黑裙,裹的严严实实,脸上都戴着黑色面巾,可只看身段都是极品的美人儿。 其他人都好好赶路,唯独左代探头然脑的。 “这是谁家女眷?没见过呀。” 左永取笑他。 “六哥是想媳妇了吗?临清官宦多如狗、进士满地走,哪能谁家的小姐都认识。” 左富话不多,但帮着左代。 “确实没见过。” 他们说的热闹,左梦庚也就瞥了一眼,道:“走吧,没什么好瞧的。以为施粥就是菩萨?没准是闻香教邀买人心呢。” 六年前闻香教头目徐鸿儒作乱,将大半个山东打烂,以至于人人色变。 此时听左梦庚提及魔教名头,几兄弟不敢闹了,乖乖跟着远去了。 谁也不曾注意到,路边一个正在吃酒的大汉,目光始终盯着左梦庚。哪怕左梦庚跑的不见了踪影,他的眼睛都追着不放。 左家的庄子在城北二十里处,极为偏僻。 几人顺着官道纵马,跑了一会儿,拐入一侧的岔道,贴着一片树林,道路越走越是坎坷。 左梦庚忍不住吐槽。 “庄子也忒远了些。” 左荣解释道:“没办法,咱家起势的太晚,临清的好地都被占完了。就是这三百亩地,还是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 再跑了一炷香功夫,远处道路再次分岔。 一边通向远处,一边斜拐,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岔路的尽头,有个不大的小村子。 左华突然冲了出去,声音留在了风雪里。 “少爷,我去把梁越那个畜生抓出来。” 左梦庚来不及喊,左华已经跑远了。生怕这个暴躁的家伙闹出事端,他也只好加快马速。 可冲到庄子外时才发现,左华并没有进去。而是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 别说他了,左梦庚等人看到庄子里的情形,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曾经在畿辅面对铺天盖地的乱民,都没有让他们如现在这般惊悸。 庄子里大约三十多间茅草屋子,一间瓦房也没有。外面围了一圈篱笆,可如今大多塌了。 只要想进出,什么地方都能进去。 茅草屋在庄子中央围了一个圈,留出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一颗三人环抱粗的大槐树,怕不是有几百年的树龄。 然而如今此树不见生机勃发,更像是地狱的招魂幡。 只见大树上,赫然吊着七、八具尸体,在寒风中摆来摆去,似乎演奏着什么旷世的悲鸣。 沙场上惨烈的杀戮固然惊心动魄,但这种无声无息结束生命的方式,更有一种震慑心灵的冲击。 左梦庚完全失去了意识,怔怔的看着那些卑微的生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人逢乱世,命不如狗。 一个连生存都被肆意剥削的世界,又该是怎样的绝望? 庄子里并非没有人。 就在大槐树的周围,明明围了许多人。 可那些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使左梦庚等人策马而来,也没有让他们动弹分毫。连死都不可避免的时候,又何须在乎什么? 左梦庚下马,拨开左华,缓步走入了庄子,离着那些吊死的尸体更近了一些。 这些上吊的人,明显是一家的。 有年过六旬的老太太,还有面黄肌瘦的妇人,甚至还有一个总角丫头。 风吹摇晃,小丫头的尸体转过来,正好冲着左梦庚。犹存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嘴角弯起,仿佛在努力留住最后一丝幸福。 好好的一家人,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或许在这样的末世,并不是个例。 一直到这时,才有个老头在孙子的搀扶下,凑了上来。 “大爷,二爷,你们来晚啦。梁越……梁越昨日伤了大管家后,就逃走不见了。他老子娘、媳妇、孩子,知晓没了活路,大晚上的都吊死在这儿了。” 左荣和左华脸色难看,虽然有所预料,但真的听了,心情还是难免郁闷。 左荣尚好,左华却不肯善罢甘休。 “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哼,等爷爷找到他,让他也下去全家团聚。” 庄户们都听到了他的叫嚣,全都吓的瑟瑟发抖。唯独一人很是不忿,冲了过来。 “本来是府上的人打死了梁越老父,不对在先,如今又逼死了梁越全家,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左华危险的眼神瞄向那人。 “张延,往日里你就上蹿下跳,撺掇这帮泥腿子搞事。怎么着,想学西北那些乱民造反?” 那人三十岁不到,身板在面黄肌瘦的庄户中倒是比较壮硕。闻听左华所言,脸色剧变。 “在二爷眼中,俺们这些泥腿子便不算人吗?谁人不是爹生娘养,挣扎于世?二爷要是觉着梁越全家不够给大管家偿命的,把我们都杀了吧。” 左华暴怒,就要抽刀。 “混账,以为爷爷不敢吗?” 左梦庚弹起一腿,将左华踹了个跟头。 “轮到你做主了吗?” 所有人大惊,才将目光集中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少年身上。 “这位是……” 那个老人看向左荣,目光探究。 “老秦头,这是少爷。此间事,全凭少爷做主。” 听得主家的人来了,所有的庄户都吓坏了。显然,他们是生是死,全在左梦庚一念之间。 老秦头硬着头皮,努力想要辩解。 “大少爷,打伤大管家的只是梁越一人。咱们大家伙都是老实人家,可不敢对主家不敬呢。” 左梦庚的目光扫过那些等待宣判的庄户,赫然发现,其中许多人竟然连双草鞋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聚在此处的庄户多是男人,少见妇人和小孩。 “庄上的人,都在此地了?” 老秦头有些羞愧。 “能出来的都在这儿了。” 左梦庚心里一紧。 “庄上病倒的人不少?” 明末的灾害可谓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左梦庚最怕的,就是庄子上闹了瘟疫。 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许多人家衣裳不足,无法见人,并非怠慢少爷。” 竟是这个原因。 看着许多庄户的裤子连小腿都遮盖不住,左梦庚便知道实情如此。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处境,又有了几分认知。 这样的世道,百姓的怒火焉能不爆发! ------------ 第14章 免租 青史上下五千年,乱世悲歌何其多。 纵观史料三千页,不如亲身经历过。 左梦庚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明末之乱局,后世人诸多见解。慷慨激扬,指点江山。 可只有实际见识了、经历过才明白,谁也没有资格对这个时代的百姓要求太多。 这还是临清,灾情不算严重的地方。 可农民们已经无以为继,时刻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再想想陕西、山西、河南那边的情况…… 不造反,还有别的出路吗? 来庄子之前,左梦庚是抱着处置态度的。 无论如何,庄户抗租并且打伤了左严。身为左府的主人,屁股天然坐在左府这边,都要得到一个交待才是。 但真正地看到了农民们的惨状后,他最后的一丝怒火也散去了。 “府中已将打人的奴仆处置了,每人十棍。既然梁越全家赔了性命,此事到此为止,府上不再追究了。” 左梦庚说出了决定。 “少爷……” 刚刚爬起来的左华有些不甘,可是看看寒风中飘荡的尸体,最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到底只是暴躁,心地不坏,也不觉着老爹的伤需要那么多的人命来补偿。 庄户们胆战心惊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一朝阴云散尽,所有人匍匐在左梦庚的面前,努力地表达着感激。 “少爷真是佛祖在世,大慈大悲啊!” “多谢少爷饶恕,俺们大家伙给您磕头啦!” 这个场面并没有让左梦庚的心情好点,相反冰冷一片。 他做了什么吗? 仅仅是放过了本来就毫无罪过的百姓,然而这些人却将他当成了菩萨。 为何百姓们的心愿,变得如此卑微? “都起来吧,咱们说说话。” 左梦庚长出一口气,觉得需要做些什么。 庄户们纷纷爬起,眼巴巴地看过来,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要做什么。 左梦庚不再追究,这固然令人欣喜。可脆弱的庄户们,实在是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左梦庚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庄子上,真正说得上话的,就两人。 一个是老秦头,一个是张延。 他拉着两人坐下,任凭其他庄户围在四周。 “今年收成如何?” 说起这个,庄户们当中不少人当场就哭了出来。 老秦头脸上沟壑一般的皱纹愈发明显。 “少爷,活不下去了啊。今年就晚春下了一场雨,全年大旱。地里种下的庄稼,一片一片的旱死。俺们就站在田边干瞅着,啥办法也没有啊。到了秋儿,收拾了一番,一亩地连两斗都不到。” 左梦庚在心里算了一番,心情无比沉重。 以明代的农业种植水平,平常年景一亩地产粮应该有一石或者两石。现在竟不足十分之一,可见灾情多么的严重。 他却有疑惑的地方,指着不远处的玉带,道:“既然干旱,为何不取水灌溉?” 是的,庄子的外边明明有一条小河,宽约五、六丈。如今还没有上冻,可以看到河水潺潺,水量还算充沛。 左梦庚想不通,明明靠着河边,庄户们为何眼睁睁看着田地旱死? 孰料说起这个,庄户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就连左贵也怒不可遏。 “少爷有所不知,要想从河里引水过来,必须得经过隔壁冯员外的田。可那冯员外一心要谋咱家的地,不让咱们取水。” 左梦庚大怒。 “岂有此理?灾情如火,多收一分粮食,就能多救几条人命。那个冯员外竟如此恶毒?走,找他算账去。” 然而谁都没有动作,左荣和左贵还一左一右,挡住了左梦庚。 “少爷,万万不可。那冯员外势大,咱们惹不起。” 左梦庚到底不是热血少年,一下子冷静了。 “那冯员外什么来头?” 左贵知之甚详。 “那冯员外是镇守太监冯纶的侄子,在此地乃是一霸,无人敢惹。和他闹起来,咱家后患无穷。” 一听说是镇守太监的侄子,左梦庚也无奈了。 这是真的惹不起。 谁都知道,能出任镇守太监的,必定是皇帝的亲信,亦或者是宫中大佬的孝子贤孙。 这种人手眼通天,做掉地方大员都轻而易举。 左家这种小门小户,对于老百姓来说高不可攀,在人家镇守太监的眼中,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 万万没想到,自家的庄子旁边蹲着这么一尊真佛。 一想到明明靠着河流却无法取水,只能坐视庄稼旱死,左梦庚几欲吐血。 左贵还怕他冲动,絮絮不停。 “镇守太监冯纶可是李朝钦的干儿子,是宫里的红人。少爷千万不敢和这等人置气,免得灾祸临头。” 左梦庚转转眼珠子。 “你是说……冯纶是李朝钦的干儿子?” 没等左贵回答,左梦庚的嘴角就慢慢弯起。再看向极远处冯员外的田地,就好像看着喷香四溢的肥肉一般。 不过此事不急,还得回去慢慢筹划。 成与不成,也要看机缘的。 眼下庄子上的情形,却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粮食歉收,你们这个冬天咋过?” 老秦头看看张延,张延几度犹豫,倒也坦诚。 “往年这时候,俺们都会进城,去码头那边帮工。庄户人家有的是力气,赚点辛苦钱可以补贴家用。可今年流民都跑到咱们这儿来了,城里不让进,就只能干靠着。” 四面八方涌来就食的流民给了临清极大的压力,官府不得不派出人手在城外拦阻。 为了安全,城门进出也严格把控。 像左梦庚这样的官宦人家进出自然随意,但普通百姓就不行了。 田亩歉收,进城打工又不成。 这个冬天对于庄子里的农民们来说,只怕是道生死难关。 老秦头见左梦庚不似别的主家那么霸道,话也多了起来。 “月前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官府就来了人,田税、辽饷都征到了五年。庄户们的家底都填进去还不够,有几户人家干脆逃了。明年开春,官府又要拉着俺们去干活。哎,没活路啦。” 听到赋税都征到崇祯五年了,左梦庚便知道,农村的问题,实在是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这就是个火药桶,随时都能爆炸。 明末陕北农民起义声势惊人,以至于许多人都以为,就只有陕北的农民在造反。 事实上,整个崇祯年间,大明可谓是处处烽烟。 从南到北,无一处不乱。 只不过其他地方的乱子,没有陕北农民起义影响那么大罢了。 奈何他就是个将二代,能力有限,明白时局如何,也做不了什么。 不过眼前的庄户们…… 左梦庚想了想,府上原本打算收租,是因为左良玉想要用钱。但现在左良玉丢官罢职,也就没有了用钱的地方。 既然如此,便不急迫。 “大家伙的状况,我都看到了。既如此,今年的租子,我做主,免了吧。” 话语虽轻,却如同核弹爆炸,惊到了所有人。 老秦头哆嗦不止,生怕只是一场梦。 “少爷,租……租子真的……真的免了?” 张延蹭地一下站起来,万难相信。 “少爷……莫不是诓俺们?” 左荣也急。 “少爷,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免租这种事,对任何人家来说,都是天大的事。左荣见他都不和府里商议,就做了决定,不免担忧。 左梦庚不管他,只看着张延。 “骗你等如何?不骗又如何?看看你们的样子,还有什么值得骗吗?” 张延愕然,低头看看自身,突然大笑。 “是了,穷光蛋一个,扔油锅里都榨不出二两油,还怕被骗吗?” 他猛地回头,对大家伙吼道:“都听着,少爷大发慈悲,免了咱们今年的租子。” 声音远远传开,不管远近的庄户全都听到了。就连许多没有衣服、窝在屋里的庄户,都推开房门露出脑袋。 “少爷活命之恩,吾等永世不忘,唯有做牛做马相报。” 数百庄户跪了一地,感恩的声音里带着冲天的惊喜。 这一幕,令左荣等人全都看傻了眼。 左富偷眼看去,心里琢磨,少爷这是在收买人心吗? 可这些泥腿子,贱命一条,收买了他们的人心,又能如何? 死气笼罩的庄子,免租宛如一股飓风,为这里带来了全新的气息。肉眼可见的,大多数人的脸色都活泛了起来。 虽然这个冬天他们依旧无衣无食,日子艰难。但没有了主家的租子负担,压力一下子小了一半。 ------------ 第15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把这些都妥善处置了吧。” 树上挂着的,仿佛不是一具具尸体,而是一根根锋锐的针,要将左梦庚的心刺穿。 令他恨不得一股邪火,烧尽这个邪恶的世界。 老秦头得令,赶忙喊了几个青壮,把那些吊死的尸体从树上解下来,抬着出了庄子。 不用想,必是找了荒地,草草掩埋了事。 人命如草芥,匆匆而去,在这世上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老秦头觉着还不够,敲着拐杖,故意说的很大声。 “都记着啦,是梁越那个畜生犯上作乱,一家老小死光也是咎由自取。如今少爷大发慈悲,免了咱们租子。谁要是敢不记着这份恩情,小老儿必与他誓不罢休。” 这老头也是个不要脸的。 明明这一切都是因为左家压迫过甚、逼着佃户家破人亡所导致的,到了他的嘴里,却全成了那个逃跑的梁越罪过。 可老秦头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这些庄户们要想活下去,全在左府一念之间。 好不容易左梦庚大发善心,免了他们租子,难道还要和府上作对,大家全都死翘翘了才成? 此事无关善恶,不过是艰难求生罢了。 左梦庚明知道过失在自家,但也只能无奈接受这个结果。 总不能真的把那些打死人的家仆都处置了吧? 那样的话,这些庄户们如何不说,只怕家仆们立刻就会离心离德。 世道就是这么的讽刺,他也只能当成一笔糊涂账。 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庄子,左梦庚对什么都好奇,到处走走看看。 老秦头和张延跟上,陪在左右,有问必答。 左梦庚观察到,庄子上的土地实在算不得好。 这里距离河道颇远,即使冯员外允许取水,也浇灌不了多少土地。而且这里的土质隐隐有些沙化迹向,说明土壤里的养分所剩无几。 “如果可以灌溉的话,收成如何?” 老秦头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 “十年前这里的地还不错,一亩总能产粮一石出头。后来就不成了,就算是好年景,能有七、八斗就谢天谢地了。到了近两年,就只有两、三斗,连一家人都养不活。” 这是土壤退化导致的减产,又碰上了天灾,双重打击之下,农民就到了生死边缘。 左梦庚记得历史网文里有一些办法,便问道:“你们为何不种些玉米、土豆?” 老秦头和张延面面相觑,由张延问道:“少爷,玉米、土豆是啥?” 左梦庚还以为这些美洲作物此时的叫法不同,便比划、描述了一番。 孰料老秦头和张延依旧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以然,显然是听都未曾听过。 老秦头倒是问了一个左梦庚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问题。 “少爷,种那玉米、土豆的话,官府可认吗?东家认吗?好发卖吗?” 连续三个问题,好似三记重锤,砸的左梦庚晕乎乎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忽悠了。 说起明末的农业状况,许多书中都写过,仿佛全面推广了玉米和土豆等高产作物,就能妥善解决。 可实际真的处在这个时代,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许多美洲作物为何一直到清朝中期才被百姓接受和种植? 并非只是推广不力。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压在身上的负担导致农民没办法去种植新作物。 农民想要种植玉米、土豆,哪怕产量再高,官府不认怎么办? 地主不认怎么办? 粮商不认怎么办? 农民缴税、交租、卖粮,都受到极大的限制,就算是想种些新作物,也没有那个余力啊。 为何到了清朝中叶又行了? 因为经过明末数十年的战乱,人口锐减,人均耕地面积上升。加上清朝前叶社会稳定,农民的头上没有了苛捐杂税和地主的剥削,缓过气来之后当然可以丰富种植品种。 换到明末时节,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官府的徭役不断,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麦、豆都不够填补的,哪里还有余力去种植新作物? 就比如眼前左家的庄子,不种麦、豆,改种玉米、土豆。 产量能有多高还不好说,未必就真的如后世那样。 即使有,可怎么给官府缴税? 怎么给地主交租? 拿到市场上去卖,粮商对这些新东西有多少认可度? 必然会压价,农民又是一笔损失。 除非拥有自己的地盘,废除苛捐杂税、地租,又能掌控粮价话语权。否则的话,推广新式作物就是扯淡。 活生生的现实给左梦庚上了生动的一课,让他很好地收起了高高在上的俯瞰视角,认真去思考这个时代的社会问题。 “你们各家都有多少亩地?” 老秦头指着脚下这一块。 “俺家从府上租了二十亩地,本来勉强度日。如今这年景,能不能活下去都悬。” 左梦庚想了想,问道:“听说庄子上逃了不少人,明年肯定有不少地空出来。如此多给你家一些,是不是能缓一缓?” 老秦头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苦笑连连。 “少爷有所不知,这农户家的地,并非越多越好。” 左梦庚就奇怪了,怎么还有人嫌弃土地多的? 老秦头说出的一番道理,又给左梦庚上了生动的一课。 “家里的地多,交的税就多。要是年景好,地里收成有保证,倒也过得去。可现如今这灾荒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地再多,没有收成也是白瞎啊。再说了,每家每户人力有限,田地再多,也种不过来啊。” 农民们的心态,让左梦庚颇为意外。 “倘若,我是说倘若,你们不用租田种,而是有自己的土地,如何?” 老秦头愣住,嗫嚅着嘴唇,似乎在思考。 张延却道:“少爷,这年景,有没有自己的土地又能如何?说一千,道一万,田地里要有收成。没收成的田地,是不是自己的、有多少,根本就不重要。没收成,人就得饿死。该死的老天爷,就是不让人活。” 左梦庚心态有些崩了。 又被历史网文骗了。 那些书中说,只要均田地、免赋税,就能收获民心,进而成就霸业。 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均田在这个时期,用处原来并不大。 虽然李自成靠着均田的口号,迅速壮大了力量,还推翻了明朝。但他很快覆灭,足以说明,民心对他的支持并不是多么的足够。 再想想后来的土改,一下子就得到了老百姓们的全力支持。 无数的百姓们,愣是用小推车,推出了一个新中国。 同样都是分田,差别在哪里呢? 李自成的均田,可不仅仅只是口号。历史资料显示,是真真切切做了的,也确实有许多百姓分到了田地。 那为何李自成没有得到万千民众的拥护,成就霸业,反而迅速消亡了呢? 这个问题左梦庚从未想过,但现如今通过农民之口,他发现了其中的缘由。 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天灾。 古代农业十分薄弱,并没有什么先进的技术。 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耕作方式十分的原始。绝大多数的时候,都要靠天吃饭。 偏偏明末这个时期,老天爷一直作妖。 南方一些地区还好,虽然也是灾害频仍,但还能坚持。 换成陕西、山西、河南这些地方,一旱数年,蝗虫漫天,田里颗粒无收的情况下,农民手里有没有土地有何区别? 有一亩地也好,有十亩地也罢,全都收获不到粮食,结局还是饿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均田给百姓,可他们依旧养不活自己啊。 也就是说,李自成的均田措施虽然收获了百姓的支持,但是却没有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资源。 得到了土地的农民们赫然发现,依旧还要挨饿。 李自成无法从这些农民处得到支援,他的均田也就变成了空泛的口号。一旦遭遇军事上的失败,灭亡也就不可逆转。 倘若左梦庚没有及时发现这个错误,将来同样执行粗糙的均田策略。 待面对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的局面时,只怕下场并不会比李自成好到哪里去。 ------------ 第16章 圣女和悍将 对于农业和农村的问题,一直到离开庄子,左梦庚都没有想出头绪。 这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难题,一时片刻就想清楚并找到办法,那是神仙。 他实际看过,庄户们的生活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许多人家的米缸里,已经空空如也。 原本可以进城打工,赚点钱粮。现在城进不去,今冬只怕要饿死不少人。 左梦庚做不到冷血残忍,吊死的梁越一家,已经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经。 他已经责令左荣,回去之后从府里拿出点粮食给庄户们送去。 虽然不多,但稍微能延缓一下庄户们的饥荒。 后续如何,只能再想办法。 回城的路,大体和来时没甚区别。 要说有,就是后面出现了二十余骑,不紧不慢地跟着。 黑巾蒙面的模样,令左荣和左华如临大敌。 “少爷,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左梦庚从沉思中醒来,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能打了。” 前方要到三岔路口了,出现了一支车队。十几辆大车本来迤逦而行,可到了路口时却纷纷停下。 无形中,这些大车成为了障碍,挡住了前行的路。 后方的骑士再上来,完美的夹击之势。 前方当中的马车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左梦庚认得,竟是那在城外施粥之人。 其余的人都从车里摸出刀枪,唯独这个女人静静坐着,目光始终锁定着左梦庚。 那是一双好看而独一无二的眼睛,既明朗又妩媚,眨动之间,活泼泼的勾人心魂。 这不是打劫! 目标就是他。 左梦庚第一时间就有了判断。 他们九人被堵在了路中间,前后都有敌人,情况实在危险到了极点。 左荣抽刀,催马上前,对兄弟们说道:“保护好少爷,事有不谐,护送少爷回城。” 其他几人懂得,那就是不管死多少人,都要保证左梦庚的安全。于是也纷纷抽刀,没有一人露出惧色。 左家的家丁,不出意外,将来都是要上战场,给主子当亲兵的。 这是武将最为依靠的力量,不精锐怎么行? 所以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八人,在府里的时候接受的都是最严苛的打磨。除了年纪小点,功夫远比一般的将领都要厉害。 围攻之势已成,后面的马队也不藏着掖着了,纷纷抽出兵器,开始缓缓提升马速。 看着左荣等人严阵以待的样子,左梦庚莫名其妙。 “你们在干啥?” 大敌当前,左荣被问的一愣。 “少爷何须此问,等着敌人上来厮杀啊。” 左梦庚拍拍脑门,分外无语。 “都要被围攻了,还要等敌人上来?你们不会主动出击吗?你们骑在马上,不动岂不是优势尽无?” 八人一呆,随即露出懊恼和羞愧。 再不打话,纷纷催动坐骑,不再管后面的堵截,直奔车队杀去。 车队那边的人本来和后面的骑士一样,也拿了武器围上来的。 却没有料到,左荣等人先对他们下手了。 这些人离开了车队,面对奔驰而来的马队,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左荣等人一个冲锋,就干掉了数十人,其余的乱成一团,纷纷往马车那边跑。 后面的骑士见前方打起来了,赶紧冲来,加入了战团。 虽然敌人很多,而且其中不少人功夫不凡,但左梦庚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黑衣黑裙、黑巾蒙面的女子。 这女子也只看着他,看着他走近。 两人相距不过丈余,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许多东西。 “小贼,坏我圣教大事,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你就是那个白莲圣姑?” “挺聪明的嘛。” “太好了,本来还愁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圣姑咯咯直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 “不看看情形吗?我的人多,你的人少,用不了多久,你就要被砍成肉酱了。” 左梦庚看都不看战况。 “就凭这些歪瓜裂枣?”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没有一道是熟悉的。这说明,死伤的都是白莲教的人。 别看左荣和左华随他在河北的时候打的无比艰辛,但到了此地,身边换成了其他兄弟,战斗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左府教的,都是战阵冲杀之术。 一人、两人或许只是悍勇,但多人结阵之后的威势,乃是成倍增长。 这些白莲教的人里,或许高手不少。一对一的话,左荣等人未必是对手。但这么结阵团战,形势就颠倒了过来。 要不是他们人多,早就被左荣八人撵鸭子了。 看到底下的人不停惨死,圣姑坐不住了。 轻飘飘的身子似乎一晃,竟然到了左梦庚面前。探出的左手中,赫然一柄冒着蓝光的匕首。 “不知道你死了,他们还能否这般骁勇?” 这女人虽然蒙着面,但身段妖娆曲婉,额头、手掌显露的肌肤娇嫩如瓷,想来应该是难得的美人。 可出手却如此狠辣恶毒。 左梦庚端坐马上,并没有太大的动作。手中的马鞭甩出,鞭梢直取圣姑的眼睛。 “这般恶毒,可非君子所为哟。” 圣姑娇滴滴地嗔了声,身子在空中一扭,避开了马鞭,匕首竟然奔马脖子扎去。 说别人恶毒,她每每出手却阴损无比。 左梦庚抬腿一踢,马鞍侧的刀鞘激飞出去,令那圣姑再次无功而返。 连续两次见识了这女人的阴毒,左梦庚也有些怒了。抓住刀柄,打算先下手为强。 身形还未动,远处呼啸的破空声连绵不绝。随即就听到那些白莲教的人惨叫声更加猛烈,人也一片一片地倒下。 左梦庚愕然看去,就见到远方官道上一队骑兵呼啸而来。 马疾如风,却不耽搁骑士引弓射箭。 本来双方厮杀,都是刀枪。现在竟然有人带了弓箭参战,那就没法打了。 那圣姑连续几次翻滚,都没有完全避开箭雨,左臂被一支羽箭射穿。 再看到远处奔袭而来的骑兵威势,就知道今日的谋算是不成了。 她翻滚到马车后,上了一匹马,回过头来,怒视着左梦庚。 “臭小子,咱们的账可不算完。老娘还会回来的。” 说罢,她竟不招呼手下,一骑如飞,远远地去了。 左梦庚揉揉鼻子,内心吐槽。 你是灰太狼吗? 这边得到了强援,领头的圣姑又跑了,其余的白莲教众再无战心,也纷纷奔逃。 左梦庚下的马时,恰好有个蒙面人跑过他的身旁。 此人身材颇为高大,手里的双戟也是不多见的兵器,估计功夫不差。 就他了。 左梦庚踏上一步,偏头避开此人的短戟,曲肘一击,撞在此人脖子侧后方。同时脚下一拌,那人便无声无息地晕了过来。 左荣和左富正好追来,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不禁瞠目结舌。 什么时候少爷的功夫如此精到了? 左梦庚可不管他们内心的想法,指了指此人,对两人使了个眼色。 左荣和左富心领神会,奔过来架起此人,放在马上,远远地去了。 奔袭而来骑士已经到了近前,特别是当先一人,明明没有着甲戴盔,可却如一座黑山,气势惊人。 明明看到了左梦庚站在一旁,却不稍作停留,而是话音留在了空气中。 “小畜生,看好马车,那是咱家的命根子……哇呀呀,都跟上,全都给老子杀光!” “爹!” 左梦庚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那人已经跑的不见了踪影。似乎追杀敌人,比什么都重要。 紧随其后的骑士也速度不停,冲过去的时候纷纷招呼。 “少爷,等俺们给你报仇!” “少爷勿忧,我等在,老爷必定无恙。” 左梦庚能说什么呢? 只好挥挥手,目送这帮家伙厮杀去了。 后面晃晃悠悠地上来了一行人,赶着几辆马车,到了近前。 一个老者在押送,见到左梦庚,笑呵呵地凑过来。 “少爷,你们怎在此处?这是出了何事?可伤着?” 左梦庚摇摇头,反问道:“宽叔,你们不是落在后面了吗?咋这么快?” 他们三人到静海的时候,左良玉可能才出山海关。不想他们头天回到家中,左良玉第二日便到了。 左宽护在左梦庚身边,也不管满地的死人,自有下人收拾。 “俺们出山海关的时候,听说畿辅闹了起来。老爷怕少爷遇到麻烦,就加快了脚程。将到静海的时候,恰好赶上天津卫、河间府、宣府的大军剿匪。俺们便跟随大军行动,一路安全。待官军将乱匪剿灭了之后,就回来了。” 左梦庚大吃一惊。 “畿辅的民乱平息了?”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 崇祯元年,畿辅之地确实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想来最猛烈的一波,都被他碰到了。 面对诸路大军围剿,闻香教又跑了,那些乱民更加不能成事了。 ------------ 第17章 好兄弟 闻香教和白莲教,其实是一回事。 虽然闻香教从不以白莲教自诩,但其继承的,依旧是白莲教的遗产。 明初白莲教盛行一时,后来被朝廷多次打压。尤其是唐赛儿起义后,白莲教就见不得光。 当时的白莲教中人,为了躲避朝廷追缉,又改回了原来的教名:弥勒教。 正德年间,混成了指挥使的李福达,就是弥勒教教主。 随后弥勒教又被明廷镇压,几经波折,河北人王森以闻香教之名行事,迅速壮大,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天启年间,王森之子王好贤和徐鸿儒作乱,直隶、山东一带被祸害的不轻。 被朝廷镇压之后,闻香教便潜伏了下来。 没想到如今借着畿辅的天灾人祸,闻香教又蠢蠢欲动了。 左梦庚知道,那位白莲圣女只怕日后还会找上他。 不过没关系,仇既然结下了,他也不是被动应付的人。 左梦庚看向左宽背后之人,拱手为礼。 “周兄,一切安好?” 左良玉的亲兵里,有一个奇怪的人。 此人名叫周游,字思归。二十来岁的年纪,武艺马马虎虎。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左良玉每次上战场从不带他,还让他起居于自己的帅帐。 这份待遇,连左梦庚这个亲儿子都没有。 而且周游并不是左府家丁出身,左梦庚以前从未见过他。 为此,初到辽东时,左梦庚愤愤不平,没少找周游的麻烦。 周游却不与他争执,每每避开,也从不与他人来往,神秘的很。 左梦庚曾经怀疑周游是左良玉的私生子,但现在想来,只怕不是。 记忆里,左良玉对这个周游颇为谨慎,隐隐间还有些敬意。不出意料,此人身上可能背负着什么秘密和故事。 时过境迁,左梦庚和从前不一样了,自然也没有了往日的怨气。 他的改变,却让周游颇为意外。 但他不是多话之人,拱拱手后,退避到了一边。一双眼里满是异样的神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梦庚陪在左宽身边,护着车队回城。 将到城外的时候,才遇到左良玉一行人。 这位便宜老爹估计是杀尽兴了,整个人耀武扬威,英气勃发。一身的鲜血更是平添了杀气,惹得守城的兵丁退避三舍。 见左梦庚、左宽等人平安回来,左良玉放下了心。 “你们且回家去,我去寻本地父母官说道说道。竟让闻香教的妖孽肆意妄为,如此失职,岂有此理?” 左梦庚无奈,只好领着众人回府。 进了门,还未进正堂,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嗓门在吹嘘。 “此番左二回来,我们兄弟双剑合璧,必将无往而不利。柳一元奸诈小人,趁我贤弟不在便猖狂得意。日后必找回场子,让他明白明白,这临清城到底是谁的天下。” 徐若琳的声音也传出来。 “当然是大明的天下。” “呃……” 就没这么顶撞人的,还让人无话可说。 那声音气急败坏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须知生死事小,面子事大。不好好教训那柳一元,今后我张某人还怎么在临清混?” 左羡梅的声音里没有好气。 “张家哥哥忒也胡闹,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四方,街头争斗,青楼争风,骚扰四邻,此乃周处之祸也。” “周处是谁?” 徐若琳和左羡梅“噗嗤”笑出声,估计是被此人的不学无术惊到了。 左梦庚迈步进门,就看到厅堂里三个年轻人各自安坐,气氛不算融洽。 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团在椅子里,大冷的天居然还摇折扇。也不知道是风骚还是疯癫,总之不像正常人。 年纪和左梦庚差不多,但却生的尖嘴猴腮,干瘦如竹。 要不是穿了一身华丽的绸袍,只怕比城外的流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哈哈,好古兄缘何登门,是来为兄弟接风洗尘的吗?” “哎呀,左二,可算是等到你了。” 那人冲来,和左梦庚抱在一起,肆意大笑,颇为真切。 面对此人,左梦庚也是放下了隔阂,真心欢悦的同时,觉着古怪中透着幽默。 这人是左梦庚的狗肉兄弟,同为临清街头一霸。 这人的名字才是搞笑,居然叫张好古。 从前不觉着,如今听来,左梦庚不禁怀疑,刘宝瑞老先生的相声也不是凭空编造啊。 别看张好古是个纨绔,但他的家族可是了不起。 姚庄张氏,乃临清鼎鼎有名的名门望族。 明初,张氏祖张仲德迁居临清。经过数代发展,张氏日益兴旺。不但有良田八顷,更有养马场。 这之后,张氏名人辈出。 当今张家的主事之人,乃是张好古族叔张振秀。 此君万历年间曾担任肥乡知县,又迁升兵部主事。后来得罪阉党,辞官归乡。在民间、士林颇有威望,复出近在眼前。 除了张振秀之外,张氏另有族人张宗衡曾担任大同巡抚,张宗龄为平原知县。 张好古之父为张宗桓,并未出仕,掌管着家族生意,乃本地豪商。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张好古当然是横冲直撞,无人敢惹。 不过一想到那流传甚广的相声,左梦庚就忍不住笑意。 “张兄,我在辽东认识了一位朝鲜术士。此人观相之术非常了得,无有不准。兄弟稍微学了些皮毛,方才一观,发现张兄乃官运亨通之相。” 张好古眨眨眼,有点懵。 “你说啥?” 左梦庚的神色十分郑重,由不得人不认真聆听。 “以相术而论,张兄只要投身科举,金榜题名轻而易举,自有贵人相助。步入官场后,则无往而不利,好风借力,连升三级指日可待。” 张好古摇摇头,又揉揉眼,好似不认识左梦庚了。 “兄弟,莫不是癔症了?我连秀才都不是,怎么考进士?” 左梦庚只是坚持。 “张兄,听兄弟一言。你命格奇贵,于常人而言不可能之事,在你身上却顺理成章。张兄他日高官得坐,可莫要忘了兄弟。” 张好古摸摸脑门,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心动了。 没办法,他虽然不学无术,可张家乃书香门第。张宗桓每次见了族内的优秀子弟后,回来必定会狠狠收拾他一顿。 这要是能混个官做做,老爹面子上也过得去。 “那术士叫啥?” “宋康昊。” 左梦庚说谎不眨眼,反正张好古没法穿越历史时空去获取真相。 一旁徐若琳和左羡梅看着张好古隐隐有些魔障的样子,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幸得外面脚步哐哐,疾如旋风走了进来。 “哼,狗官。待老子东山再起,必不与他善罢甘休。” 左良玉怒火冲天,宛如凶兽。 左羡梅大喜,忙迎上去。 “爹爹。” 见到如花似玉的女儿,左良玉的怒火神奇般地消失不见了。 “好闺女,几年不见都这般大了。” 左羡梅转身就往后院跑。 “我去寻母亲,她等候多时了。” 张好古这才凑过来,给左良玉行礼。 “左叔叔,好久没见着您了。听左二说您在辽东煞是威风,能止鞑子小儿夜哭,真是令小侄心生向往,折服敬佩。” 左良玉认识他。 一瞥眼,看到他豆芽菜一样的身板就不高兴。 “张家小子啊,你既然有心,明日便过来好了,我亲自操练于你。” 张好古脸都绿了,恼恨自己多嘴。 左良玉当然不会跟一个小辈计较,一打眼,见着了怯生生的徐若琳。 “这个姑娘是……” 左梦庚忙做了介绍。 听说是礼部侍郎徐光启的孙女,左良玉大吃一惊,没料到家中有这等贵客。 细细追问之下,左梦庚把先前之事说了一些。 “让你们慢行,不要招惹是非,真以为学了几天功夫,天下都可去得?今番侥幸,日后再敢胡作非为,定饶你不得。” 左梦庚郁闷至极。 这个老爹对待儿子和对待女儿,完全是极与极的差别啊! ------------ 第18章 著作与时代 “徐小姐只管在府上住着,断不会少了你的吃穿用度。” 得知了徐若琳的身份,左良玉的殷勤劲令人咋舌。 难道还指望着徐光启为他说话,帮他官复原职吗? 左梦庚记得,左良玉这次罢官后不久便得到了起复。但究竟为何,史料却没有记载。 左良玉的殷勤却没有让徐若琳有什么感受。 生长在那样的家庭,她什么样的奉承没见识过? “小女此番遭逢大难,得令郎相救,已经感激不尽。倘若可以,想劳烦左叔叔修书一封,告知家祖,派人前来迎接。” 徐若琳有些想家了。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人这么久。 徐光启还不知道她的情况,年纪那么大了,日夕忧虑,必定伤身。 左良玉却哈哈一笑。 “此事却也不用麻烦。徐小姐有所不知,不日就有两位官场前辈途径临清,前往京师上任。届时徐小姐随行,有前辈照拂,安全无忧,路上也能方便些。” 徐小姐无奈,也知道左良玉这个办法其实是最好的。 要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去信京师,差不多要半个多月。待徐府得了信,再派了人来接她返回,没有月余是不成的。 反倒不如左良玉的安排。 “如此,便多谢叔叔了。” 长辈归来,张好古颇不自在,寻机告辞,生怕真的被左良玉捉住操练。 “左二,你这一年不在,那柳一元猖狂的没边了。待你歇息几日,咱们去找他算账。” 左梦庚摇头失笑。 融合了两个灵魂,又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的心境已然大变,哪里还会将少年人意气相争放在心上? “如今这天下愈发的乱了,只怕大变不远。兄弟,听我一句劝,早做准备为妙。” 张好古贪玩浪荡,要不是自己兄弟,左梦庚根本不会管。但怕他嘴上没有把门的,便没有说的太多。 饶是如此,他的话还是让张好古打了个哆嗦。 “听人说,陕西那边闹的不成样子。那些泥腿子,不会真的成事吧?” 左梦庚不想和他探讨这些问题。 “总之小心些,万事有我。” 当初两人浪荡街头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张好古出钱、左梦庚出力。 这小子虽然不学无术,但为人颇有义气,而且十分豪爽。无论如何,左梦庚也会保护这个朋友。 张好古看着渐渐深沉的夜色,想法十分的简单。 “我这人吧,没什么志向,好吃好喝好玩一辈子。如果是太平年景,那自然无忧无虑。要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一头大肥羊。左二,我就你一个朋友。从今以后,全靠你了。不管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别的没有,需要钱的话,尽管开口。” 左梦庚什么也没说,未来如何,他也无法明确。只是拍了拍张好古肩膀,让他安心。 张好古辞别,一路回到了家中。 走进后院,就看到父亲张宗桓在窗下看书。 张宗桓虽然是商人,但仍做儒生打扮。别看他没有功名,但他学问的扎实,远超一般的举人。 身处张氏这样的家族,只要稍微用心,学问上都能有一番造诣。 看到晃晃荡荡的儿子,张宗桓就脑仁生疼。 “孽障,又去哪里胡混了?” 张好古对这个老爹怕的要死,强辩道:“孩儿没去胡混,是……是左二回来了,孩儿去为他接风洗尘。” 听得这个,张宗桓面色稍霁。 “左都司此番虽丢冠罢职,但起复之日不远。你万不可因此而小瞧左家小子,明白吗?” 张好古没想到张宗桓连左良玉丢官的事儿都知道了。 “左叔叔还能做官?是遇着贵人了吗?” 张宗桓面色一凝,喝道:“不该问的别问。” 张好古缩起了肩膀,想要告辞回屋。突然想到了什么,纠结了一番,还是说了。 “爹,左二说,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张宗桓豁然抬头,审视地看着儿子,把张好古看的都冒冷汗了。 “真是左家小子说的?那个只会好勇斗狠的小子懂得什么?” 对自己的兄弟,张好古那是没说的。 “左二可不是从前的左二了。爹你不知道,左二回来的路上,在畿辅那边大破乱贼呢。” 他来了精神,也忘了对老爹的惧怕,口齿便利地讲了左梦庚的所作所为。 他只当是吹嘘,为好朋友张目,张宗桓却被震的七荤八素。 不同于张好古,张宗桓可知道左梦庚的作为是多么的惊艳。 “人多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左家小子去了一次辽东,便涨进若斯吗?” 一个能有如此作为的人,说出的话份量可就不一样了。 张宗桓看向儿子,问道:“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张好古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他没有注意到,张宗桓的目光里满是欣慰。最后对他道:“从今以后,不可胡闹,凡事多听听左家小子的。” 张好古一呆,没想到张宗桓居然改变了态度。 以往他和左梦庚混在一起,张宗桓深恶痛绝。现在居然让他和左梦庚多多来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管怎么说,张宗桓的转变,让他再去和左梦庚厮混不用担惊受怕了。 张好古满心欢喜地回房,却没有注意到,张宗桓陷入了沉思。 左府,入夜之后,服侍了左良玉夫妇、又安顿好了徐若琳后,左梦庚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孤寂空旷的房间里呵气成雾,冷的令人发抖。 明明有仆人在屋子里放好了炭盆,可竟然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再说了,炭盆很不安全,很容易令人中毒。 左梦庚越发觉着,过几日有空的话,非要给府上来个大改造不可。要不然的话,这一日冷似一日的冬季,非要冻死人不可。 一时不能入睡,左梦庚的思绪又回到了白日间在庄子上的见闻。 颗粒无收的田野、饥寒交迫的农民,还有背负在农民身上沉重的负担,都是这个时代必须解决的症结。 那些历史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给了他各种答案。 但究竟哪一个答案才能解决明末的问题,他不知道。 至于关外咄咄逼人的女真人,还有那盯上了他的白莲圣女,左梦庚完全没有当成一回事。 当代华夏的诸多问题,全在平民百姓身上。 只要能够解决了这个大问题,其余的内忧外患都不足为论。 讽刺的是,一直到明亡,甚至再过三百年,同样的问题依旧如故。 直到那一抹红的到来,带领着中华民族完成了涅槃萃变,才脱离了这千古不变的治乱循环。 可惜,左梦庚可以为那波澜壮阔的历史而赞叹。在这个时代,却并不能去学、去做。 毕竟时代不同,贸然照搬,结果并不会比现在的历史更好。 茫然无绪,让左梦庚心烦气躁。 他干脆拽过了纸张,又化了墨汁,随手在纸上乱写起来。 不去拘束头脑,想到了什么便写什么。 实在是头脑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太过于驳杂繁复,恐怕穷尽他的一生也未必能够全部感悟、掌握。 直到写的手腕、手指酸麻,他才停下。 回头再看,愕然发现,居然写出来的东西全出自于一处。 【劳动生产力最大的进步,以及劳动在任何地方的运用中体现的大部分的技能、熟练度和判断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结果……】 这是一部著作,一部在世界历史上影响深远的著作。 其中对于历史某个时期经济活动的论述和剖析,具有非常强大的指导意义。 而那个符合书中论述的时期,似乎…… 就是当下。 左梦庚慢了下来,一字一句认真地读着自己写出来的文字。 这些东西本不是他的,而是强制灌注到他的脑中。 尽管在那么多知识的影响下,让他读懂这些文字并不难。可能够彻底理解并且融会贯通,形成属于他的认知,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长夜漫漫,四野安宁,给了左梦庚一段难得的学习时光。 直到左富悄悄进来,站到了他的身后。 “少爷,该出发了。” ------------ 第19章 刑讯 “人在哪里?” “藏在外城。” “能出城?” “少爷有所不知,如今这城防啊,形同虚设。想出去,有的是办法。” 左梦庚将笔墨纸砚收拾了,跟在左富身后,从后院爬墙出了左府。 临清城的布局,和所有的城市都格外不同。 这里本来只是一个县,建有砖城。但后来成为交通要衢,日益繁盛,升格为了州治。 人口更是膨胀到了百万,小小的砖城早已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居住。 于是在砖城的外面,又建了罗城。 到如今,即使是罗城也不够居住了,更多的居民干脆是住在城外的。 这也是历朝历代的惯性,只要承平日久,城墙就会成为障碍。 现如今的砖城,已经成为了达官贵人、富商大豪的居住地,普通居民都迁到罗城和城外。 会通河从砖城南面流过,在西南角和卫河交汇。 不过为了钞关收税需要,官府又在南水门关处挖了一条水道。 这条水道不同于流向西北的卫河,而是东北流向,在砖城南门外和会通河相通。 如此一来,卫河、会通河就在罗城里形成了一片三角形的小岛。 这里又叫临清土城。 临清钞关,就在这个岛上。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给运河上行经的船只分流。 否则南下北上的船只太多,很容易造成堵塞。 分流之后,北上的船只走卫河河道,笔直通关;南下的船在过了北桥口关后,拐入会通河,从钞关衙门前通过,在南水门关进入卫河。 可以说,罗城才是整个临清的经济、生活中心,热闹无比。 繁忙的交通还造成了临清没有夜禁,钞关码头附近的仓储彻夜不停忙碌,数以万计的装卸工人将各种货物装船、卸下,必须赶在天明之前运走。 这种繁荣之下,城池的进出就成为了迫切的难题。 砖城和罗城都是进出随意的,但是要想去城外,还是必须要通过城防。 可大量的工人都在城外居住,为了进出方便,本地诞生了一门神秘的行当。 “少爷,咱们走如意门。” 左梦庚不懂。 “什么是如意门?” 左富对这些三教九流的,居然门清。 “进出如意,生死莫问。” 两人路过灯火通明的钞关码头,两旁的丝竹靡靡之音充耳不闻,很快拐入了一条僻静的巷道。 进去不远,旁边黑影里闪过个人来。 “好朋友求财还是问路?” 左富随手扔过去一块银子。 “以财问路,心安归处。” 那边便扔了一个系着红花的木牌。 左富接了,带着左梦庚继续往里走。 将将拐过一处街角的时候,左富从怀里摸出两条面巾,示意左梦庚把脸蒙上。 “这是为何?” “如意门只是做这进出的买卖,至于是谁进出,他们不管也不问,只要给钱就行。未免麻烦,大家还是素不相识的好。” 左梦庚闻言一哂,没想到这地下生意做的颇为严谨。 两人蒙了面,走出街角,行不出数步,旁边一扇院子门被推开,一个干瘦的家伙同样蒙着面,朝他们招手。 左富顺势进去,左梦庚紧随。 进了院,被那人领着进了间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人走到一面墙边,用手一掰,一面看不出任何痕迹的土墙居然翻转了过来,露出一条黑幽幽的暗道。 左富依旧没有迟疑,率先走了进去。左梦庚只得跟上,便是好奇,也看不出什么来。 原以为,既然是暗道,那么必定阴暗逼仄。 可到了里面,左梦庚才发现大错特错。 这暗道竟然宽敞的足以跑马,而且道路平坦,每隔数步还点起了油灯,把里面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行不多远,便看到两、三个持刀的蒙面汉子安静坐着。 想来应该是这暗道里维持秩序的高手,如果有人胆敢在这里捣乱,立时就会被乱刀砍成肉泥。 大晚上的,走这如意门的,显然不止他们两人。 迎面过来的,赫然是一个车队。大约十来辆独轮车被推着,上面盖着布,不知道是些什么货物。 每辆车旁边都跟着一个健硕的汉子,手始终放在刀柄上,随时都可以厮杀。 两边交错而过时,左梦庚和其中一人撞了一下。 那人清瘦,身段颇软,身上的袍子很是华贵。被撞了之后,立时瞪来,只怕一声令下,那些随从便要暴起。 左梦庚拱拱手,示意误会。 那人便轻哼了一声。 “仔细些,招子放亮点。” 虽努力压低了声音,可依旧尖细的刺耳。 左梦庚不愿多事,再次拱手致歉,随着左富离去。 那人原地站立,目光始终盯着左梦庚。一直到左梦庚走的不见了,才回身跟上了车队。 走出去好远,左梦庚才抬起手掌,放在鼻端嗅了嗅。 一股子刺鼻的硝烟味直冲脑海,令他惊疑不定。 究竟是谁,大晚上的运了这么多火药进城? 那人明明是男子,可一身浓郁的熏香比青楼的姐儿还要过份。 眼瞅着出了暗道,左梦庚只好收起这份疑心。 暗道的另一头,已经在城外的居民区里。 出来是一间不起眼的民居,大晚上的也看不出轮廓。相信白日再来搜寻,只怕是万难找到。 左富当先领路,在民居里七拐八绕,便是后面有人跟寻,只怕也跟丢了。 到了一处院落外,左富推门入内,待左梦庚进入后,他又将门关上。眼睛贴在门缝向外张望片刻,十分的谨慎。 开门声已经惊动了屋子里,左荣出来,见到是他俩,便引进了室内。 这是一间两进的民房,外间锅灶瓦台一应俱全,里间一通土炕。 当中的地上,一个人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此时早已醒来,只是嘴里被堵了破布,除了呜呜咽咽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正是白日里被左梦庚打晕的那个闻香教徒。 见左梦庚进来,那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瘫软了。 左梦庚走过去,将此人嘴里的布团拔掉。 “想死、想活?” 那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可面色却毫无畏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狗贼,燃灯佛祖必降仙惩,为我报仇。” 左荣飞起一脚,踢在此人的肚子上,踢的他苦水都吐了出来。 “少爷,把他交给我,不信让他开不了口。” 左梦庚神情平淡,只是道:“掰开他的嘴。” 左荣和左富过去,两人奋力合作,捏开了那人的嘴巴。 左梦庚手里拿着那布团,打开来后拧成长条,放在了那人嘴边。 “现在说,还来得及。” 那人脑袋被制住了,动弹不得。看着布条,眼神不屑。 左梦庚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将布条捅入了那人的嘴巴里。 布条很快刺入喉咙,干硬粗糙的表面剐蹭着喉咙娇嫩的表面,让那人立时扭曲起来。身躯巨震如遭电击,一张脸迅速红透,双眼翻白接近昏厥。 最难受的,还是肠胃里强烈的不适带来的翻江倒海,一股子刺鼻的气味逆势而上,偏偏又被堵住了,憋的他心脏也要炸了。 左梦庚等了三十息,才将布条抽出来。 那人立时弓成了一只虾子,嗬嗬干呕的声音夹杂成冲天的酸臭气息,口腔里、鼻腔里满是恶心的黄水。双眼里也被热泪糊住,久久无法恢复。 看着此人的惨状,左荣和左富只觉得心底发麻,愣是不敢向左梦庚看去。 少爷从哪儿学来的这等恐怖刑罚? 左梦庚却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厉害的事,道:“再来。” 左荣和左富又赶紧上去,再次掰开了那人的嘴。 左梦庚将布条换成了干净的另一头,再次捅入了他的嘴巴。 这次之后,那人更加不堪,将肠胃里的残渣都吐了出来。腥臭的胃液从嘴巴连到地面,却连吐掉的力气都没有了。 左梦庚将布条扔掉,转身又去寻了一块干净的布回来。 “掰开他的嘴。” 那人面色恐惧到了极点,疯狂地来回摆动,嘴里干嚎不止。 “饶命……饶我一命,我说……我什么都说……呜呜呜呜……” 偌大一个汉子,彻底崩溃之后的模样,却连狗都不如。 ------------ 第20章 暗号 “姓名。” “赵四。” “大名。” “就叫赵四,爹娘起的。” 用刑之后,审讯很顺利。 巾绞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使用,令受害者印象非常深刻。 谁能想到,一条不起眼的毛巾,居然可以这么恐怖呢? 左梦庚盯着赵四的眼睛,手里甩着毛巾。 那根本不是毛巾,在赵四的眼中,和吊死人的白绫差不多。 或者说,这玩意儿比白绫还要恐怖。 上吊大不了一死,可这玩意从喉咙捅进来,整个肚子都被搅合的好似开锅,五脏六腑一起作乱的滋味,他是再也不想尝受了。 “你功夫不错,在闻香教里是何身份?” 虽然这个赵四被他一招就放倒了,但左梦庚感受的出来,此人的功夫远远高于普通人。只能说,碰到他倒霉罢了。 赵四犹豫了一下,可碰上左梦庚冰冷的眼神,便彻底老实了。 “俺……俺是教中的北坛坛主。” 左荣和左富惊喜莫名,没想到居然抓了一条大鱼。 殊不知,如果不是猜到赵四的地位不低,左梦庚还不会抓他呢。 左梦庚只想要情报。 “那个白莲圣女是何许人?” 赵四眼底闪过惊恐,看得出来,那个白莲圣女似乎很厉害。但再想想眼前人的恐怖,他还是放弃了抵抗。 “圣女是徐天王的女儿,名作徐雅晴。徐天王事败,教主又死在了扬州,如今是圣女主持教内事务。” 左梦庚三人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四所说的徐天王,指的是徐鸿儒。 这个消息当真令三人震撼莫名,左富更是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 “哎呀,要是早知道那娘们如此重要,当时就该擒了她。” 左梦庚倒是平静。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事后懊悔并不能弥补什么。 “你们为何找上了我?” 连徐雅晴的身份都透露了,赵四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俺们和南皮的官军交战时,您露了脸,被小刀刘看到了。白日您从城门外过,小刀刘便禀告了圣……徐雅晴。她说您是圣教大敌,怕您坏了圣教大事,便召集了人手,打算先下手为强。” 左梦庚这才知道原委。 可也没什么后悔的。 当时在战场上,他们和马匪混在一起。如果不揭开面纱、表明身份,官军说不定连他们一起射杀了。 左梦庚敏锐地抓住了线索。 “大事?你们来此地有何大事?” 这次赵四却摇了头。 “俺不知晓,徐雅晴不说。她每次出去办事,都不带人的。” 左梦庚眉头紧皱,知道越是如此,只怕事情越大。 赵四不太可能隐瞒不说。 他连徐雅晴的身份都暴露了,说明心防彻底破了,没道理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徐雅晴藏在哪里?” 从赵四这里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了,干脆找正主好了。 孰料赵四再次令他失望了。 “圣女的行踪是本教绝顶机密,只有少数的人才知道。不过这次她露了踪迹,肯定不会留在城里。” 徐雅晴会逃…… 这个情况让左梦庚有些气恼。 他深知这些魔教妖人都和老鼠一样,一旦躲藏起来就很难再挖出来。 可他的眼神让赵四误会了,以为要杀自己,惊吓之余,又提供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不过本教有个秘密老巢,知晓的人非常少。徐雅晴每次行事,不管多难,从不动用老巢的人马。徐雅晴说这是本教最后的根本,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左梦庚精神一振,终于有些满意了。 闻香教在北地势力颇大,信徒众多。可官府稽查甚严,教中人无法光明正大的活动。 要想维持教内运营,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而隐藏财富的地方,肯定是重中之重。 只要这个地方不被摧毁,闻香教就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 不用左梦庚追问,赵四就竹筒倒豆子都说了。 “东平水寨的北地苍龙郭云彪,其实是本教的左护法。不过没人知晓他的身份,都以为他是绿林大豪。徐雅晴倘若离开了此地,应该会去那里躲避。” “少爷,那郭云彪号称北地第一高手,使得一手九环刀,号称刀下没有一合之敌。北地绿林人人敬仰,朋友无数。真没想到,他居然是闻香教的妖孽。” 左富竟然知之甚详。 “你怎知这些?” 左富笑道:“左世以前是马户,没少行走江湖。” 不需要说的太细,懂的都懂。 说是马户,脸一蒙就是马贼,自然对江湖事多有了解。 左梦庚得到了答案,也对自己的仆人有了深刻的了解。 赵四把知道的都说了,做完这些之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给我一个痛快吧。” 原来他并不怕死,只是左梦庚的刑罚太恐怖。 左梦庚却让左荣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回去吧。” 赵四愕然。 “不杀我?” 左梦庚冰冷如铁的声音里带着大恐怖。 “这样就让你死了,太便宜你了。回去后,好生做事。有人找你询问的话,不许隐瞒。” 赵四明白了。 这是让自己回去做卧底啊! 他能拒绝吗? 对不起,并不能。 左梦庚都不需要对他做什么,只需要出去散播消息,说他叛变了,圣教必不能容他。 无论他是否真的叛变,以徐雅晴的心狠手辣,任何危险的因素都会掐灭在萌芽当中。 如果是圣教对他出手,想想教内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赵四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俺知晓了。” 看着这个棋子,左梦庚的心里泛起恶趣味。 “如果有人找到你,说出暗号,便是接头之人。” “暗号是啥?” “尼古拉斯。” 这个时代,出现在大明的外国人,葡萄牙人有、西班牙人有、荷兰人也有、意大利人有、德国人也有,应该没啥俄罗斯人。 左梦庚也不怕出现什么乌龙事件。 赵四可不知道这个暗号意味着什么,只得牢牢记在心底。 赵四走了。 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的未来,一如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少爷,这家伙不会卖了咱们吧?” 左富疑心颇重,也算是在提醒左梦庚。 可对于赵四这种人,左梦庚的认知更加深刻。 “你知道吗?背叛就像跌入深渊。那是一条没法回头的路。凡是走上了这条路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出卖,以此来换取苟活的机会,体现自身的价值。一旦不能这么做了,就是叛徒灭亡的时刻。” 左富细细地听着左梦庚的话,一边注视着赵四的背影,隐隐有所感悟。 左荣却神色平常,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于他而言,左梦庚最重要,其他的并不关心。 与此同时,还有人和赵四一样蹒跚而行。 乱葬岗里的风,似乎冤魂的控诉,吹的枯黄的树叶子哗啦啦作响,吹的人心头遍体生寒。 一个踉跄的身影在乱坟当中来回奔走,似乎想要找到通往地狱的门。 终于,几捧新翻的土让黑影停了下来。 黑影缓缓趴到,伏在土包上,身子一耸一耸的。 他不敢哭,怕声音引来人间的恶魔。 这个世道,人间的魔比阴间的鬼还要恐怖。 无论有多少悲苦、多少血泪,都只能憋在胸臆之间,化作滔天的怨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东方的天边都隐隐亮了。 黑影这才动作,对着土包重重磕了九个响头,才重新站起。留下最后的几眼留恋,扭头走向了天边。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挣扎求生的人,却多了一个翻江倒海的魂。 ------------ 第21章 拥有可能性的时代 回城的时候,天已大亮。城门开了,没必要再走如意门。 到城门时,就看到内外挤满了百姓,正翘首以盼什么。 不多时,一队锦衣缇骑鱼贯而出,还押送着好几辆囚车。 每辆车上都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出情形。 不过热心群众很多,左富过去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少爷,大喜事。新任东昌知府曹文衡来了咱们这儿,把知州、同知、主簿什么的大小官员,都给抓了。” 看着群情汹涌的老百姓纷纷用臭鸡蛋、烂菜叶照顾那些囚犯,左梦庚颇为意外。 “这是为何?” “说是这些官吏都是阉党余孽,京师派出了锦衣卫协助曹文衡拿人。看来这阉党啊,是真的完蛋了。” 左梦庚却皱紧了眉头。 要说阉党,别人不说,最起码这临清的镇守太监冯纶才是最铁杆的啊。 他干爹可是李朝钦。 为何冯纶没事,其余的大小官吏却被抓了呢? 不过很快地,左梦庚就想明白了。 要说对阉党最仇恨的,显然是文官们,尤其是东林党的官员。 因此这些人一旦拿回权柄,清算起阉党来,绝对是雷厉风行,迫不及待。 至于冯纶,东林党即使恨之入骨,也没有办法。 那是宫里的人,能动冯纶的,只有崇祯。 不过这些隶属阉党的官员被清算,已经是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了。左梦庚相信,冯纶完蛋的日子绝对不会远了。 “可知新任知州是谁?” 左富摇摇头。 “据说新知州还没定下来,现在是曹文衡代行知州事。” 左梦庚能说什么,只是撇嘴。 朝廷里清算政敌,还真的是侵掠如火,竟连片刻都等不得。 可仔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阉党害死了东林党那么多人,如此大仇,东林党报复起来肯定是只争朝夕。 回到府中,左良玉居然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 左梦庚给黄氏请了安,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进屋,发现徐若琳居然在自己的屋里。 她就坐在桌前,手里捧着几页纸看的津津有味。 “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听到脚步声,徐若琳就开始诉苦。 “你那个妹妹哟,得闲便拿着王凤洲的诗词来找我请教……” 她边说还边摇头苦笑。 “真不知晓那些酸溜溜的诗词,有什么可读的?” 左梦庚也是好笑不已,没想到王世贞的诗词居然被徐若琳瞧不起。 有一说一,明代好的诗人还真的不多。 看到左梦庚,徐若琳竟颇为急切,起身凑过来,把书稿往他眼前凑。 “这是你写的?” 左梦庚打眼一瞧,正是自己昨夜写的《国富论》。 “游戏之作,贻笑大方。” 徐若琳的眼睛很大,睁圆了的时候好似饱满的杏仁。偏偏眼神又十分澄净,仿佛直透心灵。 “呵,你这也太谦虚了吧。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倘若被江南的那些商贾看到,绝对会奉为圭臬。” 这个说法令左梦庚颇为意外。 “真的?” 昨夜在对这个时代进行思考的时候,心神激荡,不自觉地写了一部分的《国富论》出来。但这个时代的人能否理解其中的内容,左梦庚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任何学术的东西,必然要有文化的人才能理解。 可明代的这些读书人,长久以来一直执拗于天理、人欲,醉心于心、理之争。 在务虚的道路上狂飙直进,真不知道这种极端务实的理论,这个时代的文化人能接受吗? 徐若琳的话,却超出了他的预想。 “江南繁华,多靠商贾之事。那里遍地作坊,便是读书人也多有从业的。可惜从未有人像你这般,将劳作、生产之事,说的如此透彻。” 《国富论》一开始讲的就是生产力、劳动分工、劳动技术的问题。 这些问题如果给研究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去看,保证不知所云。 可明末时期,尤其是在江南等地,工商业已经进入了蓬勃发展的阶段。 众多的商人、手工业者们在积累了初步的财富后,也培养出了懂得商贾、制造之道的知识分子。 或许这些人在从业的过程中,并没有形成类似的专业理论。 可工业生产的道理是殊途同归的,只要将商业经营到一定的程度,从业者必然会到达一个认知的临界点。 这就好比《射雕英雄传》里的五绝一样。 他们或许没有读过《九阴真经》,可是在成为绝顶高手后,对于武学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悟。 这时再看到天下武学总纲的《九阴真经》,立刻就会产生“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哦,原来是这个道理”的想法。 至于《九阴真经》对五绝的修为有多大的提升…… 看过书的都知道,其实并没有。 《九阴真经》对五绝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他们对武学的理解更加系统和专业罢了。 不过徐若琳能够看懂《国富论》,还能认识到其中的价值,是出乎左梦庚意料的。 “你怎么会懂得商贾之术?” 徐若琳偏着头,很是骄傲。 “很意外吗?我家里在松江府、苏州城都有不少生意的,家里作坊产出的布匹,更是冠绝江南。如今家里的生意都是二哥在打理,我和他最好,有些账目、计算的问题,二哥还要求助我呢。” 这下左梦庚就懂了。 江南的这些大族,家里拥有多少土地不好说,可一定会拥有相当规模的生意。 即使有大量土地,种植的也不太会是粮食,有可能是经济价值更高桑麻等作物。 别看士农工商,在社会上商贾的地位最低。 可任何时代,真正决定人地位的东西,只有两样。 权或钱。 到了明末,法纪废弛,有钱的商人其实已经堂皇行事,影响力颇大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勋贵、官僚、大族,表面上诗书传家,其实背地里谁家的生意都不小。 因此对于商贾、生产之事,尤其是江南的顶尖文化人来说,不懂的还真没几个。 这个意外让左梦庚颇为振奋。 毕竟梦里学到的那些东西,许多都神乎其神。他隐约觉得,要想结束这个乱世,必须要从中想办法。 可问题是,还天下以太平,这么大的一个课题,只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他必须要寻找到足够多、足够强大的帮手。 假如你的理念和设想别人听不懂,那还怎么交流? 人家不但不会帮他,可能还会将他当成离经叛道之辈。到时候满天下口诛笔伐,只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既然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并认可这些,那么他的机会和希望就很大了。 当然,眼前这个明艳俏丽的女孩是第一个对象。 “按你文中所言,人的做工速度永远也赶不上器械。可器械没有人驱动,如何运转?” 有人愿意交流,实在是令左梦庚太高兴了。 他拉着徐若琳坐下,问道:“你在江南,见过水车吗?” 徐若琳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水车是利用水流的推动来实现转动,然后将低处的水送到高处。可既然水车能够转动,那除了取水之外,为何不能带动机械转动呢?” 左梦庚是个行动派。 光说还不算,他拿过纸笔,还画了起来。 “你看,如果在水车上安装这样的齿轮,那么水车转动的同时,这个齿轮也会跟着转动。两个齿轮这样咬合,那么另一个齿轮是不是也跟着转动了?通过这样的杆子,是不是可以把这种力量传到另一个地方?你家里有纺织作坊,应该见过那些纱锭的模样。倘若将手动拉拽纱锭的方式改成这样的水力驱动呢?” 徐若琳比这个时代许多人强的地方就在于,她是有实践经验的人。 如果是别的东西,她或许还不明所以。 可左梦庚一提到纺纱织布的纱锭,她的思维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哎呀,水车取水已经有上千年了,怎么就没人想到用来纺纱呢?” 看她懊恼的样子,左梦庚轻笑不已。 “你看,这不就是生产力提升的一种方式嘛。” ------------ 第22章 办法 “机械力不像人力,不需要休息,而且是人力的数倍、数十倍不止。使用了机械力后,这些纱锭可以日夜不休地转动纺纱。你说,这样一来,产出的纱布数量将会提升多少?而且减少了人力等成本的投入,纱布的价格又会下降多少?不但如此,机械力稳定,以此为动力放出的纱布质量也比手工纺纱的质量要好。届时成本更低、质量更好的纱布涌入市场,那些手工纺纱业者,一定会被冲击的破产。” 难得有一个说得来的人,左梦庚便说了个痛快。 徐若琳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多小民会家破人亡?这是灾祸啊。” 这属于时代的见识问题。 “传统的男耕女织模式是必然会瓦解的,但这些小民在破产之后,也不是没有出路。他们可以脱离土地,转化为产业工人。就像你家里的那些织工一样,他们不靠耕田劳作,也可以养活一家。” 徐若琳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那不一样。江南之地,虽说不种田者众,但大量的农田也是存在的。按你的预想,一旦纺织的规模增大,那么必然会需要更多的土地种植棉麻,农民也会被侵占。可没有了粮食,百姓们吃什么?” 左梦庚也来劲了。 “你在这里有一个误解。其实江南之地的粮食供应,靠的并不是本地。如果单靠江南的农田种植,连如今的一半人口都养不活。” “那是靠哪里?” 左梦庚说了两个字。 “湖广。” 他又道:“湖广熟,天下足。现如今大明的主要产粮区,就是湖广。江南和京师的粮食供应,大部分靠的都是湖广。其中京师不惟湖广的粮食供应,相当大的一部分还来自于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 徐若琳想到了什么。 “你先前说如今的气候是什么小冰河时期,北方各地大旱加上蝗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左梦庚苦笑不已。 “我的徐大小姐,你不是亲身经历过了嘛。这个天下呀,已经乱了。” 他是顺口习惯,徐若琳却闹了个红脸,不禁啐了一口。 什么“你的”“我的”乱说,人家答应了吗? “雅雅曾说,北地灾情本就急如星火,偏偏还有贪官污吏残民以逞,加上各项水利工程年久失修。长此下去,这大明江山还有救吗?” 对于徐光启的观点,在经历了这个时代后,左梦庚并不是很认同。 甚至可以说,后世许多人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同样是错误的。 “如此天灾面前,非人力可抗,虽有解决之法,但朝廷却做不到。” 徐若琳没听出他的本意。 “倘若朝廷能够澄清吏治,多用能臣干吏,减免苛捐杂税,兴修水利,劝课农桑,百姓多少也能恢复一些元气。” 左梦庚长叹一声,不得不用无情的事实来打击她。 “没有用的。贪官污吏、苛捐杂税固然是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即使没有这些,北地百姓依旧会走上绝路。现如今北地最大的问题,就是天灾。” 徐若琳完全不信。 “怎么可能?” 左梦庚摊开手,很无奈。 “事实就是如此。就算北地遍布海刚峰一样的清官又能如何?不下雨就是不下雨,没有水就是没有水。一旱经年,河流枯竭,水库见底,修了水利工程又有什么用?” 许多穿越书里对明末北方的天灾都有一个很大的误解,仿佛可以靠人为缓和或者改变。 可事实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拿抗旱最常用的手段————兴修水利来说,面对这样的灾情真的有用吗? 这种干旱一来就持续数月、数年,即使修了水库蓄了水,可不出两月,水库里的水就蒸发的一干二净,有什么用? 兴修水利工程,对付小规模的旱灾和水灾效果出众。但是面对这种末世级别的灾情,只能是徒劳无功。 什么叫赤地千里? 大片大片广袤的土地数年滴雨不降,最严重的时候甚至黄河都断流了。 这种程度的灾情,以现今的技术手段,根本就不是任何官吏能够解决的。 徐若琳出身官宦之家,父祖论证时旁听了一些。可即使她的祖父徐光启,也对明末的灾情预估不足,导致她的认识不可能多么的深刻。 此时被左梦庚揭开血淋淋的事实,不由怔怔。 “难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明江山吗?就没有办法了?” “有。” 左梦庚说的斩钉截铁,令徐若琳激动不已。 “有何办法?” “殖民,向外殖民。” 他怕徐若琳不懂,深入解释了一下。 “你认识那些西洋来的传教士,可曾听他们说起过,如今的欧罗巴也是灾害横行?” 徐若琳露出懊恼的神情,颇为不好意思。 “我没有询问过。” 对此,左梦庚也只能惋惜不已。 明末的中国人和西方交流,局限性太大了,很多重要的信息都没有掌握。 事实上明末这场将华夏折磨不轻的灾害,其实在欧洲也同样肆虐横行,造成的危害同样不小。 为何欧洲挺过去了呢? 有人说,是因为西方的平民逆来顺受,即使生存的再艰难也不敢反抗。 这就是扯淡。 人在饿肚子的情况下,什么疯狂的事情都会做的出来,哪有什么逆来顺受之说? 之所以这种小冰河时期引发的灾难没有在欧洲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一个根本性的原因就是,如今的欧洲开始了殖民时代。 大量的欧洲人口迁徙到了美洲、非洲等诸多无主之地,这一下子就让欧洲的土地压力得到了缓解。 殖民不但稀释了本土的人口压力,还可以从海外的殖民地得到充沛的物资反哺本土,这才是欧洲顺利度过小冰河时期的真相。 “那些欧罗巴人为何能够万里迢迢跑到咱们这儿来?就是因为他们的足迹踏遍了这个地球,同时寻找到了许多富饶而无主的土地。他们从本土派出大量的人口,将那些土地占为己有。原来本土可能和咱们一样,每人一亩土地都没有,现在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人口去了海外,那么人均耕地面积就会大幅增加。又有了海外丰富的物产补充,这样的天灾对于他们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 道理很浅显,顺着左梦庚的描述,徐若琳很容易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完整的图像。 “只能向外移民吗?” 左梦庚重重点头。 “当今的情势,要么向外大量转移人口,稀释单位面积下的人口数量;要么就只能依靠灾害、战争来大幅削弱人口数量。两者的最终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要减轻土地的承载压力。” 徐若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双目无神。 “可我华夏之民,又能移到哪里去?” 左梦庚觉得她想的有点多了。 “现如今的问题,并不是该如何移民出去,而是朝廷根本不可能支持对外移民。” 徐若琳惊醒过来,疑惑不已。 “这是为何?” 左梦庚面色转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皇帝、勋贵、地主都将百姓视为圈里的猪羊,满心欢喜地从百姓身上吸食血肉。如果将百姓都放跑了,怎么满足他们的贪婪?对这些人来讲,宁可让百姓烂死在疆内的锅里,趁着百姓临死之前满足他们最后一点的贪欲,也绝不会让百姓脱离控制。” 左梦庚的目光变得深远,话语也变得沉重。 “坐龙椅者称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皇帝私产;持杖印者曰牧民,驱使百姓如同牛羊。从来只听说牧羊牧马的,焉有牧民之理?百姓在他们的心目中,又是个什么?” 徐若琳满以为自己足够离经叛道了,可此时听了左梦庚的愤懑之言,她才发觉,自己居然是个良善的。 可内心的本知又在告诉她,左梦庚言论其实是对的。 天灾不可逆,然腐败堕落的朝廷却将百姓们所有的生路都堵死了。 奈何家国天下,话题沉重。 他们两个,一个将门二代,一个豪门贵女,似乎轮不到他们来指点江山。 徐若琳心底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堆起笑脸,将书稿扬起来给左梦庚看。 “你这大作,文笔倒也算了,就是这字,也忒丑了。” 左梦庚难得羞愧。 “我这手,舞刀弄枪的还行,写字嘛,能认出来就不错了。” 他所写的《国富论》,其实连第一篇都未过半。实在是毛笔写字太慢,耽搁效率。 可徐若琳却看的入迷,一刻也等不得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这样如何?你来说,我来写。本小姐虽然见识浅薄,但是这写字嘛,还算是马马虎虎。” 说着,她拽过纸张,重新将已经写出的部分撰抄起来。 秀雅淑丽的簪花小楷一出来,左梦庚除了竖大拇指,也无话可讲。 “徐小姐大才,可否将我这粗陋之作润色一番?” 左梦庚最纠结的,就是记忆中的《国富论》乃浅白文字翻译而来。 这等文笔,给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看了,只怕要笑掉大牙。 孰料徐若琳却不同意。 “你这文中,论证颇多。以此等白话文笔来写,反而精准详实。倘若用了之乎者也,反倒不美。” 是这么回事吗? 左梦庚很有自知之明。 在这个时代谈论文事,他是绝对不如徐家真传的。 既然徐若琳这么肯定,他也只能言听计从。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时常凑在一起。 左梦庚说,徐若琳写,不知不觉,《国富论》的内容也渐渐积累起来。 对于个中内容,两个更是反复讨论,都觉得获益匪浅。 ------------ 第23章 东林大佬 左梦庚的肚子里有太多的学识,徐若琳的脑子里有太多的见识。 这两个人碰到一起,那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相见恨晚、志同道合、情投意合、干柴烈火、你侬我侬…… 好吧,并不能有什么奸情。 旁边坐着个灯泡呢。 徐若琳是女子,所以在左府中,能陪客的人只有左羡梅。 原本左羡梅是非常雀跃的。 徐若琳来自于江南,又是礼部侍郎的孙女,再加上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才华横溢之辈如过江之鲫。 左羡梅满以为可以从徐若琳这里好好讨教一番,增长学问和才情。 结果徐若琳和左梦庚凑在一起,张口、闭口尽是什么“生产力”啊、“财货”啊、“殖民海外”啊之类的,听的她两眼发直,昏昏欲厥。 “徐姐姐,这等锱铢必较之事,实在是太……太有失身份了。” 左羡梅觉得,必须要让徐若琳迷途知返。 怎么能不做一个才女呢? 徐若琳噗嗤笑出声,抬手又掐她的脸颊。 “单纯的小丫头,这可是治天下的大学问,多少阁臣能吏可望而不可求的大学问呢。” 左羡梅努力挣脱徐若琳的魔爪,抗辩道:“不习经义,何以明事理?何以修身性?何以跃龙门?难道治理天下的学问,不是在圣人的微言大义中吗?” 左梦庚的白眼中,徐若琳倒是很疼惜这个妹妹。 “傻丫头,那些经义不过是科举做官的敲门砖罢了。你真以为那些官员,是靠着经义治理天下的吗?既然如此,他们金榜题名后,为何还要去翰林院见习?” 左羡梅觉得自己的三观被严重地冲击着。 “那……那为何朝廷科举,还要考这些?” 徐若琳还想要说什么,左梦庚的话就重了许多。 “因为这个朝廷病了,并且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这些天徐若琳和左梦庚讨论了许多,家国天下、天文地理、人文政治无所不包。 左梦庚的许多观点都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也给了她巨大的启发。 唯独左梦庚话里话外透露的改朝换代的想法,让她头皮发麻。 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少爷……” 冲进来的左荣打破了气氛。 “老爷命你速速换了新衣,随他出门。” 左梦庚纳闷。 “可知何事?” 左荣稍微知道一些。 “老爷心心念念的老大人到了。” 看样子是要去迎接贵客。 左梦庚不敢怠慢,换上了簇新的袍服,来到前厅的时候,周游居然也在。 这货不知为何,尽管努力保持镇静,但神色之中全是激动。 “这些年来,要不是叔父照拂和保护,小侄断不能苟活至今日。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 说着,周游居然给左良玉跪下了。 左良玉回府后,周游也住进了左家。只是平常都一个人待着,也不和府中人来往,古里古怪的。 想不到今日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左良玉也是神情激荡,伸手将周游扶起。 “贤侄莫要说这等见外之言,汝父英烈之名天下敬仰,吾又怎能冷血旁观?从今以后,周氏门庭全靠贤侄支撑,不论如何,不可堕了令尊威名。” 周游郑重称是,垂泪不已。 一行人出了门,径自前往钞关码头。 左梦庚注意到,左良玉竟带了两乘华贵的绒面小轿。 左府乃是将门,父子俩出门要么骑马、要么步行,从不乘轿子。 黄氏和左羡梅虽然会坐轿子,但也仅仅是朴素的寻常小轿。 类似于这般大富大贵的座驾,也不知道左良玉是现做的,还是花重金雇的。 行不多时,到了钞关码头,这里竟然热闹非凡。 远远看去,里里外外簇拥着许多人。 当先一位身量高大、不怒自威的官员,正被三位稍许年轻的中年文士陪着,热切地聊着什么。 一旁还有好几个年轻人,虽不敢喧哗,但个个趾高气昂,自成格局。 其余的衣着华贵者众,但都只能站在后边,显然身份地位差的远了。 左梦庚细细看去,发现除了那个不怒自威的官员,其余的人居然都认识。 陪着的三个文士,就是张好古的三位长辈。张振秀、张宗孟,还有张好古的老爹张宗桓。 年轻人那边,身材强壮魁伟者,就是和左梦庚齐名的柳一元。 陪在他身边的年轻俊秀公子,是耿家的耿章光。此人的父亲耿如杞,现如今是山西巡抚。 两人身边还有一个珠光宝气的公子,却是左梦庚不认识的。 张好古百无聊赖地站在另一边,和这三人格格不入。看到左梦庚的身影,立刻开心地招手。 左梦庚笑着示意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过去,而是随着左良玉去了长辈那边。 左良玉平时龙行虎步、飞扬跋扈的,但此时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道为何,让左梦庚想到了仆役。 “左良玉给四位大人请安。” 这就是大明的文武之别。 别说左良玉仅仅是个前任武官,还是个区区都司。哪怕他是总兵,面对文官也抬不起头来。 左梦庚满以为左良玉凑上去,定会讨个没趣。 让他没想到的是,四个文人对他居然颇为和蔼。 尤其是那个威严官员,还主动扶住了左良玉。 “两位前辈莅临本地,我等后学末进无不渴求聆听两位前辈教诲。却不想让昆山占了先,可恼可恼啊。” 张振秀三人哈哈大笑,言语之间都是对左良玉的恭贺。 左良玉被夸了个脸红。 “可能是老大人知晓末将不学无术,更需指点迷津吧。” 几人说笑了一番,那官员走到了周游面前。 “贤侄……” 那人似乎满腔言语,最终只化为了最简单的抚慰。 “回来便好。” 张宗桓也道:“贤侄日后有何困难,尽管寻我,莫要见外。” 周游又忍不住眼中热泪,团团作揖。 “小侄何德何能,全赖先考余荫。此生别无所求,但求还先考清白,告慰我周家列祖列宗。” 那官员怒哼出声。 “不用担心,今番诸贤还朝,拨乱反正势在必行。” 周游终于露出笑容,仿佛万般苦难尽去。 左良玉看向左梦庚,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来聆听诸位大人教诲?” 左梦庚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行礼。 “小子见过大人,见过三位叔父。” 他和张好古情同兄弟,对张家的长辈自然也十分熟稔。 张振秀对左梦庚刮目相看。 “贤侄一去辽东经年,稚嫩之气尽去,颇有汝父风采矣。” 张宗桓也道:“逆子先前和他相见,回来述说,诸般见识颇为惊艳。昆山兄,令郎假以时日,只怕非同小可啊。” 人多眼杂,左良玉也不知道左梦庚对张好古说了什么,但儿子被夸赞,做父亲的还是高兴莫名。 不等他多想,人群突然喧闹起来。 “来了来了……” 左梦庚随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南面水门关处,一艘官船拐入了河道,直奔码头而来。 船头两位儒雅卓越的文士,迎风而立,大袖飘飘,当真是神采非凡,令人心折。 众人不禁靠近了几步,如同见到了什么天王巨星一般。 那官员一马当先,舍我其谁,向那两位文士抱拳,声音清朗,传遍四野。 “念台公、若谷公,一别经年,风采依旧啊!” 两文士中敦实宽厚者回礼,笑声远播。 “此番北上,竟得薇垣公相迎,侯恂何德何能啊!” 船上、岸上对答如歌,其乐融融,左梦庚却如遭电击,震惊地看向那船上的文士。 东林大佬,左良玉命中最重要的贵人出现了。 ------------ 第24章 秘闻 左良玉的官场生涯,总结起来,可以用四个字概括。 那就是……贵人相助。 在辽东时,也不知为何,就被孙承宗相中。从藉藉无名的把总,一跃成为了都司。 还是车右营这样的纯火器部队统领。 因宁远兵变被罢职后,没有多久,他就东山再起了。 这一次,他的贵人就是侯恂。 也不知道侯恂怎么就相中了他,将他收为了帐下行走。 己巳之变时,侯恂奉命赴通州募兵勤王,左良玉因此而得到了统兵的机会。 这一次,他就进入了人生的快车道。 短短几年的功夫,就从副将升为总兵,又渐渐变成了军阀。 其实左梦庚不知道的是,在场的人里,还有一位左良玉的贵人。 侯恂成名已久。 天启年间因为和阉党斗争,父子三人一同被罢官,因此而名震天下。 加上天启年间诸多东林中人被阉党迫害惨死,侯恂的地位节节上升,如今已经是东林内部举足轻重的大佬。 崇祯即位,惩办阉党的同时,又将东林诸人召回朝廷。 侯恂此番北上,就是去京师出任兵部侍郎。 侯恂是归德府人,北上京师,自然是走运河方便,需要路过临清。 临清本地的东林党人或者是亲近东林党的士绅,因此而大张旗鼓迎接。 让左梦庚奇怪的是,那和侯恂并列的人是谁? 看众人的态度,似乎比对侯恂还要恭敬三分。 须臾,官船靠岸,跳板搭好,侯恂延请,竟让那人先行。 那人也不客气,施施然走下船来。 众人竟急不可耐,纷纷迎上,场面一时嘈杂混乱,左梦庚都被挤到了一边。 张好古和他难兄难弟,也没能上前去凑热闹。 左梦庚总算是逮到人,问道:“那位念台公何许人也?” 张好古惊讶莫名。 “你竟不知?那可是蕺山先生啊。” 左梦庚恍然大悟,也忍不住向那边看去。 大名鼎鼎的刘宗周啊,明末数得着的思想家,深受世人推崇。 刘宗周在前,侯恂在后。 侯恂下船时,左梦庚注意到,他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稚嫩童子。粉雕玉琢的,上下内外都透着灵气。 眼见着左良玉往侯恂身边凑,左梦庚无法,也只好过去。 可左良玉的举动,却吓了左梦庚一跳。 只见左良玉来到侯恂面前,二话不说,噗通就跪下了。 “老大人,左良玉给您叩头请安了。事隔经年,又能侍奉老大人,小的真是欢喜无限。” 左梦庚这个纠结啊。 当爹的都跪了,他怎么办? 让他给人跪下磕头,他可不愿意。 男子汉大丈夫,跪父母是天经地义,连老天爷跪不跪都值得商榷,更遑论是非亲非故的外人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侯恂动作很快,已经将左良玉拉了起来。 “昆山切莫如此,你我之情,无须多礼。” 见左良玉起来了,左梦庚顺势就不跪了。弯腰鞠礼,算是糊弄过来了。 藏在侯恂身旁的小孩看在眼里,忍不住嬉笑出声。 左梦庚看去时,他还刮了刮脸颊。显然是看出了左梦庚的偷奸耍滑。 左梦庚朝他挤挤眼睛,脸皮厚,不在乎。 那小孩一呆,估计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左梦庚身材高大,侯恂不可能看不到,问道:“这位公子是……” 左良玉忙道:“正是犬子。” 侯恂打量了一番,发现左梦庚气度昂扬,神情锐利,带着一股子舍我其谁的霸气,浑不似左良玉那般唯唯诺诺,不禁赞道:“令郎丰姿伟岸,豪气冲天,想必是内藏锦绣、外展锋锐之辈,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一番话只喜的左良玉抓耳挠腮,比升官发财还要高兴。 左梦庚知道侯恂对左良玉很重要,而且以侯恂的能量,将来对自己的帮助也不小。 “家父时常言道,能有今日,多为老大人欣赏。老大人谆谆教诲,精忠报国,家父每每铭记心中,与鞑虏叛逆血战之时,必定奋勇争锋,勤于王事。” 这话既是恭维,也是试探。 因为左梦庚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 左良玉和侯恂,好似旧识。 有限的史料里,左良玉是在辽东之后得到侯恂赏识的。按理说,在此之前两人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可是看左良玉对侯恂的态度,真可谓是感恩戴德,如奉父母,却不知缘由何在。 他窥探的隐秘,侯恂却是老江湖,更加滴水不漏。 “昆山,可曾让令郎读书?” 左良玉毕恭毕敬地道:“小的吃亏就吃亏在大字不识一个,谨遵老大人教诲,早早给他请了先生。奈何这小子是我的种,读书是不成的,只知道舞刀弄枪。原本想着带他到辽东闯荡一番,不成想如今全没了。” 侯恂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切莫灰心,安心在家,等候佳音即可。” 一位即将担任兵部侍郎的大佬这么说,那前程肯定是没跑了。 左良玉的心终于重新热乎了起来。 那边,张振秀走了过来,拉住了侯恂的衣袖。 “若谷公,难得大驾临清,晚辈本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奈何若谷公偏生青睐昆山兄一人,当真可恼。寒舍简陋,不敢屈尊真佛。这接风宴席,若谷公可不能不赏面。” 侯恂哈哈大笑,转头看向众人。 “张存宇逼迫至斯,如之奈何?只好随了他去,且把暖酒换醉、佳肴助兴一番。” 众人哄笑,簇拥了刘宗周、侯恂上轿,奔赴内城。 行不多远,还未走出码头,迎面好大一波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肃静”“回避”的牌子耀武扬威,净街的鞭子将行人撵的如狗兔一般乱窜。 许多穿着皂衣的胥吏偏生恶行恶相,腰挎弯刀,手牵苍黄,威风凛凛。 护着一顶八抬大轿,上面坐着一蟒袍翼冠、面白无须的老者,眼睛已经盯住了这边。 两边行近,互相停下,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人群里,有人低声道:“是冯纶那个阉竖。” 左梦庚这才知道,此人就是临清的土皇帝、镇守太监冯纶。 如果是以往,这些人见到冯纶,只能退避三舍。 可是如今京里的消息传来,魏忠贤、李朝钦、崔呈秀等辈已然伏法,阉党覆没势所难免,大家伙也终于能昂首挺胸,面对冯纶这只坐地虎了。 轿子里的刘宗周和侯恂也得了信,掀开轿帘怒视冯纶。看那样子,当真是恨不得扒其皮、啖其肉。 双方之仇,刻骨铭心,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被那么多双愤怒的眼睛看着,冯纶却怡然无惧。 “哟,我道是谁呢?曾经的仓皇鼠辈,如今这是又卷土重来了?” 侯恂走下轿来,踱步到众人前方,喝道:“圣君临朝,阉党伏诛,魏阉、李阉等巨獠死期不远,你这秋后的蚂蚱,只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能行那兔死狐悲的可怜作态。” 冯纶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在上面居然笑的前仰后合,情难自已。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可笑……可怜,侯若谷,你当真以为你们赢了?等着吧,皇爷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谁才是他的可心人。” 侯恂并指喝骂。 “你这阉竖,只会蛊惑君王,败坏江山,残害百姓。如今奢求苟延残喘,却是痴心妄想。须知圣上乃不世之明君,行霹雳手段,斩妖除魔,江山涤荡,焕然一新。尔等宵小之辈,今后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已是必然。” 众人哄然叫好,颇有一朝怨气尽除的快感。 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人,怒发冲冠,直扑冯纶。 “狗贼,纳命来,以祭拜先考在天之灵!” 左梦庚大吃一惊,恰好离着近,忙一把拦住。 “周兄,稍安勿躁。” 冯纶就算再如何该死,能处置他的只有皇帝的圣旨。圣意未下之前,哪怕知晓此人死期不远,却也不能胡乱动手。 冲出来的人是周游。 此时他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奈何根本挣脱不开左梦庚的拦阻。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双眼,愤怒地咆哮着。 “当年先考就是被这个恶贼抓入天牢,虐打致死。不报此仇,吾焉为人子?” 左梦庚一愣,随即脑海里轰隆隆乱响,诸多谜团竟一下子破解。 ------------ 第25章 赌约 明末东林党人,姓周,临清人,被阉党害死于狱中。 几个条件一出来,左梦庚立刻就知道周游的身份了。 前太仆少卿周朝瑞之子,大名鼎鼎的前六君子之一。 对于周朝瑞,左梦庚的记忆里还有印象。 记得那年大批厂卫冲进了周家,将所有的周家人都带走了。周家被封,如今大门上还贴着封条。 随后传来消息,周朝瑞的妻女不愿受辱,选择了自尽。 此事在临清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却不想,周朝瑞还有后人存活于世,还是左良玉救的。 仔细想想,周朝瑞被抄家的那一年,恰好是左良玉回来省亲之时。 而他回到辽东后不久,就被提拔为了都司。 以往对于这一点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关节就在周游身上。 另一个人的出声,证实了左梦庚的猜测。 “思归,稍安勿躁。这阉宦必有伏法之日,周少卿之冤必能昭雪。” 听了侯恂的话,周游居然安静了下来。 为何侯恂对左良玉另眼相看,大肆提拔,源头只怕也是因为这件事。 当初周朝瑞蒙冤入狱,周家覆灭在即,其他的东林党人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应该是侯恂出面,找到了回家省亲的左良玉,请他将周游带到辽东藏起来。 辽东乃四战之地,危机重重,阉党就算再势大,也不可能跑到辽东军中作恶。 换成一般人,窝藏钦犯,只怕胆子都吓破了。 可左良玉不一样。 他胆大包天不说,更有极强的赌博心里。 他知道侯恂是了不得的大官,如果这次让侯恂承了恩情,日后的荣华富贵少不了。 于是左良玉便答应了下来,悄悄将周朝瑞的幼子周游带离临清,藏在了辽东军中。 这个恩情可太大了,侯恂不可能没有表示。 左良玉能够飞速升官,根本不是孙承宗看中了他,而是侯恂在其中使了力。 这也能解释的清,为何侯恂在面对左良玉的时候,那般和蔼可亲,从不倨傲威福了。 明代文官,对待武将直如门人走狗,打骂都是轻的。 可侯恂却对左良玉亲切有加,根源也就在这里。 一段历史迷雾被揭开,令左梦庚颇为振奋。 那边冯纶面对众怒却不胆怯,倒也是个人物。 “皇爷初登大宝,举目无亲,才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蒙蔽一时。待过些时日,皇爷必定能够看清,你们这些心怀叵测之辈的嘴脸。到了那时候啊,皇爷才会明白,只有咱们这些无根无底的奴婢,才是全心全意为皇爷着想的。侯若谷,咱们走着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突然嘿嘿一笑,神情阴冷。 “也许……你们看不到那一天呢。” 侯恂寸步不让,话语声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正道大光,万古流长。尔等奴颜媚色、悦主求荣之辈,败坏江山社稷,残害黎民百姓,以致这华夏风雨飘摇。吾在此,毕不让尔等死灰复燃。” 冯纶又笑了,这次却笑的很努力,可是却没有任何的笑声发出。 足足过了半晌,他才稍微平复些许。 “咱们这些残缺之人为何得宠?只因为咱们忠心。咱们的心里只有皇爷,只知道为皇爷办事。皇帝永远都是皇帝,迟早有一天皇爷会明白,谁才值得信重、谁才是野狼之辈。” 说罢,他挥挥手,浩浩荡荡的队伍再次启程,擦着众人边缘,远远地去了。 寒风里,冯纶不伦不类的唱腔隐隐约约飘来。 “醒来把龙袍身上套,端坐殿前是何说道。谁是忠臣谁是盗,细思量满眼尽是花脸豺狼虎豹……” 码头上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看着冯纶的去向。一时间,各自心思曲折,均有不同滋味涌上。 侯恂冷哼一声,双目里尽是怒火,喝道:“咱们走吧。” 张家安排的酒宴,丰盛而宏大,极尽奢华。 贤达云集,俊才无数,再加上特意请来的当红倌人,端是一番热闹。 大人们在一处怡然,小辈们在另一处尴尬。 彼此相对,恨不得拳脚相向。 张好古翘着腿,将鸡腿啃得飞起,还故意气人。 “几位,吃呀。难得吃到这等珍馐佳肴吧?甭客气,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对面的柳一元几人怒目相视,要不是在张家,还有那么多大人在场,估计就要动手了。 旁边还有两小孩,规规矩矩坐着,有点紧张地看着局势。 一个是跟着侯恂而来的,另一个则是张振秀的儿子张令锡。 张令锡也八、九岁模样,却很灵秀,也不同于张好古的痞赖。 他站起身,给柳一元等人赔礼。 “柳家哥哥,耿家哥哥,王家哥哥,我堂兄言语无状,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小弟代为赔罪了。” 柳一元、耿章光等人再生气,也不可能跟一个小孩过不去。 “令锡贤弟切莫多心,我等无碍。” 张好古气的鼻子都歪了。 “张令锡,你和谁一伙的?” 张令锡摇头晃脑的,自有一番道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张家宾客盈门,小弟自然喜不自胜。” 张好古通红的老脸中,一群人哄堂大笑,连左梦庚都忍俊不禁。 没想到张振秀的儿子这般有趣。 想到这小孩在崇祯十五年的时候,跟着父亲张振秀、刘源清等人守城,最终壮烈殉国,左梦庚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张令锡正好看过来。 “左家哥哥,听说你去了辽东从军,不知可曾与东虏打过?” 辽东局势牵挂天下人心,一听他这么问,所有人都不禁竖起了耳朵。 左梦庚摇摇头。 “我年纪还小,家父不许上战场。” 柳一元乐了,讥讽道:“人都说左二拳脚无双,武艺非凡。怎么地,到了沙场上就成了怂包了?” 如果是以往,左梦庚必定大怒,非要好好闹一场不可。 这也是柳一元的目的。 今日大佬云集,要是左梦庚不分场合闹起来,下场肯定惨不忍睹。 孰料左梦庚面不改色,好似被嘲讽的不是他一样。 “咱们平时练的拳脚,和沙场上的搏杀是不同的。军阵对冲中,招式什么的根本没有发挥空间。就是简单而忘我的砍杀,谁的力量更大,谁的出手更快,谁能劈砍的更准,谁才能活下来。” 在座的都是一帮小年轻,虽然对于军伍之事很好奇,但又哪里知晓战场的真实情况。 听他一说,都不禁颇为意外。 柳一元也是一顿,随即懊恼不已。 怎么就被唬住了? “你少吹嘘,吾可是得名师真传,该如何搏杀,焉能不知?你怂便是怂,找什么藉口?” 这是和自己扛上了。 左梦庚看着柳一元,回忆着此人的资料。 历史上此人在不久之后考上了武举人,说明是个人才。 尤其他又出身柳家,说是文武全才,那是一点都不假。 要是将此人收入麾下…… “我在辽东,虽然没能上的沙场。可是回程时,在畿辅之地,和乱贼着实打了好几场。柳兄要是不信,咱们切磋切磋?” 一听这个,柳一元就来劲了。 “好啊。” 他居然还不满足。 “左二,上次咱们没分出胜负。今番打了,怎么说?” 左梦庚好笑地看着这个争强好胜的年轻人,问道:“柳兄有何高见?” 柳一元挑衅地看过来。 “如果你输了,从今以后见着我,必须叫二哥。有我在的地方,我坐着,你只能站着。我喝茶,你倒水。可敢答应?” 山东人拿大,从不叫大哥,而是叫二哥。 谁叫武二郎声名远播呢。 你管别人叫大郎,你啥意思? 听到柳一元这几乎不留退路的条件,左梦庚只想笑。 “成。不过如果你输了,从今以后,你就做我小弟,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柳一元的脸上闪过一层青气,蹭地站起,怒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左梦庚跟着站起,从饭桌后走出来,来到中间的空地。 “有没有本事,得试过了才知道。” ------------ 第26章 折服 这怎么说着说着还动上手了? 张好古急了,连忙喊道:“左二,狠狠打。” 左梦庚去辽东时,张好古最惋惜的就是没法横行街巷。 因为碰到柳一元,只有挨揍的份。 现在终于看到报仇的机会了,他比谁都兴奋。 张令锡可急坏了,跺足道:“堂兄,岂可如此?” 张好古翻翻白眼,根本不在乎。 “怕啥,又打不死人。” 他们这些纨绔殴斗的时候,都很注意分寸。不打脸、不狠打,点到为止。 否则真要打出事儿,那就是家族撕破脸了。 可他这么嗷唠一嗓子,连大人那边都被吸引了。 看过来发现左梦庚和柳一元到了场地中央,不免好奇。 “哎哟,少年人血气方刚,只怕不是好事。” 刘宗周惊呼了一声,寻思着让人劝阻。 他是文坛大佬不假,可比武争斗这种事儿,却怕的紧。 侯恂倒是还好,只是遣人问了问缘故,并不想插手。 再看张振秀、左良玉等人,全都一脸寻常,根本不当回事。 山东人脾气暴、性子倔,急了就会动手。别说左良玉这样的武夫了,张振秀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人称码头梨花枪的。 不大一会儿,下人回来了,把事一说,左良玉等人哈哈一笑,更不在意了。 刘宗周有点担心。 “打打杀杀的,总归不好。” 张振秀安抚道:“念台公无须多虑,只是小辈玩闹。就当是演武献技好了。” 刘宗周摇摇头,神色古怪。 江南之地,酒宴之上,年轻一辈做的最多的,就是争相咏诵诗词,以搏名声。 北地之人却这般暴烈,竟以搏击为乐。 张宗衡看向左良玉。 “昆山兄,柳家公子的拳脚武艺可是不凡,不怕令郎输阵吗?” 左良玉只是向那边看了一眼,便照旧给刘宗周、侯恂等人斟酒布菜。 “柳家小子的功夫怕是不成。” 张宗桓大奇。 “这还没打,你如何得知?” 左良玉闻言一哂,倒也痛快。 “习武之人,首重下盘。俗话说,脚下没根,功夫不深。柳家小子脚步虚浮,拳脚自然无力。” 侯恂等人听的一愣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 那边左梦庚和柳一元已经拉开了架势。 柳一元战意如火,左梦庚却没当回事。 “你先动手吧。” 柳一元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心说这是你自己找死。 他爆喝一声,欺身上前,双臂一分,使了一招探花手,直奔左梦庚面门。 左梦庚…… 动都没动。 看他打来,硬是用额头左角接了一下。 众人的惊呼声中,左梦庚不动如山,柳一元跳开数步,满脸惊异。 “你为啥不还手?” 左梦庚微微一笑。 “我是看看你这段时日的功夫涨进了多少。” 实际上柳一元的招式一出来,左梦庚就知道,完全的花架子。 记忆中从前和柳一元过招时,两人就是这样打的。他本以为去了辽东一年,柳一元应该进步不小。 现在看来,还是那样。 见左梦庚气不喘、脸不红,似乎他打的那一下连蚊子叮的都比不上,柳一元大怒。 这一次再上,他加了几分力道,也顾不得下手重不重了。 同时为了在众人面前露脸,还把从师傅那里学来的绝招用上了。 教他的师傅曾洋洋得意地说,这一招叫掳尺手。 右虚而左实,又可右实而左虚。虚虚实实,令对手摸不着头脑,鲜有不中招者。 果然,见他双臂环转,动作飘飘,不少人都喝起彩了。 只是这喝彩声迅即化为惊呼。 左梦庚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则迅如雷霆。 管你虚虚实实的,合身一团,整个人如同炮弹一样朝着柳一元撞了过去。 柳一元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右拳回摆,打在了左梦庚的左肩上。 这一下中的结结实实,令柳一元惊喜不已,觉着已然胜了。 孰料左梦庚理都不理,仿佛被打的不是他一样。 撞到柳一元面前,也没什么招式,右拳一个勾摆,柳一元就好像破絮一样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宛如一滩烂泥。 再看左梦庚时,已经收起架势,不动如渊,云淡风轻。 柳一元只感到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努力想要爬起来,可是四肢百骸里都有着一股子钻心的痛涌来,令他使不上丝毫力气。 耿章光和另一个年轻公子忙跑过去,费力将他搀扶起来。 “你……” 柳一元没想到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怒视着左梦庚,不想善罢甘休。可是感受着刚才受到的那一拳,其中蕴含的澎湃神力,不禁惊骇莫名。 左梦庚笑着看他。 “你输了。” 柳一元脸色青红皂白,可也不是赖账之人。但他也有好奇的地方,不问不出来不甘心。 “我明明打到你了。” 还是两下。 “你的拳头没劲。” 在柳一元勃然色变中,左梦庚提高了声音,但不是在羞辱他。 “沙场搏杀,只有两样东西最重要。一个是力量,一个是速度,除此之外,全都是花架子。你刚才动手时,在没必要的地方耗费了太多的力量,打出来的拳头自然也就没劲了。” 柳一元愣住,细细琢磨,抗辩道:“为何我往日打人,却能将人打倒?” 左梦庚拍拍胸脯,梆梆作响。 “因为别人没有我强壮啊。要想打人,就必须要先学会挨打。你打别人十拳,别人毫发无伤。人家打你一拳,你就倒下了。你说,那是谁赢了?” 众人听了,不免默默点头,显然是被说服了。 左良玉抿嘴一笑,颇为欣慰。 浑然忘记了刚才看到左梦庚出手时,他惊诧成什么样了。 话说清楚了,柳一元知道自己输的不冤。可一想到自己输给了左梦庚,当真是恨不得死去了事。 旁边那公子明白他的心意,开口道:“今日观左兄和柳兄相戏,当真英武不凡。将来这天下英雄,只怕非左兄莫属。” 这高帽戴的…… 耿章光介绍道:“这位是王蔚然王其光兄,其曾祖乃王鉴川公。” 乖乖,王崇古的后人诶。 蒲州王家地位非凡,又是晋商领袖,不能轻易得罪了。 想到此处,左梦庚拱手为礼。 “王兄谬赞,其实柳兄只是身体尚未长成。假以时日,力气打熬够了,拳脚上的功夫也就到了。” 他这么一说,柳一元的面子就保住了。 在柳一元面色稍霁时,王蔚然和耿章光都颇为意外地看向左梦庚。 年轻人胜不骄、败不馁,端是了得。 一想到之前的赌约,柳一元脸色火辣,闷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后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收获一个人才,左梦庚心里美滋滋的,表面平静。 “柳兄客气,咱们日后经常切磋,砥砺互助才是。” 柳一元还能说啥,看着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左梦庚,不得不彻底服气了。 主座那边,那位和刘宗周、侯恂并座的官员站了起来,徐徐走到场中。 “你便是左梦庚?” 能和刘宗周、侯恂并列的人,肯定了不得。 左梦庚不敢怠慢,拱手施礼。 “小子正是,有劳大人记挂。” 那官员似乎不会笑,一张脸和老虎一样,令人生畏。 “本官东昌知府曹文衡。” 左梦庚心神一凛,知道眼前这人乃是硬茬子。 曹文衡可不是无名之辈,将来甚至做了蓟辽总督。 前文说过,左良玉的官路上贵人不少,曹文衡也是其中之一。 崇祯三年,白莲教作乱,曹文衡三下五除二就给平了。 就是在这次平乱中,曹文衡发现了左良玉的才能,将其从副将提拔为了总兵。 将左良玉从罢官提拔为副将的是侯恂,而让左良玉晋升为总兵的,就是曹文衡。 这位最生猛的就是,为了平息白莲教叛乱,单枪匹马进了白莲教的军营。只凭一张嘴,就说动数万白莲教徒投降。 不过是这位的话,左梦庚也就不意外了。 今日在座的这些人,不是东林党的就是和东林党交往过密的。 曹文衡就属于后者,因此才会被奉为座上宾。 既然是自己人,左梦庚便放下心来。 ------------ 第27章 不能共富贵 “左将军的这个儿子,可不简单,着实令人惊艳。” 曹文衡一手端着酒杯,漫步在众人之间,声音颇高,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后,曹文衡才说出原委。 “本官在京师时,见到了南皮游击刘源清的奏疏。月前,刘部奉命北上,夹击青县乱贼。不成想在半路上,碰到了乱贼的大军。” 畿辅就在山东边上,先前的民乱惹得山东这边人人自危,生怕乱贼跑过来。 此时听曹文衡说起此战,大家伙都竖起了耳朵,分外关心。 就是没想到,这其中居然涉及到了左梦庚。 就连左良玉也不知道,神色不免凝重起来。 “本来官军碰上乱贼,便是十倍之敌,野外浪战也是有胜无败。” 这一点,在座的人还是认同的。 山东这地方别的不多,就是乱子多。隔个几年,就起来一波乱贼。 所以对于官军和乱贼的战斗力对比,大家都心里有数。 “可乱贼奸诈,竟在官军背后藏了马队。” 这一下,就真是人人变色了。 大明军队,除了九边之外,有骑兵的可不多。畿辅平原之地,步兵碰到骑兵,当真是凶多吉少。 “乱贼马队冲锋时,刘源清本以为此战必败,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其他人唏嘘感叹的声音里,左梦庚努力不笑。 就刘源清那货,还以身殉国呢。 别看他后来在临清抵抗东虏战死了,那是因为临清被重重包围,无处可逃。 而且能在临清做主的,是张振秀、张宗孟等人。 他这个总兵,除了听令之外,别想有什么奇怪的念头。 因此张振秀等人宁死不屈时,刘源清也断没有活命的可能。 再说了,他大哥刘泽清还在呢。 他要是投降叛变了,刘泽清和刘氏满门,还能有好下场? 可以说,刘源清的结局只是没办法,根本不是他有什么大忠大义的崇高思想。 畿辅这一战,可以说如果没有左梦庚异军突起,官军大败的情况下,这货绝对比谁都跑的快。 曹文衡还在讲述。 “危难关头,却有一英雄少年横空出世,杀的乱贼马队溃不成军,官军化险为夷,由此而大败乱贼。诸位,可知这英雄少年是谁啊?”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时间,左梦庚竟然成为了焦点。 尤其是那些红倌人,更是紧紧盯着他,想要看看这大破乱贼的英雄少年有何奇异之处。 刘源清的奏疏当然大而泛之,不可能说的太细。 如今当事人在场,曹文衡岂会不问。 “贤侄,此战经过,可为吾等道来?” 左梦庚倒是坦然,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出名要趁早,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个人的名声很有用。 特别是他这种骨子里就想要造反的人,没名气可不行。 怎么地也要那些英雄豪杰一听到他的名声,纳头便拜,才算成功。 “说起来,那一仗也是凑巧。” 左梦庚从头说起,青县城下遭遇乱贼,突围乱战,再到伪装乱匪,伺机绞杀马队,还有帮助刘源清夺回南皮县城等。 他每说一点,众人的惊呼声就高一分。 待他说完,众人全都如痴如醉,比听了一场评书还要过瘾。 尤其是左梦庚的所作所为,其中既有英勇搏杀,又有运筹帷幄,堪比《三国演义》精彩。 柳一元愣愣地看着左梦庚,突然之间,所有的争强好胜全都褪去。 原本以为和左梦庚乃一时瑜亮,即使这一次被左梦庚轻而易举击败,他也觉着回去勤学苦练后便能迎头赶上。 可听了左梦庚做的如许战绩,他才明白,当初的那个对手如今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 给这样的一个人当小弟,似乎也不丢人。 侯恂抚掌大笑。 “昆山,令郎竟是天生将才。假以时日,必名扬天下。” 左良玉逊谢了一番,看待的角度却和别人不同。 “突围时,怎么打的?” 一听这话,左梦庚就知道,上过战场的将领到底和旁人不同。 “好教父亲得知,此战绝无取巧之处,孩儿带着左荣、左华硬杀出来的。” 左良玉面色凝重,追问道:“说说交战经过。” 左梦庚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 左良玉终于笑了起来。 “恩,不错,有几分样子了。” 可其他人却听的呆了。 尤其是刘宗周,忍不住开口问道:“便只打了一回?吾观贤侄之勇武,只怕过五关、斩六将也不在话下也。” 张宗孟也凑趣道:“吾观书中有云,武将酣战,均是武艺了得。各种绝招层出不穷,什么拖刀计、镫里藏身、回马枪什么的,贤侄可曾使将出来?” 这就是大明的文人。 在他们的眼里,觉着打仗多潇洒呢。 估摸着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才对味吧。 左梦庚无奈苦笑,细心解释。 “叔父有所不知,战场上生死就在一瞬间,容不得太多花头。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根本没有什么腾挪空间。叔父请想,倘若手持长枪玩什么回马枪。两骑全速对冲时,只怕这长枪还没转回来呢,对手早已冲的远了。再有,前前后后都是人,长枪这么一转,只怕敌人没杀到几个,本方袍泽却遭了秧。” 他只是随手一比划,大家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恍然大悟的同时,不免哄堂大笑,这才知晓将战场想的差了。 张宗孟老脸通红,感慨连连。 “这便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如不是贤侄这沙场中人细细说来,咱们都被那湖海散人骗了啊。” 湖海散人便是罗贯中,明末之时,《三国演义》的影响力已然不小。 一顿酒宴,名为刘宗周、侯恂接风,却让左梦庚大出风头。 是夜,侯恂和刘宗周全都住进了左府。 由此可见,左良玉在大佬的眼里绝对地位不低。 只他自觉是武将,见到文臣不免伏低做小。 可就凭他仗义保全周朝瑞香火一事,东林上下就不免承他的情。 侯恂和刘宗周住进了左府别院,因为刘宗周的老仆路上感染了风寒,左良玉特意让左梦庚贴身伺候。 繁华褪去,静室茗香,侯恂和刘宗周的神色却没有了白日的畅快。 “此番回京,只怕未必尽如所愿。念台公,还要多做准备才是。” 刘宗周做学问是一把好手,对政治就有些迟钝,闻言道:“若谷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侯恂脸上浮现怒色。 “金筷相国,成何体统!” 经他细细一说,刘宗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崇祯登基后,一边清理阉党,一边也要组建自己的行政班底。 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内阁阁臣。 阁臣如何选拔,大明早有惯例。各部重臣推举,崇祯只需圈定获得支持率最高的几个就行。 崇祯不,玩了个花的。 抽签。 因为大臣们推举了十个人,于是他将这十个人的名字写在签上,然后放到金瓶里,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谁进入内阁。 看似公平,可事关国政的阁臣选举居然这般胡来,哪里还有威信可言? 不得不说,崇祯朝阁老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此事便是伊始。 刘宗周秉性刚直,大怒不已。 “岂有此理?国政维艰,正该尽心用事之时。堂堂阁辅,如此草率对待,焉能统帅臣僚、辅佐君王?” 侯恂喟然长叹。 “便是如此。刘青岳(刘鸿训)初入内阁,抱负未展,便屡遭弹劾,朝政为之拖沓,此不祥之兆也。” 刘宗周忧心忡忡。 “钱稚文(钱龙锡)不管吗?” 侯恂更气。 “他管?他正愁怎么面对韩象云(韩爌)呢。” 刘宗周唉声叹气,仪态萧索。 “何至于此,大家均为东林同道,韩象云更是前辈先贤,为何就不能和衷共济呢?” 侯恂脸色讥讽。 “韩象云和钱稚文说到底都是老成持重之辈,吾倒是不担心。可眼下钱牧斋(钱谦益)又将还朝,他和周挹斋(周延儒)只怕争端又起,才是为难。” 刘宗周难得失态,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哎,想我东林,不过数年之前,尚同心戮力,共抗阉贼。何以时过境迁,竟相煎何急啊!” 侯恂也跟着唉声叹气,两位全然没有奉诏还朝、大权在握的快意。 对于这些,左梦庚反而看的清楚,冷不丁来了一句。 “还能如何,诚苟患难易,苟富贵难罢了。” ------------ 第28章 何不另起炉灶? 明末的历史,东林党绝对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关于东林党,后世的争议始终没有消停过。 各种观点纷呈,赞许者有,批判者众。 更有甚者,竟然将明亡的责任推到了东林党的头上。 可对于东林党该是一个什么样子,能说得清的人并不多。 其实崇祯年间的东林党,已经和当初的东林党完全不一样了。 “当年泾阳公讲学东林之时,附从者何人?不过商贾、工匠、市井小民之辈尔。东林先贤,虽在朝为官者众,然可有阁臣显贵?并没有。” 左梦庚原本在一旁安静伺候,侯恂和刘宗周也没有当回事。 他虽然展示出了不俗的武艺和军事才能,可是在两位大佬眼中,最多只是武将之才。 朝政上的事,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可左梦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侯恂和刘宗周正为了东林党的烈火烹油而忧心忡忡时,左梦庚平地起惊雷,直言东林党有此变故,根源就在于东林党的性质变了。 东林党一开始并非什么显贵,说是起于草莽都不算过份。 彼时创办东林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小官小吏。 即使是顾宪成,也只不过是吏部员外郎,赵南星是考功郎中,并非什么顶级大佬。 顾宪成在东林书院讲学时,一开始前来听课的人,几乎都是商贾、工匠、市井小民等辈。 这些人虽然都是贱民,可是却意义不凡。 因为江南商贸繁荣,经济发展远超其他地区。这里的平民已经不满足一日三餐果腹,而是开始有了更高的追求。 以往他们没有什么途径,但是顾宪成的讲学,让他们有了进步的途径。 于是万千百姓云集,声势迅速扩大,这才有了东林党的崛起。 可以说,一开始的东林党,代表的就是商贾、手工业者、工匠、平民商贩的利益。 这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无疑是进步的。 毕竟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这是大势所趋。 嘉靖后期,包括隆庆、万历前期,整个东林党的表现都是昂扬向上的,充满了积极的意义。 其中隆庆开海,更是东林党的呕心之作。 后世批判东林党的人,其中的一个观点就是东林党反对开海,导致中国不能开眼看世界。 这个说法错误的非常离谱。 因为在明末主导开海的,恰恰是东林党人。 打出隆庆开关第一枪的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就是东林党人。 其时的福建巡抚许孚远,更是湛若水的学生。提拔重用他的人,是东林大佬邹元标。 许孚远更是刘宗周的老师。 这些关系,足以证明了吧? 后世许多观点中,说东林党是大地主大资本家的代表。 这就更加奇怪了。 东林党既然是大资本家的代表,为何会不支持开海呢? 哪个资本家嫌弃钱赚的少了? 什么? 垄断走私? 拜托,走私能赚多少? 隆庆开海最终选择在了福建,还是月港这种小地方,原因也有江南的固有势力太过于强大,导致政策在此地无法实行的无奈选择。 这个观点的最大错误之处,就是用东林党将整个江南的势力都代表了。 事实上,在江南地区,东林党并非最强大的势力。 真正垄断了东南财贸、阻扰开海的人,其实是东南的勋贵、大地主、世家。 比如魏国公府、浙党等等,这些人才是大地主的代表。 说东林党垄断走私,那就更是笑话了。 彼时的东林党手中既无权,又无兵,怎么打通海禁,把货物运出去? 真正能够做到的这些的,必然是掌控了东南兵权和政权的勋贵、世家。 这也是为什么嘉靖朝时期抗倭,戚继光、胡宗宪、谭纶等人都需要另外募兵,俞大猷又起于福建、并非江浙的缘故。 抗倭之后,胡宗宪惨死,戚继光、谭纶被远调,俞大猷缩回了福建,这就是东南的勋贵、世家反扑的结果。 同样的,也因为东南的勋贵、世家太过于强大,东林党不得不将开海的地点放到福建。 后来东林党扶持郑芝龙的目的,也是因为在陆地上突破不了东南勋贵、世家的围堵,不得不从海上来解决问题。 那个时候,东林党和世家勋贵之间的矛盾就在于,东林党代表的商贾、手工业者生产出来了货物却卖不出去,只能接受世家勋贵的剥削,通过勋贵世家的手发卖到海外。 正是基于这个事实,那时的东林党对于明朝的政策制定、国策运行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从什么时候开始,东林党变质了呢? 恰恰是在万历后期,尤其是天启年间。 因为万历、天启两代皇帝重用阉宦,四处盘剥敛财,让东林党和东南的勋贵世家迅速合流。 想想,万历、天启派出那么多的矿监、税监,霸占矿山和交通,横征暴敛。 而这些矿山、商道原来是属于谁的? 各条商路上穿梭的货物都是谁的? 还不是勋贵世家的。 也就是说,万历、天启两代皇帝的倒行逆施,让原本是对头的东南勋贵世家和东林党迅速达成了统一战线。 这也是万历年间,东林党和阉党的斗争会那么惨烈的一个原因。 因为东林党背后有了更大的支持,所以才有能量和胆气去抗争。 可这种合流,虽然符合斗争形势,带给东林党的却不是好事。 这个原本具备积极意义的势力,迅速开始腐化,这才渐渐成为了大地主的代言人。 如果形象比喻的话,东林党就好比后来的KMT。 一开始也是反帝反封建,反压迫,追求民族独立、国家强盛的进步势力,但后来却成为了帝国主义、买办阶级、大地主阶级的代言人,堕落为了反动势力。 这种变化,此时东林党中的有识之士或许看的见,但肯定说不出所以然来。 毕竟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导致的。 如侯恂、刘宗周这等目光敏锐之士,只是察觉到了危机,但是却不知道这危机是什么,从何而来,又该如何解决。 相反左梦庚拥有着后世的观念,当真是火眼金睛,一语道破。 如今的东林党,已经不再是那个代表资产阶级、手工业者、普通民众的进步势力了,而是堕落为了操持权柄的大地主阶级。 阶级属性的变化,正是东林党危机的来源。 如今东林党的高层,早已忘记了曾经的峥嵘岁月,眼睛里只有朝廷空出来的高位,哪怕是自己人,也是要争上那么一争的。 韩爌回朝,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泰昌、天启年间,韩爌就已经是大学士了。在如今的东林当中,妥妥的最顶级大佬。 崇祯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才将他召回,担任内阁首辅。 值得一提的是,韩爌也是山西蒲州人,年轻时没少受到王崇古的赏识和提拔。 东林党和晋党,本就是盟友。 可韩爌这么一回来,钱龙锡就坐蜡了。 他可是“堂堂正正”金瓶抽签出来的首位阁臣,按理说,这个首辅就该是他的。 结果空降了一个韩爌下来,钱龙锡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虽然崇祯用袁崇焕督抚辽东来安抚钱龙锡,可一个袁崇焕,能和内阁首辅比吗? 再说了,钱龙锡恐怕还不知道,此时的袁崇焕已经有了二心。 钱谦益和周延儒的矛盾,那就更加没法化解了。 这两人都是少有才名,天资出众,文采过人之辈,在老一代的东林党人之后,如今成为了东林党中的明星。 可偏偏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周延儒是宜兴人,也就是今天的无锡。 而钱谦益,则是苏州府人。 俗话说,苏松常那才是江南。 你个宜兴的,也配待在苏联? 而且两人的崛起之路也不相同。 周延儒是典型的学霸,别的不行,就考试厉害。 钱谦益更像是艺术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是样样精通、样样顶尖。 学霸的眼中,艺术生那是什么? 学渣。 艺术生的眼中,学霸是什么? 书呆子。 偏偏东林党内,苏、松、常等人的成员最多,纷纷围绕在钱谦益的身边,为他吹捧造势。 周延儒则属于被排挤的对象,在东林党内根本没什么朋友。 他的这种状况,让东林党内的新兴势力颇为同情,纷纷对他进行支持。 这个新兴势力,就是张溥为首的复社。 侯恂和刘宗周可能还不知道,周延儒此时已经有了二心,准备联合浙党的温体仁来共同对付钱谦益了。 面对乱局,他们苦思而不得良策,徒呼奈何。 左梦庚倒是干脆。 “今日之东林,无论先贤还是后进,均已被权力、名利蒙蔽了双眼。二位老大人何不另起炉灶,效仿泾阳公,重开日月,再造东林呢?” ------------ 第29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 左梦庚是铁了心要造反的。 朱明王朝这艘破船,眼瞅着是沉定了,他可不想随着陪葬。 投降满清,坐视华夏重回蒙昧,错过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那更是不能接受的。 思来想去,就只有造造反来维持生活的样子。 可要想造反并且成功,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 他的班底从何而来? 左梦庚可不是破产流亡的农民,想要招拢流民、竖起大旗就造反,那是扯淡。 人家平民百姓为何要听你一个将二代的? 吸收大地主、世家勋贵以为臂助,那就更加不现实了。 在这些人眼中,武人不比奴仆走狗高贵到哪里去。 不给一口吐沫,再踹上两脚,那都算是客气的。 除非左梦庚王霸之相已显,否则的话甭指望大地主、世家勋贵会主动靠拢过来。 这些时日和徐若琳辩论交流,却给了左梦庚不同的思路。 东南思想之开放,简直令他欣喜若狂。 原来在东南,非君、贵民的思想已经如此深入人心,商人、手工业者、平民百姓追求自身权利的努力,一直都没有断过。 这分明是一股可以好好利用的澎湃力量,只可惜原来的历史中却湮灭在了风云当中。 而这些势力的代表东林党,完全可以争取过来,为他所用。 当然,不是整个东林党。 通过今日侯恂、刘宗周的言语,左梦庚已然发现,东林党正在腐化和变质。 但为何不能去芜存菁,吸收其中依旧进步的力量呢? 他给出了建议,另起炉灶,却将侯恂、刘宗周吓的不轻,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 “呵呵,年轻人胆大妄为,毫无顾忌。如今新皇登基,正是我辈奋发进取之时,岂可自乱阵脚?更何况些许龌龊,焉能影响大局?” 左梦庚一见,便不再说了。 人就是这样,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 此时东林党鲜花锦簇、烈火烹油,他说的再多也不会得到认可,反而会惹人厌烦。 只有等到这帮人撞了满头血后,才会发觉他的意见是多么的宝贵。 “为今之计,只有等过几日钱牧斋到了,看你我能否说服他回心转意了。” 到最后,刘宗周能够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主意。 这也让左梦庚知道,侯恂、刘宗周到了临清后,没有着急北上,原来是在等候钱谦益。 三位东林大佬估计是要在临清商谈,统一意见。这样到了京师后,才能共同进退,左右大局。 只可惜,左梦庚并不看好他们的设想。 夜深了,侯恂告退,刘宗周也有些疲惫。 “念台公,可是要歇息?晚辈这就去准备香汤沐浴。” 刘宗周却摆摆手。 “不急,帮我摆上笔墨纸砚。” 左梦庚忙把东西准备好,亲自伺候磨墨。 刘宗周净了手,闭目思量,神情颇为庄重。 良久之后,才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 左梦庚无所事事,定睛瞧去,个中内容全都印在了眼中。 【陛下励精求治,宵旰靡宁。然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速近功,何以致唐、虞之治?夫今日所汲汲于近功者,非兵事乎?诚以屯守为上策,简卒节饷,修刑政而威信布之,需以岁月,未有不望风束甲者,而陛下方锐意中兴,刻期出塞。当此三空四尽之秋,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也……】 洋洋洒洒,何止千言。 刘宗周写写停停,时而皱眉,显然其中颇多难处。 偶一转头,却看到左梦庚意兴阑珊,神情间颇为不屑。 “小子,你能看懂?” 左梦庚其实有些困了,闻言立刻惊醒,忙道:“晚辈才疏学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还请老大人解惑。” 刘宗周书写的这些内容,其实他是知道的。 正是刘宗周回京之后,给崇祯上的第一份奏疏,《面恩预矢责难之义以致君尧舜疏》。 其核心为:超然远览,以尧舜之学,行尧舜之道。 而左梦庚不解的,也是这个。 “老大人,行尧舜之道,无为而治,当真可以国泰民安、天下大治?” 东林党在后世颇多诟病,刘宗周的这份奏疏也是佐证之一。 都什么时候了,天下乱成一团,不思励精图治,搞什么无为而治、尧舜之道,坑爹也没有这么坑的。 说起这个,刘宗周的愁思舒缓不少。 “君王身系天下,不可轻动。倘君王视天下为己物,予取予求,则规矩不存,法治尽坏,此灭亡之道也。唯有君王安坐中砥,臣僚忠事,各随其道,才是正途。” 左梦庚大惊。 “此无为而治,乃君王无为,而非朝廷无为?” 刘宗周满头黑线。 “臭小子,你以为如何?偌大天下、朝廷,亿兆黎民,大家都不做事,岂不是完蛋了?” 左梦庚脱口而出。 “这不就是君主立宪嘛。” 不经当时,不解其意。 对于刘宗周的这篇奏疏,左梦庚原本以为,也是老调重弹。 什么尧舜之道啊、无为而治啊,简直迂腐不堪。 可现在听了当事人的话,他才明白,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坏在坏在,古文言简而意泛,怎么解释都行,结果就让后人解释偏了。 想想也是,谁都不是傻子。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想尧舜那时一样,搞什么无为而治。 之所以明朝的官员们喜欢这么说,这么去劝谏皇帝,其核心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从皇帝手中将权力拿回来。 纵观明史两百年,君臣之争可谓是贯穿始终。 胡惟庸的造反是真的造反吗? 还不是相权威胁到了皇权,让朱元璋祭起了屠刀罢了。 在那之后,解缙、于谦、杨廷和、张居正等一代代的名臣,虽然是以各种名义被皇帝斗倒的。 可抛开表面,其内里核心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君臣之争。 可惜的是,在这些争斗中,臣僚都是失败的一方。 究其原因,就在于明代的官员们作茧自缚。 当朱元璋将程朱理学定为显学时,这些文人们弹冠相庆,以为文人的时代到来了。 可之后的岁月里,他们却饱受其苦。 天地君亲师这一套伦理成为了不可动摇的规制后,皇帝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因为皇帝的头上只有天和地两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除此之外,皇帝最大。 明代的官员们去和皇帝斗争的时候,因为脱离不开天地君亲师这一套规则,那就等于戴着镣铐跳舞,能赢吗? 怎么赢? 逼急了皇帝就掀桌子,而且有掀桌子的本钱。 臣子却没有反抗的本钱。 就比如大礼仪之争,从道理上杨廷和本来占尽了优势。 可又如何。 嘉靖不和你讲理了,左顺门外一顿板子,给此事定了基调。 杨廷和灰溜溜地罢官,杨慎流放,嘉靖大获全胜。 这个状况,导致明代臣子和皇帝斗争的办法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冥思苦想,万般无奈之下,又跳脱不出时代和见识的桎梏,这些官员们就只好从故纸堆里找借口、找理由。 儒家伦理成为了皇帝的护身符,那咱们就往前翻,找更前的贤明来做论据。 孔夫子是神明不假,可孔夫子也是学习别人的啊。 再一想,得了,咱们也别老子、周公的一个个翻了,干脆一步到位,就拿尧、舜来说事好了。 皇帝啊,你看,上古时代,尧舜这样的明君,就是用无为而治的办法,实现了天下大治。 你得学。 只要你学了,这大明天下也就大治了。 奈何朱家的皇帝没有一个好搞的。 呵呵一笑,心说我傻吗? 好好的权力我不握在手里,听你们摆布? 就这么地,君臣之间来回拉锯,每次的结果都是君王大获全胜。 可惜弄到最后,臣子们绝望了,开始放挺,于是朱家皇帝输了。 输了整个江山。 刘宗周这奏疏里大谈什么尧舜之道、无为而治,真实想法其实是在规劝崇祯做个象征,把朝政大权交给臣子们来处理。 崇祯看懂了,呵呵一笑,给出了评价:迂阔之言。 交权是不可能交权的。 皇帝都是属貔貅的,只吃不吐。 你们这些打工人,居然想和老板共天下。 痴心妄想! 后世的某些人没看懂,纷纷鼓噪,痛骂东林党昏庸顽固,开历史倒车。 什么? 同时代的英国爆发了资产阶级革命,实行了君主立宪制度? 那是时代的进步,是新时代的到来。 左梦庚就想不明白了,后世那些生长在新时代的人,为啥要为一个封建皇帝摇旗呐喊? ------------ 第30章 破局 “何谓君主立宪?” 新名词吸引了刘宗周的注意。 “欧罗巴有一岛国,名曰英吉利……” 左梦庚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刘宗周的反应。 事实证明,明人尤其是东南的明人对于世界的了解,还是很多的。 “四百年前,英吉利有一君主约翰王,曾签署了一部法典,名曰《大宪章》。其中规定,贵族和教会的权力不受国王侵犯,国王在征税方面的权力受到限制,同时还要保障百姓的自由权和财产权等。在欧罗巴,称之为君主立宪。” 刘宗周大为吃惊。 “这什么约翰王竟如此开明?” 左梦庚苦笑连连。 “老大人,你当那约翰王愿意让出权力吗?还不是因为贵族和教会的实力太过于强大。约翰王如果不妥协的话,他的统治将会被推翻。” 刘宗周摇头不已。 “这英吉利人如此无君无父,无视纲常,非人之道也。” 左梦庚看明白了。 哪怕像刘宗周这等走到时代前沿的人,在思想上还是不可避免受到禁锢和限制。 “为何要有君父?为何要将君主像父祖神灵一样看待?” 刘宗周瞠目结舌,没想到左梦庚的思想这么激进。 “天地君亲师,此乃人伦纲常,焉可违逆?” 左梦庚怎么可能被说服,语气也激烈了一些。 “嬴政之前,天下间可有皇帝?夏启之前,天下间可有君王?既然皇帝君王不是天生就有,为何要将其当成天经地义?” 刘宗周愣住了。 左梦庚的话他反驳不了。 史家煌煌著作,世人皆知,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左梦庚火力全开,难得说的如此尽兴。 “皇帝、君王本为民众拥戴而产生,自当为万民谋福利,称之为人民公仆亦不为过。然今日之皇帝,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姓如羔羊。任意抢夺剥削,损天下而肥己,德不配位,何来民心?” 刘宗周听的冷汗淋漓,仿佛第一次认识左梦庚。 这个年轻人,可不止武力出众啊。 这份见识和胆气,当真是神兵出鞘,锐不可当啊。 他努力筹措着语言。 “如今新君登基,清除阉逆,众正盈朝,国政焕然一新,不可用往日揣度矣。” 左梦庚呵呵冷笑。 “老大人,您真觉着新君和先帝不同?”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只是泛泛的政治理念的话,这就涉及到了具体的权谋。 刘宗周神情一肃,问道:“你为何做此想法?” 虽然崇祯还没有对东林党出手,但左梦庚也不是找不到凭据。 “老大人请想,刘青岳公为何人所扰?杨维垣、李恒茂、杨所修、田景新等辈何许人也,老大人自当知晓。” 话不需要说的太透,刘宗周又不是傻子,已然震动。 左梦庚提到的这些人,全都是阉党分子。 可奇就奇在,崇祯既然清算了阉党,为何留下了这些人? 还屡次给内阁成员找麻烦? 帝王心思,不言而喻。 左梦庚语重心长。 “那个冯纶虽为奸逆,可有句话说的没错。皇帝始终是皇帝,指望皇帝放弃到手的权力,那是痴心妄想。” 他指了指刘宗周的奏疏。 “晚辈和老大人打个赌,这个奏疏呈递上去,那位皇帝陛下怕只会嗤鼻一笑,束之高阁,半个字也不会听进去。” 刘宗周沉默了。 他的官途虽然不是多么的亮眼,也没有什么施政才能。可是能够成为大家,自然有一定的判断力。 本心告诉他,左梦庚说的一点都没错,可又有那么一丝侥幸。 尤其是崇祯登基后对阉党的清算,让他觉着这个帝王或许会有不同。 这就是封建士大夫和开明思想家的混合体,还没有蜕变时的表现。 “你年纪轻轻,才智、见识均为上等,未来只怕不可限量。但须知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 左梦庚果然不说了。 一切都还早,尤其是在事实没有发生前,他说的再多,东林党这些人也不会清醒。 左右不过两年时间就能见分晓,他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想了想,他转移了话题。 “老大人,晚辈近日写了一份书稿,徐玄扈公府上千金看过,颇为欣赏。老大人乃是文事宗师,不知可否斧正一二。” 既然要在东林党身上下功夫,刘宗周绝对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此君虽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建树,但是在思想、文学上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史书记载,他北上京师时,一路上讲学,所到之处万人空巷,拥趸如过江之鲫。 如果能够将这等大贤拉到自己的阵营来,等于凭空多了无数的支持者。 听到左梦庚居然做了文章,刘宗周哈哈大笑。 “你这舞刀弄枪的手也能行文?” 不过想到左梦庚刚才那字字珠玑的言论,又觉着这个年轻人或许真有什么文采。 “速去拿来,老夫帮你润色一番。” 左梦庚大喜,忙去了。 刘宗周摇头失笑,提笔打算继续书写奏折。 可不知为何,再看纸上文字,总觉得心烦意乱,竟思绪断绝,无以为继。 左梦庚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恭恭敬敬地将文稿递给刘宗周。 刘宗周一看,便道:“这是若琳那丫头写的吧?” 左梦庚奇道:“老大人认识她?” 刘宗周失笑。 “老夫在江浙,徐玄扈在松江府,往来颇多。” 天启年间,因为宦官专政,大批官员罢官赋闲归家。江南之地的官员文人们无所事事,自然来往交流就多了。 刘宗周因此和徐光启有了交情,也就不奇怪了。 可看过了字,再一看内容,刘宗周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等粗鄙之言,也配成文章?” 这等大儒眼中,平白直叙的白话文那真的是味同嚼蜡。 但左梦庚也有话说。 “徐小姐说,这等文章,首重论据,以白话行文更为贴切。” 刘宗周摇头晃脑。 “那丫头让徐玄扈教的,也是个无法无天的。”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 “那丫头为何在你府上?” 左梦庚解释了一番救人经过,令刘宗周对他刮目相看。 “不错,我原以为你少年得志,肆意张扬。不想有此稳重,难得。” 白日里酒宴上,左梦庚可是当众讲过在畿辅之地大战乱贼的。 可从头到尾,他都不曾提及过徐若琳。 只因这个时代对女子首重名节,倘若让外人知晓,徐若琳和陌生男子荒野独处,今后还怎么做人? 换成别的年轻人,乱军丛中救了人,还是徐玄扈的孙女,只怕要到处宣扬了。 左梦庚却始终憋在心里,不以此邀功。 单单这份稳重,就十分了得。 不过既然徐若琳如此评价左梦庚的文章,刘宗周也就不计较文字平白的问题了。 徐玄扈的孙女,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对于《国富论》,左梦庚是照抄的原文。 让他按照这个时代古人的阅读和语言来做修改,他可没有那个本事。 将此书拿给刘宗周看,只是想要看看这个时代的顶尖读书人能否接受这等论述。 如果不能,那今后这《国富论》他也会束之高阁,不再示人。 可因为照抄原文,许多名词都比较专业。刘宗周边看边问,他在一旁不时讲解。 刘宗周本来以为此乃年轻人游戏之作,一开始并不放在心上。可越看下去越是心惊,心中层层迷雾竟豁然开朗。 别看刘宗周乃大儒,可刘宗周的出身,恰恰是商贾之家。 刘宗周的父祖辈就是靠经商为生的,还几度破产。 要不是他的外祖父、大学问家章颖抚育、教导,也就没有后来的刘宗周了。 章颖教过的学生中,最出名的就是徐阶。 正因为出身商贾之家,年幼时的刘宗周对商贾之事耳濡目染,甚至还在家中帮忙做事过,所以并非书呆子。 《国富论》中的内容,倘若给别人看,必然会被叱为邪门歪道。 可刘宗周却是看的入迷,浑然忘我。 奈何左梦庚写出来的部分并不多,他翻着翻着,后面就没有了。 这一下刘宗周急了,猛地一把抓住左梦庚的胳膊,劲力之大,竟让左梦庚有了些许疼痛之感。 “下面呢?” ------------ 第31章 横财 下面…… 当然没有了。 “晚辈日夜思虑,所得只有这么多。余下的部分,只怕要假以时日方可。” 刘宗周很不满意,拍打着书稿,十分郑重。 “天下万般事,学问第一等。什么都可以耽搁,唯独这个要只争朝夕。单凭此文,你就足以名垂青史。放下其他杂念,速速完成此文。” 刘宗周这么说,一是见猎心喜,难以等待;二来也是有些私心,希望将左梦庚拉回正途。 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话里话外对皇权毫无敬畏。 现如今天下到处大乱,他真的怕这个年轻人被蛊惑走上歧途。 如果能用学问之道拴住左梦庚,实在是善莫大焉。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的心又岂是学问能拴住的? 而这学问,其实是左梦庚用来钓他这条大鱼的。 “念台公,夜深了。不如歇了吧?” 刘宗周却意犹未尽。 “我年岁大了,难以入睡。你要是累了,自去歇息。” 左梦庚哪敢走。 “晚辈先伺候了您洗漱?” 刘宗周却不耐烦赶人了。 “老夫又没到腿脚不便的时候,快走。” 左梦庚到底被赶走了。 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四下安静,他就坐在黑暗里沉思。 侯恂和刘宗周的出现,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意外。 可这两个人的表现,让他看到不一样的可能。 刘宗周学问精深,对当下社会有着独到的见解。 最主要的是,刘宗周虽然声望卓著,但是却仕途不顺。 明明身怀锦绣却不能一展所长,毫无疑问,刘宗周的心里一定会有很多遗憾。 这便是机会。 左梦庚拿出了《国富论》,为刘宗周打开一扇窗。 接下来,耐心等待就好。 等到刘宗周对这个大明王朝彻底死心之时,就是他收纳人才的开端。 至于侯恂,左梦庚接触的不多。 不过从史料中此人的记载来看,侯恂绝对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侯恂后来因罪下狱,一关数年。 当明王朝被李自成打的风雨飘摇时,为了促使左良玉尽心竭力,崇祯才将他放出来。 可侯恂并没有因此而感恩戴德,更没有逼迫左良玉去开封和李自成硬拼。 因为他知道,彼时的李自成已经成了气候。 左良玉虽然是明军中最精锐一部,但已经不是李自成的对手了。 他没有逼着左良玉去送死,使得左良玉保存了实力,更加对他感恩至深。 史书有言,左良玉帅军三次路过归德而不入,更不允许麾下将兵劫掠。他更是亲自登门拜访,给侯恂老爹磕头请安。 后来侯方域的《桃花扇》里关于左良玉的篇幅很多,而且颇多赞誉之词,缘由也在这里。 既然侯恂是个务实的人,那么争取起来更加容易。 至于过几日到达的钱谦益…… 此君在历史上的名气更大,但多不是好名声。 一树梨花压海棠,水太冷、头皮凉,槽点一大堆。 对于这些逸闻,左梦庚不会尽信。可钱谦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要到时再看。 他是希望吸纳东林党为自己所用,但也不是什么糟粕都要。 队伍的纯洁性有多重要,左梦庚再了解不过了。 胡思乱想中,左梦庚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他是被左贵叫醒的。 左贵鬼鬼祟祟的,刻意压低了声音。 “少爷,你猜我在庄子那边看到了什么?” 昨日左贵得了左梦庚的命令,送了一批粮食给庄户们。 没有这批粮食,庄户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从来只有主家拼命剥削的,第一次见到主家给庄户们送粮的。 庄户们嚎啕大哭,冲着州城方向磕头不止。 左贵把粮食送到后,天色就晚了。一看回不来,就在庄子上住下。 “俺睡到半夜,庄子里的狗乱叫。俺不放心,就爬了起来,生怕是盗匪进村。可出来一看,狗都是朝着远处叫的。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俺便走了过去。这一走,就走到了旁边冯员外的庄子上。” 冯员外是镇守太监冯纶的侄子,单从政治立场来说,那是左家的敌人。 左梦庚不由打起了精神,凝听左贵细说。 “那冯员外的庄子上却不安宁,后边还点起了火把,好多人在忙活。俺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结果看到那冯员外,正带着人把一个个木箱子埋进土里。” 小冰河时期虽然冬季酷寒,但临清这地方还未到真正冬月。河水还没有冻冰,土地自然也就没有冻实。 “好好的,他偷摸埋箱子干啥?” “俺也奇怪呢,就盯紧了。后来他们有人毛躁,抬箱子的时候竟然翻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洒落在了地上。少爷,你猜,里面装的啥?” 也不等左梦庚问,左贵的眼里满是精光。 “银子,全都是银子。大晚上的都闪着光,多的吓人。” 左梦庚也惊了。 左贵虽然没说箱子多大,可需要两个人抬着,必然不小。 这要是装的都是银子…… “有多少箱子?” 左贵果然仔细。 “俺去的晚了,不知道他们埋了多久。不过后来的俺数了,足足十三个箱子。” 左梦庚怦然心动。 就算只有十三个箱子,只怕也得有十几万两。 这是一笔惹人垂涎的财富。 左梦庚没那么肤浅,他想的很多。 冯员外为何要在大晚上将银子埋在河边? 他叔叔是镇守太监,谁敢惹他? 不对…… 左梦庚马上想到,冯纶是李朝钦的干儿子,是阉党中人。 崇祯处理了魏忠贤、李朝钦等大太监,他这个镇守太监只怕兔子尾巴————长不了。 再说了,冯员外再能弄钱,也绝不可能积累这么多财富。 很可能这笔钱是冯纶的。 那位镇守太监恐怕是在为后路做准备。 兹事体大,左梦庚不能不小心。 “你去准备一番,过了晌午,咱们去庄子。” 左贵领命,自去了。 府中还有两位贵客,左梦庚收拾收拾,赶紧过去了。 结果到了刘宗周那边,刘宗周的老仆已然好了些,回来伺候了。 据老仆说,刘宗周天明方睡,上午肯定是不起了。 侯恂倒是已经起来,可慕名而来的访客更多。别说左梦庚了,左良玉都凑不上去。 左梦庚乐的轻松,回去见了徐若琳。 随着侯恂、刘宗周的到来,徐若琳便不是贵客了。窝在后院,无奈应付着左羡梅,格外无聊。 左梦庚道:“念台公来了,昨夜还说起你呢。” 徐若琳脸色一喜。 “啊,刘爷爷来了吗?那我可要速去拜访,免得他见了雅雅,说我不敬。” 左梦庚忙拉住她。 “念台公很晚才睡下,一时不会起来,别那么着急。” 徐若琳想到了什么。 “日前左叔叔说的贵客,便是刘爷爷吗?” “还有侯若谷公。” 徐若琳点点头,显然挺熟的。 “两位老大人必是回京复职的,如此一来,届时我跟随回京,就万无一失了。” 左梦庚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聪慧。” 左羡梅却双手捧心,眼睛里满是星星。 “念台公天下文魁,道德文章士人仰望。要是能够拜见,得其指点一二,便是立刻死了也值。” 左梦庚和徐若琳一起摇头,对这个中毒日深的丫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左梦庚更是下定了决心,找个机会将妹妹带回正途。 吃过了午饭,刘宗周醒了,徐若琳高高兴兴去拜访。 左梦庚则带着左贵出了家门,直奔庄子。 庄子这边,庄户们全都欢天喜地的。 毕竟有了粮食,捱过冬天就容易了。 看到左梦庚到来,老秦头和张延迎上,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警醒些,不要对人说我们来过。” 自从收了粮食,庄户们对左家的忠心不须多说。左梦庚一吩咐,两人就将整个庄子经管的风雨不透。 左梦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到了晚上,天全黑透后,他和左贵悄悄出了庄子,往河边摸去。 ------------ 第32章 群贤毕至 冬日的夜晚,除了寒风呼啸,天地之间什么也没有。 左梦庚随着左贵,静悄悄地走在旷野里。 行了一段,左梦庚随手捡起了一根带着枝杈的木棍。 左贵不知道他要干啥,好奇地看过来。 左梦庚没有解释,示意他继续带路。 从左家的庄子到冯员外的庄子,不需要上了土路绕过去。 两家的田是挨在一起的,只是中间被冯员外恶意地挖了大沟。 这样的沟壑断了左家庄子从河里取水的念想,但难不住左梦庚和左贵两个身手敏捷的人。 爬过了沟,贴着田边走到了河边,前方一片芦苇荡。 “埋箱子的地方,就在另一边。” 两人钻进了芦苇荡,前行了一会儿,到了另一边。 就在左贵要出去时,左梦庚一把拉住了他。 “少……” 左梦庚的手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安静。 左贵只好蹲下,一动不敢动,不明白左梦庚为何这么做。 这一停,就是一个多时辰。弄的左贵浑身冰凉,双脚都要被冻麻了。 再去看左梦庚,依旧好整似暇,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左贵有点遭不住,将要开口的时候,远处的大树后突然转出一个黑影来。 那黑影一边向远处走,一边骂骂咧咧。 “该死的陈老六,说好了来替换,又他娘的偷懒。” 左贵冷汗不止,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打草惊蛇。只是很好奇,左梦庚是如何知道会有人的? 道理非常简单,埋藏十几万两银子的地方,能没人把守吗? 一直到那黑影走的远了,左梦庚猛地起身,快步跑了过去。 埋箱子的地方很好找,根本没做什么隐藏。地上的土都是新翻的,一看就和其他的地方不同。 左梦庚用手中的木棍插入土中,本来想要试试箱子埋了多深。 结果让他颇为意外,木棍仅仅插下去了一节手指都不到,就碰到了硬物。 左梦庚示意左贵警戒,用木棍横着将浮土一点一点地扫掉,木箱子就露了出来。 他将左贵拉到自己身后,两人一起蹲到了木箱子开口的反面,才轻轻地掀开了箱子。 没有什么意外,箱子里并没有什么机关。 不过随即左梦庚的眼睛就直了。 左贵和他说箱子里都是银子,所以他估算着约莫有十几万两。 可眼前这个箱子打开,里面竟然不是银子,而是一根根金条。满满当当的,价值何止银子的数倍。 该死的冯纶,到底贪了多少? 饶是以左梦庚的心态,都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衡。 幸得还能稳住,重新盖好箱子后,他又用木棍将浮土一点点复原,看上去和原来一模一样。 左贵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少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确定了这里真的埋了大量财宝后,左梦庚一时也做不了什么。 这么多箱子,只凭他和左贵两人也弄不走。 再说时机未到,还得好好谋划。 于是他带着左贵原路返回,让左贵走在前面,他落在后面。 他是倒退着走的,一边走,一边用木棍划拉,清除了两人来过的痕迹。 左贵看着左梦庚谨小慎微、面面俱到的样子,一边懊恼自己的粗陋,一边又学到了许多东西。 等两人回到住处,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直到这时,左贵才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 “少爷,那冯员外将财宝埋在河边干啥?” 回来的路上,左梦庚早已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这些财宝不是冯员外的,是那个镇守太监冯纶的。” 就算冯员外靠着冯纶的关系巧取豪夺,又能弄到多少财富? 这么一大笔钱财,只能是冯纶的手段。 左贵就更迷糊了。 “冯纶可是镇守太监,土皇帝一样,谁敢惹他?何至于将财宝埋在河边?” 联想到浅薄的土层,左梦庚的思路十分明确。 “冯纶不是要窝藏钱财,而是在为潜逃做准备。” 左贵获知消息的渠道有限。 “他为何要跑?” “哼,他是李朝钦的干儿子。魏忠贤、李朝钦都让皇帝拿下了,迟早会轮到他。冯纶不甘心伏法,带着这些年搜刮的钱财跑路不是很正常嘛。” 他原本也以为冯员外是掩埋财富,但是到了地方看过后就知道不是。 如果是藏宝,那么藏宝地点的掩饰必须做好,不能让人轻易看出痕迹。而且也不会埋的那么浅,一挖就能挖出来。 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么埋方便将财宝再挖出来。 正好冯员外埋宝的地方就在河边,于是左梦庚就想到,这是冯纶在准备后路。 那条小河能够直通卫河,随便弄条船装了财宝,一天的功夫就能跑出百里之外,方便的很。 财帛动人心,左贵也不例外。 “少爷,咱们把那些钱财劫了吧?反正悄悄的,没人知道。” 左梦庚嗤之以鼻。 “是你傻,还是冯纶傻?” 在左贵悻悻的神色中,左梦庚细细分析。 “那冯员外的庄子旁边,就咱们一家。要是财宝丢了,你说冯纶会怎么寻找?还有,你别忘了,冯纶现今还是镇守太监,可是能调动官府和驻军的。这个时候把财宝偷了,藏得住吗?” 那可不是一箱子钱财,而是十几个箱子,甚至可能超过二十个。 除了冯纶这等在本地只手遮天的人物,其他人根本掩藏不住的。 “那……那咋办?就看着那么多钱财被冯纶弄走?” 左梦庚却不急。 “此事颇有蹊跷,冯纶为何这么做,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只要冯纶在一日,这些财宝就不会动。我们还有机会。” 这些财宝是属于冯纶的,左梦庚并不怕冯员外见财起意,丢下冯纶带着钱跑了。 没有了冯纶,冯员外什么也不是,根本保不住这些财富。 所以只要盯紧了冯纶,就不虞这些财货会不翼而飞。 两人来回奔波,又吹了一夜冷风,着实疲惫,倒下后结结实实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左梦庚回到府中时,都已经将近中午了。 刚刚步入正堂,却发现好生热闹。 刘宗周、侯恂、曹文衡、张振秀等人都在,还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人。 奇怪的是,左良玉这个主人却不在。 左梦庚一想就明白了。 这里都是文人聚会,谈论的东西不是朝政就是诗文。左良玉大字不认识几个,凑在这里就是遭罪。 把几个大佬伺候舒服了,还是忙自己的比较好。 刘宗周看到了左梦庚,赶紧招手,同时嘴里恨恨的。 “投石惊鸟的小贼来了。” 左梦庚走过去,一一问候。听到刘宗周如此说,不禁莞尔。 “敢问念台公,这鸟又是谁呀?” 一群人抚掌大笑,就连刘宗周都笑骂连连。 “尖酸刻薄的小子,回头让令尊好好教训你。” 侯恂让左梦庚来到身边,给他介绍那两个陌生人。 “这两位是公氏双杰,乃文介公之后。” 两人中年岁稍长、身材魁伟、满脸大胡子的道:“公恒见过左贤弟。” 另一个文秀俊雅的道:“公端见过左贤弟。” 左梦庚不敢怠慢,恭敬还礼。 “久闻蒙阴公氏贤德无双,诗书学问冠甲齐鲁,日后还请两位兄长赐教。” 公恒和公端的父亲乃是公鼐,万历年间山左三大家之一。 有明一朝,蒙阴公氏乃是赫赫有名的馆阁世家,一门五进士,父子双翰林。 文风之盛,天下少有。 不过公氏虽崛起于山东,公鼐的诗作更是主张齐风,却不是齐党。 公鼐是名副其实的东林党,公恒和公端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左梦庚问过才知道,原来公鼐已于三年前离世。 天启年间,公鼐深受阉党排挤,辞官归乡。 此番阉党覆灭,公鼐也属于犒赏之人。 他虽然过世了,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全都被荫授官职。 公恒和柳一元差不多,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可更善于武事,此番要去徐州担任参将一职。 公端倒是走的文官路子,任光禄寺署丞。 兄弟俩早早得了刘宗周、侯恂的书信,恰好在临清汇合,这才有了左梦庚见到的群贤毕至景象。 ------------ 第33章 志同道合者众 “贤弟快来,为吾等解惑。” 公端却是个自来熟和急性子,拉着左梦庚来到了中间。 左梦庚这才看到,众人中间摆着的,赫然是《国富论》。 这不由得让他满头黑线。 明人的保密意识,实在是令人无力吐槽。 这等著作,能随意示人的? 这要是在座的人里,有一个顽固守旧的,把此事往出一捅,他左梦庚不是立刻变成钦犯了? 侯恂看出了他的异样,笑道:“贤侄勿忧,此处皆我辈中人。” 左梦庚大是意外。 “若谷公不觉晚辈之作离经叛道?” 侯恂拿起手稿,如同捧着绝世珍宝。 “笑话,这怎么能是离经叛道?治国大道,尽在其中矣。” 左梦庚可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道:“晚辈做此文时,可没有想着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就是看着人们日常劳作,虽兢兢业业,但颇有可改观之处罢了。” 曹文衡抚须长叹。 “贤侄也不要将治国看的多难,说来说去,无非钱、粮二字。钱粮充足,则国泰民安;钱粮匮乏,则国危民艰。吾辈做官秉政,孜孜以求者,无非就是这二字罢了。然殚精竭虑、冥思苦想,却不能增之分毫。贤侄所言,当为吾师矣。” 这左梦庚可不敢,连忙站起,不停逊谢。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继承的东西非常偏颇,多于军事一道。 至于怎么做官、治国,他依旧是小白一枚。 并不觉得看到了今后数百年的风景,就比这些政坛大佬们强到哪里去。 最起码这个时代的朝廷是如何运行的,他就两眼一抹黑。 真要进了官场,只怕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公恒也道:“贤弟有所不知,公氏所在之蒙阴,山多地少,民众困顿。何以求生,始终不得寸解。诚如贤弟所言,开创百工,容纳万民,则土地压力为之一轻,实乃良法也。” 刘宗周颔首道:“江南之地便是如此。倘若没有百工兴盛,则百姓顿时失去收入,破家灭门者只怕无数。” 公端是真心求教的。 “贤弟所言别开生面,可愚兄却有一事不解,还请赐教。” 左梦庚稍微放下心来。 “小弟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端欣喜不已。 “贤弟文中言,开百工以容万民,这样虽然可以为百姓提供生业。但天下间田地有数,所产粮食自然也为定数。太多的百姓离开土地,却没有粮食果腹,此天大之难题也。” 原来是这个,还真难不住左梦庚。 “天下间田地有限,可产出无限也。现如今田亩所产,最高不过一石、两石。可假如产量提升到三石、四石呢?” 众人惊呼,“怎么可能?” 左梦庚怡然自在。 “为何不能?先秦之时,人们耕作多以石器、青铜器为工具,土地开垦数量有限,产出也不足现今之一半。自铁器兴起之后,方才有如今产出。为何不能在田亩耕作上更多投入和研究,增加亩产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 都是士大夫,虽然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农事具体如何操作,显然他们是不懂的。 左梦庚慨然一叹,发觉面对这些不接地气的人,需要解释的太多了。 “以育苗为例,有没有进取之处呢?晚辈觉得,其实是有的。一片农田,哪怕农民尽心伺候,事无巨细,可长出的庄稼必然有的好、有的不好;遭遇灾害过后,有的倒伏,有的依旧挺拔。这其中的差别在哪里?” 曹文衡抓抓胡子,尝试着道:“或许只是巧合?” 不怪他这么想,这个时代的农业就是靠天吃饭,根本没有什么太过于专业的研究。 各种农书著作,里面讲的内容也更多偏重于农业设施的建设,以及最基础的育种方法。 但育种和育种之间的区别,在没有生物学、基因学支持下,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懂得里面的奥秘。 左梦庚要说的,就是这个。 “并非巧合,庄稼和人一样,有的强壮,有的孱弱。人中强壮者,生病、受伤的几率就小,康复的也更快。孱弱者则相反。既然如此,晚辈就想着,在育种时,为何不选长势良好、经历灾害依旧完好的种子来培育呢?这样培育出来的种子,长出来的庄稼是不是比一般的种子要好?” 大家听的入了神,却也没有反驳。 虽然他们不懂其中的道理,但听着似乎真的像那么回事。 侯恂是个干实事的,道:“不知此法可行否,待到了京师,老夫亲自与司农寺分说。倘若可行,推广天下,乃万民之福啊。” 众人纷纷颔首,均觉大善。 唯独左梦庚失笑,知道根本做不到。 侯恂眼尖,看的分明,却不愿放过他。 “贤侄,但有所言,为何不说?吾等所求,不过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此法如有何疏漏之处,正可由你查遗补缺。” 被找上门来了,左梦庚避无可避。 一咬牙,只得下重药了。 “依晚辈之间,此法不管成与不成,都不可能推广天下。” 众人大奇,不知他为何有此论断。 刘宗周更急,道:“说说你的道理。” 左梦庚环视左右,甚至还看了看周围,发觉下人仆役都离着很远,才开了口。 “当今天下,土地大多集中于皇家、勋贵、地主之手。这些人兼并田地以肥私。只靠如今之产出和剥削,已经可以满足奢靡享受。便是不足,继续兼并便是。哪有什么动力提升田亩产出?” 一席话如同秋风扫落叶,瞬间冷了气氛。 依旧没有人反驳左梦庚,因为大家都知道,他道出的是真相,而且很残酷。 之所以说地主阶级在这个时代是阻扰进步的障碍,并不是指地主兼并土地有多么大的危害。 中国历史历朝历代的问题,一提及,土地兼并就是重点。 事实上,在左梦庚看来,土地兼并能够成为大问题,是有前提条件的。 最先决的条件就是,广大的百姓被锁在土地上,必须依靠土地来生存。也就是说,土地是广大百姓的唯一生产资料。 当土地被抢夺后,百姓必然面临生存的压力。 其次,就是土地的兼并并没有带来农业的发展。 经历过后世农业机械化和规模化的人都知道,这样做才是提升农业生产效率和产量的正确出路。 但问题是,地主阶级兼并土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抢夺财富,并不会在农业生产上进行任何的投入。 反正靠着抢夺来的土地就可以过着富足奢华的生活,地主阶级怎么会有意愿在农业生产当中投入成本呢? 当天灾出现,农业减产时,地主阶级的做法并不是想办法提升农作物对抗灾害的能力,而是继续扩大土地兼并,依靠数量的优势来弥补产量的不足。 最后的一点小问题就是,落后的封建社会没办法满足更多的人口在脱离农业之后的生存。 农业社会的生产比较单一,行业种类不多,需要的劳动力数量十分有限。 大量的农民失去了土地之后,并不能从其他的地方获得生存所需,最终只能走上流亡的道路。 这就是这个时代残酷的现状。 即使有给农业增产增收的办法,但掌握着土地的地主阶级并不会去做。 这也是地主阶级和资本主义时代大农场主的最大不同。 后世大农场主虽然从事的也是农业,但他们其实更像是工厂主。 土地是他们的生产资料,粮食是他们的商品。 他们将产出的粮食拿到市场上去贩卖,换回来的收益,要么是扩大再生产,要么是化为自身的财富。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大农场主自然愿意在农业的增产增收上下功夫、搞研究。 可地主阶级不同。 地主阶级的财富是土地。 至于粮食,则是土地产出的果实。 地主阶级拥有越多的土地就拥有越多的财富,至于土地上的产出,只是附带的而已。 这也取决于封建社会,财富的种类单一。 粮食生产出来后,转化不了多种类型的财富,自然也就无法刺激地主的积极性。 结果农业的产量无法提升,满足不了更多的人口需要,农民的土地又被抢夺,加上天灾乱政,一场庞大而猛烈的社会危机也就到来了。 左梦庚没有说的太多,只是提了一嘴农业增产增收的问题,就已经让刘宗周等人感受到了棘手。 地主是什么德行,这些人当然清楚。 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本身也是地主。 只是和传统的地主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财富里并不单单只有土地,商业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 这些农商结合的社会精英,对于整个社会的问题看待的也就更加全面。 自然也就知道左梦庚提及的增产增收问题,是多么的困难。 至于殖民扩张的办法,左梦庚压根没提。 和徐若琳说起来不需顾忌,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但面对这些人,谨慎一些没有坏处。 中华民族自赵宋以后,对外扩张的兴趣就不是很大。 此时他无权无势,提出来只会招惹麻烦。 待这些人回到朝廷后,面对那个貔貅一样的帝王还有日渐恶化的局势时,他们才会明白正确的道路在哪里。 到时不用左梦庚折节下交、礼贤下士,只需要他做出一定的程度,这些人就会转换阵营,成为他的助力。 ------------ 第34章 码头 钱谦益来了。 临清举城轰动,万人空巷。 随着长辈们来到码头,看到人山人海的盛况,左梦庚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场景。 粉丝接机。 是的,钱谦益就是这个时代的顶流明星。 如果说刘宗周是老牌影帝、侯恂是学院大佬的话,那么钱谦益就是流量巨星。 本地人得到风声,为了一睹钱牧斋的风采,纷纷聚拢到了码头。 看到这一幕,左梦庚突然明白,为何后来钱谦益被骂的那么惨了。 甭管水太凉、头皮痒真假与否,一个身负巨大民望的人在面对外族侵略时,不但不反抗还选择了躺平,民众当然接受不了。 不过这种盛况和热闹,有人满意,有人就很不满意。 左梦庚如今地位不一样,可以跟在侯恂、刘宗周、曹文衡、张振秀等人身后,亲临码头一线。 跟着来看热闹的张好古、徐若琳等人就不行了。 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徐若琳苦恼地撅起了嘴巴。 “吾在江南,便久闻钱牧斋盛名。人都说江南才气十分,钱牧斋独占半壁。不成想今日欲见一面而不可得,可叹可气。” 张好古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思的。 他一个纨绔子弟,钱谦益如何,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老爹严令他必须来,哪怕钱谦益未必能见到他,但也必须来。 可此时听到徐若琳的叹息,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道:“如果咱有办法让你见到钱牧斋,你待如何?” 徐若琳早就知道张好古什么德行了,闻言只是翻白眼。 “吹牛。” 张好古不能忍了。 “别瞧不起人,我真的有办法。” 见他说的这么认真,徐若琳不免心动。 “真的?” 张好古昂首挺胸,得意的不得了。 “你就说,如果咱做到了,你会如何吧。” 徐若琳就跟后世追星的小姑娘的一样,为了见到偶像那真是舍得。 “你说吧,只要本姑娘能做到的,便依你好了。” 张好古还真的有所求。 “那好,我的条件就是……日后你和左二成亲,这家伙对不住我时,你得好好规劝……哎呀!” 张好古抱着脚丫子,跳的三尺高,活像猴子。 徐若琳素颜艳透,姹紫嫣红。 “再敢胡说八道,便撕烂你的嘴。” 张好古无比冤屈。 “你还不认?就你那看左二的眼神,明明是春心泛滥……” 好吧,他另一只脚丫子也遭殃了。 好一番闹腾,徐若琳才平复下来。 “快说,如何才能见着钱牧斋?” 张好古半点好处都没捞着,悻悻地带着徐若琳走远了。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了一艘船上,徐徐朝着码头而去。 “世人皆蠢,只知道在码头硬等。咱们却不需如此,坐了船,必定捷足先登。” 看着眼前水波荡漾,一览无余,毫无阻碍,徐若琳终于开心。 “想不到你这家伙,还有些急智。” 码头那边,左梦庚可不知道张好古带着徐若琳玩妖蛾子去了。他的视野,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念台公,您看,是冯纶。” 就在码头的对面,钞关衙门的门口,一面照壁之下,冯纶正默默地端坐在那里。 河对面的沸反盈天似乎和他处于两个世界。 冯纶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十分奇怪。 临清钞关,原本归户部直辖,设有主事等官员。但万历以后,皇帝派了税监,总揽税收大权。 户部失去了对钞关的控制,干脆也不派人来受气了。 可以说,钞关码头就是冯纶的老巢。 今时今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也是来慕名看钱谦益的? 这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阉党中人,恨不得将东林党杀光,岂会来此捧场? 他一个镇守太监,也断没有蹲墙根晒太阳的道理啊。 再说了,如今局面,冯纶不是应该想着怎么活命才对吗? 他哪来的闲情逸致? “莫去管他,秋后蚂蚱,垂死挣扎罢了。” 侯恂却很随意,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在乎了。 左梦庚却静不下心来,隐隐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但他对冯纶了解有限,实在想不出哪里蹊跷。 身为一个军人的本能,让他观察四周,只看到今日之码头和往常一样,岸上行人如织,水里舟船穿梭,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来了!” 不知道谁高呼了一声,令左梦庚回过神来,翘首看去,只见南面关口驶来一艘客船。 船头站着个中年文士,身姿挺拔,容貌俊雅,一身苏绣儒士衣冠随风轻摆,端是突出一个飘逸若仙。 左梦庚见了,也不禁暗赞。 好一个帅大叔! 钱谦益的出现,瞬间引爆了气氛,人人都往前涌,想要沾沾这位盛名之士的文气。 水面上,张好古和徐若琳乘坐的小船也悄悄地从侧面接近了客船。 这个距离,看钱谦益不要太清楚。 “怎么样,我说能让你见着,就一定能见着。” 徐若琳早已忽略了周边,一双眼睛闪着星星,看着的人只有钱谦益。 河对面,冯纶也豁然站起。 他的目光却没有看钱谦益,而是看向北面从会通河驶来的船。 这船很大,上挂锦衣官旗,威风凛凛。 船上四周舷处,一排排的锦衣卫持刀警戒,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此时也被码头的热闹吸引,正指指点点地看过来。 到底还是钱谦益的船更快,先一步到了码头。 停靠稳当,跳板搭好,钱谦益走到船边,看着眼前盛况,欣然之情溢于言表。 “牧斋何德何能,得此殊遇。久闻临清文华鼎盛,贤达辈出,此予问道解惑之良时也。” 文人别的本事没有,互相吹捧最拿手。 临清本地摆下了如此盛大的阵仗,钱谦益也就不吝称赞,当真是宾主尽欢,人人满意。 张振秀延请道:“牧斋公,还请下船,让我临清末学后进请益受教。” 眼瞅着钱谦益要下船,左梦庚促狭的心思升起,越众而出,冲上了跳板,扶住了钱谦益的手臂。 “牧斋公,小心些,水太凉。” 钱谦益一愣,心说冬季水凉我知道啊,难道我还能去水里游上一游? 仔细看去,发现当面少年魁梧的身躯下,面庞神情里满是古怪,一时却不解其意。 见钱谦益被弄懵了,左梦庚分外满足,当先转身,准备护着钱谦益下船。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股子莫名的惊悸突然在心底升起,仿佛有什么极大的恐怖袭来。 左梦庚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推,随着钱谦益一同向水里摔去。 “小心!!!!!” 轰…………………… 刚刚没入水中,还来不及感受冰水刺骨,左梦庚就感到一股四面八方而来的狂暴之力卷着他和水流肆意翻滚。 无数的莫名东西纷纷撞在他的身上,让他疼痛难忍。 要不是第一时间就紧闭了呼吸,只怕翻卷的水流要冲入他的呼吸腔道了。 浪潮滚滚,非人力所能抗衡,他也无法,只能努力控制着身子,渐渐适应情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稳了。 左梦庚二话不说,双腿一蹬,冲出了水面。 刚刚抹去脸上的水渍,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呆住了。 只见原本繁华热闹的码头彻底不见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伴随着硝烟滚滚。 平整宽阔的码头也塌了半边,无数的死尸横在砖石之间,更有不少被抛入了水中。 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里,和血腥味构成了令他熟悉的环境。 水面上目所能及看到的船只全都被摧毁,一艘艘断折的木船充塞河道,数不清的货物散落在水中,已经成为了无主之物。 左梦庚吓坏了,四处看去,终于发现了侯恂、左良玉等人的身影。 一众大佬此时正被左良玉带着家丁死死护着,边战边退。 他们的周围,有数不清的匪人横冲直撞。见人就杀,兼带放火,制造了更大的混乱。 河对面,钞关门口,冯纶早已失去了从容和斯文。手里挥舞着一柄宝剑,隐隐在叫嚣着什么。 顺着看去,才发现有一艘锦衣卫的官船被炸成了两截,杵在河道中央。 无数的匪人驾驶着小船,朝着锦衣卫的官船蜂拥而去。 上面的锦衣卫惊惶喊叫,努力抵抗,可是涌上去的匪人越来越多。 钞关码头,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 第35章 关键 变故来的是如此突然,也是如此巨大。 以至于左梦庚这样的人都懵了。 幸好身边咕噜噜的水声让他惊醒,看去时才发现是钱谦益。 左梦庚赶忙扶住,问道:“牧斋公,要不要紧?” 钱谦益脸色煞白,不过应该是被冻的。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水是真的凉。 “老夫少年时,也有浪里白条之技,焉能有事?别管老夫,快去救那姑娘。哎哟,花一样的娇滴滴,可莫要香消玉殒了。” 这老不修,自己命都要没了,还惦记着漂亮姑娘。 不过顺着钱谦益的指点看去,左梦庚亡魂大冒。 只见水面上一双素手正来回扑腾,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渐渐的快要看不见了。 不是别人,正是徐若琳。 左梦庚来不及想徐若琳为何到了水里,舍了钱谦益,飞速游去。 此时水里乱糟糟的,各种船只破损之后,零碎落的到处都是。其中就有一根粗大的桅杆插在水里,上面趴着一只猴儿。 不对,是一个人。 “唉呀妈呀,谁来救救我啊?” “本公子天降奇才,本应匡扶社稷,名垂青史。料不到今日亡命于此,呜呼哀哉,痛哭流涕。” 能叫喊的这么有腔调,肯定是张好古张大少爷了。 四周乱成一团,船也沉了。 他抓着桅杆死活不敢撒手,可并没有好过太多。 贼人开始放箭了。 乱箭横飞,嗖嗖地从身边不停飞过,吓的张好古都尿裤子了。 蓦地一根羽箭钉在了他两腿之间,差点让他晕过去。 恰好看到左梦庚飞速游来,张好古登时活了过来。 “左二,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好兄弟,一辈子。从今以后,你的花销兄弟我都包了。诶……你去哪儿?左二,我在这儿……” 左梦庚听到了也装没听到。 不管怎么说,张好古还有一根桅杆抱着。徐若琳那边却不能耽搁了,救人救急。 左梦庚游到徐若琳旁边,特意绕到了她的背后。 这丫头估计没少喝水,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了。 左梦庚怕被拖住,否则的话,救人不成,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从背后控住徐若琳,转头向岸边游去。 距离虽然不近,但对左梦庚而言,根本没什么难度。 幸好到处都在乱战,也没有人看这边,让左梦庚顺利地将徐若琳拖上了岸。 只是这丫头动也不动,显然被水堵住了呼吸。 救人要紧,左梦庚顾不得其他。一顿急救操作,加上人口呼吸,明显感到徐若琳的心跳重新恢复了。 “你……你干嘛?” “我在救你。” 徐若琳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就看到左梦庚在啃自己。 这个状况令她慌了,想叫嚷,可是身躯在冰冷的水里泡过之后,感受到男性强烈的阳刚气息,真的好温暖。 他说是在救自己,那……那就当真好了。 “哦。” 有人却不这么看。 “少爷,光天化日的,咱家的名声要紧啊!” “也不是做这事的时候啊!” 一回头,才看到是左华和左代跑了过来。 左梦庚懒得和两个筒子解释,将徐若琳交给他们,吩咐道:“带着徐小姐离开这儿。” 码头上的乱局又有了新变化。 平民百姓该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已经将性命留在了这儿。 现在码头上分成了三块。 侯恂、左良玉等人这边是一块,正在被贼人围攻。 左良玉带着左府的家丁陷入了苦战,公恒也已经加入帮忙。 这些都是东林党人,冯纶肯定恨透了他们,当然要杀之而后快。 另一块是水中的锦衣卫官船。 那里应该是冯纶的主要目标,也不知道船上有什么。 冯纶已经上了一艘船,在爪牙的护卫下亲自登上了锦衣卫官船。 还有一处,是城里来码头的路口。 此时那里出现了官军的身影,正在向里进攻。 码头闹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当地驻军不可能不知道。 可路口的对面是一幢高大的牌楼,贼人在上面安排了弓箭手。居高临下,将整个路口都封锁住了。 官军冲了两次,死伤了好几个,便不敢冲了。 左梦庚着重观察了一番,发现了破局点。 表面上看,左良玉那边最危险,毕竟在和贼人短兵相接。 可左梦庚发现他们状似危机,但因为退到了角落里,背后无忧,左府家丁又战力强悍,那些贼人一时片刻根本攻不进去。 锦衣卫官船那边看不到里面,不知道状况如何。但冯纶既然如此着紧,估计上去的都是贼人精锐。 左梦庚单枪匹马,没有必要可不敢去冒险。 那么破局的点,就在路口的官军那里。 只要官军攻进来,那么贼人必定难挡,覆灭是早晚的事。 想清楚了之后,左梦庚起身就要行动。 袖子被拉住,回头对上的却是徐若琳娇羞红晕的眼神。 “左梦庚……小心。” 左梦庚微微一笑,柔声道:“注意安全。” 拿了左华的弯刀,快速去了。 一直看左梦庚远了,徐若琳都没有回过神来。目光中,满是那道宽厚安全的背影。 左华看看左代,左代看看左华,虽然都看出了什么,但都不想说。 “徐小姐,咱们快走。贼子凶猛,可不能伤了你。” 徐若琳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忙随着左华、左代往人少的地方避去了。 “左二,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快来救我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张好古的嗓门不错,一声还比一声高。 这一次贼人的箭没射偏,扎他屁股上了,好像给他增加了一条尾巴。 要不是不会水,哪怕是狗刨张好古都游上岸了。 左梦庚却没空管他。 将将摸到路口附近,他就看到了一道蹒跚的身影,正一步一挪地拉着辆车,往路口而去。 那身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破烂裤子只剩下一点能遮住大腿根,乌黑的血顺着大腿经过脚丫子,流的满地都是。 可那人似乎毫无知觉,就那么走着,距离路口越来越近。 “你……你是黄二?” 左梦庚认出来了。 那人抬头,一张脸都要瘦脱相了。 乱蓬蓬的头发沾满了黑灰,脸上也黑漆漆的分不出五官。眼神凝聚了好久,才对上左梦庚。 告别的时候,黄二是干净利落的。捧着他给的二十两银子,应该开始了新生活才对。 没想到再见时,却变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左……左少爷?” 黄二不敢认,话里带着哭腔。 左梦庚不由走过去。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到他要过来,黄二一下子急了,几乎是拼了命地喊道:“左少爷,快跑!” 左梦庚愣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黄二更急,努力挣扎,却只带动一阵哗啦啦的乱响。 左梦庚这才看到,不知道谁干的,竟然将黄二的身体用细铁链和车子捆绑在了一起。 黄二见他越来越近,绝望地咆哮着。 “要……炸……啦!” 左梦庚猛然想到了什么,几步冲过去,一把掀开了车上的盖布。看到的东西,却让他浑身冰冷。 只见车上堆着一个又一个木桶,虽然封闭的严严实实,但黑火药的气味无比浓烈。 木桶之间,也看不见在何处,滋啦啦火绳燃烧的声音仿佛地狱的催命魔音。 黄二嚎啕大哭。 “左少爷,快走,快啊!” 左梦庚转身跑了两步,再回头,看着黄二心满意足的笑容,当真是热血爆裂。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转身回去,双手握刀,奋力高扬。 “嘿……呀啊啊啊……” 爆喝声中,左梦庚鼓起平生余勇,刀锋带着无匹的气势,咔喇喇声中,竟将车辕直接斩成两截。 车辕一断,铁链就失去了作用,左梦庚一顿划拉,将黄二弄了出来。二话不说,拽着他的膀子就跑。 堪堪跑了五十步不到,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夹着无可匹敌的冲击波推着两人如同柳絮一样飞了出去。 遮天蔽日的烟尘翻涌中,无数的瓦砾碎物变成了恐怖的凶器。所到之处,收割着数不清的生命。 ------------ 第36章 血战 左梦庚摇摇晃晃站起来,只觉着天旋地转。 脑袋里嗡嗡乱响,眼睛里一片血红,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他知道,这是爆炸后遗症。 有经验的他,连忙拍打了脸颊几下,总算是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再看周围…… 算了,已经不能看了。 爆炸的地方非常歹毒,和外面进码头的路口就隔着一排房子,路口那边的官军却看不见。 这边一炸,冲击波席卷,成片的房屋化为了乌有不说,也将另一边的官军扫了一大片。 肉眼可见,就有数不清的官军栽倒在地上,显然是死透透了。 更有无数的官军嚎叫着往后跑,显然是被吓破了胆。 这可不是左梦庚愿意看到的。 这个码头里,冯纶的人最多,也十分的凶悍。多耽搁一分,就容易多一分伤亡。 尤其是刘宗周、侯恂、钱谦益等人都在其中,这要是被弄死,事大了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官军溃逃,必须组织起来继续强攻。 想到这里,左梦庚准备过去。一回头,旁边还有一个懵逼。 不是别人,正是黄二。 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他了。 “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乱跑。” 黄二猛摇头。 “俺的命是少爷救的,俺就跟着你。” 左梦庚气坏了。 “老子是要去打仗。” 黄二却很倔。 “那俺也跟着,俺不怕死。” 算了,情况紧急,左梦庚没空和他掰扯。 身子一转,冲进了旁边的断壁之间。 因为房子都被炸塌了,让他去到官军那边很容易。 刚一穿过去,就看到乌泱泱的官军正在败退下来。 左梦庚当街一站,气吞万里如虎。 “临阵脱逃,杀无赦!” 一群官兵面面相觑,纷纷停住脚步,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看到只有左梦庚一个人,甚至不少人跃跃欲试。 “咦,这不是左少爷嘛。” 官军中,一个小旗走出来,仔细打量着左梦庚。 左梦庚也记得他。 “啊,你是那个守门的军爷。” 那小旗放松下来,问道:“左少爷,为何拦阻我等?” 左梦庚喝问道:“贼人正在码头里肆虐,你等不思灭贼,跑什么?” 官军乱哄哄的,说什么都有。 “贼人动用了火药,俺们攻不进去。” “洛参将都被炸死了,此时不跑,俺们也得死在这儿。” 左梦庚听着,眼前阵阵发黑。 “你们参将死了?” 临清虽然是重地,但驻军只有一镇,设参将一名。 结果刚才的爆炸中,竟然把参将给炸死了。 那小旗苦笑道:“左少爷,不是我等不想打。可主将都死了,没人指挥了啊。” 左梦庚依旧不让路。 开玩笑,这可是目前临清唯一能够拿出来的军事力量了。 他面色严肃,连唬带诈。 “现在码头里,兵部侍郎、顺天府尹、太仆少卿、东昌知府均在。倘若他们被贼人所害,朝廷降雷霆之怒,你等还有活路吗?不但你们,你们的家人都要死。” 官军傻了,还真不知道这个情况。 不过没人觉着左梦庚在说谎,这几日临清来了许多大官,大家都是听到风声的。 再说了,不是为了对付大官,用得着玩这么大的阵仗? 这些官军怕了。 那么多大官要是死在这儿,他们只怕真的要陪葬。 那小旗都要哭出来了。 “左少爷,俺们真打不进去啊。贼子在牌楼上放了弓箭手,谁冲出去就射死谁呀。” 左梦庚问道:“你们不是有盾牌吗?就算没有盾牌,弄了门板也行啊。” 一个把总哼道:“贼人手里有劲弩,盾牌和门板挡不住。” 内地明军的盾牌,大多数都是藤牌。防防弓箭还成,碰到劲弩,就跟纸糊的一样。 左梦庚急了,穿过官军,跑到前头去观察。 那些官军尽管丧胆,但也不敢跑了,跟在他的屁股后头。 左梦庚摸到路口这里,从隐蔽处探头出去观察。 发觉这地方还真的险要,官军要想冲进码头,就只能走这里。 可贼人在对面数十步外的牌楼上布了弓箭劲弩,将整个路口都封住了。 该怎么办呢? 正彷徨无计的时候,左梦庚看到一物。 “你们有虎蹲炮,为何不轰他娘的?” 把总气急败坏。 “你会不会打仗?你看看这地形,虎蹲炮架的出去吗?” 原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和路口有个小转弯,所以才能藏在这里,不被贼人的弓箭手射到。 可要是架虎蹲炮的话,必须得出去,立刻就成了靶子。 明明有利器却用不上,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儿? 左梦庚焦急地四处打量,待看到周围地形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大决战》中解放天津战役里经典的一幕。 这让振奋莫名,立刻喊道:“快,去找梯子。” 几个军官不明所以。 “干啥?” 左梦庚一指马路对面的茶楼。 “路口这里没有遮掩,架不了炮。那上面还架不了吗?贼人肯定注意不到,咱们把虎蹲炮架在上面,不就能打了嘛。” 几个军官看看茶楼的楼顶,再看看对面的牌楼,纷纷懊恼地拍打着脑门。 “哎呀,咋就没想到呢。” 找到了办法,这些官军的勇气也回来了。很快,梯子被找来,悄悄地架在了茶楼的背后。 那小旗一马当先,背着虎蹲炮上了楼顶。其余的兵丁背火药、背弹丸,跟着上了。 过不多时,一声接着一声的轰鸣响起。 再看对面的牌楼时,早已腾起漫天的烟尘,夹杂着贼人凄厉的惨叫。 阻碍终于被干掉了。 左梦庚一举弯刀,喝道:“冲。” 他一马当先,带着数百官军涌进了码头。 他也不认得谁,只得抓到谁就是谁,开始分派任务。 “你带人去那边,解决诸位大人;你带人去攻占钞关衙门,务必保护好里面的文书档案;你们控制这个路口,不让贼人从此跑掉,也不许有人再进来。” 官军加入了战场,形势立刻逆转。 左梦庚反倒是闲了下来,放眼四顾,发现贼人的败相已成。 唯独水面上的那艘锦衣卫官船,依旧在酣战不休。 那上面究竟有什么? 值得冯纶摆下这样的惊世阵仗? 左梦庚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扑通跳下水,悄悄地朝着锦衣卫官船游去。 这一次黄二没法跟了,他不会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左梦庚去了。 左梦庚游到了近前,躲在水里悄悄地听了下。发现甲板上没有什么动静了,反而是船舱里喊杀声大作。 他想了想,摸到了官船断裂处,寻了个口子,摸了进去。 里面倒也不算黑透,断裂处光线进来,依稀能够看着一些。 左梦庚如同幽灵一样往喊杀声处摸去。 三拐两拐,前面一个缺口,正堵着一个人。 穿着锦衣百户的官袍,浑身浴血,情况不大好。 左臂已经断了,脚下血液凝成了池水,只握着一柄绣春刀,背靠着舱壁,正在做困兽之斗。 冯纶野兽一样的喊叫声充斥船舱。 “老祖宗!干爹!你们在哪儿?孩儿来救你们了。你们快出来,咱们打回京师去,弄死崇祯小儿,换个皇帝,继续威风!” 那锦衣百户哈哈狂笑,声音里带着绝望。 “冯纶,枉你机关算尽。你以为魏忠贤、李朝钦在这官船上?哈哈哈哈,皇爷神机妙算,猜到有你这等不轨之臣,早就从别的路,把魏忠贤、李朝钦送走啦。哈哈哈哈哈……” 左梦庚精神大震,这才明白,冯纶布下这样的杀阵,竟然是为了营救魏忠贤、李朝钦。 明史记载,崇祯元年十一月,上谕魏忠贤、李朝钦发配凤阳守陵。 如今可不就是十一月嘛。 ------------ 第37章 劫财 冯纶疯狂一击,竟为劫囚。 不过想想也合理。 他乃阉党下面的蚂蚱,魏忠贤、李朝钦完蛋了,天下之大,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可就算真的劫囚成功了,冯纶又哪里来的把握翻盘呢? 左梦庚迷惑中,冯纶已经逼近了那个锦衣卫百户。 “狗贼,死到临头还敢欺瞒?咱家早就得了准信,焉有失手之理?” 那锦衣百户竟是条汉子,临死不惧。 “阉贼,你可知为了押送魏阉和李阉,我锦衣卫布下了多少疑阵?谁不知道临清乃水路要冲,又怎么会走这条路?” 前面稍微寂静了一下,随即冯纶的声音就彻底疯狂了。 “你说谎!狗贼,老祖宗和干爹必在船上。上,给我将他乱刀砍死,救出老祖宗和干爹!” 前舱脚步声登时纷杂起来,数人挥舞着刀剑冲向了那锦衣百户。 情况紧急,左梦庚来不及多想,单刀前送,顺着那锦衣百户的侧面就卷了上去。 谁也没有想到船舱里竟然潜伏着别人,被左梦庚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冯纶身边的护卫当然都是高手,可面对上左梦庚这种吸收了后世搏杀技术的战斗机器,当真是扬汤沸雪,无人能挡。 一片血雨当中,惨叫声连绵不绝,左梦庚竟杀透了贼人,寒锋直指冯纶。 冯纶惊丧失魂,嗷唠一嗓子,转身就跑。 船舱里狭窄,左梦庚满身武艺也快不起来,只能在后面追。 唯独那锦衣百户错愕当场,愣愣地看着满地死尸,再看看手中的刀,赫然发觉,自己似乎不用死了。 冯纶前脚跑出了船舱,左梦庚后脚就追了出来。 不过他出来了之后才看到,冯纶跑不掉了。 就在另一边,周游、柳一元还有左荣几个,已然上了船。 原来官军加入战团,贼人开始溃败,左良玉那边的情势得到了缓解。 左荣等人最在乎的,当然是左梦庚的安危。看到他往锦衣卫官船上游去,左荣等人便跑来帮忙。 周游一听说冯纶在船上,哪里还顾得其他,跑的最快。 如今仇人当面,周游须发皆张,宛如怒狮。 “阉贼,你害我家破人亡,血海深仇,今日一并和你算了。” 看着明晃晃的刀子步步逼近,冯纶满脸死色,两腿战战想要转身逃跑。 可一回头,左梦庚追出来了。 这下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左梦庚杀意盈盈,喝道:“冯纶,看看你干的恶事。多少无辜因你而惨死,下去和他们赔罪吧。” 周游踏上一步,道:“贤弟,此獠交给我处置如何?” 这是应有之意,左梦庚当然不会反对。 周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步步紧逼冯纶,气势越来越盛。 “阉贼,到了地府,阎王当面,好好忏悔你的罪孽去吧!” 说罢,长刀扬起,光华刺眼。 冯纶一声绝望的惨叫,好大的头颅直飞而起。 周游一把抓住,走到船边,朝着整个码头大喝。 “冯纶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声浪远远地散开,还在负隅顽抗的贼人纷纷看来。 待看到冯纶果然被杀,这些人的斗志立刻冰消瓦解,夺路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贼人这一乱,官军立刻勇气倍增,开始大肆追杀。 一场乱局,眼看着是定了下来。 周游做完这一切,随手将冯纶的脑袋扔到甲板上,跪地大哭。 “爹!娘!大哥!姐姐!我终于给你们报仇啦!” 周家之惨,在场的人全都有所耳闻。对于周游的发泄,只会更加同情。 不过看着冯纶的脑袋,左梦庚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对左荣等人道:“快回府牵了马来这儿。” 左荣还不明白,左贵已经哎呦一声,当先跑了。 左梦庚急慌慌地下船,临走被柳一元抓住了。 这位柳大公子目光复杂地看着左梦庚,先前左梦庚的种种动作,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那日左梦庚说起在畿辅拼杀情景,他未亲见,总觉得左梦庚是在吹嘘。 可今日,就在面前,他亲眼看到了左梦庚如何力挽狂澜的。 这个同辈之悍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和你同去。” “你?” 左梦庚游移不定,将要做的事,必须隐秘才成。 柳一元神情一肃。 “说好了的,从今以后唯你马首是瞻。怎么,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左梦庚认真地看着他,爽朗大笑。 “那……走吧。” 柳一元开心不已,跟上了左梦庚的脚步。 左梦庚先是上了岸,奔到左良玉等人那边。 此时交战已经结束了,一群人正默默地休憩。 左梦庚打眼看去,左良玉、公恒全都多处负伤,左府的家丁也战死了七、八个。 侯恂、曹文衡不愧是史书中记载的猛人,面色如常,竟然开始指挥官军了。 刘宗周、耿章光、王蔚然等纯粹文人,却瑟瑟发抖,躲在最里面,不忍看这人间惨剧。 左梦庚只找侯恂,这位是能做事的。 “若谷公,临清知州。” 之前的临清官员,被曹文衡统统抓了送去京师问罪。也不知道为何,新任临清官员始终没到位。 现在却让左梦庚看到了机会。 侯恂只是一愣,随即便通透了。 “我省得了。” 左梦庚野心勃勃,并没有刻意隐瞒,侯恂等人都看的出来。 如果是从前,当然是擒拿了问罪了事。 可侯恂这些人多年来宦海沉浮,经历、见识的太多,早已不同以往。《国富论》和左梦庚近日来的论调,也让他们的思想产生了些许的变化。 现在就跟着左梦庚造反,那是不可能的。但阴戳戳的搞点事,多一种选择,侯恂还是乐意的。 这一点上达成了默契,左梦庚终于放下心来。 恰好左荣带了马来,左梦庚也不耽搁,带着柳一元上马,十个人飞速出城,直奔庄子。 一路冲进冯员外的庄子,目标只有河边。 远远的,就看到那冯员外正指挥着人手,往岸边的船上搬运箱子。 快马奔驰的声音藏不住,眼瞅着来的不是自己人,冯员外惊恐大叫,转身就往船上跑。 还有几个人抓了武器迎过来,想要阻拦。 都不用左梦庚下令,左荣等人拿出弓箭,一箭一个,将那些人纷纷射死。 柳一元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是要做什么?” 左梦庚的目光里,只有水中的船。 “抢钱。” 左梦庚等人来的太快,那些财宝还没有全部搬到船上。甚至因为这个速度,船想要驶离都做不到了。 冯员外急的亲自去摘缆绳,可船舱里突然跑出个衣裳褴褛的小孩,虽然双手被绑在身后,却十分决绝地撞在了冯员外身上。 冯员外不防,一屁股坐倒。 待看清后,恶向胆边生,拿起旁边的刀就向孩子砍去。 左梦庚看的目呲欲裂,爆喝道:“左永。” 左永就在旁边,二话不说,弯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 冯员外的刀还没有落下,就被铁箭贯穿了喉咙,带落到了水中。 这边冯员外刚被射死,左梦庚已经到了。 连续两刀,砍死最后两个贼人,他踏上木船。 那小孩就跌坐在甲板上,愣愣地看着左梦庚,小脸上全是惊魂未定。 左梦庚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住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左梦庚却没有管他,而是先冲入了船舱,生怕还有敌人。 船舱里堆得满满的都是木箱子,一眼看不清全部。不过角落里窸窸窣窣的,有些动静。 “谁?出来!” 角落里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一张惊恐难安的小脸。 竟又是一个小孩,还是个小女孩。 不等左梦庚说什么,腿肚子上一痛。低头去看,那被他忽略的小男孩竟扑了上来,张嘴咬他。 “不要杀我妹妹……” 小男孩宛如幼狮,带着满脸的决绝,竟不顾自身安危。 左梦庚明白了,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们安全啦。” 说罢,挥刀割断了小男孩身上的绳索。 小男孩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赶紧跪好,砰砰砰给左梦庚磕头。 完了之后,又跑进船舱,将小女孩拉了出来,又为她解绳子。 柳一元也上了船来,看着两个小孩不明所以,也就不管了。 恰好身边有个木箱子,便随手打开。 刺眼的金光迎面扑来,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这……” ------------ 第38章 陆氏兄妹 “这些钱……” 柳一元心脏砰砰地乱跳,以他家的富有,都没有见识过。 “我的。” 左梦庚的眼神很危险,让柳一元“见面分一半”的念头瞬间化为乌有。 “你不怕惹麻烦?” 左梦庚盯着他。 “如果有麻烦,就是你带来的。” 柳一元看看左右,明白了。 这里除了他,都是左府的人,左梦庚还真的不怕泄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左府原本在临清够不上档次,要不是有侯恂赏识,左良玉都没资格与张氏、柳氏、耿氏等大族站在一起。 可现在不同了。 这么大一笔银钱落袋,左家的实力提升了不知多少。 柳一元却小看了左梦庚。 “兄弟,我问你,现如今你柳家如何?” 柳一元一愣,心说怎么说到我家头上了? 不过他还是实话实说。 “你不是知道嘛,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其实是非常不好。 柳家最风光是在柳一元老爹柳佐活着时。 柳佐可是工部尚书,这是一个肥缺。即使他很清廉,柳家的财富也在柳佐时迅速膨胀,豪横乡里。 柳佐一死,柳家就没有了主心骨。 柳一元年幼,还没有功名,在本地还能混得开。但想要重现柳家辉煌,绝无可能。 他还有一个叔叔,叫柳佶。可年龄比他还小,如今正在读书。 虽然平常柳一元任性桀骜,但也深知,柳家岌岌可危。 尤其是这一次侯恂、刘宗周、钱谦益三位大佬到来时,倘若柳佐尚在,必定和这些大佬谈笑风生,平起平坐。 而他一个小辈,虽然代表了柳氏门户,却只能跟一帮后代混迹,连大佬们的身边都进不去。 柳一元表面不说,实则暗里忧心忡忡。 左梦庚就是知道柳一元不甘心,所以才拉拢他的。 “柳尚书天下仰望,方有柳氏赫赫威名。可我等后辈,岂能只会仰仗先人蒙荫?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左梦庚指着那些箱子,又道:“这笔银子,我想拿来做大事。兄弟,可愿帮我?” 做大事? 做何大事? 柳一元头皮发麻,可左梦庚的话真真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别人一提他,必说是柳尚书之子。 他很想告诉别人,他叫柳一元。 可他没有这个底气,就因为他没有什么功业。 本能告诉他,左梦庚似乎要做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 可观如今天下,纷仍动荡。 都说乱世出英雄…… 柳一元抱拳施礼,无比郑重。 “左兄豪情壮志,令人敬佩。今后柳某便附翼其后,还望照拂。” 收获一个人才,左梦庚很开心。拍拍柳一元的肩膀,仔细吩咐道:“今后对那蒲州王蔚然,还要虚以为蛇,不可付之真心。” 柳一元一愣,没想到左梦庚说起的居然是这个。 “这是为何?王蔚然乃名门之后……” 左梦庚往北一指。 “这些晋商见钱眼开,什么都敢做呢。” 柳一元立刻明白了。 倘若是这样,还真的需要加以小心。 左荣几人很快回来了,全都拖着好几具尸体。 冯员外和他的手下,一个跑掉的都没有,全都被灭口了。 左梦庚对左贵吩咐道:“你去庄子上,让老秦头、张延组织些可靠的人手,将这些钱财都拉回去,妥善保管。” 左贵领命去了。 左华还不过瘾,道:“少爷,那冯员外在庄子上有宅子,可能里面还有好东西,不如咱们去抄了吧。” 左梦庚似笑非笑,问道:“你去把冯员外的地方给抄了,等锦衣卫来了一看什么都没有,你说他们会找谁呀?” 左华目瞪口呆,挠挠头,知道自己蠢了。 左梦庚知道他是什么德行,也不在意,让左荣等人将尸体都处理了。 老秦头、张延来的很快,带了二十来个青壮。 “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你们要小心些。如果出了意外,别怪本少爷心狠手辣。” 财帛动人心,左梦庚不得不狠一些。 那些庄户刚刚收了他送的粮,吃了几天饱饭,对这个少爷正感激的时候,很是听话。 果然没人擅自打开箱子偷看,老老实实地运了回去,让左贵、左代安排,稳妥地藏了起来。 剩下的,就是两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了。 从始至终,那小男孩始终护着小女孩,牢牢地保护在身后,胆怯地看着人来人往。 左华是个没善心的。 “少爷,要不……” 他开始抽刀,抽到一半被左荣踹了个跟头。 “滚蛋。” 很好,不用左梦庚动手了。 “孩子,你们叫啥,家在哪儿?” 两个孩子挺麻烦的,必须要妥善处理。 小男孩在左华抽刀的时候,紧张到了极点。待左华被踹跑了,才稍稍平复了下来。 “恩人,俺叫陆娃子,她是俺妹子,叫陆小妹。” 得,穷苦人家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名。 “你们爹娘呢?” 陆娃子眼角闪过泪花。 “爹和娘做豆腐的,那天去码头送豆腐,就没再回来。俺做好了饭,等到了晚上,就带着小妹去找。没找到爹娘,那些人就把俺俩关了起来。” 左梦庚和柳一元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谁,居然对做豆腐的贫苦人家下手。 陆娃子说了,见左梦庚和柳一元不吱声,还以为他俩不满意。害怕之下,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那地方有好多孩子,有位没有胡子的老爷爷。来一次,孩子就没几个。” 左梦庚和柳一元大惊,没想到其中还涉及到了拐卖。 “没胡子的爷爷?” 陆娃子八、九岁,已经记事了。 “那个冯老爷,管没胡子爷爷叫叔父。” 冯纶和冯员外居然还拐卖儿童? 可听了陆娃子后面的话,他们才知道此事更加残忍。 “孩子少了后,那老爷说什么……祝叔父长命百岁。有个蒙着脸的漂亮姐姐,却说没胡子爷爷比鬼还可怕。” 左梦庚和柳一元热血冲天,几欲咬碎了牙齿。 本来砍了冯纶的脑袋,左梦庚还觉得有些过份。 现在得知这老太监居然用童男童女做药引,奢望长生,真是把他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老阉贼,何以称人?” 柳一元随手一刀劈在了船舷上,如果冯纶出现在他的眼前,肯定会被他砍成肉酱。 左梦庚趁机灌输。 “怎不想想,又是谁给了这等阉竖肆意妄为的权力?” 柳一元阴着脸不说话,当然知道左梦庚话里的含义。 可左梦庚说错了吗? 万历至今,皇帝派出来的太监做了多少恶事! 别的地方不说,单单临清这里,万历年间太监马堂在此担任税监,短短数年内就导致缎店关门二十一家、布店关门四十五家,杂货店关门四十一家。 本地百姓忍无可忍,发起暴动,这才有了王朝佐义士名垂千古的故事。 阉宦之害,已经到了祸乱天下的程度。 倒是左梦庚冷静的快,发觉了陆娃子话里的玄机。 “蒙着面的姐姐?” 他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陆娃子只是个小孩,说话也没有什么逻辑性。 可陆娃子却给了他一个特大的惊喜。 “没胡子的爷爷管那个姐姐叫什么圣女,背后的时候又说她是啥魔教妖女。” 好似一道闪电凭空而降,劈开了左梦庚心里的谜团,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徐雅晴本来在畿辅蛊惑人心,制造大乱,为何好端端地来到了临清? 据赵四透露,她来临清见了了不得的人物,却不知是谁。 冯纶在钞关码头设下杀阵,想要劫持魏忠贤、李朝钦,情报从哪儿来的? 如何确认锦衣卫行程? 如意门里碰到的运送火药队伍,还有那个领头之人身上刺鼻子的香料味。 除了太监,哪有男人往自己身上洒香粉的? 左梦庚可以确定的是,钞关之变是原来历史上没有的。 毕竟这么大的事,一旦发生了,史书也好、地方志也好,不可能不记载。 既然没有,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本来的时空里冯纶没有动手。 为何如此,他很快也想到了根源。 一切居然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 闻香教和冯纶合作,帮冯纶劫囚。 冯纶在临清经营日久,魏忠贤爪牙遍布天下,闻香教在山东根深蒂固。 倘若三方联合起来,加上畿辅之乱吸引了北直隶大量的官军,他们趁势作乱,山东危矣。 本来一切设计的好好的,一旦发动必成雷霆之势。 可闻香教的人在城门口看到了左梦庚,导致计划出现了变故。 ------------ 第39章 博弈 左梦庚在背刺乱匪的时候露了相,被混在其中的闻香教徒看到了。 他出城时露了踪迹,于是徐雅晴就得知了消息。 徐雅晴并不知道他是临清人,出现在这里其实是回家,还误以为他是衔尾追索而来。 闻香教乃朝廷通缉重犯,徐雅晴怎么可能允许危险存在,干脆先下手为强。 如果那次围杀被徐雅晴成功了,那么钞关之战必不可能发生。 因为有闻香教的情报,冯纶知道魏忠贤、李朝钦没有走临清,也就没有了发动的理由。 可左良玉适时出现,导致徐雅晴功败垂成。 徐雅晴不敢继续留在临清,逃之夭夭,冯纶因此得不到想要的情报。 生死存亡之际,这个狗太监决定赌一把,结果把钞关码头给炸了。 这一战,影响之大,只怕不亚于两年前的王恭厂大爆炸。 朝廷如何应对,此中文章颇多。 奈何京师太远,左梦庚也管不到。 不过陆娃子的机灵劲,却让他颇为喜欢。 “张延,把这两个孩子带回去,好好养着。” 左梦庚给了十两银子,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张延,养在庄子上。 张延也不废话,收了银子,带着两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去了。 柳一元还在回味他的话,问道:“你打算从何处着手?” 左梦庚摇摇头,没有十足把握。 “看后续,朝堂那边的博弈如何。” ………………………… 深夜中的紫禁城如同趴伏在大地上的巨兽,随时能够吞噬人间的一切。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渺小的人类总会情不自禁生出敬畏。 然而却有人顾不得皇城威严,在紫禁城里健步如飞,一路直冲,最终闯进了养心殿。 “皇爷,临清八百里急报。” 养心殿里屋的炕上,一个清瘦的青年正在专注地看着奏折。 此人身着明黄色道袍,披散着头发,随意又不失威严,正是当今大明天下的主人,崇祯皇帝朱由检。 八百里急报,说明事态紧急,让崇祯的脸色闪过一抹忧色。 “呈上来。” 小太监膝行两步,将急报举到崇祯面前。 崇祯拿起,方看了两眼,登时勃然大怒,直接摔了桌子,咆哮声响彻大殿。 “狗贱奴,焉敢如此?” 屋里、屋外的内侍们全都噤若寒蝉,生怕殃及池鱼。 黑影里走出一个老太监,仔细安抚起来。 “皇爷万金贵体,身系国本,损伤不得,还请息怒。” 看到此人,崇祯的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一些,但如旧和愤怒的狮子一样。 “大伴,魏忠贤死而不僵,惹出祸事来了。” 那老太监,正是崇祯在信王府时的老人王承恩。 他不知道急报上写了什么,也不去看,只顾着伺候崇祯。 “天大的祸事,有皇爷执掌乾坤,须臾可平。” 这份忠心令崇祯颇为感动,终于冷静下来,也把事情说了。 “临清镇守太监冯纶,悍然用火药炸毁了钞关码头,造成百姓死伤无数,妄图劫持魏忠贤、李朝钦,行大逆不道之举。” 王承恩讶然。 “奴婢记着,魏忠贤、李朝钦可没有走运河啊。” 崇祯的脸上闪过自得。 “朕早已料到魏阉的孝子贤孙必不甘心,焉能没有筹谋准备?此番冯纶丧心病狂,却功亏一篑。” 王承恩小小地奉承了一下。 “皇爷明见万里,洞若烛火。魏忠贤都束手就擒,区区冯纶不过是如来佛祖手掌心里的孙猴子罢了。” 崇祯冷哼。 “他算甚子孙悟空?还没用朕出手,就被人斩杀当场了。” 王承恩露出笑意。 “看来临清当地官员还是忠勇任事的。” 崇祯脸色古怪。 “一个兵部侍郎、一个顺天府尹、一个太仆少卿、一个东昌知府,外加一个前任辽东都司,还有临清本地驻军,要是还不能绞杀冯纶这个畜生,才是奇哉怪也。” 王承恩弓着腰,嘴里说着好话,实则内心焦急。 阉党被干掉后,内廷出现了大量空缺。 他是崇祯最信重的太监之一,被委任为秉笔太监。奈何上任时短,很多头绪还没有缕清呢。 见崇祯震怒不已,却不明白此事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第二日的朝会上,乌云压顶的气氛才让王承恩知晓不对。 崇祯昨夜接到了临清之变的消息,众位大臣天明时分也收到了。 镇守太监动用火药和匪徒,炸毁钞关码头,悍然劫囚,消息一出,举世震惊。 之前崇祯手起刀落,迅速利落地收拾了魏忠贤和一众阉党大佬,让所有人都误以为阉党不堪一击。 可是临清发生的事,重重地打了崇祯和朝廷的脸。 区区一个镇守太监,就差点酿出滔天大祸。 不少人都联想到,倘若真的让冯纶将魏忠贤劫走了,那些残存的阉党分子只怕会纷纷响应,祸乱天下。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面带杀气看向朝堂里仅剩的一些阉党官员。 刚刚回到京师的韩爌越众而出,身为首辅,他必须表态。 而身份东林大佬,诛除阉党更是他的任务。 “陛下,阉党余孽贼心不死,倘若除恶不尽,臣惟恐江山板荡,社稷不稳呢。” 钱龙锡也出来了。 虽然韩爌的回归让他很不满,但是在对付阉党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今日区区一冯纶,便敢效博浪之举。内廷、外朝尚不知还有多少阉党死忠,臣唯恐陛下安危,不得不慎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阉党官员全都吓坏了。 这是要扩大打击面啊! 可该死的冯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来,又让他们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不管是东林官员,还是阉党官员,竟然都恨透了冯纶。 有两位大佬带头,众位官员纷纷出声,众志成城,似乎不将阉党所有人都干掉,是不会罢休的。 崇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沸反盈天的喊打喊杀声,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没有了阉党,满朝都是东林…… 强压内心的焦躁,崇祯的目光在群臣当中搜寻,突然道:“温卿,你意下如何?” 被他寄予厚望的人,是温体仁。 崇祯虽然年轻,但帝王之术学的不错。 登基初始,清除阉党后,发现朝堂大片空缺都被东林占据,本能地察觉到不对,于是开始提拔非东林派系官员。 浙党后起之秀温体仁由此进入他的视野,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领本部,俨然尚书。 左侍郎徐光启被彻底压制,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 当满朝都是喊打喊杀时,温体仁就知道,皇帝是不想的。 尤其是那些残存的阉党官员,崇祯并不想处理掉。否则的话,就没人攻击刘鸿训了。 如今刘鸿训被攻击的焦头烂额,心力憔悴,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温体仁早就收到崇祯的暗示,准备培养他入阁。 既然如此,就要为老板解忧。 “陛下,臣以为,万般缘由,皆因魏忠贤而起。只要把握住了这一点,则冯纶之事必不会再有。” 温体仁找到了破局点。 阉党余孽之所以敢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举动,就是因为魏忠贤还活着,那些人便觉着还有翻盘的机会。 温体仁提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只要魏忠贤死了,剩下的阉党成员没有了指望。 不想被东林党围攻的话,就只能对皇帝俯首帖耳,皇帝还可收获一批忠实走狗。 崇祯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玄机,不由得对温体仁大为赞赏。 他早就想弄死魏忠贤了。 只是碍于魏忠贤乃先帝临终的托孤之臣,刚一登基就痛下杀手,担心世人说他薄情寡义。 可现在冯纶做出的恶事,成为了最好的借口。 崇祯从谏如流,立刻道:“如此……着锦衣卫去办了吧。” 想了想,他也怕东林官员不满意,又加了妥协的条件。 “另传旨意下去,召回各地镇守、税监、矿监,还政于地方。” 韩爌、钱龙锡面面相觑,发觉那个龙椅上的小皇帝,似乎有些陌生。 只一个举动,朝堂里的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不少官员都心底思量,琢磨皇帝此举是何种信号。 温体仁说完了自己的主张,就回到了位置。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东林诸臣怅然若失,却又无力再战。 你们说要惩治阉党…… 行,皇帝亲自下令除掉魏忠贤,甚至连在各地无法无天的镇守、税监、矿监都招回来了。 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追究其他人吗? ------------ 第40章 朝堂变动 阉党闯出偌大祸事,理应重惩,以谢天下。 然而一番权衡、博弈后,落得个草草收场,意犹未尽。 这无疑给了东林诸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怔怔看去,龙椅上的那位新君,竟然陌生起来。 朝堂情势之变,往往就是这么突然,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一样。 殿外传来通报。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求见。” 锦衣卫虽然是皇帝爪牙,指挥使更是皇帝亲信,但没有整日伴驾君前的道理。 骆养性当了这指挥使,目前头等大事,就是甄别奸逆,帮崇祯维持朝纲。 能让他此时赶来求见,必是大事。 众臣瞩目之下,骆养性快步入殿。 “陛下,臣刚得了探子密奏,附有临清之变详情。” 崇祯精神一震,霍然坐起。 “速速道来。” 他昨夜得到的是军情,虽然快速,但是语焉不详,具体情形并不知晓。 众臣得到的消息,也是真假难辨。 直到此时,锦衣卫才带着确实的消息来了。 “两日前,镇守太监冯纶于钞关码头埋设千斤火药,又纠集数百凶徒,趁我锦衣卫官船入关之际,悍然发动。恰逢礼部侍郎钱谦益途径临清,本地乡老倾城相迎,码头前人山人海。火药爆炸之下,死伤无数。” 大殿里惊呼不绝,才知道事态竟如此严重。 骆养性顿了顿,又道:“冯纶误以为魏忠贤、李朝钦在我锦衣卫官船中,发动突袭,意欲劫囚。同时大开杀戒,惨死者众多。码头被炸塌,过往船只毁坏严重,阻塞河道。幸得原辽东都司左良玉在场,指挥若定,扭转乾坤,最终擒杀冯纶。” 诉说了事情经过,骆养性知道,接下来的东西,才是重点。 “此役临清参将洛选华战死,当地驻军损失过半。本地百姓伤亡难以统计,初步估计,应有千百之多。临河房屋、仓储毁于一旦,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朝堂上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真的知晓发生了什么,大家才发觉,似乎对阉党的处理着实轻了一些。 崇祯也是血气冲头,怒不可遏。 奈何怎么处理阉党,事关朝局稳定。而且他已经金口玉言定下来了,焉能反悔? 幸好又有新情况传到。 “陛下,兵部侍郎侯恂、顺天府尹刘宗周、太仆少卿张振秀、东昌知府联名奏报。冯阉为祸甚巨,最重者当属运河阻塞,南北断绝。奈何临清官员空缺,诸般事项调配不利。几位大人临时管控,却名不正言不顺,恳请朝廷为安危计,任命临清官属,以解纡困。” 这份奏疏可谓是将朝廷上下统统打脸。 这里君臣还在做权力之争,却忘记了临清那边的困境。 别的不说,运河阻塞,货运不通,这后果没人能承担的起。 君臣这惭愧间,锦衣卫都督同知吴孟明也来求见,并且带来了一个人人色变的状况。 “陛下,临清之变传遍京师,市面惶恐,已成乱局。粮价暴涨三倍,布价暴涨五倍,盐、油、茶等货物被蜂拥抢购。再不处置,恐酿灾祸。” 任何变故,商业的反馈永远是最迅速的。 临清之变的消息今日传到京师,物价立刻开始紊乱起来。 谁都知道,京师百万之众全赖运河供养,临清则是运河重镇。 现在运河在临清段堵塞了,南方货物运不过来,京师只怕要遭难了。 这一下崇祯坐不住了,连忙问道:“诸位爱卿,该当如何?” 大理寺丞杨一鹏越众而出,似乎早有准备。 “当务之急,应部署临清官属,即刻赴任,疏通运河,恢复民生。” 崇祯慌了神,忙问道:“杨卿可有主意?” 杨一鹏还真有。 “陛下,原永丰知县瞿式耜履任地方,政绩卓著,此番起复,本拟任户科给事中。臣以为,当用其经验,改为临清知州,恰得其所。” 瞿式耜的名头,崇祯是听过的,立刻道:“传旨,命瞿式耜转任临清知州,无须赴京师接印,即走马上任。着吏部另拟临清附从官员,不得耽搁。” 吏部尚书王永光领命,面色犹豫,可他素无急智,一时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朝臣中又有人出列。 “陛下,山东道巡按御史张继孟即将赴任。此人素知山东事,可为临清兵备道,整饬军伍,以备不测。” 崇祯已经慌了,没有想太多,当场点头。 又有官员道:“陛下,如今临清参将洛选华战死,诸军无人统领,恐生祸乱。原辽东都司左良玉平乱有功,可起复重用,坐镇临清。” 王永光额头冷汗淋漓,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瞿式耜是钱谦益的学生,张继孟属性不明,左良玉既然去迎接钱谦益,必定和东林党关系匪浅。 这要是被任命下来,临清重地岂非落入东林手中? 咽喉要地,被一党所把控,旦夕生变,朝廷必然无力应对。 想到这里,他赶紧跳了出来。 “陛下,不可。左良玉乃本地人,不可在家乡任职。” 崇祯都准备点头了,闻言恍然,暗暗心惊,从善如流。 “王卿所言在理,依你之见,何人可为临清参将?” 王永光只是不想让东林党得逞,他又认得几个武将? 焦急之间,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战报,忙道:“南皮游击刘源清于畿辅剿灭贼乱有功,杀敌无数,乃沙场宿将。吏部本拟提拔,臣以为可升任临清参将。” 崇祯可不知道刘源清是谁,但只要不是东林党就行。 “可。” 群臣当中,东林当人喟然一叹,知道功败垂成了。 不过他们很不甘心,依旧抓着不放。 “陛下,左良玉此番诛杀冯纶,平息祸乱,功劳有目共睹。倘不酬赏,有违朝规。” 崇祯想了想,也知道这是应有之意,便道:“那么就让左良玉官复原职,去保定担任都司吧。” 也只能这样了。 但临清的困难却没有完事。 钱龙锡再次出来,说的话令崇祯很不高兴。 “陛下,临清河道阻塞,钞关损毁,疏通修整必定耗费人力物力。臣恳请发内库银,以供当地运作。” 崇祯阴着一张脸,对钱龙锡意见很大。 该死的家伙,总是惦记朕的银子。 “朕素闻临清富足,乃膏腴之地。修缮码头、疏通河道,可令官员筹挪两便,无须通禀。” 只要不让朕掏银子,怎么都成。 请崇祯发内库银被否了,钱龙锡并不气馁,趁势道:“陛下,临清钞关本为户部所辖,后由内廷遣人署理。如今冯纶伏诛,钞关群龙无首,主事人究竟出于户部,还是内廷,还请陛下独断。” 此言一出,堂下无数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那可是临清钞关啊! 天下五大钞关之一,素有天下第一仓的美誉。 临清钞关的油水有多大呢…… 万历年间,临清钞关所收税银,占全国关税的四分之一,是山东省全年税收的十倍。 正因为如此肥沃,天启年间,阉党派遣了税监,将此地占据。 现如今阉党完蛋了,临清钞关是回归户部名下,还是内廷继续派人占着,一下子成为了焦点。 钱龙锡选的节点非常好。 他刚刚要求崇祯发内库银,帮临清疏通河道,却被崇祯否了。 那好,让你掏钱你不干,天下第一肥缺的临清钞关你放不放手? 有那么一瞬间,崇祯的心里都在滴血。再看向钱龙锡时,当真是目光如刀。 奈何他中了套,无计可施。 他登基初始,靠着清算阉党搏得了明君美誉,天下仰望,因此而巩固了君权。 假如此时再派出内宦把持关税,岂不是和先帝一样了? 更别说才刚刚下旨,召回各处镇守、税监、矿监。 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呢。 努力营造的圣君形象一旦崩塌,后果不敢想象。 两相比较,崇祯只能无奈接受现实。 “着户部挑选得力官员,重整钞关,不得耽搁税银征收。” 户部尚书毕自严当真是老泪纵横,喜极而泣。 “臣遵旨。” ------------ 第41章 锦衣百户 谁说数钱不累的? 如果左梦庚听到,非要给他两个嘴巴子。 昨夜他连同柳一元和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几人,点检了一夜,才终于搞清楚这次劫了多少钱。 黄金、白银、珠宝连同珍玩字画,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十多万两。 这笔财富到手,左梦庚多少增强了信心。 “少爷,那个陆娃子……” 清晨,张延找来,欲言又止。 “有何问题?” 左梦庚不得不小心一些。 张延一脸痛惜。 “陆娃子下面的家伙事没了。” 看到张延比划两腿之间,左梦庚才明白怎么回事。 “那岂不是说,他这一辈都毁了?” 张延唏嘘不已。 “日后他长大了,晓得人事,可怎么办呢?” 左梦庚的错愕很快过去,倒不像张延那么纠结。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世间,最重要的是心胸。放心吧,过些时日,我亲自教导他。天下这么大,总有他的用处。” 看到天明,留下左贵、左永守着财宝,左梦庚方回了城。 尽管疲惫不堪,他还是去探望了徐若琳。 这丫头昨天落了水,险死还生,又冻的够呛。所幸没有染病,就是虚弱了许多。 “好端端地,怎么跑到水里去了?” 徐若琳喝着姜汤,郁闷道:“我就是想见见钱牧斋,谁知碰到了这档子事。” 左梦庚好笑不已。 “没想到你还是个追星族。” 待他解释了“追星族”是什么意思后,徐若琳也笑了。 “你不知道钱牧斋在江南的名声有多大,据说去他府上请教的人,沿街三里,昼夜不绝。” 左梦庚却不在乎。 “很了不起吗?他就不懂葡萄牙语,也不知道几何。” 徐若琳忍不住媚眼剜他。 “这些都是小道,怎么和钱牧斋精熟的道德文章相比?” 左梦庚哼道:“那些道德文章于国于民何用?面对鞑虏,还不是要用葡萄牙人造的火炮?” 徐若琳哪儿懂得那么多。 “我也问过雅雅,可是每次他都欲言又止。天下间的读书人都奉儒学为尊,言必称孔孟,文必颂程朱,看着文章锦绣,富丽堂皇。可是这天下似乎越来越乱了,那些大才之士也找不出什么解决之道。” 左梦庚可就尖酸刻薄多了。 “自汉以降,尽皆儒士治国。然则王朝更替、兴衰轮回始终不止,他们又有什么办法?明明是做人的道理,非要用来治国。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徐若琳小心地看了左梦庚一眼,低声道:“雅雅说,那些治国之臣都是表面上尊崇儒学,实际上秉政皆用法家之学。所谓外儒内法,不过套了个壳子罢了。” 左梦庚无比严肃。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明知儒学之国,错谬百出却不改正,这便是不肯低头认错。他们以为是借了儒学的壳子,殊不知思想凝结人心,宣扬什么,更内里的东西便会是什么。” 后世许多人在讨论古代政治的时候,都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做科普。 什么别看儒学是正统啊,执政的人都知道儒学治国不行,实际上执行的都是法家的理念啊之类的,以此来给封建士大夫洗白。 殊不知,儒家伦理遍布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后,又怎么会让法家的治国理念成功。 否则的话,大礼仪之争,杨廷和为何会输? 还不是天地君亲师那一套绑在脖子上,让治国者喘不过气来。 徐若琳饱受冲击,但思维的界限也在这样的冲击下不断开放,愈发觉得左梦庚不俗。 “左梦庚,你说这大明真的要亡了吗?” 左梦庚反问道:“你觉着还有救吗?” 徐若琳却问了一个突然的问题。 “如果大明亡了,你我这等小民,该会如何?” 左梦庚宽慰道:“亡的是他朱家江山,又不是天下。天下人该怎么活还会怎么活,换个皇帝罢了。” 徐若琳细细品味,发觉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你觉着,将来谁能成为新皇帝?” “我。” 徐若琳猛然抬头,看着无比认真的左梦庚,哑然失笑。 “吹牛。” 左梦庚不服气了。 “为何说我吹牛?” 徐若琳羞他。 “你凭什么坐江山、当皇帝?” 左梦庚理所当然反击。 “我为什么就不能坐江山、当皇帝?” 这个反问把徐若琳弄楞了。 是啊,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为何那么笃定左梦庚就不行呢? 她给自己找着理由。 “凡开国之君,必定是绝世英豪,拥有天人之姿,大异于常人呢。” 左梦庚双手抱怀,笑的更为欢畅。 “我就不能是大豪杰、大英雄吗?” “你……” 徐若琳本能地想要嘲笑他,可脑海里浮现出左梦庚那些搏杀的画面。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大英雄诚哉如是。 这个认知让徐若琳慌了,讷讷说不出话来。 左梦庚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徐若琳的屋里出来,迎面碰上了来找他的左富。 “少爷,那个锦衣卫的百户醒了,他想见你。” 锦衣卫官船上的那个百户,本来身受重伤,难逃一死。左梦庚的突然杀出,让他逃过一劫。 后来清理船舱时,被人救了出来,如今养在左府。 对那个锦衣百户,左梦庚也很好奇,便寻了过去。 三十出头的汉子,个子很高,干瘦的身躯上尽是坚实的肌肉。 这是一具很有爆发力的身体,应该武艺不凡。否则的话,也不能坚持到最后。 不过此时的样子不大好。 浑身上下被伤数十处,右臂还断了,神情萎靡,面无血色。 见到左梦庚时,却双目熠熠,似乎希望看透眼前的少年。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左梦庚摆摆手,并不居功。 “机缘巧合罢了。” 那百户点点头,自我介绍。 “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百户韩川。” “在下左梦庚。” 韩川显然已经打听过左梦庚了。 “令尊鏖战辽东,战功卓著。不成想左公子亦是勇武无双,猛将本色。” 那天左梦庚在船上动武的画面,始终都留在韩川的脑海里。 每次回想,都令他惊叹震撼。 锦衣卫里高手如云,可韩川敢断言,没有一个人能在左梦庚的手下走上十招。 实在是左梦庚的那些招式太过于诡谲、狠辣,每每出人意料,偏偏威力无穷。 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如何练的。 左梦庚无意谈论这些,相反这个锦衣卫百户让他看到一种可能。 “韩百户此次是被人坑了?” 韩川本想否认,可话到嘴边,只剩下苦涩。 “左公子洞若烛火,不知如何看出来的?” 左梦庚说的很清楚,也是为了折服韩川。 “押送魏忠贤、李朝钦去凤阳,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凶险,这也是不走运河的缘由。九死一生的事情,韩百户既然被派来,上司显然是没安好心啊。” 韩川仰头长叹,眼神里满是愤恨。 “在下原本在京营厮混,萨尔浒之后京营改制,被调入锦衣卫。就因为不是锦衣出身,结果被处处针对。许显纯在时,在下就苦不堪言。本以为如今换了新指挥使,能重有一番天地。孰料那位骆指挥使排除异己更烈,要不是左公子相救,死后连份抚恤都没有。” 左梦庚细细听着,对韩川的情况并不意外。 “如今为官,要么用钱,要么有人。那个骆养性乃锦衣世家,骤升指挥使,必然要团结老锦衣来巩固权势。如韩百户这等外来户,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韩川苦笑不已,一脸绝望。 “在下一没人,二没钱,这一次运气不错,留得一命。可被锦衣卫指挥使惦记上,哪里还有活路?”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百户,这就是机会。 左梦庚盯着对方,智珠在握。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韩百户,要想改变处境,未必没有机会。” ------------ 第42章 裂痕 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摆在了韩川面前。 左梦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看着银子,韩川情不自禁狂吞口水。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左梦庚的话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皇帝用骆养性掌控锦衣卫,取其锦衣世家,业务通透之长。可帝王是不会随便相信一个臣子的,尤其是锦衣卫这样的要害部门,皇帝必定要有所平衡。” “都督同知吴孟明乃吴兑之孙,和韩百户一样,都是外来户。要想抗衡骆养性,吴兑肯定需要信得过的人手。” “这就是韩百户的机会,做的好了,大好前程近在眼前。” 韩川眉头紧锁,十分小心。 “左公子救命之恩,在下已然难报。为何还如此帮我?” 左梦庚开诚布公。 “锦衣卫乃皇帝爪牙,皇帝有什么举动,锦衣卫必定先于他人获悉。韩百户应当也知,锦衣卫内充当耳目者比比皆是。” 他说的很清楚,需要在锦衣卫内部的眼线。 作为皇帝的爪牙,侦缉、刑讯于一身的锦衣卫,原本非常恐怖。 可什么东西都一样,时间长了就会令人的敬畏消退不少。尤其是明代中后期,政坛的乱局也影响到了锦衣卫的地位。 各方势力开始往锦衣卫里掺沙子,多的是各方耳目。 韩川当然知道这个状况,可是看看左梦庚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远在临清一个少年,居然也想掺和锦衣卫的事。 可很快地,他就笑不出来了。 想想自己的状况,出了这样的事,能不能挺过去都不知道呢。 一个将死之人,谈何瞧不起别人。 “吴都督位高权重,谨小慎微,我这等小喽啰,岂能入他的法眼?” 左梦庚敏锐察觉到,韩川心动了。 他一指那千两白银。 “空口白牙的,吴大都督自然崖高岸远。不过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真佛也会念念经的。” 左梦庚的办法很简单,很粗暴。 拿钱开路。 吴孟明可不是什么清廉之辈,话说明末的官场也没有多少清廉如水的官员。 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家里不缺钱。否则的话,贪才是官场惯例。 一千两白银,足够令一个锦衣都督另眼相看了。 千万不要觉着千两白银不多,真正懂得汇率的都知道,这笔银子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 现在,轮到韩川纠结了。 堂堂锦衣卫,本应威风赫赫,难道现如今要沦为他人走狗吗? 再看看那笔闪闪发光的白银,韩川觉得心理负担不是那么大了。 “左公子心胸不凡,来日必成大器。在下居京师、大不易,还望多多照拂。” 人一旦缴械,躺平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韩川这个百户,其实在官场里只是小人物。如何挣扎求生,远大于什么道义、忠心。 再说了,塌方式腐败的环境里,他一个人坚持毫无意义。 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左梦庚给钱,韩川就可以卖命。 左梦庚差钱吗? 另有五百两纹银摆在韩川的面前。 “韩百户身负重伤,调理不易。在下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五百两、一千两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韩川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爽快的人啊? 屈服于钞能力,不丢人! “从今往后,韩某这一百多斤,就卖给恩公了。” 临清之变四日后,大批锦衣缇骑冲进了城。如同过街老虎一样,将冯纶、冯员外的宅邸、田地、店铺查抄一空。 搜刮出了多少财富,没人知道。但左梦庚可以肯定,决定没有自己劫的多。 金银财宝、文物字画等物携带方便,宅邸、田地却没法移动。 于是锦衣卫带着查抄的财物回京,冯纶和冯员外剩下的宅邸、田地、商铺等,都交给临清州自行处理。 回京的锦衣卫队伍里,左梦庚看到了韩川的身影。 这家伙已经平静下来,除了少一条胳膊外,和往日并没有不同。 尽管身旁同僚视他如死人,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的前程一片光明。 就在锦衣卫回程的时候,临清的南、北城门各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进入。 “恩师,听闻您为阉贼所害落水,却不知贵体无恙否?” 看着向钱谦益嘘寒问暖的人,左梦庚脑子都不够用了。 瞿式耜居然来临清做知州了! 他当然知道瞿式耜。 这位可是明末少有的猛人和忠义之辈。 传闻他就义时,桂林雷电交加、风雪大作。 桂林远在天南,二十年不曾下雪,民间纷传这是上天感念他的忠义。 不过左梦庚的记忆里,瞿式耜从未担任过临清知州啊。 这说明什么? 历史发生了改变。 就在他震惊的时候,旁边一个笑意吟吟的中年人找上了他。 “你便是左梦庚?” 这也是来临清任职的官员,左梦庚不敢怠慢。 “乡野小子,不敢劳大人垂询。” 那人很和蔼,轻轻一番话,给出的信息非常多。 “本官山东道御史兼临清兵备道张继孟,来此之前,若谷公谆谆嘱咐,务必要和左公子多多来往。” 原来是自己人啊! 左梦庚回忆了一下,片刻之间找不到关于张继孟的资料。 看来此人在历史中没什么作为,或者作为不多。但既然是自己人,那就不一样了。 “若谷公厚爱,晚辈也是受宠若惊。” 张继孟拍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欣赏。 “本官受命整饬临清军伍,日后少不得借重之处。左公子文武双全,如有大任委托,勿要推辞。” 左梦庚有点懵。 什么意思? 这是邀请自己做官? 他这么年轻,能行吗? 朝廷会允许? 不过场合乱糟糟的,也不容他多问。 瞿式耜之后,张继孟也上前,和几位大佬相见。 接到朝廷任命时,瞿式耜正在北上,堪堪到了徐州。 他原本担任江西永丰知县,后来丁忧在家。刚刚复出,恰好赶上新皇登基,因此得到重用。 本要去京师出任户部给事中的,半路上收到最新任命,赶来临清倒也便捷。 张继孟比他更快。 张继孟是从京师来山东的,走到德州的时候,朝廷的信使追上,告知他加了临清兵备道的差事。 于是张继孟不再去济南,转而来了临清。 他到来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刘阁老被革职查办了。” 在座诸人全都变色,万万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 刘鸿训官拜大学士不过数月,如今竟锒铛入狱。 “韩阁老、钱阁老可有应对?” 侯恂忧心忡忡,急忙相问。 张继孟默默摇头,令大家更是心凉。 钱谦益这老小子落了一次水,竟然什么事都没有。此时摸着胡子,心思活泛起来。 “刘阁老必是为奸人所害,待我等入朝,定不让朝纲沦落,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这话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刘宗周、侯恂、曹文衡更是叹息出声。 谁都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钱谦益是盯上了刘鸿训空出来的大学士之位。 身为东林宿老,刘鸿训惨遭构陷迫害,同为东林党人的钱谦益不思挽救,眼睛里只有官位,真是令人心寒。 更让大家无力的是,有此想法的,并不仅仅钱谦益一个。 韩爌、钱龙锡默不作声,心思却也不难猜测。 昔日同志,今日却视若仇寇。 当真权势迷了眼,往日初心染了尘。 左梦庚冷眼旁观,对东林党的认知也更加清晰。 要想为他所用,看来必须要仔细甄别,找出尽心任事之辈才成。 那边,钱谦益还在言辞煌煌,喋喋不休。 “现下最要紧的,便是朝权不能旁落。阉党虽败,百死不僵。齐、楚、浙党贼心不死,卷土重来未必不能。即使我东林内,别有用心之辈在所多有。念台公、若谷公,你们可要分得清,谁是敌、谁是友啊!” ------------ 第43章 以工代赈 刘鸿训的倒台,在明末波澜壮阔的政坛中连浪花都算不上,后世研究史学更是提都不提。 可这件事在如今的朝堂,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他可是第一个倒台的东林党高官。 这件事的发生,预示着刚刚登基的崇祯皇帝,对东林党的信任,仅仅维持了五个月都不到。 原本在阉党覆灭、东林党霸占朝堂的局面下,其他各路势力只能伏低做小、退避三舍,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发觉新皇对东林党也不是那么的信任后,他们的胆子和步子,不可避免都会大起来。 显而易见,朝政纷争,旦夕而起。 有识之士,如刘宗周、侯恂、曹文衡等,全都忧虑难安。 掉进了权力漩涡的,如钱谦益,却一心只想着谋私,罔顾大局。 刘宗周、侯恂特意在临清驻留多日,就是为了等候钱谦益,希望能够弥合他和周延儒的矛盾,团结东林力量,把控朝局。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破产了。 户部派遣的钞关主事来的很快。 张继孟是在钞关之变四日后到的临清,这位主事第五日就风尘仆仆地到了。 此人名叫吴道昌,天启二年三甲进士。 原为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此番被派来担任临清钞关主事。 这绝对是大好事。 毕竟一个是户部小官,一个是天下第一钞关的主事,头顶上还没有婆婆。 吴道昌兴致勃勃赶来,跑到钞关码头一看,瞬间心凉了半截。 河道里的沉船数不胜数,码头还塌了半边,当地官府组织人手捞死尸都还没有结束。 “各位大人,下官前来之时,陛下和上官催促紧迫,京师百万之众更是嗷嗷待哺,实在是耽搁不得啊。” 吴道昌团团作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上午到的临清,下午京里的催促就到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责令他必须尽快疏通运河,保证京师供应。 可吴道昌一看了实地情形就知道,此事只凭钞关自己,是绝对无能为力的。 刘宗周问道:“京里的钱粮何时拨付?” 其实对于钞关码头的情况,在座的都已经做过评估。要想疏通、重建,必然是个大工程,没有上千人出动,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要想驱使上千人劳役,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钱粮,否则的话,民夫非得造反不可。 吴道昌脸色更加难看。 “下官临出京时,陛下有言,临清本地膏腴,当为朝廷分忧。” 众人脸色难看至极。 这就是要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瞿式耜当场就炸了。 “本官刚刚接任临清知州,府衙账册都还没有清理完毕。府库里一分存银都没有,空的都能跑马。哪里还有钱粮支应?” 前任临清知州、同知等既然是阉党中人,那贪腐就可想而知。 瞿式耜接的不是肥差,而是一个大窟窿。 吴道昌急的嘴角起泡。 “无论如何,京师安危我等都担待不起。稍有差错,陛下和朝廷怪罪下来,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说的情况,谁又不知道呢? 侯恂、刘宗周对视一眼,更加对前景悲观起来。 事关京师安危的大事,做皇帝的居然不舍得掏钱,还要让下面快速完成,天下间哪有这般的道理? 张继孟想了想,朝曹文衡建议道:“明府,不知可否向巡抚、布政使司求助?”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及这个,曹文衡就拍了桌子。 “码头之变天下哗然,时至今日,省里可有分说?” 大家伙明白了。 山东巡抚、布政使司那边是在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呢。 这么大的麻烦,谁愿意掺和? 反正临清乃要害之地,有点风吹草动京师就会直接干涉,山东巡抚、布政使干嘛要跳进这个火坑? 老老实实躲在济南,不舒服吗? 现在,情况清楚了。 皇帝和朝廷那边不给钱,却要求运河早日疏通。 临清本地官府没钱,钞关力有未逮,却必须要把事情做好。 山东巡抚、布政使知道也当不知道,甭想会有什么支援。 在座的临清大小官员,全都坐困愁城,束手无策。 左梦庚是小辈,本来这样的场合没有开口的资格。他能来参与,也是被刘宗周带来的。 这几日刘宗周一有闲暇,就在钻研《国富论》,有不懂的地方就抓着左梦庚咨询。 渐渐地,这位大佬对左梦庚的态度不一样了,甚至还会督促他读书。 这种改变,让左梦庚的地位直线上升。 此时见到一众大佬被难住了,左梦庚觉着,这是自己的机会。 他如今最大的麻烦,就是年龄太小,地位太低。 要想做出一番事业,就必须要取得认同。 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成绩来,让这些大佬们知道他的能力。 “依晚辈之见,此事未尝没有解决之道。” 当所有人都被困在黑暗中时,哪怕一丁点火星都会成为希望。 登时,所有人都盯住了左梦庚。 吴道昌最是激动,忙问道:“小友可有教我?” 左梦庚没说话,而是看向其他人。 吴道昌只是小虾米,对他帮助不大。他要获取的,是侯恂、刘宗周、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这些人的认可。 毕竟这些人就是罩在他头上的天。 今后他这只小猴子能怎么折腾,全看这些天在上面掩护的如何。 侯恂并不觉着左梦庚能有什么办法,只认为是少年人哗众取宠。 可反正大家伙也没有主意,不妨听听,也不碍着什么。 “你有什么主意,尽说便是。” 左梦庚等的就是这个。 “要想疏通河道、重修码头,两样东西最重要。一是钱粮,二是人手……” 众人不禁失望,心说谁不知道呢? 左梦庚却在继续。 “各位大人可能觉着,人手好办。其实不然。临清虽然百姓众多,可各司其业,日夜奔波。贸然找来劳作,只怕各行各业都要受到影响。” 重修码头的劳动力何来? 百姓徭役罢了。 虽然如今是初冬,百姓农闲,似乎找来服徭役没什么不妥。 然而临清此地,靠种地而活的人仅仅只是少数。 作为一个人口百万的大城,又是商贸中心,许多百姓都是围绕着商贸生活的。 一旦让这些人来服役,则许多行业立时停摆,损失绝对不小。 在座的这些官员,除了张振秀和张宗孟外,其余的都是外地来的,时日尚短,对临清的情况并不了解。 一听他的分析,纷纷变色,才发现差点又酿成大祸。 百万人口的大城要是停摆,只怕又是一个京师之乱。 到时候运河没有疏通,临清又纷乱四起,他们真的就是罪责难逃了。 “不过如今却有个机会。城外聚集的流民怕有万余之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日冻毙、饥饿而死者,不知凡几。倘若好好利用的话,可以两权其便。” 听到左梦庚的主意是利用流民,不少人都默默点头,觉着这个办法好。 流民本来就衣食无着,无所事事,组织起来干活,既能减少本地负担,也能避免生乱,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 瞿式耜却不这么认为。 “就算是召集流民劳作,可也得给他们吃饭。说到底,还要着落到钱粮上来。此事不解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众人点头称是。 不管做什么,钱粮是基础。 没有这个,就招不到人、开不得工。 左梦庚却不认为这个有多难,就看在座的人胆识如何了。 “其实,要想筹措到钱粮也不难。就是不知各位大人可敢开先河、立新规?还有,朝廷反应如何?” 见左梦庚面对诸多大佬侃侃而谈,毫不怯场,最欣慰者莫过于刘宗周。 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只是长于文思,今日却又见识到了他善于做事的一面。 “你有什么谋划,速速道来。如果可行,记你一功。” 左梦庚得到吩咐,也不藏着掖着了。 “临清乃富饶之地,此话没错。本地之财富,用来疏通运河、修缮码头,绰绰有余。最为难处,就是如何将这些财富挖掘出来,用之以道。” 别人还未如何,张振秀先急了。 张家乃是临清大族,要是往外掏钱的话,张家首当其冲。 他看向左梦庚的眼神很是不满,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 “无缘无故,便令士绅、乡老掏钱,此乃取祸之道也。” 他却误会左梦庚了。 “张叔叔莫急,小侄还未说完。” 他干脆站起来,边走边说。这样一来,大家不想看他都不成了。 真正地成为了场中焦点。 “无缘无故让乡亲们掏钱,这没道理,也会被人戳脊梁骨。可如果这不是白白掏钱,而是一笔投资呢?” ------------ 第44章 开工 “疏通河道,修缮码头,只为钞关运行,京师供给。既如此,为何不以钞关税收为股,吸纳四方财源?如此,疏通河道之钱粮指日可待。” 左梦庚把办法拿出来了,惊的众人失魂落魄。 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要以钞关税银为筹码,吸引本地士绅掏钱。 如果这么做,本地士绅会掏钱吗? 想都不用想,只要此事获得朝廷许可,本地士绅的银子能把钞关埋了。 临清钞关可是天下第一大关,每年税银比山东省的税收还要多十倍。 那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而且还不像其他的生意,这玩意儿旱涝保收,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对于临清钞关的丰厚收益,眼红者不知凡几。 奈何这是朝廷的衙门,大家只能干看着,无可奈何。 倘若有机会参与其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胡闹。钞关乃朝廷课税重地,焉能行商贾交易之事?” 刘宗周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他的想法很朴素。 钞关是朝廷的,每年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税银。朝廷必不可能同意这个办法,说不定还会追究在座各位的责任。 侯恂也是摇头。 “小辈儿异想天开,无须再提。” 然而和他俩不同,张振秀大为振奋。 “此法甚妙,既可解运河之困,又可收编流民,还能活跃本地财富,一举三得啊。” 此时他再看左梦庚,不但没有不满,反而全是赞许。 看吧,这就是见着好处了。 曹文衡觉着张振秀痴心妄想。 “少卿,此事在朝廷必不能得允啊。” 张振秀冷哼一声,也不客气。 “那便让朝廷拿出银子来,否则疏通运河、修缮码头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 这就是时代的差异。 在左梦庚想来,用钞关的税收作为股本,吸引本地商人出钱,就和建设高速公路,然后设卡收费,再给各路股东分红一样,后世在所多有。 然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首先想到的是朝廷威严。 这个比天还大,什么事都得靠后。 张振秀之所以会同意,除了事关自身利益之外,还跟他的眼界有关。 “本地建有砖窑,所产砖石供应京师需求。砖窑乃官府开办,却交由商贾经营。多年来一直稳妥,官民两便。砖窑可以,钞关为何不行?” 是的,临清本地有直隶最大的砖窑。 这个砖窑是官府开设的,产出的砖石因为质量好,甚至连皇宫都会采购。 但这些砖窑官府并不亲自经营,而是交给了当地的商贾。临清本地第一大族路家,就是经营的此等生意。 正是因为有砖窑这个公办私营的先例在,听到左梦庚希望钞关引进民间资本时,张振秀才会拍案叫绝。 奈何除了他之外,其余人等虽然见识不错,但也没到这等大跨越的程度,根本不敢应承。 可实际问题摆在那里。 朝廷催逼疏通运河日急,完不成这个任务,惩罚降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朝廷又不给拨钱,需要地方自己想办法。 可本地士绅就算再有钱,没有好处的事儿谁干? 临清又是百万人口大城,不给足钱粮就逼着老百姓服徭役,只怕立时就会乱起来。 届时又是一场灾祸。 种种难题如同连环套索,弄的在座诸人抑郁至极。 到底侯恂是官油子,很快想到了对策。 他对吴道昌说道:“吴主事,此间困厄,不如呈报朝廷,恭请圣裁好了。” 这就是踢皮球了。 你们上面让我们干活,又不给钱,现在我们自己想到了筹钱方法,但是要动钞关的收益。 行不行,老板你拿主意吧。 你要是不同意,你就掏钱。 反正我们是没招了,实在不行,你就换人来。 吴道昌做事未必有什么才能,但做官的本事不差。一听就明白了,登即露出喜色。 “多谢若谷公指点。” 这货喜滋滋回去,写了奏折,快马扬鞭送入京师。 毕自严接到后,一看,也有点懵。 兹事体大,他可不敢擅作主张,赶紧递到了崇祯面前。 吴道昌的奏折经过了左梦庚的指点,内容颇为考究。 首先一上来,就将钞关的情况说的透彻。只要一透彻,难度就显摆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要钱。 一看到要钱,崇祯就怒了。 就惦记朕的小金库,朕存点体己银子容易吗? 强忍着怒气再看下去,吴道昌说了:陛下,其实你不掏银子也行,臣想了个办法。 听到要掏银子的时候,崇祯怒不可遏。再一看有不掏银子的方法,这心情就得到了抚慰。 再一看内容,虽然要分润钞关税银,似乎过份了点。 可再过份能超过让自己掏银子吗? 钞关的税银可是要递解户部,进入国库的。 和他的内库有什么关系? 如今钞关已经交还给户部了,钞关的税银也到不了他这个皇帝的手中。 既然没有损失,京师的危局又必须尽快解除,崇祯做出选择的速度快的令人发指。 三日后,当临清众位官员收到崇祯准许的旨意时,所有人都懵了。 这居然可以? 来不及多想了,机会难得,临清本地士绅之踊跃,惊爆了官员们的眼球。 张家一万两,柳家提供粮食,耿家提供工具,路家提供建材,还有各路商人的捐献,钞关竟收到钱粮共计十五万两。 疏通河道、修缮码头的资本,有了。 因为此事是左梦庚的主意,众人将他请了出来,主持参股事宜。 这是左梦庚第一次站到了世人面前,表现是那么的惊艳。 经过他的筹划,各路士绅、商人和钞关达成了参股协议。 各路士绅、商人以银子、粮食为资本,投资钞关运营。钞关则以税银收入为股本,每年向各位股东分红。 按照协议,钞关背后的朝廷为最大股东,拥有钞关的控股权和经营权。各路商人参与分红,但拥有监督、查账等权力。 朝廷和士绅、商人的占股比例,为6:4。 朝廷为6,士绅、商人为4。 士绅、商人又在细分,按照各家出资比例拥有股权。 钱粮到位,开工也就没有阻碍了。 在左梦庚的建议下,瞿式耜跑到城外的流民中大肆招工,凡是青壮劳力全都要。 流民给官府干活,官府管中午、晚上两顿饭,每天还有十五文的工钱。 坦白来讲,这个报酬堪称剥削了。 可对于流民来讲,他们还能要求什么呢? 有饭吃,还有钱赚,总比困在城外的风雪里饿死强吧? 一时间,流民蜂拥报名,差点酿成踩踏事故。 最终,瞿式耜从流民中招收了三千多名青壮劳力,成为了疏通运河的生力军。 这份工程,好处颇多,左梦庚也为自己人谋了利。 他带着买来的衣服、锅灶等物品去了庄子,集合了全体庄户后,说出了他的想法。 “钞关那边马上就要开工,三千多人吃喝拉撒,每日都是不小的开销。最主要的是,给这三千多人做饭,官府也是给报酬的。我和明府商量了,把这个做饭的活计要了过来,交给你们。能不能做好?” 因为左梦庚带来的衣服,庄子里再没有光屁股的人了。 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听到有钱赚,一个个高兴坏了。 老秦头笑的眉眼都看不见了。 “大少爷真是菩萨啊,免了俺们租子不说,还给俺们找了活路。没说的,老少爷们,都要拿出本事来。到时候谁要是丢了大少爷的脸,俺第一个饶不了他。” 庄户们纷纷呼应,打定了主意,一定好好干。 张延谨慎一些,问道:“少爷,这给劳工们做饭,有啥讲究吗?” 左梦庚笑了。 “都是和你们一样的穷苦人,能有啥讲究?不过你们记着,这些劳工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大冷的天还要下水,吃不好是要闹出人命的。” 他环视着所有人,严肃地道:“我的要求不多,但你们必须要做到。做饭的粮食不缺,所以你们要给够。可以做的不好吃,但不能缺了。盐也不缺,不准克扣。” 他杀气凛然,令人不敢直视。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在明府面前打了包票的。到时候你们哪个要是给我拉了胯,可得用脑袋补上。” 众人悚然,最后一点懈怠都没有了。 哄然称是后,整个庄子都动了起来。 大家伙收拾收拾,推着独轮小车,带着家伙,直奔码头。 因为一场血战,码头如今无比荒凉,到处都是空地。 老秦头、张延带了人,随便找个地方,就支起了做饭的棚子,开始忙碌起来。 粮食、盐,都是本地大户提供的,数量十分充足。 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开始弥漫在码头的上空。 那些埋头苦干的流民们,干劲更加足了。 ------------ 第45章 帮手 钱粮充沛,劳力充足,运河的疏通速度肉眼可见的快。 “老夫以往曾多次组织劳役,可工程进展之缓慢,着实令人发指。今日这工地却欣欣向荣,令人心旷神怡。所差何处,令人深思啊!” 侯恂站在岸上,看着喧闹的工地,感慨颇多。 别说是他,曹文衡、瞿式耜这些做过地方官的,全都有同样的感触。 左梦庚陪在他们的身边,也是唯一能够解释的人。 “百姓们的要求其实并不多,无非果腹、生存而已。往昔之徭役,朝廷劳民而不补偿,百姓弃家舍业,辛苦劳作却无所得,敢怒不敢言,又怎么会用心劳动?”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会小瞧左梦庚了。 实打实的成绩,就是他的资本。 最起码一众大佬成名多年,却没有一个人想到用钞关税银来筹集钱粮,并且还真的做到了。 瞿式耜如同学生一般请教道:“徭役乃国政大事,诸多工程不驱使民夫的话,便不能完成。倘若每次徭役,国家都出钱粮的话,国库只怕不堪重负。” 这是封建朝廷的弊端,左梦庚也没有解题的心思。 “这便是难处,不能解决的话,则百姓日艰。如西北之乱,难以避免。” 不动用百姓服徭役,重大工程无法建设;用百姓服徭役又不给钱粮的话,百姓必定破产。 给钱粮的话,朝廷财政必然崩溃。 难难难! 几位大佬凝眉沉思,全都想不出该如何解决。 幸好眼前热火朝天的劳动现场,多少缓解了大家的郁闷。 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来到了工地,径自走到了刘宗周面前。二话不说,直接跪下行礼。 “这不是太冲嘛,快快起来。” 刘宗周很是激动,亲自搀扶,看着年轻人满心喜欢。 年轻人满脸泪痕,神情却颇为倔强。 “念台公,先考沉冤得雪了。” 众人全都欣慰不已。 “白安公不畏权阉,仗义死节,英烈天下敬仰。贤侄当继承遗志,莫要弱了白安公英名。不日起复,当记得忠于王事、报效朝廷,不可懈怠。” 刘宗周的宽慰,却让那个年轻人怒火冲天。 “这劳什子朝廷,有何可效忠的?”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 侯恂生怕他惹祸,赶紧遮掩。 “贤侄怕不是心情激荡,欢喜过甚了。” 孰料那年轻人却不领情,声音之激昂,带着无尽的悲愤。 “若谷公可知小侄在京师见了什么?” 也不等大家相问,他就把事情说了。 “新君登基,清算阉党。小侄人在浙江,听闻之后喜不自胜。匆匆北上,就希望能够亲眼见到阉贼伏诛,大仇得报。” 他顿了一下,再说时,话音里满是惊怒。 “那日小侄赶赴刑部,本拟刑法威严之下,许显纯、崔应元等恶贼必丧胆认罪。可谁知此二贼狡辩雌黄,拒不认罪。如此也就罢了,堂上审讯官员却也百般包庇,意图糊弄了事。小侄气不过,愤而出手,打的崔应元满面鲜血,那许显纯也被小侄扎了几锥,才让此二贼招供。” 众人哄然,没想到他如此生猛。 左梦庚则是恍然,细细看去,没想到这个干瘦的青年,居然是黄宗羲。 此时的黄宗羲显然已经了却京中事务,南下返回家乡。听得刘宗周就在临清,于是前来拜见。 他悲愤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更加明晰,人人都听的清楚。 “朝廷虽然判了许显纯、崔应元斩刑,然昔日迫害忠良之辈,又岂止这二人?小侄不服,多番上书,可是却泥牛入海,了无音信。再去各衙门问询,竟连大门都不得入。敢问诸位叔叔,新君到底意欲何为?”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 可问这话的人是黄宗羲,那就不令人意外了。 明末的思想家中,黄宗羲属于最激进的一个。 虽然他现在还年轻,思想没有铸成。但这一次的京师之行,所见所闻所经历的,还是给了他极大的刺激。 奈何他的控诉,没有人能够回答的了。 谁都知道,崇祯除恶不尽,留着阉党余孽,就是为了制衡东林党。 从权谋之道来看,这帝王之术可谓是炉火纯青,高明至极。 奈何江山风雨飘摇之际,身为帝王却醉心权术,不思涤荡风气,振作一新,于国于民实为大害也。 一个不能和过去彻底割裂的帝王,必然也会让国家继续承受过去的余毒。 谁都明白,谁敢说? 黄宗羲好好发泄了一番,抹掉眼角的泪水,总算是平复了一些。 “先考临终有言,时文无益,徒祸国殃民。今日之读书人,当从史学明证。又有言,请求学于念台公门下。还请不弃,小侄尊师如父,日后必孝行于膝前。” 面对明末的乱局,生命终结之际,黄尊素做了深刻的反思。 他得出的结论就是,道德文章于治国安民毫无用处,必须要重新寻找治国之道。 黄尊素看不到未来,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历史的故纸堆中寻找答案。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太长了,以至于什么典故、范例都有。 以史为鉴,可以明兴替。 这绝不是一句夸大之言。 甭说明末了,即使四百年后,在世界各地发生的事,都可以从中国的历史上找到相似的例证。 同为浙江人,黄尊素和刘宗周私交甚笃。因此临终之际,嘱咐黄宗羲去寻刘宗周学习。 今日既然碰到了,黄宗羲干脆拜师。 故人之子,又是忠义之后,无论如何刘宗周都不会拒绝。 “汝自幼聪敏好学,能教导于你,足慰白安在天之灵。” 这就是答应了。 黄宗羲大喜过望,终于不负先父遗愿。 其他人也为黄宗羲高兴,以刘宗周的学问,悉心教导的话,黄宗羲将来必成大器。 刘宗周答应是答应了,却有为难事。 “老夫不日将北上为官,太冲可愿随行?” 黄宗羲一愣,随即脸色阴郁。 “这腐败的朝廷,官儿有什么好做的?” 看来明王朝是彻底让这个年轻人失望了。 他还不是意气用事,理由充分。 “刘阁老之后,王永光、温体仁等辈士气大振,处处针对我东林。那个皇帝稳坐钓鱼台,心思不言而喻。老师,您去了京师,不会有用武之地的。” 这个论断就得到左梦庚支持了。 “黄兄的分析深入腠理,今后这朝中,我东林想要做事,只怕是越来越难。” 见有人竟支持自己,黄宗羲高兴不已。 “这位贤弟是……” 左梦庚拱拱手,对这位大思想家还是很崇敬的。 “小弟左梦庚,久慕白安公伟烈。今日一见,虎父无犬子,黄兄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自从在京师见了朝廷的腐朽后,黄宗羲就没少高谈阔论。 按理说,他这些话很危险。 可是因为黄尊素之子的身份,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黄宗羲最郁闷的就是,明明他说的都是警世之言,奈何却无人应和。 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料不到在这里,竟然找到了志同道合之辈。 左梦庚为何旗帜鲜明地支持黄宗羲? 因为黄宗羲乃是明末“非君”的第一人。 这个“非君”并不是说黄宗羲有什么超越时代的进步思想,而是在黄宗羲的观念中,君主没那么重要。 既然君主的地位不如百姓,那么当君主昏庸的时候,推翻君主就有了理论依据。 千万千万不要小瞧这个理念,事实上这个理念一旦推广开来,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 有一句深入人心的话,叫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为何秀才造反不行? 因为封建文人的理念核心是忠君。 让秉承忠君的人造君主的反,心里的那道坎就很难过得去。 这也是为什么在古代,文人辅佐明君很多,却没有文人做君主的。 难道秀才就真不能造反吗? 非也。 关键就在于,秀才造反有没有理论依据。 图书管理员就不是秀才了? 丰功伟业,寰宇谁能相比? 农民造反,只是因为生存不下去了。 这是本能做法,所以盲目。 这也是农民起义那么容易被绞杀、最终无法成功的原因。 可是一旦文人有了造反的依据,那就太恐怖了。 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知道怎么去建立合理的政权,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社会资源,更加能够激发广大民众的能量。 左梦庚一心想要造反,但一直都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路。 他的出身决定了,他是没法彻底走底层路线的。 那么就只能从社会上层想办法。 要想激发社会上层来反对如今腐朽的旧王朝,除了从经济角度、政治角度着手之外,理论基础也是不可或缺的。 左梦庚一直犹豫,该如何筹谋。 现在好了,帮手有了。 ------------ 第46章 什么是好学问 “贤弟也认为这大明穷途末路了吗?” 知己难寻,黄宗羲迸发出了极大的热情,缠着左梦庚请教不停。 左梦庚有心结交,自然畅所欲言。 “方今天下,天灾是第一等大祸。倘若朝廷运转得当,君臣贤明,尚有解决之道。奈何如今的朝廷已经久病难医,无力回天了。” 黄宗羲展现出了其局限性的一面。 “哎,倘若太祖降世,或许可以国泰民安。” 这种想法不可取,左梦庚要坚决打掉。 “便是太祖重生,这大明也没救了。当今之格局,只能破而后立。首先要破的,就是那张龙椅。坐在龙椅上面的人不改变,其他的一切都是妄谈。” 黄宗羲惊了。 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激进的人。 “太祖英明神武……” 这一次左梦庚都不让他说下去了。 “黄兄真以为历朝历代,开过之初的君主就英明,后期的君主就昏聩?” 此言一出,别说黄宗羲了,就连侯恂、刘宗周、曹文衡等人都不禁看过来。 左梦庚的见解,也确实不是说给黄宗羲一个人的。 “一个朝代的没落乃至灭亡,其实和君臣的贤明与否,关系并不大。” 这个说法无比新奇,几乎等于将数千年来儒家倡导的君王愚贤之论全给否定了。 “真正导致一个王朝垮台的,其实是毫无进步的社会生产力和固化的政治制度。以本朝为例,人均生产所得,洪武年和如今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别。可人口却增加了无数倍,土地承担不起,带来的自然就是经济崩溃。即使太祖复生,他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黄宗羲有点迷茫,但侯恂、刘宗周等人却眼前一亮。 这些时日,他们没少和左梦庚探讨《国富论》。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等词汇,早已烂熟于胸,甚解其意。 此时听来,颇有豁然开朗之感。 左梦庚向黄宗羲解释了这些新名词后,这位仁兄也击节长叹。 “着啊。天下大恶,莫过于土地兼并。可恨张江陵功亏一篑,未竟全功。否则的话,焉有今日之祸?” 左梦庚好笑地看着他。 “你真以为张江陵能解决土地兼并的难题?” 黄宗羲反问。 “为何不能?” 左梦庚呵呵冷笑。 “张江陵死后,万历为何对他下手?当真以为张江陵秉政之时,对皇帝压迫过狠吗?非也。张江陵之政,本就不够深入,但也触动到了这天下间地主们的利益。在他死后,这些人怎么会不反扑?诚如商鞅故事,今日重现罢了。” 这黄宗羲就不敢苟同了。 “天下地主对张江陵恨之入骨,我深知。可皇帝为何如此呢?” 左梦庚嘿嘿一笑,拨云见日。 “皇帝就不是地主了吗?” 黄宗羲愕然,固有认知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这还不算完,左梦庚又道:“张江陵改制未竟全功,根源何在?非不想也,实不能也。张江陵就不是地主了吗?纵观朝野,普天之下,士大夫非地主者,几人也?” 在场的都是人中精英,闻听此问,全都被掀翻了认知,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可仔细品味,却又发现,左梦庚所言,竟颇有道理。 所谓的书香门第、耕读传家,说起来高洁素雅。 可仔细想想,还不都是靠着掌握大量土地养家、读书,跻身仕途,再去攫取土地。于是家族日隆,虽百代而香火不绝。 既然朝堂之上尽是地主之辈,要靠着土地来壮大家族,当有人不允许他们兼并土地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就在他们心情无法平静时,左梦庚的话愈发的尖酸刻薄。 “要想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首先就需要天下众生之首的皇帝做出表率,如此其余地主方才没有借口抵抗。可你想想,那位万岁爷愿意解散皇庄,将土地分给农民吗?” 不需要有人回答,答案不明而喻。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皇家的田庄数量从开国之初到现在增加了多少,全是有据可查的。 特别是当今那位,让他动用内库都如杀父之仇一般,更遑论不兼并土地了。 虽然皇庄数量在正德以后是不断减少的,但整个皇族拥有的土地数量却是在暴涨的。 总不能皇族跟皇帝没关系吧? 凡是这么说的,都是耍流氓。 “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正因如此,皇帝将天下的土地的都视为己有,任意侵占而毫无心理负担,再将其赏赐给勋贵、官僚、阉宦。大小地主吃的脑满肠肥,谁在乎过生民维艰?” 码头边,随着左梦庚一声声尖锐的发问,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在他们的周围,整个码头热火朝天,数不清的流民带着满足的笑容,努力的干着活。 虽然满身都是肮脏的泥泞,可是一想到等待着他们的饱饭和工钱,就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一直在码头监工到下午,左梦庚才回府。 身后多了个尾巴。 经过一番畅谈,左梦庚的言论让黄宗羲惊为天人。 这位仁兄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留在临清不走了。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即使回去江南,目光所及也全是蝇营狗苟之辈。 跟刘宗周去京师吧,又不忍见朝廷的腌臜之气。 思来想去,还是左梦庚这里最对胃口。 他看出来了,左梦庚还有许多东西没有透露。而对于他还未成熟的世界观来讲,这些都是求知若渴的财富。 左府的后院里,分外热闹。 不但徐若琳、左羡梅在,张好古、柳一元竟也来了。 除此之外,张令锡和侯恂身旁的小孩,也围着徐若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对了,那个小孩就是侯方域。 未来的明末四公子之一,和李香君爱情故事名传千古。 仕清的污点尽管后来悔之不已,却依旧被后世人唾骂、诟病。 “姓左的,你还敢回来?” 看到左梦庚,张好古怒火冲天,歪着半个屁股就要上来分说。 柳一元好笑地一把拦住。 “张兄,大夫说了,你这伤在要紧处,不可轻动。” 周遭众人纷纷嬉笑,徐若琳和左羡梅更是轻啐,不忍多听。 张好古咆哮连连。 “我会受伤,还不是因为这个家伙?他要是救了我,还有此等厄运?” 左梦庚摊开手,笑问道:“张兄,那你说,当时情形,我是救你呢,还是救徐小姐呢?” 张好古梗着脖子,发出了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呐喊。 “我是你至亲至爱的兄弟呀!” 左梦庚顺嘴回道:“你又不加钱。” 说完才感觉不对,也幸好嘟囔的声音不大,张好古没听清,他赶紧改口。 “身为一名绅士,遇到危险的时候必须要礼让女士。这是起码的道德,难道张兄枉顾人伦大道?” 张好古懵了。 这事儿有这么严重吗? 不过他也没那么容易就范。 “那你为何回头不救我?” 第一次你要救女人,好,我认了。 那你为何不回来救我? 张好古觉得自己抓住了左梦庚的错处,不给一个理由,决不罢休。 如果他知道面对的左梦庚实际上是个什么人的话,就不会开心的那么早了。 左梦庚呵呵一笑,理由随便就找好了。 “我被火药炸懵了,没想起来。” “你……” 张好古一口气没上来,心好痛。 可是想想那惊天动地的爆炸,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 生怕张好古揪着不放,左梦庚赶紧走到徐若琳那边。 “你们在干嘛?” 徐若琳指着两个小孩,无奈地道:“还不是他们俩,偷听了若谷公议事,却拿了难题来烦我。” 侯方域颇为机敏,眼珠子黑哟哟的带着灵性。 “家严说,谈文论道,尽皆虚妄。这等实事,才于国于民有益。小弟想着,倘若能从此事中学习一二,也好增益学识,成有用之才。” 左梦庚看去,才发现侯方域和张令锡正在钻研的,竟是堤坝修筑问题。 码头那边被炸塌了不少地方,必须重新修筑。 侯恂等人也参与了重建,估计在讨论时被侯方域听了去,于是拿来请教徐若琳。 ------------ 第47章 宣言 徐若琳竟是个好为人师的,看到了侯方域的错处,立刻指了出来。 “哎呀,不是和你说了嘛。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亏你还自夸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左梦庚听的有些懵圈。 什么幂啊、势的,都啥玩意儿? 可一看纸上的东西,又很熟悉。 原来侯方域和张令锡正在计算的,乃是堤坝的面积。只不过满篇都是繁体汉字,看的左梦庚头昏脑涨。 估计侯方域也是如此,算了半天也算不明白。 左梦庚看不下去了,从侯方域手里拿过笔,直接在纸上画了个梯形出来。 “算这种形状非常简单。你看,只需上底加下底,再乘以高度后除二,得出的就是面积。如果你这么书写麻烦的话,可以这么代替。” 左梦庚刷刷刷几笔在纸上写下了梯形计算公式,S=(a+b)×h÷2。 干净利索的公式,看的所有人都眼直了。 “左家哥哥,这是什么?” 侯方域求知若渴。 左梦庚教起来也不费事。 “这个读作爱思,代表的是物体的面积……” 当左梦庚把各个字母代表的意思说了一遍后,侯方域和张令锡立时就记住了。 加减乘除符号更是令他们喜欢不已,毕竟计算变得直观了起来。 按照左梦庚教的方法,他们几乎眨眼之间就算出了结果。 “左家哥哥大才,竟然能想出如此巧夺天工的算法。” 张令锡也跟着吹捧。 “都说左家哥哥武功盖世,没想到算学也如此了得。” 徐若琳见自己教了半天没教会,左梦庚一下子就成了,心里发酸。 “哼,这不过是西洋人的计算方法罢了。” 小女人拈酸吃醋的样子颇为可爱,左梦庚忍不住笑道:“你既然知晓,为何不教给他们?” 徐若琳昂着头,骄傲地道:“我是在教他们我华夏的计算之法。雅雅说,西洋人的算法固然精妙,但我们祖先的东西可也不差。” 呵,没看出来,徐光启和徐若琳居然还是民族主义者。 左梦庚追问道:“那你教的方法,方便吗?” 他指着那满纸的文字,让徐若琳哑口无言。 最后无奈,只得来了一句。 “那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不要了吗?” 左梦庚又笑了。 “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计算起来也不也是这样的嘛。既然有方便的办法,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呢?” 左梦庚和一般人不同,并没有什么固执的华夷之分。 这世间的东西,在他看来,只分能不能用、好不好用。 只要好用,便会拿来直接用。 我用了就是我的。 这就是军人思维,一切从实际出发。只考虑结果,不在乎其他的。 中国古代留下来的数学财富多不胜数,是不是宝藏? 当然是。 值不值得后人学习? 当然值得。 可既然古人遗留下来的知识和西洋传过来的知识是一样的,只是描述的方法不同,那该怎么选择? 当然是什么方便用什么。 汉字之优美,举世无双。唯独应用在数学上,那是真的坑。 毕竟需要将一大段的文字读过了之后,还要在脑海里演变成具体的计算模式,才能进行演算,费时费力。 徐若琳说不过左梦庚,又向那计算公式看去,不禁道:“你这个算法,和郭居静爷爷写的差不多。只不过那个符号略有不同,是为什么?” 左梦庚想了一下就明白了。 “郭居静教士用的符号,应该是拉丁文。我写的这个,是英文。” “英文?” “在佛郎机西北的海上,有一个岛国,名叫英吉利。如今正处于大变革之前夜,一旦成功,其国必将蒸蒸日上,称霸世界也有可能。其国使用的语言,被称为英语。而这些,就是英文字母。” 其实拉丁字母和英文字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要不是徐若琳精通拉丁语,也未必能看出来。 张好古、柳一元、黄宗羲都凑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些古怪的符号,颇觉新鲜。 柳一元还是个不服气的。 “你说那个什么英什么的国度,能称霸天下?区区蛮夷,也敢与我华夏争锋?” 左梦庚面色凝重。 “世界很大,柳兄万不可有骄傲之心。我觉彼为蛮夷,粗俗落后。可如今辽东鏖战,对付东虏之火炮,均为佛郎机所造。这些西洋人火器之犀利,已在我华夏之上了。” 什么也没有活生生的事实管用。 大明购买佛郎机火炮并且仿制,还炸死了奴酋一事,宣扬甚广,人人皆知。 彼时大家听到,都觉得振奋人心,胜利在望。 然而此时左梦庚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大家的心头立时蒙上了阴霾。 黄宗羲见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忍不住宽慰道:“各位无须担忧,想那西洋诸国,远在万里之外,焉能犯我中华?” 既然说起了此事,左梦庚就要打掉他们所有的侥幸。 “太冲兄切莫做此井底之想,如今这大明疆土上,来往的佛郎机人还少吗?福建对面的岛上,同样还盘踞着红毛番。倘若这些西洋人不怀好意,为祸之大,不亚于东虏。” 黄宗羲还是觉着左梦庚夸大其词了。 “那些番邦之人为兄也是见过的,可他们不过小船数艘,漂泊于海上,焉有能力犯我中华?再说了,我中华地大物博,幅员辽阔,这些蛮夷倘若上得岸来,必有来无回。” 大家刚刚被他说的喜悦了些,立刻就被左梦庚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西洋诸国真若有不轨之心的话,又何许上岸?只要舰炮停在天津卫、南京城、松江府、福州府、广州府的海边,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面色凝重。想着左梦庚描述的画面,心脏不争气地惊悸起来。 左梦庚的声音掷地有声,也如黄钟大吕,振奋人心。 “昔年秦始皇为抵御蛮夷而修长城,难道今日为防祸患从海上来,又要沿着海边也修一道长城吗?然以火炮之利,城墙可挡否?既不能,又该如何?” “吾以为,方今我华夏与西洋,各有优劣,未落下风。正该奋发努力,壮我筋骨,利我爪牙,扬帆于海上,与各国争雄于世间。日月所照,皆我华夏领土才是。到了那个时候,不但不用担心西洋人自海上攻来,咱们不去打他,便是天大幸事。” 一群人听的热血沸腾,不禁堕气尽消,反而恨不得立刻行动起来。 反而黄宗羲这个经过事的,满脸唏嘘。 “难啊。如今这个朝廷,内忧外患尚不能根除,谈何争锋于海上?再者,片帆不得下海,祖训如此,更是断了我华夏之民的羽翼啊。” 想想大明现状,大家的情绪又跟着回落下来。 唯独左梦庚不为所动,说出的话状似无意,却锋芒毕露。 “待收拾了这山河,咱们再做计较。” 小小的屋内,各种情愫蔓延开来。 柳一元看着左梦庚,一颗心砰砰乱跳,那种隐隐窥破真相的感觉让他有些迷茫。 黄宗羲紧握双拳,满面红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侯方域精灵古怪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想缩头,又想跃起,纠结的样子颇为喜感。 张令锡拍着巴掌,仰头望着左梦庚,眼睛里全是星星,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徐若琳探究地看着他,目光深蕴,多日来左梦庚的诸多言语汇集于一处,竟增添了她几分信心。 左羡梅吓的捂住了嘴巴,有心劝告哥哥,可以长幼论,又怕违了礼数。唯独担惊受怕之情,不知与谁述说。 张好古苦着脸,目光里只有纸上的题目。看一会儿,咧咧嘴,无奈放弃。 至于左梦庚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哟,你们这是干嘛呢?” 周游走了进来,见到气氛奇怪,不禁问道。 其他人讷讷无言,不敢抬头。 唯独左梦庚坦荡,直视着他。 “我们正在商量,要收拾了这山河。” 周游一愣,随即看了回来,突然浮起笑意。 “此等壮怀激烈之事,贤弟可要带上我。” 左梦庚哈哈大笑,很是开心。 “来,思归兄,给你引见一位故人。” 他将周游拉到黄宗羲面前。 “这位乃黄白安公之子,黄宗羲黄太冲。” “这位是周衡台公之子,周游周思归。” 前六君子和后七君子后人相见,当真是天雷勾动地火。 周游和黄宗羲互相拉住了对方的手,眼中满是热泪。 “周兄,恭喜!” “黄兄,同喜!” ------------ 第48章 魂兮归来 周游和黄宗羲,实在是有太多的共同语言了。 两人都是忠烈之后,如今又都要承担起家族的重任。凑在一起,说起来没完没了。 左梦庚又回到另一边,对侯方域、张令锡道:“你们要学计算的话,使用天竺数字其实更好一些。” 他在纸上将1234567890写出来,然后教给了两个小孩。当然了,徐若琳和左羡梅也跟着学到了。 有些东西,好不好用,只需要随便一试就知道。 之前让侯方域、张令锡看的头昏脑涨的算学题,此时改成左梦庚教导的天竺数字,配上加减乘除符号,一下子变得简约通透起来。 两个小孩喜不自胜,连着算了几道题,彻底喜欢上了这种计算方式。 徐若琳默默地试了几次,看向左梦庚的目光如见仙人。 “这些东西,你都是从何处学来?” 跟着徐光启,徐若琳见过的西洋传教士不知道有多少。 其中擅长数学的人同样很多。 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左梦庚这样,将数学问题弄的如此简约明了。 这可不仅仅是一种方式上的转变,这对于数学的发展有着极大的意义。 如今欧洲的数学表达方式,也和后世有极大的不同。 左梦庚把后世成熟的学术体系这么拿出来,带来的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我在辽东时,又上不得战场,每日里无所事事,就琢磨这些东西了。” 左梦庚的理由找的很快,至于徐若琳信不信,那就不重要了。 反正徐若琳无法从这个世界上,找到这种学术体系的痕迹,那就只能是左梦庚的研究成果。 “你这明明是拉丁字母,为何又说是什么英文?” 左梦庚很喜欢和徐若琳对话,因为这个姑娘在许多地方都脱离了这个时代中国人的桎梏,多少带着些进步意识。 “欧罗巴那边所有的语言源头,都是拉丁文。英文也是在拉丁文的基础上进化而来的,所以看起来一样,但读法不同。” 不过说起拉丁字母,左梦庚脑海里闪过灵光,觉得另一个东西更有意义。 “我在辽东时,想着当初学文识字之难,所以琢磨了一套借用拉丁字母的拼音之法。成与不成,也没人验证。不如你帮我看看?” 徐若琳怔怔地看着他,脑袋里全是浆糊。仿佛不认识左梦庚了。 千年以降,文教历来是华夏头等大事。 为了教化,多少先贤耗尽心血,殚精竭虑,就希望能让教化更加容易一些。 仓颉篇、爰历篇、凡将篇、急就篇、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素材繁多,推陈出新,每一部都是青史留名的佳作。 眼前这个少年,胆子不小啊。 尽管左梦庚已经给了徐若琳很多神奇的表现,但徐若琳并不认为左梦庚在启蒙方面能有什么作为。 别看启蒙是给孩童就学明理用的,可谁都知道,越是基础的东西,其实越难。 那么多大儒都不能在这个领域有所寸进呢,你一个小年轻,凭什么? 可是当左梦庚把拼音原理一说,不只是徐若琳,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黄宗羲不停在纸上演练拼音的用法,越用越是心惊。 “孩童蒙学之时,最难者便是字与字之间的勾连。有此拼音之法,孩童牢记文字的速度,无疑快上了数倍。” 在场的人,除了张好古,谁不是家学渊源。对拼音的好处,认知非常深刻。 周游叹道:“贤弟单凭此法,便可青史留名,得世人敬仰。” 左梦庚却没有多少喜色。 “天下板荡,万民维艰。这大好河山前途如何,殊为难料。再好的学问,没有了推广的基础,都是镜花水月。” 众人深以为然,可面对动荡的局势,解决之道又在哪里呢? ………………………………………… 周游这次前来,是来邀请的。 对于周朝瑞的过往,朝廷终于追表,以慰忠良。 纸马巷,周府。 往昔繁华早已不见,门庭墙瓦破败染尘,蛛网密结的大门上贴着狰狞的封条,火红的“封”字里不知道蕴含着多少血泪。 今日的周府外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通。 门口摆放了香案、红烛,三牲,九祀齐备,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 侯恂、刘宗周、钱谦益、曹文衡、张振秀、瞿式耜、张继孟、吴道昌等官员亲临,观礼这沉冤昭雪的一刻。 左梦庚、柳一元、黄宗羲等好友陪着周游,走出人群,来到香案前。 一个吏部官员走出,手捧明黄圣旨,走到香案前站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内容繁厄锦蔟,骈四俪六,尽显皇家气度。 实际内容嘛,无非就那么些。 先是陈述了周朝瑞往昔功绩,然后将罪孽一股脑推到阉党头上,再着重强调明君洞察秋毫、重振超纲。忠烈义士能够重见天日,全都是皇帝的功劳。 数万人静默,聆听着圣旨。 至于有多少听进心里了,那就不得而知。 左梦庚注意到的是,四周那么多人,聆听圣旨时,除了当事人周游外,无一人跪倒。 看来影视剧里演的,纯粹是骗人。 圣旨里最实惠的内容,就是追赠周朝瑞为大理寺卿。 周遭百姓议论纷纷,艳羡者颇多。 可官员们却个个眉头紧蹙,显然不渝。 左梦庚不懂,悄悄问黄宗羲。 “皇帝抠门,竟连个谥号也不给。” 左梦庚明白了。 周朝瑞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天下仰望,按理说平冤昭雪的时候,需重赏厚赐才对。 然而崇祯却仅仅给追赠了个大理寺卿,最最重要的谥号却没有。 想想黄尊素也只追赠了个太仆卿,这位新君的帝王心思,竟然连在这种事上都不放过。 当事人周游却没有那么多想法。 虽然朝廷追赠不丰,可好歹周家能够重见天日了。 曾经老鼠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一去不返,父母亲人的香火可以光明正大地供应,他已经很满足了。 或者说,对这个朝廷本就没有什么期待,因此也就心平气和。 第一道旨意读完,周游接了。 随即吏部官员又拿出了第二道圣旨。 相比起第一道,第二道圣旨的内容就十分简单了。 粗粗几句话,内容只有一个,是颁给周游的。 因为周朝瑞之故,周游可以荫官。 具体官职没有,去京师任职还是本地任职,周游可以自行选择。 这种恩荫的官职,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职位,朝廷还是很大方的。甚至连实职都没有,可能就是个名义。 一旦是惠而不费的事儿,那位皇帝就很大方了。 两道旨意颁完,八个力士抬着一扇巨大的匾额出来,走上前挂在周府的大门上,随即撕掉了封条。 红绸揭开,上书四个鎏金大字:公卿府邸。 底下还有四个小字。 忠义良家。 周朝瑞追赠大理寺卿,因此才能以公卿称之。 该做的都做完了,吏部官员知晓还留在这里会碍眼,忙躲到了一旁,将主场让给原本的主人。 时隔四年,却恍若隔世。 那熟悉的门庭曾经每日里踏过,亲人细细的嘱咐总是从背后响起。 故居仍在,斯人渺渺,再也回不去的,是岁月! 看着洞开的大门,周游心神激荡,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去。 未几步,双脚已经无力,猛地跪倒。朝着大门的方向,叩首,再叩首,连续叩首九次。 声声顿挫,如杜鹃泣血,惹人泪湿满襟。 待他再抬首,早已血泪满眶,悲鸣难抑。 “爹……娘……大哥……姐姐!我……回来啦!” 漫天飘雪如缟素,天地无言盼忠良! 往昔峥嵘岁月浮现心头,万千百姓哭声震天。 老百姓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谁为了这天下、谁为了百姓奋斗过,他们始终都记着。 侯恂心神激荡,跨出一步,张臂高呼。 “周公,魂兮归来!” 无数百姓俯身致敬,呼声撼天动地。 “周公,魂兮归来!” ------------ 第49章 愿得一人心 随着周朝瑞沉冤得雪,临清诸事彻底结束。 侯恂、刘宗周等人要北上京师赴任了。 他们的心情并不好。 钱谦益对于他们的劝说置若罔闻,打定了主意要去争夺大学士之位。 这货在临清的时段,每日里觥筹交错、放浪形骸。 在无数文人士子的追捧下,肆意文章,邀名博利;又在青楼名妓的簇拥下,纵情声色,歌舞风流。 这就是个典型的封建士大夫,道德文章无可挑剔,才情容貌堪称上流。 纸醉金迷时说起天下大事,口若悬河,挥斥方遒,无所不能。仿佛满天下就他一个智者,余者皆庸碌无为。 其实骨子里尽是精致利己,毫无大局。 只见了一面,左梦庚就看穿了钱谦益的本质,但他并没有苦口婆心地去劝阻侯恂和刘宗周。 不亲自经历一番,他们又怎会对所谓的同志彻底失望呢? 左良玉一扫回家时的颓丧,又变成了那个雄心勃勃的悍将。 “虽去不成辽东,但保定也大有可为。孙阁老如今安享清福,但有变故,朝夕起复,就是老子的机会。” 孙承宗的老家在高阳县,正属保定府。 左良玉任职保定都司,就可以时时出现在孙承宗的眼前。 别看孙承宗如今还赋闲在家,但左梦庚清楚,到了明年,孙承宗还有一次高光时刻。 有孙承宗照拂、提拔,左良玉的官运必定亨通。 “左严,上次让你筹备的钱粮呢?老子此次赴任,孙阁老、各位上官可要仔细打点。” “这……” 听到左良玉问起钱粮之事,左严面露难色。 庄户们的租子让左梦庚给免了,他哪儿拿得出钱粮来? 一想到左良玉可能会暴怒,左严不寒而栗。 正不知所措时,左梦庚适时开口。 “孩儿回来时,便听到严叔说起此事。咱们左家根基,全在于父亲一身。所以孩儿不敢怠慢,早早做了准备。” 他示意了一下,左贵上来,将一个精致的木箱子放在了左良玉面前。 箱子打开,满满当当的都是银子,怕不是有千两之多。 左良玉狐疑。 “庄子上的租子有这般多吗?” 左梦庚自有说辞。 “孩儿这些时日伺候两位老大人,颇得欢心,博了些许赞誉。一些朋友有心结交,孩儿也退却不得。” 这番话合情合理。 尤其是那日刘宗周以弟子待左梦庚后,左梦庚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能成为天下文宗的弟子,谁不羡慕? 有心人刻意结交,赠送金银,在当今社会份属寻常。 左良玉误以为左梦庚将私人小金库的钱都掏出来了,不禁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 “待为父在保定站稳了脚跟,你再过去。跟着为父历练几年,再为你某一个前程。” 左梦庚笑着称是,也不拒绝。 他最希望的,其实是左良玉赶紧离家。 这位老爹给他的威压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有左良玉在家里蹲着,左梦庚许多筹划都没办法去弄。 只要左良玉走了,左梦庚那便是天高海阔、任意遨游了。 后院,黄氏和左羡梅也在给徐若琳准备远行需要的东西。 “闺女,真舍不得你走啊。” 黄氏拉着徐若琳的手,依依不舍。 至于为何不舍,说不清。 徐若琳也有些纠结。 “若琳在这里多日,夫人待我如同己出,羡梅妹妹贴心可人,便是在家里,若琳也没有这般自在。如非得已,若琳只想常伴夫人和妹妹身边。” 黄氏垂泪。 “好孩子,咱也舍不得你。日后有暇,常来临清,莫要忘了缘分。” 徐若琳跟着哭,重重点头,似乎真的想来。 微垂的螓首下,隐晦的目光只盯着某人。 左梦庚感受到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徐若琳是必然要回去的。 哪有黄花大闺女住在别人家里的道理? 再说了,如今徐家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第二日一早,临清北门,送行者云集,怕不下千百之数。 当然了,大部分都是来送钱谦益的。 如今这些文人邀名之举,就和后世的明星差不多。花里胡哨地搞一通,不明真相的群众就会盲目地追捧他们。 反而做实事的人却没有几个被记住的。 冷眼瞅着钱谦益在那边众星捧月,这边送行的队伍别有一番气氛。 “各位,相处虽短,情谊不倦。此番诸多奇遇,还望诸君共勉。他日天各一方,只愿平安顺遂。” 这个年代的告别不像后世,再见很容易。 这时的告别,真的有可能就是永别了。 众人拱手回礼,纷纷送上礼物,供侯恂、刘宗周路上吃用。 刘宗周着重关注了左梦庚和黄宗羲。 他先对左梦庚道:“你虽年幼,然少年老成,处事自有其道。切记勿贪功冒进,须步步为营。一步错,则满盘皆输。” 左梦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晚辈记得了。” 想了想,他对刘宗周也有嘱托。 “此去京师,仕途险恶,若事不可为,当思谋退路。大不了重还天下一个模样,念台公勿做愚忠之举。” 刘宗周没有说什么,默默点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又对黄宗羲道:“太冲,你虽较左家小子痴长几岁,然人情练达远远不及。留在此地,如遇危急,当请教他为上。” 黄宗羲全都答应下来。 “学生记住了。” 另一边,侯恂也在对周游最后询问。 “真的不打算去京师了?” 周游摇摇头,态度很坚决。 “朝纲紊乱,人人自危,不是个做事的地方。小侄想好了,便留在本地,跟着左家兄弟,或许能开创一番局面。” 侯恂苦笑不已。 “你们年轻人啊,当真是胆大妄为。算了,我也不拦你,但须知不管做什么,都要多为天下黎民着想。汝父英烈之名,是为了这个天下,而非为一家一姓。” 周游听出了什么,忍不住问道:“叔父既有心思,为何不当机立断?” 侯恂凝视着京师方向,神情晦暗不明。 “总要再试试。吾等为之呕心沥血多年,说要放下,不甘心呢。” 周游明白了,也就不再劝。 左良玉凑过来,对侯恂恭谨如旧。 “老大人,小的就在保定。如果吩咐,只需派人来传个信就行。” 侯恂稍微宽慰几分,对左良玉温言了几句。眼光瞥到远处,不禁调侃道:“昆山,想好了和徐玄扈结成亲家吗?” 左良玉跟着看去,就见不知何时,左梦庚已经到了马车旁边,正和徐若琳隔着车窗细细说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他不但不难为情,反而笑的很是得意。 他也不认为自己一个区区都司,就能攀上名满天下的徐光启。 可假如儿子自己了得,让女娃子心甘情愿呢? 左梦庚可不知道老爹的土匪心思,正在和徐若琳说着正事。 “你回去之后,见着玄扈公,还请帮求些西洋作物种子。” 左梦庚不知道玉米、土豆在这个时代叫什么,只好说的笼统。 见徐若琳看过来,他解释道:“临清今年大旱,庄子上也是颗粒无收。我就想着,或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倘若明年再旱,便试试外来物种如何。” 虽说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玉米、土豆能否取得成效,左梦庚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死马当作活马医,总得试试嘛。 徐若琳仔细记下,轻声道:“左梦庚,你说的那些算学问题,还有那拼音,我回去之后可以钻研吗?要是说了出去,有没有关系?” 左梦庚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 “知你对这些喜欢,我昨夜都写了出来。你回去之后,如有什么不解的,尽管来信。” 接着包袱,徐若琳心底甜滋滋的。 小心看了一眼做梦跟,竟没有忍住,有些话脱口而出。 “左梦庚,这些日子……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一个女孩子,说到这个份上,几乎代表了一切。 左梦庚认真看去,女孩明艳绝伦,有牡丹的浓艳,又有百合的清幽,更有清莲的卓雅。 “我认识的徐若琳,是天下间最独一无二的女孩。只盼何时再见你,如往日那般畅谈。” 徐若琳西子捧心,幸福感从里到外肆意弥散,不敢承受世人目光。 “我……我走啦,你……你来京师吧。” 车驾辚辚,临清在身后越来越远。 端坐在马车中,徐若琳抱着包袱,嘴角的笑意始终消散不去。 “徐姐姐,你胆子真大。” 侯方域和她同乘一车,目睹了全部过程。 徐若琳回过神来,先是一慌,随即发现只有一个小屁孩,迅速冷静下来。 “等你大了些,就会明白,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夫复何求?” 侯方域还不是那个为情所困的四公子,还很小的他当然不懂。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诗词还是让他脱口而出。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第50章 左千总 “卑职刘源清拜见兵宪大人。” 刘源清总算来了。 从游击升为参将,还是临清这种繁华所在,当真是人生得意。 满心欢喜地给张继孟叩首请安,一抬头,和张继孟身侧少年目光对上,登时有点懵。 “左……左贤侄?” 左梦庚拱手。 “刘叔叔久违了。” 刘源清满心不是滋味,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他已经知道左良玉被罢职的事儿了。 一想到自己曾经被一个一文不名的小子给唬住了,刘源清就觉着有些丢人。满腹心思,就想着怎么找回场子。 奈何南皮那一战过后,左梦庚不见了踪影,刘源清也只好无奈放弃。 如今再次见到左梦庚,当真是踏破铁皮无觅处…… 刘源清的怨气又上来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张继孟的话。 “此乃本官亲厚晚辈,刘参将今后请照拂一二。” 刘源清麻了啊。 小子,你咋回事? 你爹不是罢官的都司嘛,怎么还跟兵备道扯上关系了? 一看左梦庚坐在张继孟身旁,刘源清就知道,张继孟对此人可不仅仅是亲厚晚辈的简单。 完了呀,报仇不可能了呀。 罢官的都司刘源清才不在乎呢,可兵备道乃是他的顶头上司,弄他手到擒来。 这家伙倒也光棍,不该有的心思立刻消散。满脸堆笑的样子,演技差的跟抠图似的。 “早就觉着贤侄英武不凡,原来是有兵宪大人教诲啊。” 张继孟没耐烦听他拍马屁,指指旁边,示意他坐下。 “日前码头乱战,临清协损失惨重。不但参将、都司、守备多人战死,兵力更是损失了一半有余。本官奉皇命整顿军伍,还需要刘参将鼎力协助。” 刘源清吓了一跳,这才知道自己接了烂摊子。 “是,大人尽管吩咐。” 随即他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军官出缺如此之多,不知朝廷是什么意思?” 张继孟早有想法。 “如今到处都缺军武之才,朝廷一时难以配齐将领。本官捉摸着,不如便宜行事。本协兵马,以参将领,取消游击、都司职,分设五营,归参将直辖。刘将军意下如何?” 刘源清不禁琢磨开来。 临清虽有驻军,却不是卫所制。 本地驻军始于临清设州伊始,彼时已是土木堡之后,卫所制崩溃,所以这里的驻军是募兵制。 后来为了抗倭需要,才将兵力提升到了五千。 临清承平日久,百余年来都没有什么变故。因此一旦四方有事,总是从这里调兵支援。 久而久之,这里的军制就有些混乱。 虽然兵力还保持在五千之数,但除了坐镇的参将之外,一直都没有游击将军。本来还有一个都司,结果码头之战时,和原参将一起被炸死了。 张继孟说的很清楚,朝廷不会派武将过来了。 有人派到辽东和陕北还不够呢,管不过来了。 这也是崇祯一登基,就开科武举的原因。 大明对武将的需求,比文官要严重的多。 既然没人,又有谋划,张继孟干脆改动军制。 他是临清兵备道,有这个权力。 在左梦庚看来,张继孟的改动其实更加合理一些。 参将以下,直设五营,这就减少了上令下达的环节,更有利于指挥作战。 明军作战的主要单位,其实就是营。 一营千人左右,设千总一名,足以独当一面了。 刘源清很快想清楚了。 “全凭大人吩咐。” 军队改制,这是大事,他虽然是主将,但抗不过兵备道。 其次,改制就意味着机会,刘源清可以安插亲信,掌握更多的权力。 如果没有这次改制的机会,他这样的外来户要想坐稳参将的位置,指不定要花费多久呢。 再者,改制就需要兵员统计、钱粮核算。 身为主将的他,在数字上动动手脚,不要太容易。 见他同意,张继孟开始下一步计划。 他一指左梦庚,突然道:“刘将军初到本地,人地皆生,军中又都是骄兵悍将,恐怕难以驾驭。本官这个侄子弓马武艺还算是娴熟,军略如何,刘将军想必熟稔。国事维艰,正是用人之际。本官拟让其担任后营千总,不知刘将军意下如何?” 左梦庚惊了。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可问题是,军官任免,不是应该慎重考量吗? 怎么张继孟张嘴就来呀? 听说要将左梦庚塞入军中,还一来就是一营千总,刘源清额头开始冒汗了。 “呵呵,左贤侄的武略,末将是早就见识的了。能有贤侄……” 张继孟看出来了。 刘源清不大愿意。 细一思量,也能明白其心思。 刘源清显然是将左梦庚当成了张继孟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借他来掌控军队。 没有哪个军事主官希望受这种钳制。 “呵呵,有这小子掌控后营,其余四营刘将军整顿起来,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刘源清听出来了。 张继孟是在暗示,后营归左梦庚,其余四营张继孟不插手。 虽然失去了一营的掌控,但能够在剩下的四个营里只手遮天…… 刘源清只是稍微想了一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这笔买卖对他而言,可是太划算了。 在别处军中,主将再如何也不可能将麾下军队掌控到如此程度。 下面一个个兵头子,那就是一座座山头。许多时候,一个总兵官也就能指挥得动自己的亲兵。 初步商议得定,刘源清欢欢喜喜地去接任了。 剩下的左梦庚还有点懵。 “张叔叔,小侄何德何能,担当千总要职?” 张继孟放下茶盏,好笑地看着他。 “你为何不行?就你诸般作为,不比那刘源清强?他都能当参将,你为何做不得千总?” 可以掌军,说不心动,那都是骗人的。 左梦庚所擅长者,就是军事。 可他也有顾虑。 “小侄年幼,只怕难当大任。” 张继孟哈哈大笑,捶了他胸膛一拳。 “瞧瞧你这情形,说是十八都不为过。” 左梦庚和同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身板非常雄壮。即使是和成年人比较,都要更胜一筹。 许多人因此都被他的年龄骗了。 张继孟这么一说,左梦庚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这个顾虑也就没有了。 “张叔叔,军将任免,便这般随意吗?” 张继孟摇摇头,给他科普。 “都司以上,需报呈兵部,核准方得任命。参将、总兵更要陛下亲口,才能赴任。其余军将,掌军之人便可自行任免。无非报到山东巡抚那里罢了。” 左梦庚明白了。 朝廷掌控军权的方式,就是掌握都司以上的中高级军官的任免。 至于都司一下的中低级军官,在朝廷看来,掀不起什么大浪,就放手下面自行任命了。 张继孟正是抓住这个漏洞,给左梦庚安排了临清协后营千总。 至于山东巡抚…… 现在对临清的事避之唯恐不及呢,根本不会多管。 本来在临清协,千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官。毕竟上面应该还有都司、游击和参将,婆婆多的是。 但张继孟借着机会改动军制,让参将直辖各营。 这样一来,千总可就举足轻重了。 “这刘源清是个识时务的,今日见了你我关系,必不敢为难于你,甚至会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也要警醒些,除了你后营事务,不可置喙,明白吗?” 能够独领一军,还不用担心上司干扰,左梦庚早就跃跃欲试了。 他只求刘源清别来干扰他,又怎么会去自找麻烦。 “小侄省得。” 这里没有外人,张继孟突然放松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好生做,这个天下未来如何?一片迷雾。倘若你能做出一番成就来,我们这些长辈,也算是不枉费一番心血。” 左梦庚一愣,没想到自己掌军这件事,居然还是几位大佬共同的意思。 看来这段时日的遭遇,让他们已经产生了危机感。 在找不到破局之道的情况下,是什么方法都要试试了。 结果却成全了自己。 从今以后,他可不再是浪荡的纨绔子弟,而是堂堂千总了。 ------------ 第51章 后营 左梦庚带了袍服、印信回家,引得阖府轰动,纷纷围观。 黄氏最是喜悦不过,让他将袍服穿了,怎么看也看不够。 “当年你爹出生入死,奋勇拼杀,才好不容易得了个把总。要是没有孙阁老赏识,焉能晋升都司?不想你年纪轻轻,初入军伍,竟是千总了。” 左羡梅在一旁也是看的心驰目眩。 “哥哥这就做官了?” 左良玉的经历让她以为做官千难万难,可再看看左梦庚,这起步就坐火箭啊。 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八个,更是高兴的没边了。 “原本想着,咱们哥几个再大些,就要去给老爷做亲兵。不成想,今后要随着少爷建功立业了。” 从他们本心来讲,当然是更愿意跟着左梦庚的。 毕竟年岁仿佛,又一起长大的,更加亲厚一些。 左严在一旁老泪纵横,闻言郑重吩咐道:“从今往后,你们八个就是少爷亲兵。少爷安危,乃天大的事。少爷要是有什么损伤,老朽饶不了你们。” 八人不敢怠慢,连忙应承了下来。 事态出现了新的变化。 左梦庚原本就想着要如何弄一支军队出来,不成想瞌睡来了枕头。 他赶紧召唤了柳一元、黄宗羲和周游,说了此事。 这三人也是被冲击的不轻,看他的目光跟看神仙一样。 这货难道……其实是某位大佬的私生子? 否则为何大佬们对他如此照顾? 左梦庚可不知三人心中的腹诽,而是诚恳道:“小弟不日就要赴任,然军中了无根基,只怕诸事维艰。柳兄、黄兄前来帮我,可否?” 他没提周游,不是周游不能来。 而是周游刚刚树立起门庭,家产、亲族、人情诸事繁杂,一时半会儿清理不易。 跟着左梦庚从军…… 柳一元和黄宗羲不禁考量起来。 “我们如何帮你?” 左梦庚已经想好了。 “我为千总,需要副将一名。柳兄文武全才,可以担任。另军中需要文书一人,黄兄斑斑大才,却是要屈就了。” 黄宗羲爽朗一笑,不以为意。 “诶,吾能日夜相近,与贤弟探讨学问,便心满意足。如此,我就接下了。” 柳一元在家里无所事事,而且本就打算走武人的路子,更是没有意见。 这样一来,在军中左梦庚就有了柳一元、黄宗羲和八个家丁的班底。 “周兄选择在本地恩荫,不知可有去处?” 周游看来是没有想好。 “瞿明府那边,可以为我安排照磨一职。可撮尔小吏,蝇营狗苟,难有作为啊。” 左梦庚也不认为去担任文职有多好,便道:“不如等周兄安排好府中诸事,来我这里如何?” 周游当然更喜欢和志同道合者在一起,便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翌日,左梦庚带着诸人,去了大营。 张继孟亲自坐镇,会见诸位武将。 左梦庚在这里,也见着了自己属下三局的把总。 武勇局把总古大彪、奋勇局把总李万和、振勇局把总安大二,上来拜见时,全都好奇、警惕地看着新任上司。 张继孟拿出花名册,道:“左千总,此乃你部名录,下去之后细细核对。” 事关本部兵额,左梦庚不敢怠慢,示意黄宗羲接了。 张继孟又道:“本官受命整顿军伍,尔等回去后,仔细校对疏缺,呈报上来。不可瞒报,不可贪污,否则本官严惩不贷。” 众人连忙应下,辞别出帐,一路往城北的后营而去。 一路上三个把总屡次想要上来套近乎,可是看着左梦庚被团团围住,只好无奈放弃。 到了后营驻地,一打眼,左梦庚颇为不虞。 一个千人军营驻地,此时却破烂不堪。辕门的木头上条条裂缝,似乎随时都能断折。 本该立于辕门内侧的岗哨,此时上面空无一人。而且上下岗哨的木梯子,每三两步就断了一块。 估计腿脚、眼神不好的人上下,都容易摔着。 这些也就算了,军营外闹哄哄的样子才更让他不满。 只见这军营外,街巷两旁,早已变成了集市。 各种摊贩顺着军营门口一路延开,根本看不到尽头。 等等,那个拿着秤砣称量糖块的人,怎么穿着军人的战袄? 此时那人也看到了这边一堆军官,吓的立时撇了秤砣,转身竟从一道围墙缝隙里钻进了军营。 等着买糖的客人一看他跑了,二话不说,你抓一把、我抓一把,将糖块分了个干净,扬长而去。 待进了军营,目光所及,更是萧索一片。仿佛这里不是军营,而是难民营。 直到这时,三个把总才有机会凑过来。 古大彪满脸堆着笑,道:“得知千座赴任,卑下等均欢喜无限,凑了些钱,在福满楼安排了酒宴,为千座接风洗尘。不如恭请移驾,让卑下等尽一番心意。” 左梦庚似笑非笑。 “不必了。本将初到,理应和军中兄弟亲近。酒宴之事,不急于一时。” 他定定地看向三位把总,命令道:“击鼓,聚将。” 三位把总满脑门官司,可是却无可奈何,只好吩咐下去。 左梦庚哪儿没去,就站在点将台上等着。 看着兵丁一个两个,破衣褴褛地从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画面颇为惊奇。 等了半个时辰,台下约莫有了百余人。 可这个速度真是让左梦庚不能忍,问道:“其余士兵在何处?为何还不应卯?” 三个把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推诿不过,才由李万和硬着头皮道:“好叫大人得知,本营属下……属下……呃……已经全都到齐了。” 一股热血好悬没将左梦庚冲晕了,黄宗羲、柳一元等人也是神色大变。 黄宗羲更是按捺不住,挥舞着手中的花名册,吼道:“册子上记载的清清楚楚,本营千又五十人。各位,台下兵丁,有两百之数吗?” 都不用查,肯定没有。 三个把总也急了。 安大二叫苦不迭。 “千座,花名册那都是八百年的老黄历了。俺们仨来这里任职的时候,本营就不足三百人了。俺们也去上司那里问过,还吃了好大一顿瓜落儿。” 左梦庚摆摆手,不想听了。 来之前他就想过,军中肯定有吃空饷的情况,只怕会非常严重。 可他即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预计的空饷数额也就在半成左右。 结果呢,现实给了他一个超级大惊喜。 一千零五十人名额的后营,实际人数竟然连两百都不到。 等等,人数严重不符也就算了。 台下这些,都是什么货色? 左梦庚从台上下来,走到一个老大爷身边。 这老大爷身躯佝偻,满头白发。穿着的军袄上到处都是窟窿,连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左梦庚问道:“老伯,您高寿啊?” 那老人有些白内障,一抬头眼睛里全是白茫茫的。 “军爷,要发饷吗?” 左梦庚满头黑线,再问道:“您高寿?” 老人道:“发一半也成啊。” 得,没法交流。 左梦庚又看到了个不能忍的,走过去,那士兵只有他腰那么高。 “小娃娃,你为何在这里?” 那娃子能有九岁就不错了,抬着头,人中处全是鼻涕。 “俺爹死啦,俺替他来的。” 左梦庚眼前阵阵发黑,什么意气风发全都随风而去了。 再看看剩下的这些兵,老弱病残全都占全了,就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好人。 也是,这么个世道,哪个好人还留在军营里等死。 原本想着击鼓聚将,来个完美的亮相,算是彻底破产了。 当然,三个把总安排的接风宴,左梦庚也没有理会。 气都气饱了,还能吃什么? 也不给三个把总面子,左梦庚扬长而去,留下一地鸡毛。 三个把总面面相觑,全都胆战心惊,也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上官要做什么。 这一次,不会被收拾了吧? ------------ 第52章 另起炉灶 “这新千总不会真的要整军吧?” 三个把总撵开了手下,凑在一起,急切地商议起来。 李万和愁眉不展。 “这可没准,年轻人热血冲动,要是真这么干,咱们仨可没好。” 安大二恨恨地拍着桌子。 “他娘的,过点安生日子都不行了。这年头,谁不捞点?咱们仨才吃了多少,大头都让上面拿去了。那小千总,有本事去找上面啊。” 古大彪苦笑连连。 “上面那些吃人都不吐骨头渣子,还会管咱们死活?二位,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这位瘟神吧。” 李万和和安大二齐齐叹息,一时竟找不到任何办法。 其实他们都误会左梦庚了。 见了后营的现状,左梦庚立刻就明白,这些人没救了。 包括他们三个把总。 以这些人为底子,不可能练出强军来。 同样的,后营是这个德行,只怕其他的五个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贪官污吏,好好的大明就是败坏在他们手里。这样的兵将,能上沙场吗?还不够人家砍脑袋的呢。” 黄宗羲气的兜兜转,唾沫横飞,把大明上下都给骂了个遍。 柳一元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以为跟着左梦庚去做了副将,能够成就名将的梦想。可看到那些货色,满腔热血全都冻住了。 “我等大好年华,难道就要扔在里面?” 见左梦庚无动于衷,他不禁催促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两人指天骂地的时候,左梦庚一直很安静。 军人的性格,遇到问题就会去解决问题,从不会怨天尤人。 后营的情况虽然糟糕至极,但经过一番思考,左梦庚觉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既然这后营烂了,那咱们正好省事,干脆另起炉灶。” 黄宗羲吓了一跳,连忙提醒。 “这兵员名额可都是在册的,你想另外成军,怎么过关?” 左梦庚智珠在握,笑道:“后营还是那个后营,至于这后营里面的兵嘛,还不是我说了算?” 柳一元却不看好。 “难,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难不难,只需疏通一个人就行。” 他对左富道:“去,给刘参将下帖子,就说我给他接风洗尘。” 左梦庚邀请,刘源清立时就答应了。 这个小辈既然和张继孟亲厚,和他搞好关系就等于是和张继孟搞好关系,他这个参将的位子才能坐得稳。 左梦庚在临清最好的酒楼订了席面,还邀请了本地一些士绅。 刘源清到的时候,一经介绍,发现都是本地大户,立刻又对左梦庚高看了几分。 在一地驻军和在一地为官基本上差不多,不和当地搞好关系,那是寸步难行。 尤其是临清这个地方,进士满地走、官宦多如狗,一不小心就容易惹了真佛。 左梦庚很是客气,请了刘源清坐主位,对他百般恭维,着实给足了脸面。 有左梦庚在,那些大户对刘源清也十分客气。 觥筹交错之际,刘源清渐渐迷醉,往昔对左梦庚的那么一丁点不满,也就散了。 气氛这热闹着呢,小厮又引了两人来。 这两人一到,气氛更加喧闹。 所有人纷纷起身近前迎接,根本不敢怠慢。 刘源清睁着一双醉眼,迷离看去,登时所有的酒气都吓没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过去的。 来的两人,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张继孟。还有一个,竟然是临清知州瞿式耜。 “哈哈,贤侄,我二人来叨扰你一顿酒宴,可算不速之客?” 瞿式耜畅语欢颜,拉着左梦庚,亲昵非常。 左梦庚连忙延请。 “明府亲至,此乃我临清乡老之幸。掌柜的,还不拿出最好的酒来?明府一个高兴,赐你一幅字,够你受用终身的。” 掌柜的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去了。 瞿式耜笑骂不已。 “臭小子,竟拿老夫做恩情。” 一群人跟着哄笑,恭维不绝。 刘源清在一旁看了,终于明白左梦庚的能量。 这个年轻人得知州、兵备两位大员厚爱,在这临清的一亩三分地上,俨然土皇帝一般。 别看他是左梦庚的上司,可是只需要左梦庚对这两位大佬上上眼药,他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酒宴过后,刘源清特意留了下来,想要再和左梦庚拉拉关系。 左梦庚动作却更快。 “刘叔叔来了本地任职,想必多有不谐。小侄看着,不忍叔叔困顿。些许心意,还请笑纳。” 一匣子百两纹银,让刘源清脸红心跳。 以他的职位,这个数目不多。但这是左梦庚送的,是现在这个时候左梦庚送的。 自从见识了左梦庚和瞿式耜、张继孟的关系后,即使左梦庚不送银子,刘源清也得将他供着。 谁是爷,这一点还是要分得清的。 不过有银子拿,总归是好的。 “贤侄于刘某恩情尽矣,便是亲族子弟也莫过如此。贤侄今后安心从军,凡事叔叔都给你做主。” 等的就是这句话。 左梦庚状似为难,轻声道:“说起来,小侄确有一些军务要报与叔叔。” 他将后营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此等军伍,莫说作战,便是活都活不下去了。倘若钞关那等大事再来一次,咱们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因此小侄有心,打算重整后营,还请叔叔支持。” “这……” 刘源清难住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他已经厘清了临清协,后营的情况他也知道,而且刚刚有一笔后营的饷银被他收入口袋。 整军就要花钱,这笔饷银就要保不住。 足足三千多两银子呢,就这么掏出来,心疼啊! “贤侄有心,还容叔叔想想。” 左梦庚呵呵冷笑,知道他为何如此。 “关于如何整军,小侄倒是有些思路。说出来,请叔叔参详一二。” 他顿了顿,慢慢说起。 “如今朝廷财税紧张,这军饷怕是一时难以补足。指望朝廷,不知要猴年马月。因此小侄就想着,整顿后营的事,先做着。至于这后营的饷银,以及这剩下的人马,倒是要劳烦叔叔费心。” “嗯?” 刘源清愣住了。 他听明白了。 左梦庚只想要后营的名头,至于后营的饷银和那些兵将,他并不想要。 这合规矩吗? 当然不合。 可他能拒绝吗? 刘源清只是略一思量,就决定装傻。 今日瞿式耜、张继孟联袂出席,什么意思? 不就是来给左梦庚站台的嘛。 本地知州和兵备都和左梦庚穿一条裤子,他一个参将胆敢有不同意见,张继孟就敢查账。 左梦庚的话里,有一个部分令刘源清怦然心动。 那就是后营的财务,干脆不要了,交到了他这个参将的手中。 那可是一个营的钱粮啊。 虽然实际上这个营只剩下了一百多个老弱病残,可账面上依旧是一个齐装满员的营,朝廷得按一个营提供钱粮。 不用多说,一个士兵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军饷,再加上武器、被服、粮草等,差不多要近两千两的巨资。 只需要他现在点头,这笔钱就会落入他的口袋。 刘源清老于军伍,左梦庚的话他一听就知道,其中有大猫腻。 这个笑眯眯的小子,只怕是野心勃勃,不怀好意。 他要管吗? 开什么玩笑? 他刘源清从军,只是为了升官发财罢了。 什么忠臣孝子、名垂青史? 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吗? 再说了,上面两尊大佛蹲着。他只要敢稍加阻拦,脑袋落地之日就不会太远。 “呵呵,贤侄志向高远,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强军健武,以护乡梓,实乃迫切之需。放手去做,无须顾虑。” 左梦庚不要后营的财务,招兵买马的钱从哪儿来,刘源清不管也不问。 此人在本地既然有莫大的势力,想来自有财路。 对刘源清最重要的是,莫过于好好想想,后营的财务拿过来后,该如何运作一番,才能进入自己的腰包。 许多事的败坏,往往并不是当事者察觉不到,最坏的莫过于视而不见。 这样的大明,左梦庚可实在是太喜欢了。 ------------ 第53章 武器 搞定了刘源清,左梦庚把事情报到张继孟处。 张继孟没有多少意外,只是问道:“刘源清可靠否?” 左梦庚没有正面回答。 “银子更可靠。” 张继孟点点头,笑道:“这样更好。” 是啊,爱财的人就送他钱财,其实远比不贪的人更好对付。 张继孟关心问道:“你要重整后营,可有兵源?” 左梦庚点点头,早就想好了。 “码头那边的工程早晚要结束,那么多流民不管理起来也是个麻烦。” 张继孟抚掌大笑。 “先前瞿明府还在牢骚,说等码头完工,这些流民又要成为隐患。他若知晓你的谋划,必定大喜过望。” 左梦庚早就盯上这批流民了。 那个时候,他想的是,找个机会将流民拉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藏起来练兵。 可是鲁西平坦,一时不知道该选择哪里。 现如今他成了千总,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那就更加方便了。 “这些流民原本游荡无食,面黄肌瘦,不堪大用。这段时日他们在码头劳作,辛苦是辛苦了些,但每日可以饱食,身体渐渐恢复。这便是最好的兵源,而且更好掌控。” 钞关码头完工之后,流民又会失去工作。这段时日吃了饱饭,他们必然担心日后的生活。 左梦庚出面招兵,这些人必会欣然应召。 不过他前来找张继孟,也不光是为了招兵的事。 “张叔叔,后营成军不成问题。难点在于武器,咱们还需要想办法解决。” 现在的后营不光人没了,武器装备也没有了。 张继孟这里是大开绿灯的。 “这些时日盘点府库,临清协的武器还算充足。你那里都需要什么,回去核计好,报上来即可。” 左梦庚却没有欣喜,而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怎么,有何不妥之处?” 左梦庚咬咬牙,决定还是试一试。反正不成的话,也不会损失什么。 “依小侄之见,那些弓弩刀枪,其实用处不大。不说质量如何,即使上乘,今后拿到战场上去,也没有大用。要想强军,非得火枪、火炮不可。” 张继孟一愣,随即皱眉。 “这可难了。临清协按制,火器需要兵部调配。” 他又道:“再者说,令尊原本就是车营都司,火器如何,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何必如此在意?” 左梦庚争取道:“叔父请想,弓箭远在先秦时代就已应用,时至今日,射程、威力和当时又有何区别?火器则不同。火器在宋时发明,其时远不过三十步,力不能透甲。可今日呢,百步外杀人份属寻常。只怕日后火器的威力,还有余裕。” 张继孟却不这么看。 “即便火器再能打的远些,透甲更犀利些。可火器装填繁琐,战场之上,也不过两射而已。我在京师看过奏报,辽东诸军对火器之用,除了佛郎机炮和红衣大炮外,余者皆怨声载道,不愿使用。” 关于这个,左梦庚能说的可就太多了。 “辽东诸军不愿使用火器,并非火器不好。而是其中猫腻太多,祸国殃民者众。朝廷发配辽东之火枪,丧心病狂者,两张熟铁竟仅存其一。这种火枪根本不能使用,一旦开火必炸膛。未伤敌,先伤己,以至于士兵们弃之如履,宁可用刀枪也不用火枪。” 明末贪腐之风大行其道,军中更是重灾区。 吃空饷、喝兵血,将士兵当做家仆奴役都是寻常。武器装备上的贪污,才是最令人发指的。 左梦庚在辽东时,就亲眼看过,火器营收到的火枪,枪管薄如蝉翼,轻飘飘的如同纸糊。 有经验的老兵拿在手里一掂量,就直接扔掉不用。 明末的火枪制造,枪管用的是卷制锻打方法。 将两张烧红的熟铁卷成筒状,然后不停捶打,外层包着内层,成为枪管。 之所以用两张熟铁,就是为了保证强度。 可兵杖局的贪官们竟然偷偷地将两张熟铁减少为了一张,卷制锻打成的枪管甚至用锋利点的刀剑都能砍断。 这样的武器上了战场,纯粹就是在坑人。 张继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震惊莫名。 “军政败坏,竟已至此吗?” 左梦庚轻轻点头。 “所以说,辽东之败,非谋略之不足,而败于内腐。” 张继孟喟然长叹,心头沉甸甸的。 本来对于侯恂、刘宗周等人暗示,全力扶持左梦庚一事,他还是有些疑虑的。 此时听得这般真相,让他不由坚定了一些。 “既如此,你为何还非要求索火器呢?” 左梦庚笑了。 “朝廷打造的火器,小侄是万万不敢用的。可假如我们自己能打造火器呢?没有贪腐之事,用足材料,则火器为利器也。” 张继孟刚觉着他有些异想天开,但细一思量,发觉还真能成。 明初时,火器铸造的管控非常严格,非军器局、兵杖局不得铸造。 可到了后来,尤其是嘉靖朝以后,随着各地用兵增加,火器的制造和运输,就成为了大难题。 一是从京师制造火器运往各地路途遥远,运费靡贵,大大增加了朝廷的负担。 二来朝廷制造的火器质量太差,诸军都不爱用。 鉴于实际情况,朝廷逐渐放开了火器制造的限制。各地卫所、官府都可以在有需求的时候,向朝廷申报建立兵器所。 最著名的戚家军,用的火器就是自行铸造的。 本来临清这样的承平之地,申请建立兵器所,朝廷不会批准。 但钞关码头之变,临清驻军损失惨重,重建势在必行。 再者,山东、畿辅民变增多,用兵势在必行,自然对武器的需要也直线上升。 这个时候向朝廷申报,加上朝中局势,获准的难度真不大。 张继孟想通了这些,默默点头,算是在告诉左梦庚,此事交给他了。 不过对于左梦庚如此信赖火器的想法,他觉着还是好好点醒才是。 “即便咱们自行制造火器,质量不差。可火器发射缓慢,对付步卒或许有所奇效,但碰上骑兵劲旅,只怕难以相抗。” 左梦庚笑了。 “叔父有所不知,小侄今日思虑一法,可提升火器射速。” “你说什么?” 张继孟竟一下子站起,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你有办法提升火器射速?少年人切莫大言不惭,此事开不得玩笑。” 如今要想做些什么,就必须获得张继孟的支持。左梦庚只好拿出东西来,尽管他不确信张继孟能不能看懂。 要过纸笔,左梦庚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在上面画了燧发枪的结构图出来。 “叔父请看,此枪不以火绳点燃药引,而用燧石引发。如此一来,便大大简化了装药步骤。除此之外,不用火绳,雨雾天气的影响也降低不少,火器应用更加便给。” 张继孟几乎趴在了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左梦庚画的草图,其后更是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描绘着图形,越看越是激动。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见他有些魔障,左梦庚不禁紧张。 “叔父……” 张继孟回过神来,脸色潮红,呼吸更是急促。 “兵器所之事,理当速速办好。这等利器,必须早日产出。” 见张继孟终于全力支持了,左梦庚大为欣喜,决定再加些筹码。 “其实这燧发枪也不过尔尔,小侄还有些想法。倘若能够做成,火枪射程达五百步、装填快三倍也可实现。” 张继孟看他如看神仙,话音更是颤抖。 “当真可以?” 左梦庚没有打包票,而是道:“其中有些关键,小侄需要些时日来筹备。只要成功,这等火器就能做出来。” 张继孟竟然对火器十分关心,忙问道:“你都需要什么?” 左梦庚也不客气。 “工匠。冶铁的、造枪的全都需要,还必须要有合适的场地和工具。” 张继孟盘算了一番,道:“如此就非兵器所不可了。” 他对左梦庚道:“我即刻写了奏折递上去,有若谷公等人帮忙,朝廷核准应该无碍。” 左梦庚大喜,连忙称谢,自回去筹备后营事务了。 夜深了,张继孟写好奏折,仍旧神情恍惚。 想了想,他又拿过纸张,下笔如注。 【恩师钧鉴,学生于临清遇一铸器奇才,其言……】 盏茶功夫,信已写好。 张继孟装在了信封里,叫来了仆人,仔细吩咐。 “将此信送去歙县,务必亲手交于恩师之手,不容有失。” 仆人领命,不敢耽搁,连夜去了。 ------------ 第54章 招兵【求月票、推荐票啊!】 即将拥有的军队,在武器方面,左梦庚需求的就两样。 火枪和火炮。 至于其他的刀甲、长枪等冷兵器,在他这里,只需要装备少许即可。 许多人都觉着这个时代的火器威力不行,不佐以冷兵器的话,在战场上将会被胡乱屠杀。 而在左梦庚看来,这些人的理解其实是错误的。 这个时代的火枪威力是不足。 可他也没有想着弄火绳枪或者燧发枪啊。 他的记忆里,有更加先进的火枪。 时至今日,对于梦里继承的东西,左梦庚渐渐也摸出门道了。 他继承的那些记忆,似乎是属于某个人的。 这个人在未来应该是一名精英军人,经历非常丰富。 什么军校生、特种部队、武官参赞、军事研究、外军教官、军事武器史、情报等方面,全都涉足过。 除了这些领域,和军事相关的行业懂得一些,其余的方面就只有基础的认知了。 不过左梦庚就是军人,因此这些记忆对他的帮助很大。 尤其是在火器制造上,记忆里丰富的知识真的是令他大开眼界。 原来除了黑火药之外,世间竟然还有那么多厉害的东西。 枪械居然也可以这么制造。 左梦庚总结了一番,发觉有一种厉害的火枪,在这个时代是可以制造的。 唯一的难点,就是需要他弄出匹配的火药来。 可火药只是化学配方,不大规模工业生产的话,费些力气在这个时代也能做出来。 至于这个时代,靠纯火器能不能克敌制胜? 左梦庚的判断是,可以。 有一种观点大行其道,那就是马克沁的出现,才终结了骑兵。 其实不然。 八里桥的时候,英法联军也没有马克沁啊,僧格林沁还不是全军覆没。 火枪和火炮只要达到一定的射程和密度,骑兵就不可能取胜。 可能有人要拿二战时中国战场上的骑兵说事了。 可问题是,那时的中国军队什么装备? 别说机枪了,步枪都做不到人手一支,火力密度根本不够,当然对付不了骑兵。 假设没有机枪,一万名士兵人手一支三八大盖,排成线列阵势,多段射击,骑兵能冲进来吗? 想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 那为什么当时的中国军队不这样对付骑兵呢? 一是武器不够,二来是战术打法改变了。 一战后,堑壕战和散兵线成为了主流,步兵线列排队枪毙早已被淘汰,当时的军队根本就不会。 再一个,二战时面对的骑兵和过去的骑兵又不相同。 十八世纪以前,步兵面对骑兵,线性阵列排枪射击非常管用的原因是,骑兵就只是骑兵。 可到了二战时,骑兵冲锋的时候就只是骑兵吗? 那背后可是有重机枪和炮兵的。 这个时候排成密集队列对付骑兵,都不用骑兵冲上来砍杀,重机枪和火炮就能将步兵打崩溃了。 步兵线性阵列欺负骑兵的要点就是,我有火器你没有,我有火炮你没有。所以我随便打你,你冲不进来就无法还手。 这并非是步枪的火力不能对付骑兵,而是实际情况决定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武器达到一定的水平,配上足够强大的军队,对付骑兵已经足够了。 左梦庚去了钞关码头。 这里的工程已经进入正轨。 河道已经疏通,船只能够通过。 因为钞关还不能用,所以户部的官员改变了工作方式。 直接上船检查货物加上征税,然后放行。 不过如今的钞关,工作量大幅下降。 并非是官吏们懈怠,也不是客商不敢来往。而是运河即将上冻,无法行船。 从前运河在临清段是不结冰的,商船可以一直行驶到德州,才转换为陆运送去京师。 现在的小冰河时期却不成,水面冻住,船只就不能走了。 不过这也造成了一种畸形的繁荣。 北上货物无法通过船只运送,就只能在临清卸下,用陆运的方式运输,也让装卸业务红红火火。 不过这些和修缮钞关码头的流民没有关系。 装卸的活被本地人控制着,是本地人挣钱的机会,根本不会允许他们这些外地人插手。 眼瞅着钞关码头要修好了,他们这些人又要失去了收入,许多人都愁眉不展,连午饭都吃的不舒坦。 左梦庚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的。 “各位都认得我吧?” 所有的流民都被召集过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底下轰然一片,说什么的都有。 “谢谢小官爷赏饭!” “没有小官爷,俺们全家都饿死了。” “小官爷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码头开工的时候,左梦庚经常来这里监工。一来二去,流民们通过各种渠道早已知道,建议使用流民干活的就是他。 吃着饱饭,领着工钱,大家伙自然对他十分感激。 听着感恩和恭维,左梦庚面带微笑,双手稍微压压,让现场安静下来。 “这码头的活儿干不长久……” 场面迅速冷了下来,所有流民的神色中都带着凄惶。 都是穷苦人,虽然在码头上劳作很辛苦,可他们不怕卖力气。只怕没有饭吃,全家老小饿死。 没活干就等于没饭吃,让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 流民们的悲戚中,左梦庚提高了声音。 “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左梦庚,如今是临清协后营千总。” 人群哗然,没想到这位小官爷居然是千总老爷。 左梦庚等人群安静了,才继续道:“我这后营啊,如今才开张。啥都缺,尤其缺兵。大家伙知道我是什么人,在这儿干活,工钱可少了吗?” 人群纷纷高呼。 “小官爷仁义!” 虽然出钱的是临清本地士绅,可因为左梦庚经常在这里盯着,所以流民们的工钱从不短缺克扣。 左梦庚又问道:“可吃的饱吗?” 人群也热切了许多。 “吃的饱!” 给流民们做饭的,就是左府庄子上的人。 张延和老秦头领着大家伙干活的时候,没少给这些流民说左梦庚的好话。 让这些流民,对左梦庚已经很了解了。 左梦庚的声音再次拔高,也带着些粗暴。 “这破世道,人活着就难。不光大家伙难,全天下的老百姓都难。可天下太大了,咱能力有限,管不着。不过眼前的大家伙,咱不想眼睁睁看着。如今后营开始招兵,有想吃饱饭的,尽管到咱这儿来。” 听说招兵,流民们一阵静默。 这年头对军队,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许多人都知道,当兵的下场就是做炮灰,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 可码头的活儿即将干完了,没有了吃饭的地方怎么办? 难道继续回到城外墙根底下蹲着,说不定哪天晚上被冻死,胡乱扔个坑里埋了? 当兵什么时候死,不知道。 可不当兵的话,转眼就会死。 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流民们做出选择也就很容易了。 最主要的是,左梦庚的信誉很好。 大家伙起码不担心跟着他当兵会饿肚子。 一时间,场面立刻炸了。几乎所有人都吵着嚷着,往前拥挤,想要报名。 左梦庚忙让左荣敲打着锣鼓,费了一番功夫才让秩序重新恢复。 “大家伙别急,我这里招兵啊,要的人不少。当然了,有没能进来的也别担心。用人的地方多着呢,总之不能让大家伙饿着。” 流民们一听,果然安稳了下来。 不少人都在想着,究竟是去当兵吃粮,还是去干别的呢? 见流民们的意愿很强烈,左梦庚终于放下心来。 返回去之后,和大家商量了招兵章程。 “十八到三十岁之间,身体必须健康、强壮。如果其中有识字的,优先。” 听到这个标准,众人不禁咋舌。 全天下任何一支军队,对于士兵的年龄要求,都没有到这么严苛的程度。 已经可以想象到,全部由最强壮的士兵组建的军队,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了。 ------------ 第55章 站台 京师,礼部侍郎府。 已经六十六岁的徐光启垂垂老矣,忙完了一天的公事,仿佛用尽了力气。 被孙子搀扶着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徐光启只有一子,名曰徐骥。 但徐骥却是个生养厉害的,足足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 如今徐光启在京师为官,徐骥则在老家操持家务。 五个孙子中,老二徐尔爵在徐光启跟前伺候。其余四个,有外地为官的,还有攻读科举的。 徐尔爵扶着祖父坐好,看到老人根本不想动筷,自然知道原因。 他的内心也很悲楚,但还得照顾老人。 “祖父,您多少吃点。朝政繁重,您再这样,身子可怎么吃的消啊?” 徐光启只是念叨。 “这些都是囡囡爱吃的菜,以往每次吃饭时,她都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哎呀,和鸟儿似的,可好听了。” 徐尔爵悄悄背身,擦了一下眼眶,忙道:“小妹知道祖父惦记她,肯定会早日归来的。” 徐光启幽咽一声,无力地问道:“还没有消息吗?” 徐尔爵有心说谎,可又知道,根本骗不过这个老人。 “孙儿又派了人手,您放心,肯定能找着小妹的。” 徐光启重重一拍桌案,弄的汤汁洒的到处都是,他也不管。 “还怎么找啊?这都多少时日了?我可怜的孙女啊……” “祖父……” 徐尔爵努力想劝,可话还没出口,他比徐光启哭的还厉害。 兄妹当中,他和徐若琳关系最好。 徐若琳杳无音信,他是最伤心的一个。 这些时日,徐尔爵大撒银钱,还派了家仆四散畿辅各地,就是希望能寻到徐若琳的消息。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如今倒好,什么消息都没有。 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徐若琳应该是没了。 可他还是抱着万一的侥幸,一直坚持着。 今日徐光启的发作,也让他崩溃了。 祖孙两个正悲戚难扼时,一个仆人突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完全顾不得礼节。 “老爷,孙少爷,孙小姐……孙小姐……她……她回来啦!” 好似狂风过境,扫去万千阴云。 徐光启和徐尔爵愕然抬首,怔怔地看着那仆人,仿佛出现了幻听。 徐尔爵到底年轻,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不用仆人回话了,外面脚步匆匆,随即一朵白蝴蝶几乎是飞一样冲了进来。 “雅雅,二哥,我回来啦!” 整个室内瞬间明艳生辉,也为徐光启和徐尔爵的脸色增润不少。 徐光启仿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盯着那朝思暮想的身影,努力想要将意识拽回来。 徐尔爵却动的快,狂奔过去,抓着徐若琳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着。 “小……小妹,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祖父多惦记你?你再不回来,祖父他……” 徐若琳的眼泪也忍不住了,疯狂点头。 “我知道,我都知道。二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徐光启终于活过来了,努力想要站起,可是头晕目眩,竟然做不到。 “囡囡,我的囡囡……” 徐若琳忙挣脱徐尔爵,奔到徐光启跟前,跪在老人面前,抱着老人的腿,一如从前。 “雅雅,您最疼爱的孙女回来啦!” 徐光启探出手,抚摸着徐若琳顺滑的头发,感受着熟悉的亲人气息,当真是老泪纵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边正上演一家人团聚的欢喜呢,仆人有些为难,但还是道:“老爷,孙少爷,孙小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兵部侍郎侯大人和顺天府尹刘大人,也前来拜访。” 徐光启一愣。 “念台和若谷来了?” 徐若琳忙道:“雅雅,我就是跟着两位老大人一起回来的。” 徐光启无暇多问,忙道:“快快打开中门,迎了两位大人进来。” 不多时,刘宗周和侯恂联袂入内,旁边还跟着一位中年文士。 “玄扈公,多日不见,身体康健啊!” 刘宗周和徐光启是老相识,说话随意些。 侯恂则执礼甚恭。 “后学末进侯恂给玄扈公请安。” 徐光启可不敢拿乔,忙迎上来。 “哈哈哈,念台和若谷可是稀客。今日登门,蓬荜生辉啊。你二位帮老夫找回孙女,大恩大德,实在是难以为报啊。” 刘宗周哈哈一笑,道:“这玄扈公可是误会了。徐小姐之事,我和若谷只是顺水人情。真正救了徐小姐的,乃是另有其人。” 看来这背后还有故事,徐光启隐隐察觉到什么,倒也没有追问,而是看向那中年文士。 那人上来拜礼。 “后学末进张振秀见过玄扈公。” 徐光启很客气回礼。 “原来是张少卿。” 贵客上门,还是恩人,徐尔爵亲自奉了好茶,主客安坐。 “念台说救这孩子的,另有其人?” 刘宗周把事说了,又道:“那左梦庚少年英雄,虽千军万马当中,也英勇不凡。要不是他,徐小姐恐怕难了。” 徐光启和徐尔爵听着过程,吓的冷汗淋漓。 徐若琳攀着徐光启,想起那日的情形,依旧惊悸不已。 “雅雅,枝柳和老黄都没在乱军中了,实在救不得。” 徐光启默默点头,叹道:“那少年能救了你,已是莫大勇气。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听他说的随意,刘宗周和侯恂对视一眼,由侯恂开口。 “玄扈公有所不知,那左梦庚虽是武人之子,可是却文武双全,天下少有。少年英才中,无出其右者。” 这等人物,话自然不会乱说。 既然出口,必有深意。 徐光启目光一凝,看了看孙女,不免多想了几分。 恰好此时徐若琳也道:“雅雅,人都说您西学世间无双,只怕呀,现在不一定喽。那个左梦庚于各种西学,都有精深见解。孙女得了您的真传,竟然赢他不过。” 徐尔爵忍不住了。 “小妹岂可胡言乱语?祖父之学问,经天纬地,学贯东西。区区一少年,便是打娘胎开始学,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再说了,一个武人之子,又能见着几个西洋人?小妹莫不是被他哄了?” 徐若琳性格本就好强,被这么质疑,当即忍耐不住。 “好哇,这次我同左梦庚学了不少,咱们可以比试一番。” 徐光启赶紧劝阻。 “你这个丫头,没看到长辈们在吗?给你哥哥几分面子,可别弄的他下不来台。” 徐若琳这才发觉场合不对,吐吐香舌,给几位长辈行礼后,转身去了后堂。 徐光启又和刘宗周、侯恂、张振秀说了许多话,才将他们送走。 回来后,老人安坐,陷入沉思。 徐尔爵则高兴地走来走去。 “小妹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孙儿立刻给家中去信,让他们也心安。” 没得到徐光启回应,他不禁纳闷看去。见徐光启沉思着不说话,忍不住问道:“祖父,,其中可有不妥?” 徐光启醒过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也是个笨的,就不想想,刘念台、侯若谷何许人也,今日为何登门?若琳区区一个丫头,真值得他们相送上门?” 徐尔爵讷讷无绪,不禁问道:“那他们是何用心?” 徐光启却看的通透。 “这么两位大物亲自站台,你说,咱们家还能怠慢了那个姓左的小子?” 徐尔爵想不通。 “那左梦庚不过一都司之子,怎劳的动念台公和若谷公为他奔劳?” 徐光启眼睛看着虚无处。 “刘念台醉心学术,还算尚可。侯若谷可是官场老妖,眼光毒辣。他既然如此这般,说明那个姓左的少年必有过人之处。”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道:“你就没发现,你妹妹回来这么一会儿,几次提到那个左梦庚了?她是多心高气傲的性子,从前可有男儿让她上心?” 徐尔爵吓了一跳。 “祖父,您是说小妹她……万万不可。即使那姓左的救了小妹一命,可他一个都司之子,也配攀附我徐府门第?” 徐光启呵呵一笑,早已洞悉了一切。 “都司之子,自然算不上什么。可有刘念台、侯若谷站台,谁又敢小瞧了他?” 徐光启可不光西学厉害,宦游多年而不倒,心术也是厉害至极。 “你妹妹旁的不成,西学已尽得老夫真传。可她却对那姓左的小子赞许有加,想来不是个样子货。” 说着,徐光启迅速打定了主意。 “待我问过囡囡,再做主张。” ------------ 第56章 兵力 大小姐顺利回家,徐府上下一扫阴霾,和乐融融。 宴席重新摆上,徐光启和徐尔爵一口不吃,专心看着徐若琳大快朵颐。 多日奔波,生死几许,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吃到了家乡菜,徐若琳完全忘却了淑女模样,吃的那叫一个欢畅。 不过徐光启和徐尔爵都不是拘束她的人,在这两位亲人面前,徐若琳是最为放松的。 看着徐若琳吃的差不多了,徐光启状似无意地道:“囡囡,这几日可吃了苦头?” 徐若琳有啥说啥。 “刚从青县城下逃亡时,几乎连命都丢掉了。不过后来在南皮协助游击将军刘源清打了一仗,就好多了。左家人挺好客的,孙女吃了不少鲁菜,和咱们江南的菜式很不同呢。” 徐光启好笑不已。 你是礼部侍郎的孙女,到了哪里,别人也不敢怠慢你啊。 话匣子打开,徐若琳可不会收着。 把青县城下怎么遇到乱匪攻城、左梦庚怎么救的她、然后又怎么和马匪激战、左梦庚想主意化妆马匪背刺、怎么帮助刘源清夺回县城等等,全都说了出来。 徐光启和徐尔爵听的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几欲昏厥。 那种环境里,别说徐若琳了,就算是换成他们都承受不了。 听得徐若琳连续好几日和都左梦庚同乘一马,徐光启隐隐觉着有些不妙。 “囡囡,那左梦庚为人如何?” 徐若琳嘻嘻一笑,神采飞扬。 “孙儿女原以为自己够跳脱的了,没想到那个左梦庚更是出格的。有些言语,就连孙儿女听了都觉着过激。不过他懂的真多,尤其是西洋事,他说的许多东西,孙儿女都不知道呢。” 徐光启微微一笑。 “世间很大,哪有人能够尽知。对了,那个左梦庚,学问如何?” 徐若琳这次直接捂嘴,仿佛左梦庚就在对面,任她嘲笑。 “他哪有什么学问?字都写的忒难看。他还强词夺理,说什么道德文章不接地气,于治国治民毫无用处。” 徐光启一愣,心里微起波澜。 徐尔爵却不禁撇嘴。 “当真是大言不惭,方今天下,修身、齐家、治天下,皆靠道德文章。此子狂悖至斯,也不怕遭天下人唾弃?” 徐若琳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二哥,只说了一句。 “二哥可知否,你说的那个狂悖小子,被念台公收为学生了呢。” “怎么可能?” 徐尔爵一声惊呼,神情里掩饰不住的羡慕。 别看他是徐光启的孙子,可论起学问,刘宗周才是天下翘楚。江南之地,渴望拜刘宗周为师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然而刘宗周从不收学生,秉承慎独之理,愈发的孤高独赏。 想不到一破例,竟然是个对道德文章横加责难之辈。 徐尔爵以为自己看明白了。 “哼,不过又是个邀名之辈。些许手段,难入大雅之堂。” 这一次徐若琳决定用事实来教训徐尔爵。 “二哥以为左梦庚被念台公收为学生,要学的是道德文章吗?小妹回来之前,曾在彼处看过一篇奇文。虽尚未完结,然峥嵘已显。小妹抄了来,二哥不妨指正一二。” 徐若琳从包袱里掏出文稿,准备递给徐尔爵。 徐尔爵嗤之以鼻,并不觉得一个无名之辈,能做出什么雄文来。正准备接过来看看,然后指摘其中错误荒谬之处,却听到了徐光启的咳嗽声。 无奈,只好将书稿恭恭敬敬交了过去。 徐光启拿过,默默看了起来。厅堂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他翻动稿子的声音。 左梦庚写出来的《国富论》内容还不多,所以徐光启看的很快。看完后,眼神看着空处,毫无焦距。 可内心的震撼,却只有他自己明白。 随手将稿子交还给徐若琳的时候,特意吩咐道:“仔细保存好,轻易不要示人。” 见徐光启这般郑重,徐尔爵急了。 “祖父,我不是外人呢。” 徐光启看看他,轻声道:“碌碌之辈,莫要玷污了杰作。” 徐尔爵几欲吐血,更加好奇了。 到底什么东西,竟惹得徐光启如此做法。 徐光启的话让徐若琳开心至极,连忙将稿子收好了,又想起一事,赶紧道:“对了,雅雅,临行前左梦庚还托我向您求助。” “哦,他要做些什么?” 徐光启静静等着,看徐若琳如何说。 这是对左梦庚最后一次观察。 倘若左梦庚想要通过徐若琳来求官求名,徐光启对其人品将立刻看低,某些心思也就断了。 徐若琳却道:“左梦庚向您求些西洋种子。他说临清今年大旱,庄稼歉收。明年如何还不知晓,因此想要种些西洋作物,看看能否有所奇效。” 竟然是这个。 徐光启抚须沉思,不禁对那个远在临清的少年好奇起来。 “我知晓啦。” 徐光启回到书房,静坐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仔细封好之后,又从书架上拿下来一些稿子,叫来了管家徐祥。 将书稿和信教给徐祥后,又吩咐道:“你去准备一车用心礼物,还有那些西洋作物的种子,每样也包一些。你亲自送去临清,交给那位左家公子。” 徐祥吓了一跳。 “老爷,这是否太隆重了些?” 徐光启没有解释,只是道:“去吧。早去早回,还能赶上过年。” 左梦庚当然不知道徐光启惦记上了自己。 他现在忙着招兵,忙的晕头转向。 招兵的地点就在码头,并不耽搁工程,算是一举两得。 左梦庚带着黄宗羲、柳一元、周游等人亲自把关。 招兵的流程并不麻烦,就分成几步。 第一步是询问年龄,不足十八岁的、超过三十岁的,全都不要。 码头那么多流民,经过这个流程,就还剩下三千多。 接下来就是身体测试。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医学手段,自然不能做全方位的检查。 想要知道一个人健康不健康,唯一的办法就是体力测试。 三千来人绕着码头空地一圈一圈地奔跑,弄的尘土飞扬。跑不满十圈的,自然就被淘汰。 这个流程下,有三百多人被刷掉了。 之后是举石锁、测视力等进一步的考核,最终全都通过者还是超过了三千人。 这一下,黄宗羲等人都犯难了。 “还得进一步选拔,才能得到咱们想要的兵啊。” 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这些都很不错呀,为何还要再选拔?” 左荣以为他疏忽了,不得不提醒道:“少爷,按制,一营兵马人数……” 没等他说完,左梦庚当啷来了一句。 “我一营有八个局怎么了?” 他李云龙…… “八……八个局?” 众人全都懵了。 明代军制,最基础的单位是队。 每队十二人,设队长一名;三队为一旗,设一旗总,也就是常说的小旗官;三旗为一司,设一百总;三司则为一局,设把总一名。 最后,三局合为一营,统率军官为千总。 左梦庚张口就是一营八个局,完全无视了当下军制。 可大家伙仔细琢磨琢磨,突然发觉,好像还真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后营虽然名义上是属于临清协的,可参将刘源清根本管不着。 上面又有瞿式耜、张继孟罩着,别说一个营八个局了,就算是十八个局,那还不是左梦庚一句话的事儿? 而且增加到八个局,也就意味着兵多了。 哪个统兵将领,不希望麾下多多益善呢? 再说了,兵一多,也就意味着军官的位置多了。 他们这些人,岂不是人人有官做? 想明白了这些,再没有人提出异议,全都默许了。 柳一元倒是提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这些流民都将咱们当成了主心骨,如果只取三千人,剩下的那两千多人怎么办?” 左梦庚却早有筹谋。 “那两千多人也浪费不了,我有大用。先等等,我去寻了兵宪,将兵额定下来。” ------------ 第57章 驻地 左梦庚把核定的兵额呈给张继孟,这位兵宪大人只看了一眼,就脑仁生疼。 年轻人胆大包天,猫腻也玩的这么吓人。 “本官这里只核定三局,记录在案。其余的,本官可是不认的。” 左梦庚呵呵一笑,并不在意。 “小侄知道了。” 这个当然不能记录在案,否则的话朝廷一定会追查下来。 张继孟还有担忧的。 “城里人多眼杂,你的后营要迁到城外。” 别的营都人数不足,冷不丁冒出一个三千多人的营,在城里根本就隐藏不住。 大家都吃空饷的时候,就你这里齐装满员,你就是另类。 听到张继孟如此说,左梦庚真是哭笑不得。 这让他不禁想起我党某位潜伏人员被敌人怀疑,而怀疑的理由是什么呢? 别人都贪,就他清廉。 混蛋的世道,做的对反而不对了。 不过情况就是如此,左梦庚也知道,自己的后营确实不适合在城里扎营。 可去城外的话,哪里合适呢? 他突然想到了一块地方。 辞别了张继孟后,又去找了瞿式耜。 “明府,小侄记得,那镇守太监冯纶被治罪后,他的家眷资财全都被朝廷收缴了。那位冯员外的宅邸、店铺、田地都归本地处置,不知那冯员外的庄子……” 瞿式耜“呀”了一声,颇为惋惜。 “贤侄来的晚了,那冯员外的庄子被张氏买去了。” 左梦庚满头黑线。 这些豪门大族下手也太快了。 不过冯员外的庄子,他是势在必得。 只因冯员外的庄子和自家的挨着,而且足够的大。 足足一千多亩的土地,加上周边更大的荒地,能在其中做不少事。 左梦庚又赶往张家,拜见张宗桓。 张振秀和张宗孟都去赴任了,张家是张宗桓做主。 张好古居然在家,听说他来了,也颠颠地跑来。 “叔父,小侄从瞿明府那里得知,冯员外的土地如今已在张氏名下。不瞒叔父,那片土地小侄有些用处,不知叔父可否转让?” 张宗桓没想到是这事儿,不禁犹豫起来。 “那些田地,不是用来耕种的吗?” 左家的情况他知道,根本没有多少人。即使有了那么大片的田地,也种不起。 左梦庚稍微透露了些。 “日前张兵宪下令,小侄麾下后营迁至城外。奈何驻地难选,令小侄颇为头疼。思来想去,那冯员外空出来的庄子倒不失好去处。” 张好古“哎呀”一声。 “那张兵宪不是对你挺好的嘛,怎么让你去城外吹冷风?” 张宗桓可就精明多了,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蹊跷。 张振秀临走之前,可是特意对他交待过,让他多照拂左梦庚。 因此一些情况,张宗桓是知道的。 他沉思一番,很快做了决定。 “如此,那块地就让与贤侄了。” 左梦庚大喜,没想到张宗桓那么痛快。 国人对土地的感情,那是根深蒂固的。张宗桓痛快让出,这个恩情大了。 他忙道:“叔父高义,小侄感激不尽。尽情放心,小侄必定给足补偿。” 张宗桓笑了,连连摆手。 “你这孩子,见外什么?区区一块土地,你要用,叔父送你就是了。真要算的话,那块地没有万两白银根本就买不到,你也没有那么多资财不是?” 表现的很大方,可话里又透露了土地的价格。 左梦庚知道,张宗桓还是有条件的。 “小侄愚鲁,但凭叔父吩咐。” 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张宗桓一指张好古,语气颇为恳切。 “老夫一生勤恳,自问不算在这人世枉走了一遭。如今惟虑者,只此子也。”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宗桓也不能例外。 他拉着左梦庚的手,紧紧盯着左梦庚的眼睛。 “贤侄如今做的好大事业,身边更是贤才云集。此子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我也没指望他能出人头地。今后还望贤侄多加照拂,如此老夫也就安心啦。” 张氏是大族不假,可大族内部也分门户的。 张氏三杰,张振秀和张宗孟在做官,张宗桓在经商。 目前看来,三房比较均衡。 但张宗桓知道,张好古相比起另外两房的后辈,实在是差的远了。 不出意外,他百年之后,留下的家产肯定会被张好古败光。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信得过、又罩得住的人帮扶张好古,帮他把这份家业撑起来。 左梦庚的所作所为,张宗桓都看在眼里。而且此子心中有大格局,明显不会对张家这点基业感兴趣,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尤其是在左梦庚成为千总后,张宗桓就更加明确心思了。 即使左梦庚不来拜会他,他也会找个时间去和左梦庚拉关系。 就是没想到,左梦庚的目的会是冯员外留下的土地。 那些地虽然值钱,但显然不能和子孙后代相比。 张宗桓略一思量,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送给左梦庚了。 如今得悉他的目的,左梦庚也不禁对这位同情起来。 “叔父这话就见外了,我和好古兄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这么多年,没有好古兄照拂,小侄颇不好过。从今以后,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 他的目光清澈真挚,言语郑重,让张宗桓颇为欣慰。 唯独张好古看不出气氛,依旧大言不惭。 “爹,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左二必定前途无量。别说区区一个千总了,左二,你想不想做参将?明儿兄弟就去京师给你使银子,将那个刘源清赶走。” 张宗桓一口气没上来,好悬吐血。 “逆子……” 对这位兄弟,左梦庚也是怕了,赶紧拉了他出府,又召集了黄宗羲等人,奔赴庄子,查看情况。 “此地作为军营,如何?” 指着面前广阔的土地,左梦庚也是意气风发。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在这里,他的意志将会无条件得到执行。 周游边看边点头。 “不错,不错,地方够大,而且比较偏僻,进出就一条路,不虞被人窥探了去。而且靠近水源,驻军不成问题。” 左梦庚呵呵笑着,又透露了一点。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已和张兵宪商议完毕,由张兵宪上奏,在临清增设兵器所。这个兵器所嘛,自然是给咱们后营准备的。到时将兵器所也安置在此地,咱们需要什么兵器,就可以自己打造了。” “真的?” 众人大喜,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大干一场。 手握一军,还能自造武器,这就不怕被卡脖子,今后腾挪的空间可就大了。 众人进了庄子。 此地如今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和鬼蜮一般。 原有的庄户在冯员外被查抄时,早已被官府带走了。显然,今后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最好,左梦庚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远处几个黑点靠近,很快到了近前,原来是老秦头等人。 “少爷来了庄子,咋不进去捏?跑到这边来了?” 左梦庚拉着他,指着脚下的土地,哈哈大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今往后,这里也是咱们的了。” 老秦头一个哆嗦,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少爷,您……您是说……这片地也属于咱们府上了?” 左梦庚重重点头。 “没错。今后啊,这里就是本少爷的驻军营地。你们都在军营旁边,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小贼敢去庄子上骚扰了。” 他说的开心,老秦头的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更是贪婪地看着脚下肥沃的土地。 “少爷,老朽觉着,此事还有的商量。” ------------ 第58章 军制 “此处的地,比咱们庄子上的好。要是拿来做了军营,就太可惜喽。” 老秦头种了一辈子的地,听说左梦庚要将冯员外的庄子拿来做军营,看着上好的田地心疼的不得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也有点纠结。 因为老秦头说的没错。 这年月,土地实在是太宝贵了,是活命的东西。 左代本来在后面,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上来开口了。 “少爷,要不,让咱们家的庄户都搬到这边来?明年开春,就种这边的地。咱家的那个庄子,拿来做军营?” “嗯?” 左梦庚被说的心里一动。 和冯员外的庄子比起来,左家的地简直可以称为贫瘠。 开始沙化不说,还得不到灌溉。 即使明年风调雨顺,能种出多少庄稼都说不定。 左梦庚越想越有道理,对老秦头道:“倘若让大家伙都过来,种这边的地可行?” 老秦头激动的不停拍手。 “哎哟,那感情好。明年的租子,大家伙绝对能交上了。” 他早就相中了这边的地,但主家的事儿,他不敢置喙。此时左梦庚开了口,他就耍了一个心眼,用租子来将此事敲定。 殊不知,如今左梦庚的眼中,怎会在乎那点租子? 既然这个法子可行,还不浪费土地,左梦庚当即拍板。 “那成,回去和大家伙说说,今天就搬过来好了。” 冯员外这边的庄子,住所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而且远比左家庄子要好。 换好房子住,换好地种,庄户们肯定高兴坏了。 可老秦头却没有立刻行动,看着脚下的土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少爷,种这边的地好是好,就是……” “有什么难处,你说就是。” 老秦头一跺脚,很是无奈地道:“就是咱庄子上的人不够啊,这么多地,种不完。” 以往人多地少,养活人口都做不到。可现在倒好,土地多了,没有人也不成。 原来是这个,左梦庚反而笑了。 “人的问题,你不用担心,要多少有多少。再说了,这边的庄子,土地肯定也要分出来一块的,我有大用。” 问题顺利解决,老秦头欢欢喜喜地跑回去,召集了庄户们把事儿一说,大家伙更加迫不及待,当场就开始搬家。 左梦庚没去管,而是让老秦头亲自负责。 这老头在庄子里威望很高,大家伙都很听从他的,办这点事太容易了。 他让人去了码头那边,将张延喊了回来。 正好所有人都在,就借着冯员外的宅子,开了后营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都坐吧。” 黄宗羲、周游、柳一元、张好古依言坐了,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和张延却站在一旁,恍若未闻。 左梦庚布置好案台,一回头看到,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让你们坐下吗?” 左荣赶紧道:“主子们议事,哪有俺们下人坐的道理?” 张延也道:“俺是庄户,可不敢和各位贵人坐在一起。” 左梦庚当场拍了桌子,巨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这里是军营,你们进了这里,就是军人。从今以后,谁再敢自称奴仆、下人,严惩不殆。” 这一下可把他们吓的不轻,只好寻了凳子,屁股坐也坐不实诚。 左梦庚稍微缓和了一下,又道:“我军草创,一切都是空的。我手里就你们这点人手,能怎么办?当然都要用上。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军官。” 左享最小,也最害怕。 “俺们都是家生子,能给少爷当亲兵就行了。” 左梦庚没发火,而是道:“家生子就不能做将军了?总兵官祖宽你们都见过吧?他原来就是奴仆,现在不也是一方悍将?忘记你们的出身,拿出你们的本事。将来是封侯拜将,还是继续做奴仆下人,只看你们的野心了。” 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和张延全都被说的心底一热,终于放下了担忧,和黄宗羲等人混在一块坐了。 左梦庚站在案台后,开始向大家讲述构想。 “咱们后营和一般的官军不同,所以军制上,也要做些改动。” 大家纷纷警醒,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黄宗羲、周游、柳一元三人甚至拿出了纸笔,准备记录。 左梦庚任由他们去做,直接开始构思。 “首先,设立营部,统一处理、领导全军事务。” 其他的营,是没有营部说法的。基本上就是千总一言而决,能有个文书,都是顶配了。 后营不同。 虽同属临清协五营之一,但谁都知道,参将那边管不到后营。同样的,本属于后营的好处也得不到。 军资、军务全都要考自己解决。 这就需要有一个合格的中枢,来负责这一切。 左梦庚继续。 “营部设千总一名,总揽全军一应事务,由我担任。” 这是应有之意,所有人都认同。 “设副总一名,协助千总作战,由柳一元担任。” 柳一元面露喜色,站起身来应了。 他就向往着沙场阵仗,像冠军侯那样名垂青史。 “设军务司,主管全军文书、名册、军官升降、军功奖惩事,司长黄宗羲。” 黄宗羲也很高兴。 他是彻头彻尾的文人,打仗那是不行的,就擅长耍笔杆子。 “设情报司,负责内外情报、舆情,协助全军作战,直接对千总负责。司长左富。” 左富一愣,没想到会被委以这样的重任。 而且他还有一些疑问。 “少爷……” “称呼军职。” “千座,情报司可有刑讯、监禁之权?” 这一下,人人色变。 倘若情报司有了这两项职权,那不就是锦衣卫嘛。 关于这一点,左梦庚也很无奈。眨眨眼,道:“没有。” 左富读懂了,坐回了原位。 情报机构不可能不做刑讯的,否则的话很多时候无法得到有用的情报。但这一点不能常态化,否则就侵扰了正常的司法。 明朝的锦衣卫就是这样,结果弄的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很多时候跟摆设似的。 左梦庚不会允许一个锦衣卫这样畸形的部门出现,但又不能束缚住情报部门的手脚,因此就来了一个表面不同意、暗地里默许的办法。 不过他当面说了不同意,其他人都面露霁色,宽心下来。 “设参谋司,主管全军作战规划,指导全军作战部署,司长由我兼任,副司长为柳一元。” 一支合格的军队,必然是要有参谋系统的。 但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不会懂什么是参谋系统。所以只能左梦庚亲自主抓,让柳一元协助。 “设军政司,主管招兵、训练事务。司长为周游。” 这个部门是招兵办、作训部的集合体,暂时看用处不大。但日后扩军的话,那就工作繁重了。 周游去过辽东,见过战场什么样的。 虽然没有亲自下场搏杀过,但总算比其他人有些经验,训练士兵不算生手。 “设装备司,负责全军武器制造、供应,司长由我兼任。” 左梦庚又领一职。 实在是没办法,如今人手就他们这些,懂得武器制造的就更只有他一个。 创业维艰,他也不得不能者多劳。 这样一来,营部就有了军务司、情报司、参谋司、军政司、装备司五个部门。 这些只是框架,下面全是空的。 还需要左梦庚会同各司主官,慢慢来搭建。 不过大家伙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营部下面的各军,那是实际的战力,也最吸引人。 身在军队,谁不想亲自领兵,痛痛快快地打仗啊!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左梦庚,急切地等着他宣布下面的军制。 ------------ 第59章 初步建设 “营部以下,编制由四级改为三级。” 左梦庚一语如惊雷,震的大家都快懵了。 明代军制,营以下共有四级,分别是局、司、旗、队。 左梦庚将其改为三级,这绝对是重建了。 “三级编制,分为大队、中队和小队。” 左梦庚的改动十分粗暴和简单,但绝对不是乱来。 “小队每队三十人……” 左荣有些意见。 “千座,一个小队三十人的话,恐怕不好统管。” 明军的一个队十二人,有队正一名,伙夫一名,正兵十人。这一下子增加到三十人,无形中管理的难度会直线上升。 后世的一个班,最多也就十个人。既有现实的考虑,也有管理的限定。 这个问题很有道理,左梦庚也不能无视。 “那就在队正以下,设置队副两名,协助管理。” 这样一来,一个小队的基层军官就变成了三人,管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之所以左梦庚会将一个小队的人数增加那么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他的设想中,后营为全火器军队。而火枪要想发挥出威力,组成线性阵列是必然的。 假如一个小队有三十人的话,那么基本上两个小队就能组成一个基础的火枪阵列。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指挥体系越简单越好。 要是像明军那样,一个队十二个人。那么要组成一个火枪阵列,起码要五个以上的队。 如果战斗面扩大,那就需要更多的队。 这无疑会增加指挥的难度。 “三个小队组成一个中队,加上中队部,人数为一百人;三个中队为一个大队,加上大队部,人数为三百二十人。” 这种方式非常简单,大家一听就明白了。 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职责任命。 “我的设想,步兵大队一共四个。” 这一下大家又有疑问了。 “千座,一共八个大队,步兵只有四个的话,会不会太少了?” 左梦庚摇摇头,不准备改变主意。 “这个数量,已经足够了。” 大家暂时安静下来,准备看看左梦庚的具体设想。 “步兵第一大队,大队正左荣。” 这一点几乎没有悬念,左荣站起来接受任命。 “步兵第二大队,大队正左华。” “步兵第三大队,大队正左代。” “步兵第四大队,大队正左永。” 一个个任命后,大家都好奇的是,除了四个步兵大队外,其余的四个大队左梦庚作何安排。 “接下来是侦察大队,负责战场侦察、遮蔽、反斥候等任务。” 大家听明白了,这个侦察大队就是斥候。 大军作战,斥候非常重要,而且必须由最强悍的精兵组成。 “侦察大队大队正由柳一元兼任。” 柳一元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领兵的机会,而且还是斥候,更加高兴了。 “骑兵大队,大队正左世。” 左世在来左府之前,是养马的。骑兵部队的主官,必须要懂得养马、骑马才行。 不过这个设想和任命,可把大家伙吓的不轻。 “咱们要弄骑兵?” 左梦庚莫名其妙。 “畿辅、山东全是平原,没有骑兵的话,岂不是只能被动挨打?” 这个道理再正确不过,大家也就不说话了。 “炮兵大队,大队正我来兼任。” 好吧,左梦庚又兼任一职。 炮兵这么高精尖的兵种,左梦庚可不认为其他人玩的转。 “最后是总后大队,队正为张延。” 这个任命最是出人意料,荣华富贵、世代永享里还有好几个没捞到队正职务呢,左梦庚却选择了张延。 “千座,在下恐怕难以胜任。” 张延连忙推辞,神色凝重。 他就一农民,虽然读过几天私塾,可是连村长都没干过,贸然成为一个大队的队正,实在是胆战心惊。 左梦庚却阻止了他。 “知道为何让你当这个总后大队的队正吗?” 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左梦庚说起了总后大队的职责。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总后大队要做的,就是统筹全军粮草。平时负责全军伙食供应,战时负责粮草押运。除此之外,还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攻城拔寨时也有大用。” 张延在码头那边展示了一定的能力,不但带领庄户们完成好数千人的流民伙食供应,还协助官府将这些人管理的井井有条。 连瞿式耜都对他颇为欣赏,想要提拔到衙门去做事。 正是因为看到这些,左梦庚才打算让他担任总后大队的队正。 听得总后大队的职责,张扬面色凝重,只感到双肩沉甸甸的。 同时其他人的羡慕也散去了。 一个不能打仗的部门,有什么意思? 左梦庚继续道:“你这个总后大队,人数最多,我给你核准的七百人。当然,任务也最繁重,而且可挖掘之处甚多。等回过头来,我帮你把架子搭起来。”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延也知道推辞不得。 “卑职领命。” 至此,整个后营的架构已经确立了下来。 一共分为营部和基层两个部分。 营部下辖:军务司、情报司、军政司、参谋司、装备司五个部门。 左梦庚在基层取消局、司的设置,也是为了将其挪到营部来用。 基层作战单位,叫XX局、XX司,总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基层部分则分为八个大队,分别为: 四个步兵大队,骑兵大队、炮兵大队、侦察大队和总后大队。 如此划分,既有战场形势的考量,也是因为手头人才有限。 未来人才多了,必然还要细致划分。 最起码后勤和工程就得分开,这完全不是一回事。 后营的编制和如今的任何一支军队完全不同,在座的众人都在努力消化。但随着心得越多,对左梦庚的设定大家也就越是佩服。 通过这一点,无形中大家都对他的信心增强了不少。 虽然后营还一个兵都没有呢,也一仗未打。 作战勇猛的人很多,会打仗的人也比比皆是。 可能够如此轻易设计出足够合理、科学军事架构的人,足以证明其才能。 “各位,咱们的框架就只能如此了。一共就这么些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待新兵到位后,全营统筹集训,其中优异者,补充为各级军官。当然了,各位如果有什么怀才不遇又信得过的朋友,也可以进行推荐。” 后营的建制,到这里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可有一个实际的问题,却由张延提出。 “千座,咱们这里作为军营的话,房屋数量不但不够,还很破旧和简陋,不堪使用。当务之急,就是要建造足够多的房屋。” 这是一个迫切的问题,左梦庚不敢怠慢。 “那咱们实地看看。” 众人去了左家的庄子,没去考察剩下的房屋如何。 也不需要考察,那些房屋打眼一看就知道,根本无法作为军队宿舍。小且破,到处漏风,住在里面完全无法取暖,都能冻死人。 左梦庚主要注意的,是脚下的土地。 他从左荣手里要过刀,弯腰挖了几下,欣喜地发现土层还没有完全冻实。 这就意味着现在还能挖掘地基盖房子。 如果再拖延的话,土层全都冻实了,那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了。 问题是时间不等人,码头那边很快就有一批人要结束劳作了。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要给数千人准备出足够的住所。 左梦庚当机立断,对张延吩咐道:“码头那边,被淘汰的两千多人,你去拉来,直接从这里取土烧砖,营造房舍。需要多少钱,你去和黄司长核算。” 黄宗羲的军务司,还兼任财务,用钱的地方都要经过他审核和批准。 能管钱,这当然是个好差事。 可黄宗羲也有担心。 “千座,咱们……有钱吗?” ------------ 第60章 财源 “哪来的这么多钱?” 当左梦庚给黄宗羲看了家底后,黄宗羲当场就被吓傻了。 这些时日他住在左府,对于左家的情况已经很了解了。 左梦庚提出要组建三千大军,还将本属于后营的军资让给了刘源清后,黄宗羲就很担心,军费的问题如何解决。 不管什么时候,军队都是吞金巨兽。 没有钱,根本组建不起来军队。 结果左梦庚给了他一个惊喜。 三十多万两白银,还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养活一支三千人的军队,绰绰有余。 但黄宗羲的高兴只是一会儿,立刻提醒道:“千座,这些钱虽然不少,可一旦花用起来,撑不了多少日子的。咱们要想养军,就必须要有财源。” 这是金玉良言,左梦庚非常认同。 “开创财源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黄宗羲还以为他是在强撑,想了想,道:“实在不行的话,我在浙江老家还有些田地。不如我写封信回去,让人帮着卖了,也是一笔财源。” 黄尊素做官多年,即使清廉,也累积了不错的家产。 黄尊素去世后,黄宗羲孑然一身,也不想回浙江,家产留在那边就没有什么用了。 再说了,他们所图者大。弄不好哪天事情败露,会被朝廷抄家。 与其留着将来保不住,还不如换成钱更好一些。 左梦庚没有阻止,而是道:“卖了也好,待你换了银钱,我送你一份更大的财源。” 留下黄宗羲整理财务,左梦庚来到外面,就看到张好古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空地上。双手背负,迎风吹着长发飘拂,脸上古井无波,仿佛绝世高人。 “在这里干什么呢?” 张好古并不转头,语气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兄弟,我知晓,方才你给他们都安排了官职,唯独没有给我安排,其实是大有深意。你知我才华,怕这里容不下我,对吗?” 左梦庚嘴角直抽抽,很想说你想多了。 不给你安排,纯粹因为你是废物。 可好歹一世人、两兄弟,不能伤了他的心。 左梦庚仔细想想,张好古没别的,就剩下钱多了。倒不如物尽其用,还免得他伤心。 “说起来,这里确实有件极为重要的事,需要你出手。” 张好古这才转头,一脸满足的笑意。 “说吧,些许小事,我随便弄弄,便可解你困厄。” 左梦庚不得不眼睛看向远方,生怕忍不住抽他一顿。 “我这里有一笔大生意,如果做成了,日进斗金轻而易举。但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张兄可愿帮我?” 张好古依旧古井无波。 “就这?多少?” 看来是真有钱,左梦庚也不客气了。 “无需太多,一万两够了。” 张好古扭头就飘。 “我还有事。” 左梦庚擒拿功夫炉火纯青,从不失手。 “你答应了的。” 张好古哇地哭了出来。 “兄弟我攒了一辈子,总共就五千两的私房钱啊。左二,你张嘴就要一万两。你……你怎么不去抢啊?” 张家是有钱,可张好古一个纨绔子弟,全靠家里的钱花销。 张宗桓又不是溺爱孩子的性子,不可能给他太多。加上他花钱大手大脚的,根本没啥概念。 还能有五千两的存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五千两的话,那肯定是不够的。 关于财源的事,左梦庚是不打算自己掏一分钱的。 铁定赚钱的生意,不愁没人愿意投钱。 他将柳一元、周游找来,甚至还找了耿章光。 耿章光既然来了,那个王蔚然自然也在。 虽然对晋商充满警惕,但如今没有实力对付,左梦庚只好暂时按捺在心底,留待日后再说。 “左兄邀请,既无酒宴,又无佳人,毫无诚意啊!” 看看四周光秃秃的房间,又看看手中仅一杯清茶,耿章光不禁调侃起来。 换成其他人,保证羞愧不已。左梦庚却不会,他是军人,做事比较直接。 利益当前,只要他拿出来,这些人也不会在乎虚礼。 “各位都是在下至交好友,如今有一个生意,想和大家说道说道。” 一听说是生意,王蔚然的神情就不一样了。 不愧是晋商。 “左兄也懂得商贾之道?” 左梦庚笑道:“商贾之道,在下当然是不懂的。不过在下知晓一个物事的造法,想来能够博诸君一笑。” 张好古没耐烦听这些。 “你就说做什么买卖吧?” 左梦庚说话之前,先观察了一下几人的装束。 “各位,玳瑁、药玉等物,却不知做来如何?” 此言一出,几个人的神色纷纷精彩起来。 张好古没那么多心眼,抓起腰间的药玉来回摆动。 “这玩意儿当然好,堪比金石。就比如我这块,足足花了我一百多两银子呢。” 张好古佩戴的那块药玉,通体盈绿,温润细滑,还被雕刻成了财神送喜的样子,很是令人瞩目。 王蔚然也有一块药玉,通体奶白色,两头粗中间细,好似葫芦。 “我这块仙葫药玉,也花费了七十余量白银。” 在座几人,玳瑁、药玉的配件竟然都有,而且还都是上等货色。 “左兄懂得做这药玉?” 王蔚然最先醒悟过来,眼神微妙。 这不是谦虚的时候。 “不但懂,还能做出最天下无双的来。” 他又道:“各位应当见过眼镜吧?” 几人纷纷点头,王蔚然更道:“曾祖晚年时就曾用过眼镜,如今还保存在蒲州老家。那副眼镜明若虚无,还能将书上字体放大,着实帮了曾祖不少大忙。” 他跟着问道:“诸位可知那副眼镜,花费几何?” 众人摇头,这没法猜。 以王家的豪富,王蔚然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足足花费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才从佛郎机商人处购得。” 眼镜早已有之,明代的应用最多。只不过造价昂贵,普通人是用不起的。 即使是最便宜的眼镜,也需要一匹马的价格。 王崇古用的,那肯定是西洋舶来的精品,值一千多两银子并不奇怪。 大明本土也是能做眼镜的,多数是用天然水晶磨制。当然,精度、舒适度都要差一些。 而且和后世的眼镜还是有些区别的。 《大明王朝》中徐阶佩戴的那副眼镜是穿帮镜头,而严嵩佩戴的那种,也就是用绳子挂在耳朵上的,才是这个时代眼镜的模样。 左梦庚笑吟吟地道:“倘若小弟说,能造出成本不过一两的眼镜、玳瑁、药玉来,不知道这个生意能否做的?” 平地惊雷都不足以形容众人的样子。 耿章光一个趔趄,好悬摔倒。 “怎么可能?” 王蔚然直接破音。 “左兄莫不是诓我等?” 玳瑁、药玉、眼镜都是玻璃制品,只是有些用的是人工玻璃,有的是天然水晶。但不管哪一种,全都价值不菲。 要是能将这些物品的价格压下那么多,立时就能垄断市场。 这其中蕴含着多么大的利益,在座的人都不傻,一下子就想清楚了。 左梦庚无比自信。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小弟马上就会试制,到时再与各位分说。” 他这么说,反而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倘若他是诓骗的话,那必然会说的天花乱坠,恨不得大家立刻掏钱。 但既然说了要拿出实际物品来说服大家,那就说明把握十足。 不过这些都是家学熏陶出来的人精,不见兔子是不会撒鹰的。 耿章光代表大家表了态。 “那好,我等就拭目以待了。” 左梦庚真的做出了玻璃,那就是一笔十分可观的生意。到时候大家再往里投钱,也不耽搁什么。 如果他做不出来,大家也不损失什么。 “不知左兄何时开始试制?我等能帮些什么?” 和这群聪明人打交道,必须也得是聪明人才行。否则的话,被卖了都还帮人数钱呢。 “稍安勿躁,用不了太久。各位兄长等候消息就是了。” 怎么可能让他们帮忙,把玻璃制作的方法学了去,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了嘛。 ------------ 第61章 规划 京师,兵部,侍郎值房。 侯恂已经上任,劳于案牍,兢兢业业。 桌子上堆着数不清的文书,每一份都需要他过目。 未几,一份塘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书者是临清兵备道张继孟。 塘报中张继孟阐述了临清本地兵备情况,着重提及钞关码头之变后,本地军队缺少武器,因此恳请朝廷准许,自设兵器所。 侯恂拿着文书思量了一番,才在上面批注了阅。 随即,他又找出了一份文书。 第二份文书的时间稍早,由山东蒙阴知县李雪未送来。 今秋十月,沂蒙山区群盗大肆出动,劫掠蒙阴。破十村三十五寨,围县城,屠杀百姓上千,更有二十来户大小地主被灭门。 李雪未吓破了胆,连忙给青州府、山东巡抚、兵部各上了奏书,祈求朝廷发兵剿匪。 青州府和山东巡抚接到了奏报……就当没接到。 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实在是山东境内并无兵马可派。 其时为了防备畿辅民乱,山东的军队基本上都调到德州一线去了,内部十分空虚。 就算没有这个调动,山东本地兵马也很是不足。 加上沂蒙山区偏远穷困,倘若派遣大军前去,不说能不能剿匪,本地连军粮都无法保证供应。 因此他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 奏书到了兵部,侯恂看过,本来拟待过后处理。看到张继孟的奏请,侯恂有了主意。 他把两份奏书放在一块,李雪未的在上,张继孟的在下。然后找来文吏,仔细吩咐。 “好好送上去。” 在部堂做事的文吏,虽然不起眼,但各个都是人精。 侍郎如此说,岂能不明白? 于是文吏就这么将两份奏书顺序不变,呈递给了司礼监。 过了一天,崇祯就召见了兵部尚书王洽、兵部侍郎侯恂过问此事。 崇祯的关注点果然在第一件事上。 “蒙阴一地匪患如此严重吗?” 王洽是有点懵的。 他才刚刚接替王在晋,正熟悉本部呢,具体事务哪儿知道啊? 这就只能侯恂出面。 “陛下,蒙阴临近沂蒙山区,地形险要复杂。其地贫瘠,百姓衣食无着,从匪者众。前任秦侍郎曾有言:沂蒙七十二崮,崮崮有猛虎。” 兵部前任侍郎秦士文就是蒙阴县人,今年五月已经去世了。 崇祯很是生气。 “既然如此,山东有司为何不剿灭了事?” 侯恂是做过功课的,把实际情况一说,崇祯也无奈了。 “偌大山东,竟无兵可用?” 侯恂自然不能让帝王窘迫,替其开脱道:“山东又分登莱,照应辽东。自此兵备重心偏斜,早已有之。” 明末辽东战局日益维艰,明廷为了支持辽东战场,将登州、莱州从山东划出,设立登莱巡抚,同时也将重兵云集于登莱,使得山东空虚。 听他这么一说,崇祯就此上了心。 后来举行明朝第一次武学科举,特意将第一位武状元王来聘派往山东,担任副将一职。 可当下的情况,崇祯还得处理。 “那就照实办理吧,责令临清兵备道,待整军完毕,可相机调兵遣将,协助蒙阴剿匪。” 计划通过,侯恂表面云淡风轻。 “臣遵旨。” 庄子上如今已经成为了热闹的大工地,两千多人在此劳作,进度颇快。 如今的重中之重,就是军营建设。 左梦庚没有委托他人,亲自负责和设计。 因为天气冷了,如果打制泥坯建房的话,泥坯根本就不会干。所以左梦庚下了血本,直接掏银子买青砖,盖砖瓦房。 光是这一项,就支出了两万多两。 “官兵宿舍都是这样建造,长排串联,大通铺的炕。注意,炕下的烟道必须这么垒,出了差错我可要找你们的麻烦的。” 张延领着几个泥瓦匠围在左梦庚旁边,听他嘱咐,半点不敢疏忽。 就是没想到,这个富家少爷居然还懂得垒炕。 之前大家伙还挺疑虑,后来房子盖好一段,垒了炕一试,所有人都服气了。 新炕的烟道非常通畅,能够将热量很好地传递到整个炕面,使得人睡在上面任何位置都能暖呼呼的,简直是神仙日子。 因为采用了青砖盖房,所以不怕天气寒凉。盖好之后,围着用柴火一熏,房子很快就好了。 至于房子被熏的黑乎乎的,那就只好事后再粉刷了。 原来的庄子早已被彻底拆除,篱笆界限更是没有了。 整座军营占地极广,连同校场甚至几乎将耕地都占完了。 不过这边的耕地本来也不堪劳作,占了就占了,不心疼。 甚至庄子周围的荒地,左梦庚请示了瞿式耜之后,也都给圈占了进来。 无主的就是我的。 后营是一个综合性的军队,作训需要的场地本来就很大。 按照左梦庚的规划,全营分成若干部分。 中心为营部,正面外围为四个步兵大队。 步兵大队的宿舍为一长排的砖瓦房,正好一个大队一排。中间加上洗漱室、活动室、茅厕等,形成一个独立的区域。 炮兵大队最为精贵,安排在了营部的后方。一排士兵宿舍,一排库房。 当然了,弹药库远远的,四处什么都不挨着。 左梦庚可不想睡着睡着,坐了土飞机。 骑兵大队的用地最大,除了官兵宿舍,马棚就绵延甚广。加上储备草料的仓库和训练的跑马场,几乎用了全营的一半面积。 总后大队则在军营和新庄子中间。 左梦庚的设想,是准备让总后大队变成技术兵种。 安排在这里,等兵器所运营之后,能够让总后大队第一时间上手,渐渐培育属于自己的技术人员。 新庄子被左梦庚命名为左庄,也就是他的私产。 如今那里不但有老庄子的庄户,即将入营的官兵们家属也都被迁来。男女老少浩浩荡荡,起码上万。 这么多人单靠种地肯定是养不活的,左庄也没有那么多的土地。 连同那两千多壮劳力一起,左梦庚的设想是,后续慢慢安排到各个工坊当中去。 军营在建设,左庄也在建设。 要为后来者建出足够居住的房屋。 左梦庚同样没有吝啬,这里的新房子也是用砖瓦盖的。 当然了,要求肯定没法和军营相比。每家每户紧凑挨着,尽量减小用地。 洗漱还能去打了水在自家弄,但如厕就必须跑到远处的公共厕所。 对于卫生问题,左梦庚的要求极为严厉。几日功夫,光是随地大小便者,就都被他抽了鞭子。 严厉的惩罚下,不管是原来的庄户,还是外来的流民,全都老实遵守了。 “大家伙不要觉着这些人来了,就是抢咱们的饭碗。人,就是最大的财富。没有这些人,咱们这儿现在能这么红火吗?再说了,咱们就这么点地,也不可能靠地吃饭。所以啊,你们必须要敞开胸怀,接纳这些外来的新人。只有大家和睦相处了,这里的日子才会更加红火,是不是?” 不管何时,本地人和外来人之间的矛盾,肯定存在。 庄子上也是。 原来的庄户们看着一下子来了上万人,生怕这些人抢了他们的新田,所以明里暗里地非常敌视和抵触这些外来人。 了解到情况,左梦庚特意将庄户们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通气会。 听到外来户不会抢地种,庄户们终于放下戒心来。 “少爷,这些外来的不种地,靠啥活着呀?总不能你一直养着啊。” 说话的人叫王寡妇,其实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 男人前年冬天出去到码头抗麻袋,脚下一滑摔死了。只剩下她带着一个婆婆,两人凑合着过日子。 对于那些外来人,最警惕的就是她这样的人家。 毕竟家里没有男人,要是让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左梦庚笑了。 “种地能赚多少钱?光指望种地,可不成。今后啊,咱们这里要弄很多作坊。不种地的人都可以去工坊上工,赚工钱养活一家人。” 一群农民面面相觑,有点理解不了。 左梦庚干脆拿王寡妇做例子。 “王嫂,你家里就两口人,还都是女人。让你们种地的话,能种多少?” 王寡妇寻思了一番,尽量往多了说。 “怎么着,也能种五亩地啊。” 左梦庚可不信。 “咋种地?就把种子往地里一洒,然后看天吃饭?让你们给地翻垅,你们肯定干不了吧?” 王寡妇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 耕地翻垅,一般都是用牛最好。 可哪有耕牛? 农民们只好肩抗手拉,靠人力来做。 这活儿只有男人能干,女人没那力气。 一想到家里没有男人,连种地都做不到,王寡妇真是悲从中来。 ------------ 第62章 王秀芹 “这样种地,能养活自己吗?” 该说实话的时候,左梦庚从不转弯抹角。虽然这样很打击人,但总比欺骗好。 哪怕王寡妇真的哭了出来。 人群里,有个汉子突然喊道:“王寡妇,跟了俺吧。俺力气大,俺给你种地。” 一群人哄笑,唯独王寡妇跳脚,痛骂起来。 “李瘸子,老娘就算是死了,也不便宜你这个畜生。” 左梦庚脸色一冷,杀气四溢。 “这世道,孤儿寡母更加难活。别的地方我管不着,可是在咱们庄子上,要是让我知道谁欺负孤儿寡母,别怪我砍下他脑袋。” 所有人都吓坏了,凛然称是。 王寡妇抹掉眼泪,感激地看过来。 “谢谢少爷给俺做主。” 左梦庚摆摆手,并不觉得主持了一场公道有什么了不起,而是对王寡妇道:“王嫂,你家这情形,种地的话没活路的。开春的时候,你就别去田里忙活了。” 王寡妇如遭雷击,一脸的绝望。 “少爷,可不敢呢。不让俺们种地,俺和婆婆都得饿死啊!” 王寡妇急了,跑出来跪在左梦庚面前,一个劲地磕头。 左梦庚这才发现自己话没说清楚,被误会了。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王寡妇扶起来,左梦庚不敢耽搁。 “咱们原来的庄子,马上就要变成军营了。到时候,本少爷的人马就会入驻进来。可是呢,朝廷给的军资不够。其余的,都需要本少爷自筹。像什么军服啊、军鞋啊,需求量很大。我听说王嫂缝衣做鞋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是数得着的?” 王寡妇终于露出笑脸。 “少爷,不是俺吹牛。你去问问,谁不夸俺手巧?” 左梦庚哈哈一笑。 “既然如此,那给军队做衣服、鞋子如何?” 王寡妇有些犹豫。 “恁多人,俺一个做不过来呀。” 随即一咬牙,“成,俺贪黑起早,抓紧做。” 左梦庚赶紧制止。 “哎哟我的王嫂,几千人的队伍,要是都靠你一个人,士兵们只好光屁股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左梦庚趁着气氛道:“我是这么想的。这次呢,咱们庄子上来了这么多人,男女老少全都有。今后啊,种地肯定不缺人手。可大姑娘、小媳妇啥的,除了帮家里种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王嫂把这些妇人组织起来,一起给军队做衣服鞋袜如何?到时候咱们算工钱,王嫂是领头的,给你多算一点。” 王嫂愣愣地听着,有些明白左梦庚的意思了。 她很清楚,就她家里的情况,指望她和婆婆拼死了干,也种不了什么地。 可不种地,给军队做衣服、鞋袜的话,倒也是一门不错的营生。 她也是个痛快的,立刻道:“那布料啥地咋算?那么多,俺可买不起。” 左梦庚当然不会让她负担。 “原料我来负责,王嫂你要做的,就是组织大家伙给做出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做出来的军服鞋袜质地必须好。不好的话,我可要军法从事。” 王嫂吓了一跳,有点不敢应承了。 “俺肯定用心做,可其他人俺不敢保证。” 左梦庚十分严肃地看过去。 “所以我说了,这事儿要你担着。你就是这些妇人领头的,你说啥她们就得做啥。有谁不听话,领不到工钱。” 王寡妇心底一热,被大家伙的眼神瞅的很是羞臊。 “俺……俺就一寡妇,俺说话……俺咋支使她们?” 左梦庚喝道:“你家没男人了,你婆婆动弹不得。你不把门户支撑起来,你还想靠谁?机会,我给你了。要不要,就看你的了。” 王寡妇一张脏脸红了白、白了黑、黑了红,猛地站起来,跟疯了一样。 “俺干了,俺肯定干好。” 一群庄户窃窃私语,古怪地看着这个个子不高、其貌也不扬的女人。 其他的妇人更是指指点点,话语虽轻,可能其中还有不少不好听的。 可那些妇人看王寡妇的眼神,总是藏不住艳羡。 见王寡妇答应下来,左梦庚很是高兴。 “那成,从今以后,你就是后营被服厂的厂长。被服厂里的大事小情,都归你管。谁干的好,谁干的不好,都由你评定。干得好,赏;干得不好,罚!” 王寡妇做梦也没有想到左梦庚会赋予自己这么大的权力。 可只要一想到,上千的妇人都在她的指挥下干活,不知为何,她浑身的血就流动加速。 幸好她知道有多大权就要担多大的责,赶忙清醒过来。 “少爷,还是那句话。做衣服、做鞋子俺都不怕。可其他人手艺如何,俺不敢保证哇。” 这个就需要左梦庚指点了。 “这就需要你用心教了啊。你一个人做的再快、再好,又能快到哪儿去?好到哪儿去?你要是教会了其他人都能和你一样,那是不是就行了?” 独自承担门户的女人都不傻。 “那要是教会了她们,俺……” 这是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左梦庚一言而决。 “你是官儿,你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产量和质量。做好了这两点,那就是你的功劳,该属于你的奖赏就不会少。” “官儿”这个词一出来,连庄户们都轰动了。 本来听说让王寡妇带着妇人们做军服、鞋袜,大家伙也只以为是个营生。 现在左梦庚明确说,这个劳什子被服厂厂长居然是官儿…… “从今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我。不要怂,挺起胸膛来,告诉告诉那帮妇人们,到底该咋活。” 王寡妇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自从丈夫死后,她拉扯着婆婆,两个妇人在这世道里没睡过一天好觉。 那些男人们都跟饿狼一样,总是在周围窥觑着她。 地里又长不出粮食来,怕是哪一天就没了。 想不到,如今却成了官儿。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被服厂厂长是啥官儿,可既然是少爷亲承的,从今以后,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王寡妇突然开口道:“少爷,俺叫王秀芹,俺不叫王寡妇。” 她猛地回头,朝着那帮子庄户吼道:“从今往后,俺叫王秀芹。谁再敢叫俺王寡妇,俺就抽他。” 一个本来尘土般的妇人突然爆发,那种决绝的气势竟然镇住了所有人。 左梦庚恍然,点点头,温言道:“王秀芹厂长,从今以后,被服厂就拜托你了。” 王秀芹转头看着他,又哭又笑的,一张脸上全是黑灰。 可是真的不丑呢! 整个地盘最先完工的,是兵器所。 这是重中之重,宁可耽误了其他地方,左梦庚也先把这里建好了。 就在军营和左庄中间,紧挨着河边。 通过他的亲笔设计,十来个木匠忙活了半个月做出来的水车,如今就伫立在河里,不过却转动不得。 因为河面结冰了。 可水车的大小,真是令人侧目,似乎能够将河里的水都掏干。 张继孟亲自带着数百工匠过来,把人交付给了左梦庚。 看着日渐成型却规模宏大的军营,张继孟也不禁侧目。 “若谷公对你可是无微不至,知道你需要工匠,愣是从王恭厂还有各地的兵器所里抽调了最好的给你送来。还有,从今以后,这个兵器所每年能够得到生铁一万斤、煤炭五万斤。” 左梦庚皱眉。 “这不够。” 这么点数量,按照左梦庚的预想,连一个月的用量都未必够用。 张继孟也是无奈。 “这是朝廷的规定,一个兵器所的用量就是这么多。至于其他的,朝廷就不管了。” 这是暗示左梦庚自己想办法。 左梦庚当然明白,也没有任何的抵触。 不就是做李云龙嘛。 谁不会呀? 张继孟又道:“你要的军服、武器,我都给你送过来了。军服五百套,都是旧的。武器的话,弯刀四百柄,铁枪头比较多,有七百余。你去寻了匠人,自行做成长枪吧。” 虽然左梦庚的想法是将后营打造成全火器部队,但能够实现全军列装不知道猴年马月。 因此先期训练的时候,还得用冷兵器,同时也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张继孟给他说了侯恂怎么处理此事的,又说了一件事。 “公宝行(公端)托我给你带句话,沂蒙形胜之地,大有可为。” 左梦庚目露精光,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 第63章 机密 一百多个工匠,算不上少。加上带着的徒弟,这个规模算是可观了。 虽然距离左梦庚的期望,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也知道,这是侯恂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 因为按照常理来推断,这些工匠足够满足一个镇的兵器装备供应。 谁又能想到,这些工匠只是为一个营准备的,而且还不够呢。 张继孟走后,左梦庚来到工匠们面前。 都是一些穷苦人,来到陌生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忐忑。 毕竟生死由人,万般无奈。 左梦庚没有特意露出和蔼的态度。 毕竟这些工匠什么心性,他还不知道。贸然放下架子,很容易令这些人失去敬畏。 军队也好,组织也罢,权威性是很重要的。 “谁是铁匠?” 其实不用回答,几个身材非常魁梧的人走了出来。 领头的道:“官爷,俺们从滦州冶铁所来的。一共十二个铁匠,二十二个徒弟。” 可以算作三十四个铁匠,这个数目已经很不错了。 左梦庚让他们走到一边,又问道:“谁是铳匠?” 这一回人不多,总共四个铳匠加上四个徒弟。 工匠里,铳匠对技术的要求最高,所以十分珍贵。 这些铳匠来自于兵杖局。 “那年王恭厂炸了,死伤惨重。从那以后,朝廷就不让干活了。官爷,俺们的手艺都是好的,保证不玩花样。” 王恭厂大爆炸之后,明朝廷被吓坏了。 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恢复王恭厂的规模,连带着对兵杖局也跟着减产。 尤其是钞关码头之变后,崇祯召回各地镇守太监、税监、矿监的同时,也罢免了宫中各司局的差事。 这才给了侯恂机会,贿赂了太监后,从兵杖局里带出来四个铳匠。 “在我这里用心干活,断不会少了你们的吃食和银钱。” 几个铳匠感恩戴德,也到一边去了。 药匠,也就是制作火药的人。 其中大部来自于王恭厂,还有各地药局的。 明代的黑火药虽然品质不行,但配置这东西没什么难度,所以药匠很好培养。 来到此地的工匠里,打造冷兵器是最多的。 毕竟是千百年传下来的手艺,也是大明军队里需求量最大的一部分,因此导致这等匠人多如牛毛。 面对这些人,左梦庚开诚布公。 “我这里,没有尔等的用武之地。” 只一句话,就吓坏了那些匠人。 “官爷,俺打造盔甲的手艺最好了,连那些总兵都穿俺打造的山文甲呢。” 左梦庚想了想,问道:“那你会打造锁子甲吗?” 不但此人,另有好几个工匠生怕被抛弃,纷纷点头。 “那尔等可会熟铁拉丝之术?” 其中有几个站出来,不足三分之一。但这已经让左梦庚很高兴了,对这些人道:“那你们几个留着,我有大用。” 至于剩下的工匠,左梦庚也不打算浪费。 “你们有两个去处,一是去学其他技艺,二是听从安排,去别处干活。” 这里需要工匠的地方,不光只是军队,所以左梦庚只愁匠人不够,不怕没法安排。 那些匠人轰乱了一会儿,竟然全都选择留下。 他们都是从外地来到临清的,人生地不熟,最怕的就是被拆开。 那就举目无亲了。 留在这边,大家报团取暖,一旦有什么事,还能商量商量。 左梦庚无所谓。 虽然这些匠人的选择打乱了他的计划,大不了后面再去招揽好了。 铁匠的到来,是左梦庚最急需的。 毕竟他要造玻璃,就需要打造炉子。这方面铁匠是行家,能帮上大忙。 其他的匠人,被黄宗羲、周游等人领着分配住处了,左梦庚唯独留下铁匠。 “老哥怎么称呼?” 领头的匠人吓了一跳,连连作揖。 “不敢当官爷问,小的叫杨贵,大家伙都叫俺杨麻子。” 此人身材不高,长和宽几乎一样,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一看就是常年干体力活的。满脸的麻子,也是外号来源。 “俺在滦州冶铁所干了三十年,手艺还成,大家伙都信得过。” 这杨贵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相反挺聪明的,几句话就把左梦庚想要知道的都交待清楚了。 想想也是,即使是铁匠的领袖,那也需要一定的能力和世故。 反正只是一些匠人,左梦庚也不怕他们耍花样,便道:“那好,从今以后,杨老哥就是冶铁所的所长。” 铁匠们大为意外,杨贵更是吓了一个哆嗦。 “官爷,可不敢呢。咱们这些匠人就是干活的,听话就成了。” 左梦庚不容置疑。 “我这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真的弄了个官来,又不懂炼铁,除了碍事还有什么用?” 这话说的铁匠们全都热泪盈眶,窝心的不得了。 以往在别处干活时,他们这些人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那些官员对他们颐指气使,呼喝训斥都是轻的,责骂打罚也是家常便饭。 即使他们的工钱被污了,都没处诉冤。 本来觉着来到这里,也和从前一样,干活就是了。 结果年轻的官爷却不往他们头上安插管事,而是让他们自行管理。 单凭这一点,就让铁匠们放下了负担,喜欢上了这里。 趁着气氛不错,左梦庚说的比较多。 “我这里规矩不多,但很严。第一,你们要注意保密。冶铁所里不管什么事,都不准对外人说起。” 铁匠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一个炼铁的地方,有啥好保密的。 可他们的命运在左梦庚的手里,只能听命。 “官爷放心,俺会好好看着。谁敢不把官爷的话当回事,俺第一个不依。” 左梦庚就当他立军令状了,接着道:“这里事不多,你们只须干活就行。当然,干得好了,有奖励。” 铁匠们听着,都很舒心。 事儿确实不多,以往他们被官员支使干私活都是寻常。 杨贵既然当了这个头,那就得替大家出头。 “官爷,俺们这些人拖家带口地过来,啥家当都丢了,不知……” 这是索要安家费,也是在试探左梦庚定的规矩真假。 左梦庚招招手,左荣拿着一个木箱子过来,当众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银子。 铁匠们何时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在左荣发银子的时候,左梦庚道:“你们每人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只是供你们花用。至于吃穿住行的东西,这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回头你们直接入住,再短缺时候报给杨贵,由杨贵和我说。” 三言两语,就把规矩都定了下来。 所有的铁匠们都很高兴,拿了银子小心收好。 还没干活就得了一笔钱财,让他们彻底喜欢上了这里。 “你们在这里,每月工钱一两银子,吃住所里负责。” 待遇先说清楚,也好让工匠们安心。 果然,对这个待遇,所有人都很满意。 一两银子的工钱其实并不高,但这里吃住不用另外花销,这就节省了一大笔。如果这里的官员再不克扣,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接下来,就是左梦庚最关心的问题了。 “你们弄的炉子,可否直接炼钢?” 一听说这个,哪怕明知道不敬,工匠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个工匠陈二柱嘴快。 “官爷,炉子哪能直接炼钢?炼一百次也不定能得一次钢。” 左梦庚明白了。 这个时代的冶铁炉温度达不到,所以无法通过冶炼的方式得到钢。 也就是说,炉子里炼出来的普遍都是熟铁。 “倘若咱们弄出可以炼钢的炉子,将会如何?” 只一句话,铁匠们就炸了。 “咋可能?” “官爷说笑了,从来钢只有千锤百炼才能有,一炉子就出钢水,那是神仙的手段。” 众人的纷杂中,左梦庚的表情无比严肃。 “这就是本官说的机密。” 工匠们不笑了,失去了所有语言的功能。 左梦庚的神情告诉他们,他不是在说笑。 可假如这是真的,可以冶炼出钢的技术,那是什么概念? 他们这些铁匠太明白其中的价值了。 为了这个技术,灭族破国都不为过。 ------------ 第64章 军服 炼钢和制造玻璃,都需要一个重要的条件。 那就是高温。 而以当下的技术,即使是最好的炉子也无法稳定承受可以炼钢和熔化砂石的温度。 这也是为什么在炼铁的时候,偶尔能得到些钢铁。 玻璃的熔点比钢还要高,所以华夏这边就连偶然获取都做不到。 唯一能用的,只有天然水晶。 一个军史、武器史、军械精通的人,必然也是一个合格的化学家。相关的冶炼、化学反应等知识,那是一定掌握的。 这也是左梦庚有信心能拿出更先进火枪的基础。 “要先建个窑,烧制耐火砖。” 耐火砖是搭建冶炼炉的关键,杨贵准备从这里着手。 他看向左梦庚,同时不停琢磨,左梦庚说的能够炼钢的技术是什么。 见左梦庚对建窑没有多说什么,左贵就知道,技术关键不在这里。 那么就只能在耐火砖上了。 “砖窑就建在那边,怎么建杨贵说了算。需要多少人手,黄司长会拨给你。” 黄宗羲如今不仅仅是军务司司长,围绕着兵器所的相关建设,他都得参与。 毕竟其中涉及到财务问题。 左梦庚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务交给杨贵这种新人呢。 饶是如此,杨贵也感到无比舒坦。 他们这些匠人,何时被这么尊重过? 围绕军营和左庄周围,足足有十余顷的荒地。因为无法耕种,所以也没人要,田契在官府手中。 左梦庚寻了瞿式耜,很轻易就要了过来。 当然了,左梦庚也不会将瞿式耜、张继孟等人的帮助视为理所当然。未来的玻璃生意里,他已经给这些大佬们留出了份额。 要想大佬们一直帮他,就必须建立起足够的利益同盟。 利益同盟是改革和革命无法从基层彻底发动时,必须采取的方式。有了一定的联系后,才能去谈理想。 这和农民起义、无产阶级革命不同。 这两个阶级本来就一无所有,只需要有求生存的共同需求,就自然而然会团结到一起。 但要想其他阶层帮助你,就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利益。 有两千多的劳动力,让左梦庚筹备工业生产的时候颇为顺遂。 调拨给了杨贵那边三百多人,砖窑立刻开始动工。 只可惜时间不等人,否则的话,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砖窑给军营建设提供材料,也就不需要去外面购买砖瓦了。 张继孟送来的军服,被左梦庚全都拿给了王秀芹。 王秀芹这边很热闹。 听说女人也可以赚钱养家,各家各户都轰动了。 妇女们纷纷跑来报名,以往许多欺负过她的人这时候都只能陪着笑脸说好话。 左梦庚着重观察了一下,发现对那些得罪过自己的人,王秀芹始终保持平常。不但没有趁机会报复回去,也不会刻意装出原谅的样子。 就那么正常说事,该笑就笑,该骂就骂。如是几次,再没有人在乎过去了。 这居然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女人,也是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性格。 “少爷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俺,俺就想着,咋样才能做好。这活儿眼红的人多,还计较过去的小心眼,指定让人家嚼舌头。万一有人捣乱,俺可对不起少爷。”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智慧,很多时候都会闪光。 左梦庚让左华把军服拿出来,摆在妇人们的面前。 “这就是你们要制作的衣服,但不能完全照做。” 不管怎么说,后营都属于明军,所以还得穿着明军的军服。 可在左梦庚看来,这个时代的军服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也和他的建军思路不符。 那么就需要在大面上保持一致的情况下,对细节进行调整。 妇人们都没有文化,所以只能他怎么说,她们怎么做。 “这个布面甲,你们只需塞入棉花,压实做出来就行。铁片不用添加,这个不麻烦吧?” 王秀芹带着几个妇人,把布面甲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不加铁片的话,那可容易的很。” 左梦庚的做法,相当于简化了布面甲的制作工序。 左华在一旁却很不解。 “少……千座,这不加铁片的话,可防不住刀箭。” 左梦庚岂能不知道这一点。 “未来咱们的火枪,射程要比弓箭远,战损会降低不少。加了铁片,防护效果也不怎么样,还增加了重量,耗费士兵体力。” 听说火枪射程比弓箭远,左华挠挠后脑勺,已经不敢想象那是什么火枪了。 左梦庚连铁片都不要,那就更不要说臂甲了。 这个决定,又让妇人们轻松了许多。 如此一来,后营的军服,就只需用棉布在里面塞入棉花压实就成。连铆钉都取消的情况下,比后来清军的棉甲还要简单。 显然,这样的军服,就不具备任何的防御功能。 不是左梦庚偷工减料,也不是他拿士兵的生命不当回事。而是在先进的武器加持下,还在防御上面做文章,纯粹是浪费。 在火器大规模装备军队后,护具就渐渐开始退出历史舞台了。 人们研究发现,制作再精良的护甲,也挡不住火枪火炮的打击。 相反去掉护甲,增加灵活性,反而躲避打击的可能性更高。 也只有中国这边,一直到清末了还有穿着护具的军队存在。 而到了二战后,各个国家对护具的重视程度又提升了。 这是为什么呢? 一是枪械的口径缩小,子弹威力跟着变小。在有一定护具的情况下,可以有效防御杀伤。 二是新式材料的应用,使得防具变得轻便,更具备实战性。 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都使用步枪交战,一方有防弹衣,一方没有,那么没有防护的一方肯定吃亏。 这也是在许多国家,为何允许拥有枪支,但私自拥有防弹衣却是重罪的原因。 在布面甲的改造上,左梦庚不但取消了铁片,还对细节做出了更改。 “这些布面甲必须将袖子也缝上,它就是一件完整的衣服,知道吗?” 王秀芹面露难色。 “少爷,加了袖子的话,便是俺来做,也得花不少时候。” 得,从无到有就是这么难。 左梦庚只好耐着性子,仔仔细细地教这些妇人怎么做。 “你们要学会分工。裁布料的就裁布料,压棉花的就压棉花,缝线的就缝线,装扣子的就装扣子。否则一件军服,光靠一个人来做,能做多少?” 大家伙都懵懵的,从没有这么做过,显然体会不到其中的好处。 左梦庚干脆随便指了一个妇人。 “你裁一块布料需要多少时候?” 那妇人一乐。 “那有啥费事滴,三俩下不就完事了。” 左梦庚又对下一个妇人问道:“往布料里压棉花,需要多久?” 那妇人谨慎,犹豫着道:“要想压实了,总得一个时辰。” 左梦庚不管,又找一个人。 “你缝袖子需要多久?” “最多一炷香。” 左梦庚拍拍手,把大家的吸引过来。 “都听着了吧?如果这么分工,做好一件军服,顶多也就两个时辰。这不比你们一个人忙活,快得多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真切地体会到了《国富论》中关于分工的妙论。 那些妇人也不傻,寻思一番,也发觉了其中的妙处。 王秀芹真的是一个很负责的人,有问题也不藏着。 “少爷,你说裁布料的就裁布料,缝针线的就缝针线。可大家伙裁布料的手法都不同,大小也不一样,缝的针线疏密也不一样,那咋办?” 左梦庚强硬地下了死命令。 “标准化,一切都必须按照规格来。需要裁多大的布料就是多大,需要缝多少针线就是多少针线。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按照规格来。” 王秀芹没有害怕,继续追问。 “可有的人个子高,有的人个子矮,俺们要是做的军服都一样大,当兵的咋穿?” 这种问题可难不倒左梦庚。 “你们可以制定出一个等分标准出来,比如做的衣服,分成四尺半的、五尺的、五尺半的,等等。这样一来,虽然做出来的衣服不能正正好好,但总归大差不差吧?” 妇人们一琢磨,纷纷叫好,知道这个办法不错。 左梦庚可没有满足,想了想,道:“等冶铁所那边开工了,我让他们先做一些尺子送过来。你们制作的军服,必须要按照规定的尺码来做。” 看样子,要想让工业顺利发展,除了技术研发之外,标准化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左梦庚记在心里,决定回去之后先搞这个。 ------------ 第65章 徐光启的礼物【勿忘国难,吾辈自强!】 在军服上,左梦庚的改动非常大。 除了取消铁片和臂甲外,还在腰部和裤子上加了袢带。 明军的布面甲上没有袢带,有时为了勒紧腰带,不得不在里面再缠绕一圈布带。 这样不仅松垮,而且穿戴非常复杂。 这也是为何古代作战,夜袭成功性那么高的原因之一。 加了袢带后,腰带直接挂在上面。士兵们根本不需要考虑腰带的存放问题,只要穿军服就连着腰带一起系好了。 腰带的扣子,左梦庚也采用了最简单的方法。 就是曰字形的铁环,中间的部分上带着一根弯曲的扣针。腰带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是一个眼儿,佩戴腰带时只需用扣针穿过眼儿,就可以将腰带牢牢固定住。 古代不是没有这种样式的腰带,但是应用的比较少,而且也不是给普通人用的。 此时被左梦庚拿到军服上来,令妇人们啧啧称奇,也学到了不少。 除了军服,鞋子也是左梦庚最用心的地方。 他将后来的棉鞋做法拿了出来。 甭管和这个时代的军服搭配是否不伦不类,最重要的是实用,还能降低成本。 左梦庚问过才知道,此时明军士兵穿的布靴,每双的成本居然要一两半银子。 根本承受不起。 再一个,大多数的明军,根本就没有布靴可穿。 千万不要被影视剧骗了。 成本和贪腐之下,绝大多数的士兵穿的都是草鞋。 布靴? 那是只有军官才能穿的起的。 而且左梦庚研究之后发现,明代的布靴非常不实用。 尤其不利于长途行军和奔跑,对人体造成的损伤很大不说,还很容易脱落。 这就不如配上鞋带的棉鞋了。 后营的军装,大家也都参与了讨论。 柳一元等人就联袂找到了左梦庚。 “千座,我们觉着,头盔必须保留。” 左梦庚将布面甲上的铁片和臂甲取消,大家都没有意见。 因为那些玩意儿的防护能力,纯看运气。敌人的弓箭和刀剑砍在上面了,那有很大几率防护住。 可铁片的防护面积并不大,否则的话光是重量就能拖死士兵。 那么大的漏洞,这个防护的概率就很感人了。 但是在头盔上,柳一元等人却很坚持。 左荣也道:“千座,咱们将来打仗的时候,能避免和敌军肉搏战吗?” 左梦庚遗憾地摇摇头。 “并不能。” 别说现在了,任何时代的战争,都不可避免会出现肉搏战。 周游跟着道:“因此头盔必须有。”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是都看向左梦庚,需要他来拍板。 左梦庚倒是很坦然。 “这一点是我疏忽了,多亏你们拾遗补缺。” 军人就是这点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不打马虎眼。 他诚恳认错,反倒是让大家不适应。但心里又很受用,发觉跟着这么一个领袖,真的挺痛快的。 左梦庚既然察觉到了问题,立刻开诚布公。 “那都说说,头盔的样式,咱们需要保留原样吗?” 这方面上过战场的左荣更有发言权。 “咱们后营要走全火器的路子,即使有肉搏战,也必定不多,所以头盔上不需花费太多心思。帽盔就可,常时戴兵笠。” 帽盔,其实就是飞碟盔。 这是从蒙古延袭而来,被明朝加以改进,是明军头盔中的一种。 当然了,这是给将军用的,普通士兵哪配? 要想给普通士兵使用,那就得改进。 “那就采用帽盔,去掉没必要的纹饰和红缨。回头我和铁匠那边琢磨一番,看看能否一次浇模成型。” 左梦庚觉着应该能够做到。 让铁匠事先做出模子,然后将熟铁汁倒入,这样就能得到一次成型的帽盔。 虽然粗糙了些,但给普通士兵用,总比没有头盔要好。 他还想到了别的。 “平常用的兵笠,也要仔细琢磨,最好能够和帽盔契合。这样一来,战时士兵可以将帽盔戴在兵笠外,也就不用特意给帽盔弄内衬了。” 帽盔是铁铸的,沉重不说,表面和头皮摩擦,谁也受不了。所以头盔里面都需要有内衬,可以保护脑袋。 可增加内衬,就等于增加成本。 左梦庚打算把兵笠和帽盔统一考虑。 不打仗时,士兵带着兵笠就行。一旦战时,直接拿起帽盔扣在兵笠上,省时省事。 这个主意令大家拍案叫绝。 左梦庚想了想,将此事交给了左代负责。 既然手底下人才不多,那么就得培养。 现在还只是一营,将来军队规模扩大,总不能事事都靠他亲力亲为。 左代领命,自去琢磨了。 当下对左梦庚最重要的,就是财源的开拓。 军队的影子还没有呢,从冯员外那里劫来的财富就用去三分之一了。 而想要打造财源,玻璃就被左梦庚给予厚望。 要想造出玻璃,就得弄出耐高温的炉子。 杨贵那边,砖窑已经快要垒好,烘干之后,就要开始烧制耐火砖。 时间不等人,左梦庚回到家中,找到了左羡梅。 “妹妹,哥哥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左羡梅知道左梦庚在外面忙着大事,不明白有何事需要她帮忙。 可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左羡梅立刻应承下来。 “不知何事,哥哥尽管说便是。” 结果左梦庚说的事,弄的左羡梅稀里糊涂。 “我想请妹妹出马,帮我买些画眉笔回来,越多越好。” “哥哥堂堂男子,要这女子画眉之物作甚?就算是送给心仪之人,一支、两支也就够了……” 左梦庚禁止她乱想。 “此物我有大用,而且不能为外人所知。我身边人多眼杂的,很容易被人看了去。只好请你出面,可愿帮我?” 女子所用的画眉笔是什么呢? 其实就是石墨。 在打算弄耐高温的冶炼炉时,左梦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石墨坩埚。 这种炉子不但可以用来炼钢,当然也可以用来融化沙子制作玻璃。 事关重大,又要考虑保密,左梦庚第一时间想到了左羡梅。 女子买画眉笔,再寻常不过,谁也不会在意。 见他说的慎重,左羡梅乖巧地不问了。 “那好吧。” 左梦庚很是高兴,忙将银钱交给了左羡梅,又让左荣、左华陪同左羡梅出门。 这件事刚刚搞定,左严跑了过来。 “少爷,府外来了客人,说是礼部侍郎的家人,特意登门致谢的。” “哎哟,这么快!” 听说徐光启派了人来,左梦庚忙亲自出门迎接。 “小的是徐府管家徐祥,左少爷救了我家小姐,就是救了相公,徐府上下,感激不尽。相公特意准备了厚礼,命小的送来,以谢大恩。” 左梦庚岂敢怠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敢当玄扈公恩赐。” 徐祥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左梦庚。 他知晓左梦庚年岁不大,可亲眼见过,不禁对这少年的身板惊叹。 果然是将门之子,端是熊罴之辈。虽不俊秀,但铮铮霸气,令人心折。 偏偏英武的外表下,言谈有礼,举止文雅,远非一般的粗俗武人可比。 迎了徐祥入府,请入上座,左梦庚根本没将他当成一般家仆看待。 宰相门前七品官,徐府的管家不管到了何处,都不会令人小瞧。 徐祥安然自若,又拿过包裹,亲自递给左梦庚。 “左少爷所求之物,相公已知,令小的好好准备了送来。相公说,左少爷心怀苍生,其心感沛天地。倘有疑惑之处,可写信于相公问询。” 左梦庚打开包袱,发现一罐罐的早已分好。里面全是种子,罐子上还特意标注了,都是什么种子。 虽然名称和记忆不同,但只需对照,也能猜到。 除此之外,最让他想不到的是,里面竟然还有徐光启亲自所著的《农政全书》原始手稿。 厚厚的稿子,带着浓郁的墨香,更是一位老人的珍贵心血。 手捧着书,左梦庚不禁情切。 ------------ 第66章 赠诗 左梦庚对徐光启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继承的记忆。 那里面对徐光启的看法,好坏参半,褒贬不一。 纵观徐光启的一生,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但也有许多黑点。 然而此刻手捧着《农政全书》的原稿,看着那些悉心准备的作物种子,左梦庚终于感受到了这个老人的伟大。 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虽然有感恩和酬谢的意思在其中,但能够这么痛快地将心血赠人,其中的伟大怎么颂扬都不为过。 这可不是区区一本书的事,《农政全书》也不是由官方背书的大规模印刷品。 而为了写成这样的一本书,徐光启耗费的心血更是不可估量。 在得知左梦庚想要寻找办法解决饥荒,徐光启又是赠送种子、又是赠送农书。 相比起左梦庚救了徐若琳,这个恩情可就太大了。 “玄扈公一生学问,经天纬地。倘若得到施展,于国于民之利不可计算。只可惜陷于案牍,可惜可叹。” 对于明朝的用人方式,左梦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明明是技术官员,偏偏不能发挥其所长,非要将人才的才华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徐光启在农业、制造、武器、历法等许多方面都有着不凡的造诣,结果呢,朝廷却让他去做礼部侍郎…… 被这样对待的还不光徐光启一个。 孙元化、毕懋康、宋应星…… 徐祥不敢说什么,毕竟事涉家主。 他又拿出东西来。 “这里有相公书信一封,请左少爷亲启。” 左梦庚连忙站起,双手接过。也不坐下,就站着打开了书信,面朝北方读起来。 看到他的样子,徐祥不禁眼放异彩。 多少饱读诗书的年轻人都未必会将礼节做到这个程度,这个外貌粗豪的少年,实在是有太多可取之处了。 徐光启书信的开头,就令左梦庚受宠若惊。 【左氏小友青鉴……】 信中徐光启先是表达了对左梦庚营救徐若琳的感谢,随后表示看到了左梦庚的《国富论》,十分钦佩左梦庚的真知灼见,渴求早日看到后续。 最后的部分则是提及农事,更是提示了一些西洋作物培育过程中的问题和注意事项。 这些东西对左梦庚而言,当真是无价之宝。 左梦庚对农业一窍不通,这个时代也没有人比徐光启更加懂得西洋作物怎么种植。 有了这些提示,他这里能少走不少弯路。 仔细读完了信,左梦庚感觉规划当中又多了一条通畅的路。 在这个时代,任何在农业方面的提升,都意味着在争霸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这份恩情,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有此书和这些种子,明年庄上农人便多了一种选择。哪怕多长出一成庄稼,都是农人活命的希望。请转告玄扈公,晚辈不敢敝帚自珍,如果所获,自当公示于天下,以他老人家为楷模。” 这个表态让徐祥很是欢喜,对左梦庚的印象更好了。 他再次掏出一封信出来。 “我家小姐另有所嘱,言明须公子亲启。” 徐若琳居然也给自己写信了。 左梦庚心里一暖,接过之后,对左严吩咐道:“安排客房和酒席,请徐管家好好歇息。” 见左梦庚没有当场拆信来看,徐管家心里更加有数了。 看来小姐和这个少年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也不知道徐光启知道后,又该如何处理。 左梦庚回到自己的卧房,避开了旁人,才拆开徐若琳的书信。 一打开,第一眼看到的内容令他莫名其妙。 【zuo gong zi jun jian,nu yi gui jia,wan wu gua nian……】 他琢磨了一会儿,才发现徐若琳说的是什么。 这个丫头,竟然将他教的拼音和标点符号用于信中。也不知道是在汇报学习成绩,还是在炫耀学习进度。 幸好拼音的部分也只是一点,后面就正常了。否则的话,哪怕是左梦庚读起来也要吐血。 徐小姐的信,更像是说家常,字里行间全是温馨。 对于她的平安归来,徐光启老怀大慰,愁眉尽展。每日当值回来后,总是将她留在身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徐若琳也说了,徐光启没少询问左梦庚的情况,更说了侯恂、刘宗周亲自登门送她回家一事。 她只以为两位老大人平易近人,不辞辛劳,左梦庚却看的明白,这是去给自己充门面的。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徐光启遣人相谢的时候,会如此郑重。 对于两位大佬的神助攻,左梦庚只能记在心里,以求日后报答。 信的后面,就成了徐若琳的唠叨。 这位大小姐表示自己如今很无聊,困在府里,哪儿去不了。 每天只能琢磨他教的拼音、标点符号等东西,或者回味《国富论》。徐光启最近忙于政务,也没有什么新的学术成果让她学习。 可这些东西太少了,让她已经没有了新鲜感。 在信中徐若琳催问,左梦庚什么时候能将《国富论》后面的内容写出来。再三嘱咐,如果左梦庚写出来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给她送去。 徐若琳最郁闷的就是,在府里连个交流的人都没有。 徐光启不在家的时候,连二哥徐尔爵听她说的东西,都吓的逃之夭夭。 只恨自己不是男儿,可以自由自在到处行走。 那么她肯定第一时间去临清,和左梦庚研讨学问。 看着纸上带着幽香的簪花小楷,左梦庚的脑海里浮现出女孩娇丽明朗的模样,不禁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这个时代的人中,他也只有和徐若琳相处时,才能感受到那种平等而相通的心灵触动。 枯坐良久,思绪几转。 左梦庚这才执笔,开始给徐若琳写回信。 相比起徐若琳学贯中西的文采,左梦庚的文学造诣真的拿不出手。 他也没有班门弄斧。 做不到徐若琳那样文情并茂,他就老老实实地走质朴的风格,语言更是以白话为主。 【得知你平安到家的消息,我就放心了。无论如何,经历过磨难之后,回到亲人的身边,有亲人的照顾,才明白亲情的可贵。玄扈公年事已高,不堪伤情。你的归来,是老人家最好的补药。】 见识了这个时代女性的状况,让他对徐若琳的幽怨颇有感触。 【我从不认为女子就该低人一等,女子也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和成就。不要困闷,不要气馁,我相信未来的你会拥有无限广阔的世界和光明。】 说了许多,却总感觉苍白。不禁一叹,儿女情长果然非己所长。 究竟该如何宽慰和激励徐若琳,竟茫然无绪。 手提笔毫,头脑空白,也不知道徐若琳看到这些文字,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敷衍? 久久郁闷,最终一股邪火按捺不住,令他发了狠。再次提笔,做了一次可耻的文抄公。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写完再看,发现前面的千百文字加在一起,竟不及这一句诗词的万一。 看来个人的修养,还需要长久的磨砺啊。 徐祥没有多加停留,当天就带着左梦庚的回礼和回信走了。 花了三日回到京师,向徐光启禀告了此行。 “那位左公子外表粗豪,然内存锦绣,非鲁莽粗俗之辈。相公赠送的作物种子,他都好好保存起来。说等到开春后,就让庄子上的农户试种。左公子说,这些作物漂洋过海、远道而来,未必就适应我华夏水土,需要谨慎对待,以免出现差池。” 这话令徐光启双目放彩,忍不住赞叹连连。 “年轻人有这般稳重,实在是难得。是个能成事的性子,难怪刘念台、侯若谷如此看重于他。” 徐祥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开了口。 “相公,那左公子再是少年俊才,可家世限制,终归要走武人的路子。咱们徐家诗书立家……” 徐光启状似嘀咕,也不知道话是说给谁的。 “这天下啊,眼瞅着乱糟糟的,谁知道将来如何呢?” 太平盛世,文人风华,自成风流。别说武将了,天下间根本无人可以入眼。 可乱世将临嘛……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徐光启年老体衰,此生无憾,可不得不为子孙后代考虑啊。 徐祥不懂他的深意,请示道:“那位左公子还给小姐写了回信……” 徐光启随意摆手。 “那便送去。” 区区四个字,意义自明。 徐祥悄悄告诫自己,今后务必要头脑灵活些。 ------------ 第67章 建军思想 左羡梅一共分十次,从不同的店铺里买了画眉笔回来。 左梦庚一一查验过,其中太半是石墨,还有的则是炭笔。 “这些就留给你用了。” 炭做的画眉笔没用,左梦庚就都给了左羡梅。 看到那么一大堆的画眉笔,左羡梅人都晕了。 “这……这怎用的完?” 用一辈子都用不完啊。 左梦庚想想也是,不过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妹妹,你看,这些画眉笔除了能够描眉之外,是不是可以在纸上书写?你说,用来做笔如何?许多时候,是不是比毛笔要方便?” 左梦庚想到的东西,就是铅笔。 这个时代书写、绘画什么的,用的都是毛笔。 可这种笔写字、画画都很漂亮,但用起来十分的麻烦,远不如铅笔。 尤其是测绘制图、文件书写等,铅笔更加方便。 左梦庚把铅笔的制作方法说出来,交给了左羡梅。 “你在家中,反正也无事做。不如找些人来,帮哥哥做这个铅笔如何?做的好了,每支我给你一文的工钱。” 对于这个妹妹,左梦庚早就想要进行改造了。 奈何事忙,始终没机会。 借着铅笔制作,算是一个不错的由头。 等到天长日久,潜移默化,这个妹妹一定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既然是给左梦庚帮忙,左羡梅自然痛快答应。 “能帮到哥哥就好,工钱什么的,就算了。” 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咱们是兄妹,你帮忙是应该的。可其他人呢?他们在府里本来都有事做。被你叫来制作铅笔,肯定会耽搁本来的事。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愿。干活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痛快了。倘若能够赚钱的话,你说他们还不愿意吗?” 这种人性的剖析,显然不是左羡梅能够想到的。 一席话,又让她学到了不少,也就不再拒绝。 弄到了石墨,左梦庚亲自动手,在左荣、左华的帮助下粉碎成了末状。 不过砖窑那边还没完工,还不到烧制耐火砖的时候,暂时还不需要拿出来。 后营则迎来了第一批兵源。 人不多,只有一百来个。 但这批人很特殊,因为全都是识字的。 二十一个秀才,八十多个童生。 这些读书人原本应该有着优渥的生活,享受着人上人的待遇。 可惜,这是明末。 国家财政崩溃的情况下,能够照顾到举人阶层就不错了。 至于秀才、童生,其实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在畿辅的天灾之下,这些人也同样失去了家园和土地,成为了流民,饱尝颠沛流离、饥饿死亡的威胁。 最终,所有的体面都顾不上了。 码头招工的时候,为了自己的肚子,也为了家人,这些读书人同样踊跃报名,成为了劳工的一份子。 其实左梦庚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但一直都无动于衷,坐视这些人和普通的流民一样,下河捞船、泥塘打滚。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些人接受劳动改造。 毕竟从前是读书人,思想和经历都跟普通的百姓不同。 如果太快地让他们重新好起来的话,又会激发他们的傲气,让他们重新回到人上人的理所当然中。 可经过了劳动改造之后就不同了。 这种极度的重体力劳动,一方面可以褪去他们身上的娇骄二气,同时也能够让他们切身处地感受到民生疾苦。 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很有效。 当着一百多个读书人站在左梦庚面前的时候,明显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变得稳重朴实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左梦庚的问话很直白,如果是以往,肯定会被这些读书人嘲笑讥讽,不屑于来往。 可是今天,这样的话语让他们没有任何不适。 “禀告千座,我叫陈芷。” 回答的人,是一个年近三十的中年人。虽然体型瘦弱,但还是能够看出来,隐藏在衣服下的,全是肌肉。 “你是秀才?” 陈芷错愕了一下,露出一个往事不堪回首的神色,随即又变得平常。 “我是天启元年河间府秀才。” “怎么变成流民的?” 陈芷的神情再次波动,几番不想开口。但是在左梦庚的威压下,还是说了。 “去年大旱,家里的田长不出粮食,该当的都当了,还是食不果腹。后来流民作乱,家里的房子被烧了。在下和妻儿无处可去,只好到处乞讨,一路辗转,到了临清。” 左梦庚追问道:“你是秀才,有功名的。就没去投奔亲属,或者找同门接济?” 陈芷无声大笑,满是苍凉。 “秀才算什么同门?谁会和秀才称兄道弟?我家世代务农,老父母含辛茹苦,努力耕作供养我读书。还没等我考上秀才,二老就已经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如今想来,读这圣贤书又有何用?” 左梦庚并没有放过他。 “你既然是秀才,按理应该可以从官府得到廪米的,不够养活一家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陈芷竟然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廪米?呵呵,那府里、县里的狗官们早就将廪米给贪墨去了。足足六年的时间,小的一粒廪米都没见过。” 左梦庚都被吓到了。 知道明末政治黑暗,官吏贪婪,可是没想到居然连读书人的福利都给贪的。 “你们就没闹吗?那么多读书人闹将起来,学政岂会视而不见?” 知晓他不懂,陈芷详细说了。 “千座有所不知,学政大人远在京师,小的们怎会轻易见到?府里、县里的官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把持言路。谁敢不满,必遭报复。” 左梦庚还是想不通。 “秀才当中,有财有势者不少,难道也不敢出头吗?” 所有的读书人都要经历童生、秀才、举人的程序,才能步入官场。 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是要考上秀才后,才能准备考举人的。 这种人家怎会怕了官吏? 陈芷的苦笑里满是辛酸泪。 “既是大族,又怎会在乎区区廪米?和父母官勾结,多占几亩田地,不是什么都有了?” 左梦庚明白了。 到了明末,读书人的人上人地位,也不是谁都能享有的。 和任何时候一样,有权有势者才能霸占利益。 功名也只不过是个名份,没权没势的和普通百姓又有何区别? 天底下的秀才、童生多如牛毛,也配称读书人? “本次我后营招兵,各位都报名了。从今以后便是武人,没了士人荣耀,可能甘心?” 又有一个童生蒋巍站出来。 “千座,您看看我等,连饭都吃不饱,家里亲人嗷嗷待哺。天大地大,还能有肚子大吗?无论如何,一家老小活下去才是正经。” 秀才王昀更是道:“朝廷连我等读书人的活路都不给,我等自寻出路,夫复何言?” 一时间,群情汹涌,每个人都有诉不完的怒火。 一个王朝的景象,其实不需要看民间如何。 只需要看本该作为王朝基石的那群人如何,就能有所感悟。 明代重文轻武,文人地位尊崇。 可如今作为文人根基的秀才、童生都食不果腹、生不如死,那么这个王朝距离覆没也就不远了。 左梦庚挥挥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既然大家对从军行伍没有什么顾虑,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好让各位能够安心做事。” 事关日后生存,这些秀才、童生全都打起了精神,等着看这位年轻的千总有何方略。 “你们都是读书人,相比起一般的百姓,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读书识字,同样也更明事理。这是你们的优势,我希望你们能够发挥出来。” 见大家迷迷糊糊的不解其意,左梦庚继续道:“军队,或者说军人,也是必须要读书识字的。” 当许多人脸上露出不屑神情时,左梦庚的话如同惊雷席卷。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既为国之大事,焉能不慎?什么是沙场?沙场就是用无数人的生命填补出来的胜利。生命重不重要?如果说不重要,你等为何甘愿放弃读书人的体面,来这里从军?你们的生命重要,士兵们的生命就不重要?” 这种观点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给这群读书人带来的冲击,也是无与伦比的。 在大家震撼的同时,左梦庚锋芒毕露。 “一支军队,倘若从上到下,人人都能读书识字明事理,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上令下达,畅通无阻。即使是一名最普通的士兵也知道该如何作战,也知道自己的职责,你们想想,这样的军队将多么的可怕?” 这个时代的军队,其中的读书人凤毛麟角。甚至许多主将,都是大字不识的厮杀汉。 左梦庚竟然要求后营从上到下全都要读书识字,着实惊世骇俗。 “因此,你们来到军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读书、识字!” 好吧,更大的冲击在后面。 一群秀才、童生面面相觑,还以为左梦庚糊涂了。 他们是读书人啊,他们本来就是识字的啊! “以往你们读书、识字的方法并不够好,在这里,你们要学习的是新的读书识字方法。然后,需要你们做的,就是去教给每一个士兵。谁做的好了,军官的职位等着他。谁做的不好,那对不起,只能当大头兵。” 到底是自己的军队,左梦庚折腾起来,根本没有顾虑。 既然要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就从改变自己的军队开始。 要改,就彻底地改! ------------ 第68章 种子【周一求票求点击求收藏】 左梦庚要在全军推广文化教育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直到上课的那一天,秀才、童生们都还有许多人不理解。 坐在后营的大教室里,一群人议论纷纷,抒发着怨气。 直到又有人走进来,坐在了他们当中。 对于新来的这些人,大家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 认识的那些,是因为经常跟随左梦庚出入码头。 不认识的那些,是因为没见过。 蒋巍身边坐着的,就是不认识的。 看对方身材清瘦,书卷之气浓郁,只怕是和自己一样的读书人,他便套起了近乎。 “兄台也是来听课的?你说我等读书人,识字早已不在话下,为何还要来此走上一遭呢?” 对方很是淡然。 “既然是千座军令,其中必有深意。” 蒋巍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 “听闻千座乃武将之子,难道还真能教我等读书人学问?” 那人似笑非笑。 “在下倒是觉着,千座乃不世之材。此番受教,必让我等获益无穷。” 蒋巍以为他是在拍马屁,神情中有些不屑。 “不知兄台师从何门?” 那人拱拱手,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在下黄宗羲黄太冲,先考太仆卿黄白安。” 哗啦啦,周围几个人全都听到了,立时大惊,纷纷站起回礼的同时,神情里满是崇敬。 黄尊素的名声,读书人谁不知晓? 堪称读书人的楷模。 谁能想到,在这里居然遇见了他的后人。 尤其蒋巍,更是大汗淋漓,羞愧难当。 区区一个童生,怎敢在黄尊素之子的面前嚣张? 无独有偶,另一边的几个读书人也哗然站起,同样对一个年轻人施礼。 好奇者问过才知道,那年轻人竟然是大理寺卿周朝瑞之子。 这一下满堂的读书人都坐不住,鞠礼致敬,热切不已。 原本弃文从武,虽为生活所迫,但还是让众人唏嘘。此时见黄尊素、周朝瑞的后代都在此处,众人的感受立刻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和忠烈之后共事过,都是一番了不得的资历。 正喧闹间,门口传来脚步声,左梦庚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众人忙回到各自的位置,好奇地看着前方。 左梦庚进来后,第一个看的,是挂在讲台上的黑板。 不错,很符合他的要求。 流民中木匠很多,都被整理了出来,日后要用于火枪的制作。不过在那之前,先被左梦庚找来制作了黑板。 这黑板和后世的黑板一模一样,下面有一道格子。里面放着的,正是粉笔和板擦。 石灰这东西遍地都是,粉笔做起来也不难。但用来教学,效果可是再好不过了。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却对这个教室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摆在他们面前的纸笔,确切的说,这笔和以往用过的毛笔截然不同。 正是左羡梅做出来的铅笔。 新奇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大家的注意力暂时都在左梦庚身上。 他走到讲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不禁心生自豪。 这些就是种子啊! 现在看起来不起眼,但是未来回首再看,许多人一定会明白今日的意义。 他站定,面朝下方,喝道:“起立。” 底下哗啦啦一片,大家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站起。 左梦庚眉头皱起,很是不满。 “坐下。” 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好坐下。 可他们刚刚坐好,左梦庚的命令又来了。 “起立。” 又是一阵纷扰,站起来的众人不禁交头接耳,搞不清楚这是在干什么。 左梦庚一巴掌拍在讲桌上,巨响令现场安静下来,不少人都胆战心惊,生怕左梦庚的怒火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左梦庚尽管额头青筋直冒,但还是尽量保持了冷静。 “军伍当中,令行禁止,必须万众一心,整齐划一。看看你们,稀松拉跨,哪有军人气质?” 众人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对于什么是军队,终于有了一定的认识。 左梦庚再喝道:“坐下。” 这一次,众人的动作就利索多了。 “起立。” 杂音消失,众声如一,利落的令人心醉。 明明都是起立、坐下,可大家也都感觉出来了,动作整齐之后的气势,竟颇有震慑感。 众目睽睽之下,左梦庚举起右手,手掌平直,置于太阳穴旁,嘴里喊道:“敬礼。” 到底都是读书人,感悟能力不是无知百姓能比的。众人顿了一下,学着左梦庚的样子,回了礼。 这样的敬礼方式,令大家颇为新奇,不明其意。 左梦庚的话传遍了每个人的耳中。 “从今以后,我军以此为礼。官兵平等,不跪拜、不鞠躬。如有作威作福者,军法从事。” 所有人的心头都闪过一股激流,从未有过的感受是那么的强烈。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上下之别有如天堑。 在场的人,有官僚之后,有底层的读书人,有家仆下人,也有农夫流民。 无独有偶,这些人在整个社会当中,都不能算是地位尊崇之辈。 面对上位者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抬不起头来的屈辱。 越是阶层压迫的时候,越是明白平等是多么的珍贵。 也许平等不可能真的完全实现,但一个当众说出平等概念的领袖,足以令许多人倾心。 左梦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一样,表面平静,内心欣慰。 “在座的各位,有的饱读诗书,不明白为何还要从头识字;有的人善于武技,同样不明白为何要识字。那我们要不要读书识字?” 要说对识字最接受不能的,肯定是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八人。 他们从小都是练惯了武技的人,舞枪弄棒不在话下,一看到文字就不禁头大。 左梦庚一说,左华最是忍耐不住,直接呱噪起来。 “少爷,要我说,咱识字干嘛?那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这读了书的人,各个都和鸡仔似的。碰上了咱,一刀一个,都不够咱杀的。” 说完,这家伙还肆意大笑,浑然不顾旁边一百多个读书人铁青的脸色。 左梦庚从台子上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拿过纸笔,写了一行字后,扔给了左华。 “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左华感觉到不对了,强自坚持着。 “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不识字啊。” 左梦庚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而是指着纸上的字道:“这上面是军令,让你部抢占左翼高点,坚守四个时辰。” 左华眨眨眼,没搞懂左梦庚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左梦庚告诉了他。 “你身为主将,拿着军令却看不懂,你告诉我,你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吗?” “我……” 左华冷汗下来了,旁边的七个家伙全都缩起了头,努力不让左梦庚注意到他们。 “军令军令看不懂,地图地图看不懂,你能领军打仗吗?我敢将军队交给你吗?” 众目睽睽之下被训,这让左华很是委屈,忍不住叛逆了一下。 “那些总兵都不识字呢。” 左梦庚反问道:“他们打仗的本事很好吗?辽东为何节节败退?” 这一下别说左华了,几乎所有人都沉思起来。 辽东战局牵动人心,对于明军的节节败退,说法多的数不胜数,但左梦庚是第一个从将领素质方面去分析的。 而且他的角度还不是什么将领无能、腐败、胆怯之类的,而是将领的素养不够。 接下来的话,左梦庚既是对左华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 “那些青史留名的名将,孙武、韩信、李靖、岳武穆、中山王,有哪个是目不识丁之辈?沙场之上,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一个人再厉害,也只能算是猛将。这样的猛将能杀敌一百,可是能杀敌一千吗?真正的万人敌,只有运筹帷幄的统帅。像你这样的蠢货,给你一门火炮,你能打中敌人吗?你知道炮弹能打多远吗?你知道怎么计算炮弹落点吗?” 连续三问,左华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其他人同样如此,沉思之中才发觉军伍之道,竟然有大学问。 这一下,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不再将读书识字当成折磨。 左梦庚再次说出令所有人都紧张的话来。 “今日军中各职,均为临时授命。日后如何,全看各位成绩。能者上、庸者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条件。学识方面你们掌握多少,也是成绩之一。” 一听说居然和升官挂钩了,再没有人敢轻视此事。 回到讲台上,看着气氛肃穆的教室,左梦庚的嘴角不禁勾起。 ------------ 第69章 技术储备 左梦庚的教学,当然不是为了培养考取功名的士子。 “不管是原本就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现在我教给你们的,是教会别人识字的方法。” 既然已经把拼音拿出来了,左梦庚没道理不加以利用。 他甚至都考虑过推广简体字,仔细想想后放弃了。 推行拼音已经占据他大量的时间了,再搞简体字的话,浩大的工程将严重拖累他的脚步。 新奇的文字诠释方法,令大家无比新鲜,但学习的速度并不慢。 尤其是那些本来就识字的读书人,这种倒推式的学习方法,于他们而言,丝毫没有难度。 反倒是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和张延九人,学起来颇为辛苦。 可这几个人有极好的品质,那就是听话,还能吃苦。 既然理解的慢,那就一遍遍地反复练习。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其实是至理名言。 加上旁边都是聪慧的读书人,他们请教起来也方便,倒也跟得上学习进度。 先是拼音,然后识字,一直到年前,左梦庚做的只有这些。 一开始所有的课程都是他亲自教授,后来见大家的进度出现了差别,左梦庚便将一部分的教授工作,让给了黄宗羲、周游等人。 他又开设了一门新课程,那就是数学。 军中数学的应用非常重要,尤其是侦察和测绘,没有数学基础是不行的。 这时就体现出他让柳一元担任侦察大队正的好处了。 这种家学渊源的人,即使学起以阿拉伯数字为基础的数学来,也快的很。 冬季天冷,哪怕采用了火熏的方式,杨贵等人造的砖窑也不容易干燥。 足足熏烤了二十来天,才将将能够投入使用。 左梦庚始终盯着,按照砖窑的进度走。 他从劳工中又召集出一批人,在紧挨着冶炼所的地方,要弄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们注意看好了,这些煤,必须全部粉碎,然后通过这些槽子,用水流反复冲洗。一直到煤清洗成这个颜色,才算完工。” 工序不难,劳工们看过之后就上手了。 左梦庚点了一个叫郑二柏的人负责这块,令郑二柏感恩戴德,管理起来尽心尽力。 对于他们这些流民来说,有人给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现在不但有饭吃,有房住,还能干活赚工钱,真是想都不敢想。 因此劳工们干活的时候格外卖力,哪怕洗煤又脏又累,而且大冬天地沾着水,那滋味甭提了。 可他们根本不在意,欢欢喜喜地劳动着,也将左梦庚需要的煤生产了出来。 左梦庚要做的,自然是给煤炭去硫。 中国原产的煤杂质太多,因此造成冶炼的钢铁中,含硫含磷量非常高,导致钢铁偏脆。 以这种钢铁制造的火枪火炮很容易炸裂,不堪使用。 这也是为什么明代朝廷自制的火炮都很沉重的原因。 钢铁的品质太脆,那就只好用更多的铁料来弥补。 实在不行,就再包铜。 可以说,明清时期中国的火器技术没有太大的发展,除了统治者不重视之外,材料上的限制也是重要原因。 当然了,这样的方式只能除去煤炭中的无机硫。 也不能给航天火箭做燃料。 对于有机硫,以现有的技术,必须用石灰来弄。 可有机脱硫需要建造吸收塔,时间不等人。而且冬季真的不是一个开工的好时节,所以左梦庚只能暂时放下。 如果开春之后,条件允许,他是会弄无机脱硫的。 到时候还可以建造氧化塔,借助脱硫来得到石膏。 煤炭脱硫之后,下一步就是炼焦。否则的话,虽然炉子能耐高温,但是却没有可以烧出高温的燃料。 炼焦技术在明代已经很成熟了,这个就不需要左梦庚亲自出手了。 本来这个时代最好的冶炼燃料,应该是木制焦炭。 可是这些年来采伐过度,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树木去弄木炭了。 这才是左梦庚必须要给煤炭脱硫,然后炼焦的原因。 “少爷,这炭……了不得啊!” 杨贵手捧着脱硫煤炼出的焦炭,眼睛都在冒光。 工匠们凑在一起,一块焦炭一块焦炭检查。看一块称奇半天,再看一块仍旧觉着不过瘾。 “用这样的焦炭,冶炼没有问题吧?” 杨贵哈哈大笑。 “岂止是没问题呀!有这样的炭,只要耐火砖能承受得住,俺们就能炼出上等的钢来。” “那走吧,咱们去弄耐火砖。” 石墨粉末,左梦庚已经带过来了。 到了砖窑那边,左梦庚下令摒退无关人等,荣华富贵、世代永享亲自把守。 谁敢硬闯,杀无赦! “看好了,要想制出承受高温的耐火砖,就必须用到此物。” 左梦庚把石墨给工匠们看,结果愣是有好几个人不识此物的。 陈二柱粘起一点,放倒鼻子端嗅了嗅,狐疑地道:“这不是女子描眉的物事嘛。” 左梦庚声音冷冽,警告道:“此乃这里最高机密,即使是你们的徒弟,也不许告知。如果有人胆敢泄露出去,全部处死。” 几个工匠全都吓坏了,没想到惩罚会这么严重。 不过都是多年的老铁匠了,可以直接炼钢的耐火砖意味着什么,他们自然知晓。 杨贵也不敢做老好人,眼神里满是杀气,环视着所有手下。 “从今以后,都注意着嘴巴。就算是睡觉,也得把嘴给俺堵上。谁敢露出去,少爷杀俺之前,俺先杀他全家。” 看的出来,工匠们对他都很敬畏。当然,左梦庚的威胁也十分管用。 和好的泥中加入了石墨,充分搅拌之后除了颜色有些不一样,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成份。 除非这里有人说出来,否则的话,谁能猜到女子画眉之物,竟然有如此大用。 怎么制作耐火砖,杨贵等人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甚至都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 将石墨搅拌好后,制砖的人就换成了他们的徒弟。 做好的耐火砖送入砖窑,密封之后点火烘干,就可以用来搭建冶炼炉子了。 腊月初十,军营初步建成,从码头处第一批士兵入营,大约七百人。 左梦庚将其中的大部编为步兵第一大队,其余的编入总后大队。 左荣成为了第一个麾下拥有士兵的大队正。 有鉴于此,左梦庚让其余军官尽数充任到两个大队中,抢先熟悉军务。 给了士兵两天的时间和家人团聚后,练兵正式开始。 任何时代,新兵的训练都是从队列开始的。 队列看似简单,却对军队战术的应用有着莫大的作用,不可轻忽。 左梦庚深知这一点,因此制定了详细的操典。 其中大部分以我军的精华为主,辅以历史上各国操典的可取之处。 所幸只有一个步兵大队三百多人,整训起来的难度不算很高。 加上柳一元、周游、黄宗羲、左荣等人更早接触过操典,一边学习的同时,也很好地辅佐了左梦庚。 看着校场上大群衣着破烂的士兵笨拙地走着队列,时不时地被各位教官训斥、喝骂,左梦庚当真是意气风发。 别看这些士兵如今的表现不堪入目,乱糟糟的如同乞丐,似乎不堪一击。 可全是青壮年,经过这些时日的劳动和调养,一个个的身体都恢复的很好,脸上昂扬的气息更是蓬勃。 这样的士兵,只要训练好了,必然会成为强军。 这乱糟糟的世道,到处都兵荒马乱的。 谁能想到在这个小地方,正有一支改变世界的力量正在茁壮成长呢? 左梦庚信心十足,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无敌大军横扫八方六合的场面。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心情大好,让他不禁哼起了小曲。 奇怪的曲调,惹得旁边的左永稀里糊涂的。很想问问少爷,这“皇军”又是什么军? 不过校场一角的情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千座,那边好像闹起来了。” 左梦庚从陶醉中醒过来,定睛看去,才发现远处有一部的训练已经停了下来,正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的,弄的其他部分都无法专心。 就知道新兵训练会出妖蛾子,左梦庚早有心理准备,抬脚就走了过去。 ------------ 第70章 玻璃 “你这混球,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迈左脚摆右手,你咋就那么笨呢?” 圈子里,左华正在训人,气急败坏的声音远远的就能听到。 偏偏被训的人还不服气,嗓门也不小。 “那你也不能打人呀?” 左华更爆。 “打你咋地?告诉你个混球,既然做了老子的兵,老子抽死你都是应该。” 那人竟然不怕。 “千座可不是这么说滴,俺找千座说理去。” “谁要找我啊?” 左梦庚没用找,亲自来了。 人群立刻散开,就看到左华正和一个新兵剑拔弩张。新兵的脸上披红挂绿的,好大的巴掌印让一边的脸颊高高鼓起。 左华没想到左梦庚过来,忙道:“少爷,不劳你出马,我保证把这帮玩意儿都训好。” 左梦庚没理他,走到那个士兵面前,看着惨不忍睹的脸,忍不住抽抽嘴角。 “疼不?” 那个士兵刚才叫的凶,现在贼怂。低着头,声音跟蚊子似的。 “疼。” 左梦庚继续问道:“你们大队正为何打你?” 旁边有人帮腔。 “王小栓一直走不好正步,大队正急了,就给了他几下。其实没啥,娇气啥呀?” 那不服气的士兵叫王小栓,听到这话,不服气的劲头又上来了。 “千座可说啦,人人平等,凭啥大队正就能打俺?” 左梦庚拦住他,问道:“你的正步学了多久?” 王小栓老实回答。 “学了七天。” 左梦庚抬脚就朝他的屁股蛋子来了几下。 “足足七天的时间,你连左右都分不清,抽你不对吗?” 王小栓被踹的乱窜,眼泪含在眼眶里,可是却不敢说什么。 左梦庚没再管他,而是看向那个帮腔的士兵。 “你……出列。” 那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轮到自己,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姓名。” “李二小。” “绕校场跑十圈,出发!” 李二小当场傻眼。 不是王小栓和大队正的事嘛,怎么就罚到自己头上了? “未经允许,无故发言,无组织无纪律,你说该不该罚?” 李二小这才明白,是因为自己多嘴了。 他们入伍的第一天,就被教育了军纪。不过都是随便听听,谁也没有在意。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执行的这么严苛。 不敢看左梦庚危险的眼神,李二小只好闷头开跑。同时心里长了记性,今后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左梦庚最后才看向左华。 “向王小栓致歉。” 左华一愣,不敢相信。 “啥?” 王小栓本来正自怨自艾,听到这话,也吓的够呛。 “千座,不……不用,俺……俺没啥事。” 左梦庚只是盯着左华。 “军营里人人平等,这是规矩。你无故打人,必须道歉。” 左梦庚的眼神太吓人了,左华有些惊惧。 他发现在府里时还好,一旦到了军营,这个少爷就跟猛兽一样,格外的不讲人情。 他不敢赌,赌左梦庚看在情份上放过他。 那就只好听命。 慢慢挪到王小栓面前,可总是难以开口。 “等什么?敢打人不敢道歉吗?” 左华被逼到了角落处,不得不照做。 “对不住,要不……要不你打回来?” 王小栓哪敢对大队正下手啊,忙摆手,反而更加慌乱。 “没事,没事,是俺笨,总是学不会。” 一直等左华道过歉了,左梦庚才上来,声音也是说给所有人的。 “在我后营,严禁任何军官以任何理由体罚士兵。如果有人违反,你们尽管报到我这里来。” 他又看向左华。 “像王小栓这种笨蛋,要是总学不会,就朝他屁股蛋子来几下。那里肉厚,打了也看不出来。再不行,那就关他禁闭。再笨的人也学会了。” 周围一圈人面面相觑,心说千座你不是不让体罚士兵吗? 可是再一想想他刚才踹王小栓的样子,不但不觉得是在惩罚士兵,反而更增亲切感。 一时间,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觉着这个千座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了。 可是再一想到要关禁闭,包括王小栓在内,所有人都脸色突变。 “千座,俺们肯定练好。” 新军新兵,调皮捣蛋,不遵守纪律的情况数不胜数。针对这种情况,左梦庚弄出了禁闭室。 那滋味嘛,反正进去后再出来的人一个个都乖巧的不得了。 弄的其他没进去过的士兵也感到了害怕,一听说禁闭室就吓破了胆。 看着完全不一样的气氛,左华老脸臊红的同时,也若有所悟。 待左梦庚走了后,他脸色一板,嗓门冲天。 “奶奶的,谁让你们休息了?快点排好队,继续练。” 一顿拳打脚踢,士兵们终于排好了队列,又开始笨拙地学习起来。 可整个大队的面貌,已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耐火砖烧制出来了,杨贵等人手脚麻利地搭建了两个冶炼炉。 一个是他们用的,炼铁的炉子。 还有一个是按照左梦庚的要求搭建的,暂时不明用途。 得知这个消息,左梦庚亲自去张继孟处领了铁料回来,让杨贵等人按照原本的做法冶铁。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杨贵等人先做一根中空的铁管出来,还有平整的铁板。 这对杨贵等人来说,难度并不大。 毕竟连火枪的枪管都能造出来,一根普通的铁管很容易。 大家最在意的,是这种新的炉子真的能够炼出钢来吗? 铁料放置进去,炉子引火,焦炭用上,明显能够感觉到炉子里散出的热量不同以往。 同时炉子里的铁料融化速度也比以往要快的多,颜色上的区别更加明显。 待铁料全部化成液体后,杨贵惊的大叫不已。 “是钢水,真的是钢水!” 其他的铁匠凑上去观察,一个个的也疯了。 “天呢,真能炼出钢来!” “老天爷啊,今后可不缺钢了。” 实打实的结果,令铁匠们全都激动莫名,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 钢水的液体化效果远比以往的铁水要好,很轻易就被弄出来,裹在铁梃上反复敲打。 随着钢水不断冷却,敲打之下渐渐成型,其实就是初步的枪管了。 看着铳匠们的劳作,左梦庚也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匠人们的手艺。 谁能想到枪管这么高级的器件,竟然是匠人们一锤子一锤子砸出来的呢? 他指着不远处的水车道:“等开春后,水车就能用了。到时候用水车推动更大的锻锤,打造枪管就更加容易了。” 左梦庚事先弄出的水车,可以实现取水、驱动两用。 工匠们了解过水力锻锤的工作原理后惊为天人,比他还要急不可耐。 奈何如今河水冻上了,水车还无法催动。 钢管很快就打制好了,虽然还比较粗糙,但已经足够使用了。 于是左梦庚就带着钢管和做好的铁板去了另一个炉子处。 这边杨贵等人还在琢磨着怎么打制枪管,并不知道左梦庚做什么去了。 另一个炉子如今已经开始预热了,又有一群匠人在守着。 不过这群匠人都是临时从流民里招募的,基本的手艺都没有。 但也无所谓,这个时代想要找到会制作玻璃的匠人,在大明是没什么希望的。 还不如找些流民过来,自己培养的好。 这些流民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已经能够很好掌握炉温了。 没有温度计,左梦庚只能凭感觉观测。 发觉炉温差不多了,便让匠人们将沙子、石灰石投入进去。 其实要想降低炼制玻璃的熔点,还需要在其中添加纯碱。 奈何左梦庚懂的化学知识,都跟军工有关,纯碱这种一时半会没发现有取巧的地方。 他倒是知道某些海藻晾晒后,烧成的灰烬中含有碱类,能够用来制作最原始的纯碱。 可这里远离海边,他也没有办法去弄。 所幸有石墨坩埚,提升了炉子的耐性,加上有石灰石又降低了一些玻璃的熔点,倒也勉强能用。 当下最要紧的,是能不能弄出玻璃来。 其余的工序和技术,只能日后慢慢补充了。 ------------ 回答书友土豆先生的若干问题 昨天看到了土豆先生的评论,言及目前的部分,过多地介绍了现代技术,似乎有水文的嫌疑。 对于书友的意见,莲花还是很重视的,这里就对本书的前期写作思路和大家交流一下。 首先,可能是我的笔力不够,没有写出主角左梦庚开局的难度。以至于稍显的平淡的积累过程中,没有突出凶险的地方。 事实上,主角左梦庚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三无”人员。 第一,他无资本。 其时左梦庚的身份,仅仅是都司的儿子,还是前都司。 左良玉当上都司一共没几年,左家的财富积累自然也就不值一提。想要挥金如土,大肆招兵买马,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第二,他无资历。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是普通武将的后代,自然做不到振臂一呼,英杰纳头便拜。 任何成就伟大事业的过程,都是一个人才汇聚并发挥作用的过程。 左梦庚没有过多的名望,能够招揽到足够的人才。当然,明末的时代,也没有太多的人才符合他的要求。 侯恂、刘宗周、瞿式耜、张继孟这些官员,其实更多的是以高高在上的心态看待主角。 只不过是他们对时政失望之余,将主角当成了另一种变化的希望罢了。 一旦事有不遂,他们抛弃主角的速度一定快如闪电。 第三,他无地盘。 明末的造反文很多很多,各有不同。 既有在陕西群雄逐鹿局面下火中取栗的云昭,因为朝廷的目光都在那些大股的流寇身上,让他有了发展的余暇。 又有在江西崇山峻岭间肆意折腾的赵涵,朝廷的重心放在北方,让他龙归大海,海阔天空。 左梦庚不同。 他发家的地方是在临清。 临清位于鲁西,毗邻运河,地处华北平原,无险可守,而且就在京师的眼皮子底下。 也就是说,一旦他的举动被人察觉,朝廷大军朝发夕至,消灭他只在片刻。 这样的情况下,左梦庚必须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经营,同时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也是他在钞关之变时,请求侯恂运作能够遮风挡雨的官员的原因。 当有了这层保护伞后,他的所作所为才会被保护起来,躲开朝廷的目光。 任何事业的创建,开始阶段无疑是最艰难的。所谓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莫不如是。 我更希望通过一件件的小事,把一个事业、一个团体的成长过程呈现给大家,把这个团体的全貌勾勒出来。 尤其是配角人物们的转变,怎样从乱世迷途转变为主角的战友,应该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侯恂、刘宗周这种大佬为何会青睐主角,撑起他前期发展的天空; 瞿式耜、张继孟这些官员为何愿意充当主角的保护伞,认同他的所作所为; 柳家、张家、耿家这些大族为何能够成为主角的盟友,而不是对主角痛下杀手; 东西文化思想交融冲击下的徐若琳、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张好古、家大业大但苦苦支撑的柳一元、愤世嫉俗的黄宗羲、九死回生的周游、深受封建礼教荼毒的左羡梅、原本为奴为仆却要实现身份升华的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原本高高在上如今却零落泥尘的陈芷蒋巍王昀等读书人、老秦头张延这样饱受剥削和压迫的佃户、王秀芹这样乱世中杂草一般的悲苦女性、失去了父母亲人孤苦伶仃的陆氏兄妹,以及后面会陆陆续续出场的各色人物…… 我希望的是,通过一桩桩看似琐碎的事迹,描绘出不同阶层、不同处境的人物转变和升华的过程。 以王秀芹为例。 孤儿寡母一个,周围环伺着狼一样的窥视。指不定那一天就会被人撕成碎肉,却还要为了生存问题而挣扎。 当左梦庚不让她种地的时候,她是绝望的。 但是当左梦庚为了指明了方向,告诉她她其实很有用也很了不起的时候,这个女性的自我意识就开始觉醒了。 我更希望通过这样细致的方式,来描绘出一个团体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过程。 至于后面的争霸阶段,在完成了前期的坚实积累后,也不过是水到渠成、水银泻地。 读者看到了前期的军队建设过程,后面在和许许多多敌人交战的过程中,从胜利走向胜利,也就不会奇怪了。 否则的话,缺少了这样的阶段,主角的军队就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后面读者再看的时候就会很奇怪。 为啥你随便弄起来的军队,就能打败穷凶极恶的八旗? 为何你这样玩家家一样的军队,能打的李自成、张献忠满地跑? 好像别人刀山火海、百战余生杀出来的军队,全然成为了笑话。 总之,说了这么多,也是第一次和各位书友交流。如果大家有什么想法或者意见,还请多多留言。 更希望能让大家看到一个鲜活的主角,如何一步步从白丁成长为可以主导和改变国家、民族命运的领袖。 最后…… 恰好今天是中秋节,在此花好月圆夜的美丽佳期,祝愿大家…… 开黑五连跪,对月单身狗吧! ------------ 第71章 利益同盟 如果有人自诩历史知识丰富,洋洋得意地和你说,在明朝弄出玻璃没用还不赚钱的话…… 不用多想,直接大耳刮子抽他就完事了。 明朝是有玻璃制品,而且很常见,但和后世的玻璃制品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基本上除了眼镜,大明的玻璃制品在实用性方面几乎没有。 如今的西洋人倒是弄出了单筒望远镜,但是在大明还看不到。 因此当左梦庚将玻璃杯、平板玻璃、玻璃瓶等物品拿出来,摆在柳一元、张好古、耿章光、王蔚然等人面前时,这些人全都疯了。 “这是玳瑁?” “吾从未见过如此清澈透然之物。” “这等巧夺天工之物,真为人间所有?” 几个人围着玻璃制品团团转,时不时轻轻拿起一件,仔细端详,小心对待,如同面对稀世珍宝一般。 “各位,不负众望,在下终于将玻璃制品弄出来了。” 众人回到桌旁,可目光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玻璃制品上挪开。 见不是办法,左梦庚又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玻璃瓶子,上面装了木塞。而瓶子里的东西清晰可见,幽远醇红,色泽醉人,正是葡萄酒。 “今日大功告成,小弟特意弄了葡萄酒来,以为庆贺。” 众人痴痴地看着玻璃瓶中晃动的酒浆,久久不愿醒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吾以为唐人饮酒之美,无出其右。今日方知,今人之乐又岂是唐人可比?” 王蔚然从左梦庚手中接过酒瓶,一边欣赏,一边赞叹。 当初听左梦庚说可以弄出玻璃时,他还不信,觉着这个少年好大喜功。然而今天实物就在眼前,他不服气都不行了。 耿章光也是如此。 “只此一瓶,莫说承装的乃是佳酿。便是白水,也值千两巨资。” 柳一元和张好古没说话,但点头的动作显然是认同了他的话。 和这些实用又精美的玻璃制品比起来,他们身上佩戴的玳瑁、药玉等物,简直不堪入目。 玻璃杯每人分到一个,香醇的葡萄酒倒入,轻轻晃动后,酒浆挂着杯璧,幽幽流淌,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待酒水喝完,王蔚然已经坐不住了。 “左兄,此物生产可难?” 左梦庚不骗人。 “要多少有多少。” 王蔚然当机立断。 “倘若左兄不弃,此事算王某一份。” 左梦庚要的不就是这个嘛,当即问道:“不知王兄可入股多少?” 这个问题让王蔚然有些恍惚,颇不适应。 时人讨论生意,颇为委婉,就怕落了俗套。然而左梦庚直白的可以,根本不转弯抹角的。 但风雅什么的和白花花的银子一比,不值一提。 王蔚然清醒过来。 “左兄可有教我?” 晋商有钱,绝对是难得的大肥羊。 而且这帮家伙走私塞外,对大明和汉人的损害不可估量。 坑他们,左梦庚是丝毫没有羞愧之心的。 “假如王兄可作价二十万两的话,此物不但可让王兄入股,山西、陕西、塞外和西北的销售之权,尽可归于王兄。” 王蔚然默不作声,开始算计。 二十万两白银就能够拿到整个西北的销售权,单单这个,就很值了。还能够从玻璃的生产中分红,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左梦庚的恶意,直接跳了进来。 “左兄高义,小弟敬佩。只是……” 他咬咬牙,直接说了。 “二十万两白银,靡费甚巨,可否容小弟筹措一段时间?” 晋商再有钱,想要一口气拿出二十万两的白银,也要费些功夫。 说不得他回去之后,还要联系其他的晋商,大家共同出资,才能吃下这笔生意。 这就是左梦庚想要的效果。 “王兄倘若在资金上有困难的话,在下这里倒是有个替换方案。” 当王蔚然请教时,左梦庚图穷匕见。 “小弟这边需求大量铁料和煤炭,王兄如有货源,可以充作部分资金。另外今后每年,小弟这里都可以向王兄购买铁料和煤炭。” 要说中国哪里的煤炭资源最丰富? 那当然是山西啊。 张继孟给兵器所争取到的煤铁数量极其有限,连装备后营全军火器的十分之一都不够。 左梦庚必须自己去寻找原料。 能做这等事的,必须是大有能量者。 放眼所及,晋商无疑是当下最好的合作者。 至于日后翻脸…… 日后再说。 左梦庚在不断的进步中,腹黑的政治素养也在提升。 听到可以用铁料和煤炭充抵股本,王蔚然颇为心动。 这等物资于他人而言千难万难,可在晋商眼中,份属寻常。 晋北的煤炭如今已经有开采的了,晋商内部就有人在经营。 至于铁料,山西境内就有长治铁所,每年产量很多。 虽然是官营的,但最妙的就是官营。 其实晋商这些年来,没少和长治铁所勾结,往塞外走私的铁器不在少数。 但即使他们的能量再大,往塞外走私的数量也没办法和在大明境内买卖相比。 这个条件使得。 王蔚然第一时间就确定了此事,甚至都不需要回去和长辈请示。 “不知左兄需要多少煤铁?” 左梦庚狮子大开口。 “铁五万斤,煤十万斤,抵股金十三万两,如何?” 王蔚然皱眉,深感压力巨大。 左梦庚给出的这个价,很是微妙。 说高吧,还在合理的范围内;说不高吧,市面上用这个价格,绝对买不到这么多的煤铁。 想了想,广袤的西北市场还是更加诱人。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在大明的土地上,要想运输这么多的煤铁还不被官府察觉,也只有晋商可以做到了。 山东、山西相隔不远,也是王蔚然敢于答应的原因。 终于有了稳定的煤铁供应源头,这让左梦庚十分高兴。 那边,柳一元也做出了决定。 “我柳家出五万两。” 他没要地区经销权,因为柳家现在人丁不旺,上面也没有大官。即使要了经营权也玩不转,开通商路的花费甚至比卖产品还要多。 再一个,他如今在后营任职,干的很是愉快,一心只想要靠军功出头。 张好古就很有野心了。 “我张家出十万两,另外要山东的销售权。” 他将此事禀告给张宗桓时,张宗桓就是这么交待他的。 张家身为山东坐地虎,交游广阔,而且经商多年,商道都是现成的。 左梦庚也早就对张宗桓承诺过,给张好古一个前程,于是痛快答应了下来。 “小弟囊中羞涩,只有两万两。权作股金,还望左兄不弃。” 耿章光同样没有要求经销权,只是投资入股。 耿家真正的耕读传家,除了农田之外没有其他的,经商更不在行。 在场的几人分完了,王蔚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左兄,南方富豪之辈更多,岂可放任?不如,小弟联系一些同道,把咱们的东西卖到那边去如何?” 这家伙还挺贪,连南直隶等地的经销权也想要拿到手。 左梦庚当即拒绝。 “王兄有所不知,小弟还有一些亲厚的朋友,不得不照顾一二。” 其余各地的好处,是要留给别人的。 左梦庚深知,他在这个时代要成就事业,是没办法走底层路线的。 既然如此,就必须联系固有阶层,建立广泛的利益联盟。用利益来推动这个时代掌握生产资料的人去改变经营方式,从而去影响整个社会。 因此在有了创造利益的方法时,就必须要将更多的人拉进来,多多增加自己的盟友。 如今罩着他的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就是第一批需要拉拢住的对象。 他先去找了瞿式耜,献上了玻璃制品,又道:“明府,晚辈知晓樊村厂附近有块荒地,因为种不了庄稼,所以始终闲置。晚辈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准备设立作坊,生产此物。请明府放心,晚辈不会白用此地,除了缴纳赋税外,还可以将此地算作股金,使府衙有所收益。” 这天下间,就没有无主的地。 即使是不长庄稼的荒地,要想使用也必须经过官府的允许。 可荒地没有收益,官府攥在手里也变不成真金白银。 倘若算作股金,交给左梦庚建厂,那么每年都是一笔不错的收益。 最妙的是,这笔钱还不计入公账,不需要递解上去,可以算作当地的小金库。 明代官员的福利有多坑,大家都知道。 官员们不贪,日子根本就没法过。 这要是有一笔稳定的财源,大家日子宽松些的同时,必定会对他这个知州感恩戴德,敢不效死? 这个好处,瞿式耜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更明白了左梦庚的深意。 临清知州挂着这么一笔收益,那么今后不管此地的主官换成谁,都得承左梦庚的情。 就算知州对左梦庚抱有恶意,也得看下面的官吏答应不答应。 如此一来,起码从官面上,左梦庚算是在本地织成了一张严密结实的网,将自己保护的更深了。 ------------ 第72章 配药 相比起瞿式耜,左梦庚拉拢张继孟的办法就简单多了。 直接从自己的股份中拿出半成送过去,张继孟心安理得地收了。 光是这笔收益,就让张继孟不用为生活担心,还能补贴家用。 至于其他人那里,就需要精心准备了。 正好春节将至,理由是现成的。 左府里忙成一团,一套套的玻璃制品被装进不同的盒子里,然后分给不同的下人。 “这两套东西要亲自交到我爹手中,跟他说逢年过节的,上司那里不要吝啬。” 左良玉在保定做都司,过年回不来,府里肯定要准备年货送过去。 左梦庚给他准备了两套玻璃制品,让他拿来送礼。 这种礼物可比金银雅致的多了,对于左良玉交好上司很有帮助。 其他的几份礼物都是要送去京师的,分别给侯恂、刘宗周、徐光启和公端。 “若谷公和念台公那边不须多说,你们把东西送到,他们自然明白。公署丞那边,就说十分感激他的提醒,日后少不得他的帮助。徐府那边,礼物要分仔细。尤其是给徐小姐的,只能交由她亲启。” 下人们领命,赶紧出发。速度快的话,回来正好赶上过年。 目前只有一个炉子,产出的玻璃制品数量有限。 不过重赏之下,工匠们的积极性很好。不但掌握了吹制玻璃的方法,已经能够在玻璃中添加各种图案了。 凡是提升了技术的工匠,左梦庚这边金钱和职位奖励毫不吝啬。 工匠们备受压迫,被上位者奴役如同牛马,什么时候这样受到重视啊? 当真是视为知己者死啊! 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发财的美梦中,没有人知道,左梦庚已经悄悄地分离出去了一部分工匠。 这些玻璃匠人要做的东西,属于绝对机密,只有后营高层才知晓。 就在军营和冶铁所中间的一块偏僻的空地上,另一座部门已经建立。 这里生产的同样是玻璃,但产品在外面是绝对见不到的。 一种就是望远镜,军用利器。 不过镜片的磨制十分考验工匠们的技艺。 连续失败了十多次,工匠们才稍微摸到一点门道,但距离制出望远镜,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但另一种玻璃制品的制作却很顺利。 那就是实验器皿。 要给火枪弄出需要的火药,必须要左梦庚亲自配置。没有这些器皿,是完全做不到的。 左梦庚要弄的,就是雷酸汞。然后以雷酸汞为击发药,弄出火帽来。 虽然雷酸汞作为火药,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却是目前条件下最优的选择。 虽然火棉的制作难度和雷酸汞差不多,但两者的定位完全不同。 雷酸汞可以作为击发药,做火帽的用量并不多。在无法大规模工业生产的情况下,用最原始的办法也能满足使用。 可火棉是作为发射药用的。 不说金属弹壳能不能做出来,光是子弹、炮弹中的发射药用量,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工业生产就不要想了,即使棉花的供应都满足不了。 想要制出雷酸汞,需要先制出硝酸。 制硝酸又要有浓硫酸和硝酸钠。 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全都没有现成的。左梦庚必须从最初始的阶段,一步接着一步制取。 零基础弄这些,繁琐的步骤真的能够让人发疯。 要不是继承的记忆是一位顶尖的军事领域全才,左梦庚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恐怕再给他一千年的时间也弄不出雷酸汞来。 加上军营那边还有许多的事务需要他来处理,更加分摊了他的时间。 一直到过年的当天,他才用实验室的方法弄出合格的硝酸来。 不过到了这一步,制出雷酸汞已经不远了。 过年当天都不见人,这让黄氏很不满,让左严亲自来催,左梦庚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实验室。 “此处封锁,严密把守。谁都不许靠近,里面的东西不许碰触。” 左梦庚将左荣留了下来,亲自看管实验室。 倒不是怕雷酸汞的秘密被人偷了去。 在这个时代,他不将雷酸汞的制备方法一步步详细教给别人,即使是欧洲的那些科学家来了也是一头雾水。 他怕的是引发事故。 雷酸汞的敏感性那是非常恐怖的,碰撞力量大一点就有可能爆炸。 为此他特意将实验室放在了远离各处的地方,周围百米内根本不允许进入。 如果将来生产雷酸汞的话,那更是要制造出千米左右的无人区来才行。 可不敢像无知的大明王朝那样,竟然将火药作坊放在京师城内。 好家伙,一炸之下,半个京城都没了。 左梦庚可不想自己的军队还没成型呢,就被这样的事故给炸没了。 见左梦庚将左荣留下,左严有些不忍。 “少爷,大过年,何不让孩子们休息休息,痛痛快快玩乐一番?” 左梦庚摇头否决。 “既然做了军人,职责最重。” 左严心说我当年在辽东军中时,主将们也没有这么不讲人情啊。 见他还要劝说,左荣赶紧道:“爹,您不用担心我啦。还有这么多兵呢,少爷回家了,我再回去,那些兵就没人管了。” 左严还能如何,只好叹息一声,充满了遗憾。 “那你记得好好吃饭,不要冻着了。明日下了职,早些回去。” 左荣应承下来,目送左梦庚、左严走了,开始布置军营的过年事宜。 这边过年的准备很是充分,左梦庚早早就让老秦头、张延去买了几口大肥猪,保证所有人在今日都能吃顿丰盛的饺子。 除了必须值守的士兵,其余的人也都允许回家和亲人团聚。 反正士兵们的亲人就在旁边的左庄,离着很近,管理起来并不困难。 到了城边,过年的气氛就很浓郁了。 那些无衣无食的流民,本地官衙都派人送了些吃食,让他们也能过个吃饱的年。 至于城里,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连绵不绝的鞭炮声让空气里满是硝烟味,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在大街小巷穿梭。遇着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好好地拜年。 得了大人送的糖果、小吃,就开开心心地分给小伙伴,然后又跑远了。 这一天,大姑娘、小媳妇也难得地走出了家门。三五成群挨个店铺逛着,随便买点什么都能说上半天。 许多店铺都在门口摆了盘子,里面放着准备的吃食,甭管是进店买东西的还是路过的,都可以随意拿了吃。 掌柜的就站在门口,逢人路过,拱手问候。有人进店的话,更是吉祥话连绵不绝。 别处逢年过节,都是早早关了店铺,回家享受去了。 唯有临清这里,商业气氛浓郁,即使年三十了也要等夜幕降临才会各回各家。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左梦庚等人也骑不得马,一路步行回家着实耗费了不少时辰。 到了府中,就见到黄氏在指挥着下人们里里外外地忙碌。 准备酒酿、准备吃食、准备飞帖、贴对联、祭祖先,还要在府外备好银钱。 这个银钱就放在门外,无人敢碰。 因为这个银钱是临清过年的习俗,迎春这天,全城三百六十行的老板们和城内豪门大户会凑了钱,在钞关码头演大戏给全城百姓看。 各行当的老板们甚至会亲自下场,扮成戏中人物。哪家老板掏的钱多,扮演的角色戏份也就越重。 豪门大户当然不会下场,捐钱了事。 银钱放在门口,里正会收了去,交给演出的承办人。 谁敢动这个钱,那是要成为全城公敌的。 看到左梦庚回来,黄氏难得发了脾气。 “瞧瞧你们爷俩,大的大的在外边回不来,小的小的过年不着家。这么大个门户,就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撑着,是何道理?” 左梦庚赶紧赔笑。 “母亲辛劳,实在是孩儿那边脱不开身。” 左严这时候也要替左梦庚说话了。 “夫人有所不知,少爷那边管着上万口人,实在是走不脱。” 黄氏只知道左梦庚做了千总,按理说麾下应该就千来号人才对。一听说要管上万人,不禁吃惊。 “缘何这许多人?” 这种事左梦庚不想让黄氏知晓,赶紧打岔。 “小妹呢?” 说起乖巧的女儿,黄氏心满意足的很。 “你们都不回来,这丫头怕我劳累,帮我忙里忙外的。估摸着带人贴对联呢,还得看着厨房那边。” 左梦庚笑了。 “那敢情好,我这回来就能吃上饭了,不耽搁出门。” 黄氏脸色不好看了。 “大过年的,还出门干甚?” 左梦庚簇着她往里走,耐心道:“今儿过年,那么多士兵和家属咋样,孩儿不放心。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仔细些。这样将来上了战场,他们也能忠心用事。” 武将家里的事务,总归绕不开这样的话题。 黄氏听着,不禁神色复杂。 “你爹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都没有你心思多。” 有句话她没说。 明显看的出来,儿子对麾下士兵的态度,要比左良玉好的多。 黄石虽然不识字,也不懂打仗。 可也看的明白,似乎在治军上,左梦庚要比左良玉手段高超。 ------------ 第73章 大年三十 忙活到傍晚,府里终于安稳下来。 所有的下人都云集到正堂,给主家拜年,同时领取赏钱。 黄氏端坐,左梦庚和左羡梅陪在左右。 一个人上来拜年,黄氏便勉励几句,由左梦庚将赏钱给了。 如果是女仆,左羡梅还会送上簪子、脂粉等物。 总归是让大家过个好年。 这些都做完了,仆人们还不能散去。 左梦庚站了出来。 他今天要宣布一件大事。 “各位都是老人,在府里多年,全都是信得过的。如今不但府中要倚仗各位,老爷和我在外面奔走,也少不得你们帮衬。” 众人连忙谦逊,不敢居功。 左梦庚摆摆手,制止了大家的话语。 “今儿当着阖府的面,有件事要和大家宣布。” 他回身从桌子上拿起几张纸,打开来后让众人看的分明,全都是契约。 “这些是左荣他们八个人的身契,借着今儿的机会,全都废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莫名。 左华七个更是抢出来,团团跪在左梦庚面前。 “少爷,俺们做错了啥,您打死俺们好啦,可不敢不要俺们呀!” “少爷,不要赶俺们出府啊!” 左严吓的手脚都哆嗦了,往前凑了凑。 “少爷,是不是这些孽障……这些孽障做了错事?您说出来,老奴打死他们。” 黄氏都坐不住了。 “我儿,为何如此?” 左梦庚让左华七人的哭嚎停下来,才说明何意。 “如今我在军中任职,左荣八人对我帮助不小,更是军中将校。既如此,岂可沦落奴籍?” 左享想都没想就喊道:“那俺们也是左府的人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不想被撵出去。 左梦庚苦笑不已。 “你们都误会了。废除你们的奴籍,不是要赶你们出府。” 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如今你们都是军中将校,麾下士卒云从。倘若士兵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是个奴才,会作何感想?今时今日,你们不过是队正而已。往后你们升迁为千总、都司、游击、参将甚至是总兵时,该怎么办?” 这话令左华七人不禁晕乎乎的。 他们……也能做到总兵那样的大将? 如果他们都成了总兵,那少爷…… 可不管怎么说,左梦庚给出的设想,让他们的心里沸腾不止,态度总归不是那么的坚决了。 左梦庚又道:“你等既为将官,当顶天立地,为军表率,岂可再卑躬屈膝伺候人?因此,这奴籍是必须废除的。” 他话音一转,再道:“当然了,虽然废除了奴籍,不代表你们就不是左府的人了啊。这里始终都是你们的家,随意进出、居住,明白吗?” 左华七人热泪盈眶,终于明白了左梦庚的深意。 不过此事他们不敢做主,不由得看向左严。 这位左府大管家浑然没有想到,左梦庚在大年三十这天,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其中更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儿子。 依左严的本心,觉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在左府做着管家,虽然是伺候人的活,可比一般的仆人地位高的多。吃喝不愁,比许多人都强了不少。 日后自己老了,左荣和左华还能接自己的班,照样不怕没了活路。 哪成想左荣和左华去了军营,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军官。 虽然他不知晓大队正是什么军官,可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那绝对是了不起的。 相当于把总了。 当初左良玉在辽东军中,拼死拼活也才是个把总啊。 既然儿子出息到这种程度,左严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他这一辈子是钉在左府了,也干惯了伺候人的事,做不来别的。 可子孙后代有机会封侯拜将,难道还拦着不成? 一想到两个儿子将来有机会成为威风赫赫的大将军,左严的心也热乎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跪下,给左梦庚磕了三个头。 “咱们都是府里的人,生死富贵都是老爷、夫人和少爷恩赐。要他们生,他们就生;要他们死,他们就死。如今少爷慈悲,给了他们新的活法,老奴还能说什么?” 他转过头来,怒瞪着左华七人。 “从今以后,你们都能挺起腰杆子了。但就算是到死,也得记着少爷的恩情。谁要是忘恩负义,忤逆少爷,我亲手了结了他。” 这是同意了。 左华七人露出欢颜,纷纷跪倒。 “多谢少爷提拔,我等日后必不敢忘。少爷但有所命,生死无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左梦庚点点头,道:“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跪我了。从今以后,左府之内,不可跪任何人。记着,你们是我后营的兵,也是我后营的将。顶天立地,不比任何人差了。好好努力,不要给我丢人。” 左华七人站起,齐齐敬了军礼。 “是。” 黄氏和左府其他下人在一旁看了,心里的波澜当真是如潮如涌。 左荣八人大家都识得,以往跟随在左梦庚身边走马斗鸡,惹是生非,便是府里也厌恶的紧。 谁能想到,如今不但出息了,甚至连奴婢都不是了。 再看看自己等人,依旧是低人一等的贱命,当真是羡煞啊。 黄氏根本不懂左梦庚做的这些有何意义,可既然是儿子做的,那么她就支持。 “你们八个,从今以后见我如见亲母。在这府中,你们也是少爷。谁敢怠慢了你们,严惩不殆。” 左华七人欣喜不已,彼此笑闹着,只感觉人生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左羡梅躲在母亲身后,看着神采飞扬的哥哥,再看看明显和往日不同的左华七人,隐隐有些感悟,又什么都想不明白。 左梦庚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笑道:“今儿年三十,到处都阖家团圆。不过嘛,周思归那边肯定冷清。走,随我去接了他过来,一起过年。” 周家就剩下周游一个人了。 周氏的宅邸虽然还给了他,可偌大个宅院就他一个人住着,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这个新年,指不定多么冷清呢。 大家都称好,簇拥着左梦庚出门。 左华落在后面,临出门时,始终忍不住跃跃欲试。突然回头,朝黄氏道:“娘,孩儿去去便回。” 黄氏一愣,随即抿嘴轻笑。 “你这小猴,快去快回,不许惹事。” 左华笑的跟傻子一样。 “诶。” 左严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禁不住眼角湿润。 “夫人切莫娇惯了这群小子,免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黄氏脸色却十分严肃。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见识。可我看这帮孩子做的不错,是能成事的。看到他们都好好的,我这心里呀,就知足了。” 左严还能说什么呢,唯有更加勤恳,才能报答了。 “一会儿周家少爷要来,老奴得去厨房那边盯着,不能出了差错。” 儿子飞上了凤凰枝,他帮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用心,不能拖儿子的后腿。 满城烟火气,此处最寂寥。 左梦庚等人来到周府的时候,发现这里果然冷清。 周府的大门敞开着,周游正一个人笨拙地贴对联。 他明显没有干过这个,试了几次都没有贴好。 正烦躁的时候,旁边伸来一只手,帮他按住了对联的一角。 周游一愣,回头看去,对上了数双含笑的眼神。 “周兄,恭贺新禧。” 周游默然,想要说些什么,眼眶突然红了。 左梦庚怕他情绪爆发,忙道:“都来帮忙。” 众人嘻嘻哈哈地上来,人多力量大,对联三下五除二就贴好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门第,别有一番气象。 “你们怎地来了?” 左梦庚往里走,趋入正堂,来到周家先人灵前。点了香火,径自跪倒。 左华七人照做,恭敬地给周朝瑞行礼。 做完这些,左梦庚拉着周游的手,道:“大过年的,喜庆日子,怎可落下你一个人?走吧,过年去。” “我……” 左华七人簇拥上来,不容他退却。 “快走,快走,莫要婆婆妈妈的。” 周游拗不过,被推着出了门。 可人到府外,不由顿住。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就见周府门外,从门口伊始,沿着纸马巷,红烛和供品依次排开,绵延不绝。 远处还有百姓赶来,在周府门口放下礼物,遥遥的磕头后,默默地又走了。 寒风中,周游泣不成声。 左梦庚也是鼻子发酸,拍拍周游的肩膀。 “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谁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都记着。大道不孤,周伯父泉下有灵,足以欣慰了。” 周游什么也说不出来,朝着四面八方不停作揖。 敬天敬地敬先人…… 更敬民心! ------------ 第74章 不尊重军人的王朝 到了左家,周游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外人。 “太冲兄呢?” 说起黄宗羲,左梦庚忍不住苦笑。 “他说自己是孤魂野鬼,如今好不容易凑上了热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去了。” 军营和左庄那边上万人,过年的时候大家伙一起动手。那个场面看的黄宗羲格外欢喜,无论如何也不想来左家。 “还是太冲兄洒脱。” 左梦庚笑道:“那等下咱们吃完,也找他洒脱去。” 周游颇为意外。 “大过年的,你要去军营?” 左梦庚反问。 “我这个主官可以不去吗?” 周游懂的可比其他人多的多了。 “如此三军用命,敢不效死?” 他深知,左梦庚大过年的都要去军营,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掌握军心。 古往今来,那么多名将,恐怕也没有人做到左梦庚这个程度。 那些士兵们岂能不感动? 丰盛的酒宴摆好,周游注意到左华七人居然也上了主席,不由的眼神询问过来。 “如今他们七个是军官,我便将他们的奴籍废掉了。” 相比起左梦庚大年夜要去军营的举动,周游这次受到的震动更大。 “真不知道你的胸怀到了何等程度?我现在确信,普天之下,唯君翘楚。” 这个赞誉可就太高了,左梦庚哈哈一笑,谦虚不已。 左羡梅也在桌上,更多的目光看向周游。 “周府的老人找不回来了吗?” 周游摇头叹息。 “不知散到何处去了,再说了,即使找回来,我也管不好他们。” 黄氏跟着着急。 “那么大的门户,没有帮手怎么行?” 周游苦笑。 “小侄这些年孑然一身,颠沛流离,倒也习惯了。真要弄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反倒无所适从。我想着,周家的房院太大,实在不成,就租出去一些。我自己留个住所就行了。” 这是他的家事,别人也不好插嘴。 左梦庚只是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周游应了,便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虽然左良玉不在家中,但这么一大家子团聚,照样热闹。觥筹交错,美食琳琅,这个年过的倒也充实。 吃过了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 左梦庚几人牵了马,直奔城外。 临清城中热闹非凡,但城门还是关闭的。 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处,守城的士兵迎了上来,刚想要呵斥,看到全都高头大马的,胆子先怯了。 小旗依旧是认识左梦庚的那个,堆笑道:“左少爷,这是要出城?” 左华上前一步,喝道:“什么左少爷,这是你们千总。” 小旗作势掌嘴,连连道歉。 “小的疏忽,小的疏忽,忘记了此事。” 左梦庚看着这些可怜的士兵,根本没有盛气凌人的心思。 “大过年的,别人都在家里欢聚,你等却在此地守城。这城中万千百姓的安危,全靠诸位了。” 大过年的,天寒地冻,谁愿意在这又冷清又难熬的地方守城呢? 可军令如此,这些士兵们除了咒骂之外,别无他法。 此时听到左梦庚竟然致谢,心底的感想竟稍稍有些不同了。 左梦庚让左华拿了十两碎银子给那小旗。 “各位辛苦,无以为敬。一点小小心意,明早下职后请诸位喝杯水酒,暖暖身子。” 士兵们感动的一塌糊涂,纷纷回礼。 “千总高义。” “谢左千总赏!” 左梦庚点点头,示意那小旗开了城门,带着众人没入了黑夜中。 士兵们一边重新关闭城门,一边议论纷纷。 “咱们年年过年在这里守城门,除了西北风喝一肚子,啥都没有。还是人家左千总地道,别说给银子了,就冲那一句谢,咱这心里就暖乎乎的。” “哎,可惜咱们不能去后营。有左千总这样的上司,当兵才有盼头啊。” 奔往左庄的路上,周游一直在思考刚才左梦庚的所作所为。 “你那是在邀买人心吗?” 左梦庚失笑。 “他们又不是我的兵,我收买什么人心?” “那你赠给他们银子……” “就是谢谢他们的辛苦罢了。” 见周游很是不解,左梦庚拉住坐骑,回头指着烟花满天的城池,道:“你看看,这一刻,不止临清城,普天之下,都在欢庆新年。千家万户团聚在一起,是多么开心的事。” “可这些军人呢?不管平常他们偷鸡摸狗,多么可恶。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却只能站在城墙上,看着黑洞洞的野外。此地这般,大明九边呢?为了守护千家万户的安宁,又有多少士卒做着同样的事?” “只可惜,那些上位者们将军人视作奴仆,动辄打骂惩处。却从不想想,又是谁在守护着这家国天下?” “一个不能善待军人的王朝,一定会有一个十分悲惨的结局。” “你信吗?” 周游久久无语,心底的波澜却不停冲刷着他的认知。 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里,都在告诉他武夫跋扈。倘若不加以压制,则藩镇割据之祸必将重演。 他见过的军人也不少,确实各个都很粗鄙。其中凶恶之辈,更是罪不容诛。 哪怕在辽东的战场上见识了许多军人舍生忘死和东虏血战,也让他对军人喜欢不起来。 如今跟随左梦庚进入后营,他想的也只是为自己寻一份差事,实现一些自己的志向。 可左梦庚却从不一样的角度,让他看到了军人的伟大。 是啊,这神州亿兆同在欢庆。又有谁想起了那些面朝北方、忍风迎雪的军人呢? 他们的背后就是家人,可他们不能回头。 为了家园、亲人的安危,他们必须像钉子一样牢牢地守在城墙上,不让豺狼一样的敌人跑进来。 可这些年来,他们又得到了什么? 倘若不是为了亲人,不是为了家园,他们还愿意站在那里,守护这个大明吗? 前往军营的一路上,周游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至于答案。显然短时间内他是得不到了。 离着老远,就能够看到左庄的上空各种烟花时而绽放。 上万人聚居在一起就是这样,热闹的如同城镇一般。 他们到了近前,被卫兵拦住。 “千座,你咋来啦?” 卫兵认出人来,很是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向东,现在是你站岗?” 如今后营只有一个半大队,人数不多,所以每个人左梦庚都认识。 被千座叫出名字,小伙子开心死了。 “是俺值岗,还有一个时辰换人。” 左梦庚笑问道:“想回家了吧?” 王向东不好意思地挠头。 “家里分了猪肉,俺娘包了肉馅饺子,叫俺下了值赶紧回去。” 这是人之常情,左梦庚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认真。全营、全庄的安全都在你的手里呢。” 王向东挺直胸脯。 “千座,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是个好兵,令几位军官都很满意。 左梦庚四处看看,问道:“暗哨在哪儿?” 建立军营那天开始,对于警戒左梦庚就无比重视。士兵们的基础操练还没开始呢,站岗、布哨的技艺就已经开始教授了。 军营夜间值岗,必须要有明哨和暗哨。 这样一来,即使明哨会被人偷掉,暗哨也能及时发出警报。 远处一个柴禾堆里钻出个脑袋。 “千座,俺在这里。” 左梦庚把暗哨叫过来,指点道:“这附近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这个柴禾堆扎眼。你藏在里面,敌人一眼就能猜到。那你这个暗哨还有用吗?” 暗哨的士兵羞愧的抬不起头。 “俺就寻思着,柴禾堆里不怕风,暖和点,没想到别的。俺马上改。” 左梦庚给他指点左侧一块空地,道:“那边看起来不起眼,而且平坦,敌人不会有什么防备心理。你在那边挖一个小坑,然后藏在里面。除了脑袋外,身上盖一层薄土,效果要更好。” 那士兵学到了东西,欢欢喜喜地去了。 左梦庚朝王向东敬了军礼。 “这里交给你了。” 王向东站的笔直,回礼。 “请千座放心,绝不会放一个人过去。” 左梦庚拍拍他的肩膀,率先走进了庄子。 其他军官路过王向东的时候,都悄声夸赞了几句。把个小兵激动的,跟中了状元似的。 ------------ 第75章 展望 庄子里并没有因为天黑了就安静。 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热闹才是唯一的主题。 庄子里从入口开始,每一个路口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照的和白昼一样。 四周防护严密,孩子们什么都不用怕,可以肆意玩耍。 而最被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无疑就是鞭炮。 每人分一截香,将鞭炮插在雪里,点燃之后纷纷鬼叫着跑远。再看炮仗轰然炸响,窜入半空。 这是多少年后都忘不掉的童趣。 左梦庚在旁边看到了陆氏兄妹。 陆娃子牵着陆小妹的手,艳羡地看着小孩子们玩耍,并不上前。 “为何不跟他们一起玩?” 陆娃子抬头,看到是他,眼神便亮晶晶的。 “俺要照顾小妹。” 陆小妹却不这么说,气鼓鼓的。 “他们不带哥哥玩。” 左梦庚一顿,没有问为什么。 小孩子虽然淳朴,但懵懂无知中给人造成的伤害才最刻骨。 陆娃子失去了那玩意儿,无法蹲着尿尿,肯定会被同龄人奚落和排斥。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里,他争不过,也不敢争,只能守着妹妹。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左梦庚摸摸他的脑袋,蹲在他的面前,让他的眼睛可以平视自己。 “一个人活的好不好,要看他在死去的那一天,回首往事的时候,觉着自己的一生够不够精彩、有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么这个人的生命就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那就和杂草一样。你愿意活着精彩,还是像杂草一样?” 陆娃子看着他,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 “俺……俺只要小妹好好的。” 左梦庚捏捏他的脸颊,笑道:“你好好的,小妹才会好好的。” 陆小妹从旁边抱住陆娃子。 “哥哥,你是最好的。” 陆娃子便仰着头,很是骄傲。 “嗯,我是最好的。” 两兄妹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他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今天都吃了啥?” 左梦庚一手牵着一个,一边唠嗑,一边往里走。 陆小妹很活泼,话多。 “张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吃了好多肉。” 他俩目前住在张延家,张婶也就是张延的媳妇张齐氏。 一个很心善的女人,得知陆氏兄妹的遭遇,心疼的不得了,照顾的和自家孩子一样。 “哈哈,那你可亏了。等下还要吃饺子呢,肉馅的。” 陆小妹很懊恼,摸着有些鼓的小肚子,惋惜吃不了几个饺子。 但很快又开心起来。 “让给哥哥吃,哥哥可以多吃几个。” 陆娃子只是道:“妹妹吃,妹妹吃饱了我再说。” 包饺子的地方在大院里。 这里以前是冯员外的住所,建的十分豪华。后来庄户们搬过来,把这里空了出来,准备留给主家。 左梦庚却不喜欢这种大而不实的地方,干脆拿出来,作为左庄的公共活动区域。 今儿过年,杀了大肥猪,除了各家各户都送了些外,老秦头、张延和大家伙一商量,也别各家过各家的了,凑在一起包饺子,一起过年。 谁都不曾这样过新年,可上千人聚在一起的热闹劲,当真是什么也比不上。 男人们各有娱乐项目。 岁数大的凑在一起,商议着明年的田地咋整。 壮劳力也凑在一起,相识的讨论着年后去哪里干活。 如今这边需要人的地方很多,冶炼所就是劳动力大户。除此之外,年后还要有火枪制造所、火炮制造所、火药所,全都要用人。 再年轻些的,则是在说着军营里的事儿。 如今后营只有大队以上的军官任命了,其余的中队、小队军官全都空缺。 大家伙都眼热着呢。 还在码头那边干活的人,除了显摆积攒的工钱,就只能羡慕地听着那些先入伍的人,说着新奇的军营故事。 什么走道也有学问呀、又认识了几个字啊、谁谁谁不听话被关禁闭了啊,都是以往不曾有的经历。 妇人们则在另一边,和面的和面,搅馅的搅馅,包饺子的包饺子。 要供给上万人吃,这可是个大工程。 可干活的同时,女人们能说的就更多了。 东家长、西家短的就聊不够,还要说说军服制作的情况。 王秀芹是理所当然的焦点,所有人都想要从她那儿多学点手艺。 多干一点,就多一点工钱呢。 左梦庚的到来,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里三层、外三层地涌了上面。 “该干啥就干啥,不用管我。” 他好生安抚,才让大家伙散开。 不过到底乱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 左梦庚趁此机会,走到中间,团团作揖,声音清朗。 “今儿三十,我和几位将官过来,就是给大家伙拜年的。” 大家伙全都喜气洋洋的,脸上红光。 什么时候见过主家、上司来给下面的老百姓拜年的? “少爷,给您磕头啦,祝您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有激动的当场就要跪下,被左梦庚连忙拦住。 “咱们这儿啊,不兴跪。在家里头给父母磕头,那是孝顺。除了父母,谁都不跪。” 有人喊道:“见了官老爷不跪,要被打呢。” 左梦庚掷地有声。 “别儿地我管不着,但是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了不兴跪,那就不准跪。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凭啥要给别人跪?” 上万人寂静无声,努力在消化他说的东西。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朴素无知的老百姓,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一直以来的观念就是,见着贵人得磕头。 左梦庚不让磕头,那岂不是不要尊卑了嘛。 很多人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但也不敢违抗左梦庚的命令。 陈芷和那些读书人就不同,知晓左梦庚的说法是多么的离经叛道。 士农工商,主奴有别,规矩早已制定,人人都得遵守。 打破这个界限,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现在还只限于军营和左庄,未来呢? 可他们这些读书人,到底不是大富大贵的人上人。 天灾之下,盘剥之苦,他们尝受的并不比一般的老百姓少。偶尔无奈的时候,他们也会思考,这个天下到底怎么了? 为何老百姓会那么苦? 为何他们这些读书人都要受欺负? 为何想要寻个公道都不成? 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们的思考或许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当看到压迫的社会出现任何改变,他们理所当然地不会去反对。 安抚好了大家,左梦庚换上笑脸。 “你们人多,我呢又穷,没法给你们人人都准备礼物,那我就得要饭了。” “哈哈哈哈……” 大家伙笑的酣畅,发觉这个主家、上司一点都不遥远,很是令人亲近。 黄宗羲、周游在一旁看着,均觉得很神奇。 他们认识左梦庚的时间不短了。 以往和那些官员大族来往时,左梦庚于礼节上总是有疏漏之处,显出他武人的粗俗来。 可一旦和平头老百姓凑在一起,他的表现又是那么的和谐自然,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拉近和百姓们的距离。 他明明是个将二代,为何做这些就如此信手拈来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左梦庚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存在。 一个是本体,少年未成;一个是未来,塑造了如今的他。 “所以啊,我就准备了点糕点和糖果,孝敬各位老人。至于你们大家伙……等会儿咱们还是吃饺子吧。” 哄笑再起,所有人都说应该此理。 接下来,左梦庚在左荣、左华等人的帮助下,挨个给老人们送上礼物,还跟每位老人都能说上几句,逗的老人们开怀大笑。拉着他的手,有着太多说不完的感激话。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土地,如果不是左梦庚收留,也许已经死在临清的城墙下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是谁给的,他们始终记得。 “这年呢,咱们得过好。可是这年呢,很快也要过去了。过了年,咱们还得加把劲。将来的日子咋样,不能光靠我,还要靠大家伙。田地就在那里,勤快干活,让它长满庄稼;工坊就在那里,好好干活就能有工钱。大家伙都努力了,咱们的日子才能好。”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个挥舞着手臂的少年,仿佛在看着希望。 他的手臂挥舞的是那么的有力,他说的话是那么的贴心,全都钻进了老百姓的心坎了。 “如今呢,咱们庄子上的孩子可不少了。所以我打算,年后暖和了,就在庄子上,给孩子们盖个学堂。咱们这儿读书人不少,足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了。我来当这个校长,让咱们的孩子有更好的将来。你们说,好不好?” “好!!!!” 新年的热闹,都及不上大家伙心里的热乎气。 明年,一定是更有盼头的一年! ------------ 第76章 现实问题 新年过后,整个左庄的人干劲更加足了。 中国人望子成龙的心愿,从古至今都不曾改变过。 年后,没用左梦庚组织,庄户们就自发地盖起了学堂。 砖窑是现成的。 本来是用来烧制耐火砖的,现在用来烧普通的砖瓦也可以。 第一大队和总后大队的新兵每天都被折腾的不轻,但进步肉眼可见。 左梦庚负责教军官和读书人们新的识字、数学等方面的知识,这些人再下去教给两个大队的新兵。 隔三差五,新兵们还会进行考试比赛。 学的好的奖励,学的不好的军官跟着丢人。 这样的氛围,让所有人都深感新奇,又很享受。 眼看着一切都在顺利发展,烦心事找上了左梦庚。 “千座,俺们试制了铳管,不成。” 杨贵等人愁眉苦脸,报给了左梦庚一个糟糕的消息。 “为何不成?” 武器可是关系到军队的未来和战斗力,左梦庚最是紧张不过,赶紧去了火器制造所。 负责制造枪管的铳匠们此时都在这里,一个个垂头丧气,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千座,这铳管……俺们钻不动啊。” 火器制造所的负责人是徐大干,几十年的铳匠了。手艺没说的,大家伙都服气。 他的手里就拿着一根未完成的枪管,呈给左梦庚看。 左梦庚接过来仔细打量。 精钢打造的管壁,一看起来就充满质感。相信士兵们拿在手里,也会安心,不用怕炸膛了。 但徐大干的话,让左梦庚不解。 “为何钻不动?” 徐大干又拿过一物,赫然是钻头。 “这铳管是钢的,钻也是钢的。俺们卯足了力气,也钻不进去啊。” 左梦庚愕然,随即不禁拍打脑门,被这个问题弄的哭笑不得。 明代的火枪枪管是怎么制造的呢? 是用两张烧红软化的熟铁,中间用铁梃包裹起来后,由工匠用锤子一点一点砸出来的。 砸成之后,虽然中间是有孔的,但直径过小,并不能作为枪管使用。于是还需要用钻头拓展,使其达到合规的口径。 最后还要将枪管内壁打磨光滑,才能用作火枪制造。 因为钻是钢的,而枪管是熟铁的,硬度不同,尽管靠手工的方式依旧缓慢,但好歹可以慢慢钻成。 现在冶炼所那边弄出了钢制的枪管,铳匠们拿着钢制的钻头,可不就没法下手了。 左梦庚满心欢喜地想着弄出了钢制的枪管来,可以节省火枪的重量又可以提升火枪的质量。就是没想到,工匠们拿着这样的枪管毫无办法。 现在连扩展枪管内径都做不到,那其余的刻膛线之类的就更加不用想了。 那么有没有别的办法,让现有的钻能钻钢制枪管呢? 现有的条件来看,并没有。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机械力,提升钻头的转速来完成这道工序。 可左梦庚去哪里弄转速达到要求的机械呢? 没有蒸汽机、内燃机啊。 至于水力驱动…… 左梦庚都不用试,直接就否决了。 水力驱动再怎么弄,机械动能都达不到钻枪管的要求。 再一个,水力驱动提供的动能并不稳定,很容易将枪管钻歪。 见左梦庚也被难住了,徐大干小心翼翼提道:“千座,其实熟铁枪管已经足够用了。咱们这里不贪污、不克扣、用料足,造出来的铳管没问题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左梦庚这才发现,是自己魔障了。 他光想着尽量将武器的性能提升到最大,却忘了以当今的火器技术,够用其实就可以了。 无论如何,火药还是黑火药。 哪怕将黑火药的品质提升到极限,爆炸的势能也就那样。熟铁制造的枪管只要保证质量,足以承受。 否则的话,大明上下两百多年,早就抛弃这样打造的火器了。 假如重新用熟铁来打造枪管,好处还有很多。 第一,钢制的钻头可以给枪管刻膛线了,这就满足了左梦庚对新火器的需求。 第二,极大地降低了制造成本。 杨贵等人在炼钢的时候,左梦庚已经测算过成本了。 好家伙,炼一斤钢的成本居然是同样一斤熟铁成本的五倍。 官方打造一支火枪的价格是二两银子,要是按照左梦庚的要求,一支火枪造出来,起码十五两银子。 三千支火枪就得四万五千两白银,这还不算配套的刺刀、弹药、维护用具的成本。 养不起,养不起…… “那就改回熟铁枪管好了。不过你们必须保质保量,不能出现残次品。要是被我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徐大干等人惊惧的同时,连连保证。 “千座您放心,俺们在这里吃得饱、赚的足,怎么会对不起的自己的饭碗?只要能保证铁料供应,要多少铳管都能做出来。” 反正来了,左梦庚决定多解决几个问题。 “锻造铳管,暂时只能靠你们手工打。等河流开化后,那台水力锻机就能用了,到时候你们得尽快适应。等你们掌握了,咱们就在河里多建几个水力锻机。” 相比起工匠们的手艺,左梦庚更加相信机械。 毕竟要打造的不是什么艺术品,而是具备统一标准的武器。 怎么打枪管,左梦庚看过这些工匠干活,还是信得过的。但有一个问题,是他不能忍受的。 “你们钻枪管需要多久?” “每日可钻寸许,大抵月余就可完工。” 说这话的时候,徐大干洋洋得意,浑然没有注意到左梦庚满头黑线。 他喵的一个多月才完成一根枪管…… 得,别的他没办法,怎么改进这个他还是有办法的。 明代工匠给枪管钻膛,并非是纯手工,也是有钻床的。 钻床用木头做框架,上面搭着一块圆形的石盘,很像石磨。系上皮条后,靠人力来拉动,可以使石盘带动钻头旋转。 这玩意儿的效率能有多高? 左梦庚让左代跑回去拿来了纸和铅笔,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作图。 “这个钻床,能做出来吗?” 身为军火专家,左梦庚的记忆里有太多相关方面的知识了。 他找出了一套简易的膛线机图纸,然后画了出来。 这个膛线机也是手工使用的,结构非常简单。 机器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很大的手摇转轮,这个可以用铁打造,带个摇把就行。 转轮上带着一根连动杆,样子有些像蒸汽火车的车轮。 连动杆另一头连着一段可以前后移动的游标卡扣。卡扣整体箍合在膛线机上,一旦转动转轮,卡扣就会在固定的距离内来回移动。 在卡扣的上方,还有一段前低后高的铁片。铁片中间是长条形的中空,悬挂着一个机关和下面的卡扣相连。 这个机关的侧面,有一排齿轮状的结构,同卡扣上的齿轮紧紧贴合。 当卡扣前后移动时,这个齿轮就会和机关发生作用,开始旋转。 齿轮的另一端,就连着钻头。通过这样的力,来为枪管钻刻膛线。 为了输入的力更大,左梦庚将转轮上的摇把改掉,换成了自行车脚踏板。 这样一来,原本需要手摇的装置,就可以让人用脚踩动,省时省力。 一群工匠凑在图纸前,啧啧称奇。 他们看的懂也看不懂,只得拉着左梦庚不停请教。 一连讨论了两个多时辰,大家一致认定,这个膛线机造的出来,不难。 左梦庚倒是没有那么放心,因为他知道,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膛线机,制造起来以如今的工艺也做得到。但伴随着膛线机的,将会是一整套的工艺标准。 “你们看好,枪管能不能放上去,这是有大小要求的。所以你们在打造枪管的时候,必须保证大小一致。” 在徐大干等铳匠面露难色的时候,左梦庚看向杨贵。 “让你们做的尺子和游标卡尺都做好了吧?” 杨贵连忙点头,让徒弟去取了过来。 当决心要打造武器的时候,左梦庚就知道标准化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古人所采用的步、寸、尺、丈等长度单位,实在是不够标准。唯一的办法,就是统一度量衡。 因此在炼出第一炉钢的时候,左梦庚除了让杨贵等人做了几根吹管给玻璃那边外,其余的都用来打造测量工具了。 钢尺、游标卡尺、天平秤等,都被造了出来。 作为实用主义者,左梦庚根本就不纠结,直接将米、分米、厘米、毫米的概念拿了出来。 同时也对工匠们说了,谁能弄出测量更小单位的方法和工具,重奖。 米的长度嘛,就是他迈一步的距离。 杨贵等人取了后,拿回去之后进行等分,然后就得到了分米、厘米和毫米。 这个标准当然和后世的公认标准不同,但也无所谓。 反正现在这个标准是他第一个制定的,后世的人就只能遵照他的标准来。 ------------ 第77章 火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尽管左梦庚十分渴望自己的军队能够早日装备上武器,但他并没有着急。 武器的制造固然重要,但借着制造武器这个机会建立起完善的工业体系,意义更大。 新的度量衡推广,就是第一步。 明代的火枪制造,在锻造出枪管后,需要用钻头将枪管内径扩宽,才能使用。 可能有人说了,既然枪管铸造出来后还要拓宽,那为何不在铸造的时候使用更大的铁梃来撑起枪管内径呢? 对不起,做不到。 铁梃是一定要用钢来做成的,其余的铁料都不行。 否则的话,锻造枪管的时候,大力捶打之下,枪管能不能成型不好说,可能铁梃先被砸的变形了。 钢很难得,材料金贵,偶然得到一些根本做不出太大的铁梃。 除此之外,手工锻造的枪管,即使工匠的手艺再精湛,也很难保证内壁完全和铁梃契合,也就是内壁一定会凹凸不平。 反正最后都要用钻头重新处理枪管内壁,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在铁梃上多做文章。 到了左梦庚这里,反而省略了这个步骤。 因为他要制造的火帽枪的枪管口径,是没有火绳枪那么大的。 加上冶铁所这里的钢很容易得到,所以在铁梃上可以尽情制作。 按照左梦庚的要求,新式火枪铸造需要的铁梃要比原本的铁梃直径略大,但又比火绳枪口径略小。 等到水力锤锻机可以使用后,就可以保证锤造的枪管内、外壁足够平直。 水力驱动的锻锤宽度可以达到一米有余,每一下锤打都能覆盖到整根枪管。 一米宽的锤子,重量足有数百斤,靠人力是不可能使动的。 这也是为何人力锤打的枪管内壁无法保证平滑顺直的原因。 除了铁梃、锻锤外,钻头也是用钢打造的。 只可惜山东没有钨矿,否则的话就可以弄出钨合金的钻头,给钢制枪管钻孔拉膛线也就不是梦想了。 另一个需要按照标准制作的,自然是子弹。 有了火帽枪不弄米涅弹,那是没天理的。 米涅弹的制造又不难,这也是左梦庚给枪管加膛线的底气所做。 米涅弹和火绳枪的弹丸一样,都是用铅铸造的。 铅熔点低,性软,只需很小的力就能塑造成型。 米涅弹的制造,只需要弄出模具,然后将融化的铅水浇铸,就能成品。 当然,这样的米涅弹还不能投入实用,因为表面十分粗糙,还需要打磨光滑。 另外模具制造的米涅弹肯定会出现不符合标准的产品,还需要质检和弥补。 如果是铜制、钢制的弹壳,残次品只能废弃。而铅制的米涅弹,只要不是有破损,大小出现差错的时候是可以通过工具调整的。 工具也很简单。 就是铁制的几个套子,中间还有一个制作的非常标准的铁环。 米涅弹可以卡在其中,装入套子后将外面的部分用力拍动,就可以将米涅弹塑造成合格的标准。 不要说成年男人,即使是女人也可以干这个活。 子弹工厂那边,左梦庚就招募了许多女人来做工。 熬铅水、浇铸子弹的时候用男工,打磨、质检则用女工。 干这个活,女工每天可以得到十文工钱。一个月就是三百文,相当于零点三两白银。 以此时的物价来说,这个工钱和剥削没什么区别。 但左梦庚资金有限,该昧着良心的时候也只能昧着良心。 这是山东,物价不能和江南比。这个工钱虽少,但也是收入。 何况左梦庚旗下的工厂是提供中、晚两顿饭的,这对于女工们来说,节省了极大的一笔开支。 再说了,她们不出来做工,窝在家里什么收入都没有。可以补贴家用,积极性非常高。 成日和铅为伍,是会铅中毒的。 左梦庚到底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让王秀芹那边制作了大量的手套和口罩,提供给这些工人使用。 哪怕防护标准不能和后世相比,聊胜于无吧。 相比起钢铁,铅就好弄多了。 左梦庚将供货渠道交给了张家,每月可得两千斤。用来制作米涅弹,完全足够了。 除了米涅弹,左梦庚一步到位,纸壳定装药的概念也拿出来了。 他的规定里,米涅弹是和纸壳弹装在一起的。 使用的时候,只要拔掉米涅弹头,就可以将纸壳里的火药倒入枪管,一举两得。 米涅弹里的木塞也是提前装入的,大大简化了士兵的使用流程。 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左梦庚烂熟于胸。 火药工厂被他安排在了最远处,甚至比他的实验室还要偏僻。生产流程和管理,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谁敢违反,严重者直接处死。 严苛的规章制度让所有的药匠都不敢怠慢,干活的时候十分认真。 “看好了,火药的制作必须这么来。制作方法只许你等知晓,谁敢说出去,杀无赦。” 这个警告,反而没有吓到药匠们。 他们以前在别处干活的时候,保密也是要求的。 让他们意外的是,左梦庚居然要教他们这些老匠人如何制作火药。 可是等左梦庚开始动手后,这些人才发现其中竟然有如此多的差别。 左梦庚展示的火药原料提纯手段和技术,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匠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各种原料拿在手里,有胆子大的筒子甚至放进嘴里品尝。 “竟如此纯净!” “看会了吗?” 演示完,左梦庚问道。 匠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在左梦庚的指点下开始上手。 纯熟的匠人就这点好,动手能力非常强大。只尝试了三遍,他们提纯的火药原料就已经能够和左梦庚媲美了。 火药配比上,左梦庚没有亲自动手。 “将这些药以一成比一成五比七成五进行混合。” 火药工厂这边也得到了天平秤,工匠们仔细称量了之后,完成了混合。 工匠们以为完事了,但后面还有步骤。 左梦庚让工匠们往混合好的火药里面添加水,用量为火药的8%。 用水将火药彻底搅拌后,晾晒半干。接着,就是让黑火药发挥最大威力的关键环节了。 那就是火药的颗粒化。 都知道用筛子可以完成这个程序,但多大的筛子、多大的眼儿制作出的颗粒化火药最好呢? 除了左梦庚这个专家,即使是后世的许多平民都未必清楚。 筛子也是他让铁匠那边特意制作的,筛选出来的火药颗粒完全一致,大小均等。 药匠们看着这样的火药啧啧称奇。 “千座,这样的火药可有奇效?” 左梦庚自信满满。 “有没有奇效,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验非常简单。 药匠们弄来一个陶罐,在里面装了两斤的黑火药,然后加了一根火绳。 为了让药匠们更直观地感受新式火药的威力,左梦庚还让他们在爆炸点周围树立了许多木头。 随着火绳被点燃,震耳欲聋的巨响下,尘土杂物冲天而起,大地剧烈晃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好像被炸傻了一般。 待硝烟散尽、尘土平息后,爆炸点的惨状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只见方圆二十米内已经没有任何完好的东西了,那些木头早已碎成了无数块,最远的甚至散落到百米外。 “辽东的火药可没这么强。” 左荣单手握着刀柄,虎视眈眈的模样,似乎要守卫什么绝世珍宝。 药匠古老五更是道:“天下间的火药就没有这么厉害的。” 他是药匠,干这行数十年了。他都这么说,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游若有所思。 “这样的火药,即使不用于枪炮,就这么装在陶罐了都威力无穷。” 地雷在明代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对于火药的用法,明代的人也有许多思路。在周游看来,左梦庚弄出来的火药将会极大增强战力。 左梦庚也很满意火药的效果,对药匠们道:“今后就这样制作,配方只有尔等知晓,不得泄露。” 一想到这种火药泄露出去,别人会拿来用在自己身上,大家伙就不寒而栗,纷纷用危险而警告的眼神看向药匠们。 古老五倒是决绝。 “从今往后,咱们这些人不许离开庄子。这里的东西,一张纸都不许带出去。还有管好你们的嘴,家里的媳妇孩子都不许说。” 其余药匠凛然称是,都知道此事极为紧要。不想没命的话,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 第78章 商业布局【孟女士,欢迎回家!】 虽是小冰河期,到了二月,山东也解冻了。 左梦庚发出的商业邀请,也终于开始回馈。 “小的侯成,从归德来,这是股金,请左少爷笑纳。” 第一个到的人,是侯恂家的掌柜,带来了十万两白银。除了占有玻璃的股份外,还有河南一省之地的经销权。 “小的曹轩,从南阳来。” 第二个到的人,代表的是曹文衡。 虽然和侯恂同为河南人,但曹文衡谋求的,却不是河南的经销权。 他的野心更大,足足掏了二十万两白银。不足的部分,用左梦庚需要的矿产和物资代替。 曹文衡想要的,是玻璃在湖广、两广的销售权。 反正都是目前影响不到的地区,左梦庚没道理不答应。 刘宗周家的人也来了,股金也是十万两,求的是浙江和福建的玻璃销售权。 左梦庚最期盼的王蔚然,终于在运河开化的十天后,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 浩大的船队经黄河驶入运河,在临清没有入关,而是半夜停在了野外。 后营全军出动,足足忙活了一夜,才将所有铁料和煤炭运回左庄。 “王兄盛情,左某难忘。不过还有一事,希望王兄帮忙。” 王蔚然现在最想要看到的,就是玻璃。 他将样品带回山西后,家族里的人都疯了。责成他必须入股,还要拿下西北的经销权。 “左兄请说。” 左梦庚这次求的东西,反而更加简单。 “小弟想请王兄代为收购千张牛羊皮,而且日后稳定供应。” 左梦庚购买牛羊皮的目的,是为了制作弹药盒。 火帽枪的弹药是用纸包的,防水防潮成为了最重要的指标。一般的布包,肯定是不成的。 而且布包松软,弹药放在其中没法规整,不利于士兵使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牛羊皮硝制后,制成四四方方的小盒。盒子上带有袢带,可以和士兵的腰带串联在一起,挂在士兵的腰部。 皮制弹药盒不易变型,弹药可以在里面码放整齐。而且防水效果很好,即使泅渡河水都还能继续使用。 作战时,只要打开盖子,就能取出子弹装填。 弹药盒里面分为一大一小两层。大的里面装子弹和发射药,小的里面存放装有击发药的火帽。 这个时代能够稳定提供牛羊皮的,只有塞外。 晋商和塞外的关系,弄些牛羊皮轻而易举。 果然王蔚然听了并不在意。 “此事交予我了,左兄只需掏银子即可。” 到此为止,各家入股玻璃产业的股金,加在一起已经足足有五十余万两白银。 而要建玻璃工厂,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也就是说,大部分都进了左梦庚的腰包,成为了后营的发展资金。 钱到位了,工厂的建设也就提上了日程。 “明府,还请府衙提供帮助,面向全城发布招工启事。” 临清州衙也是有好处的,这点忙当然要找瞿式耜。 瞿式耜没当回事。 “些许劳力,你等尽可自行招募嘛。” 左梦庚幽幽地看着他。 “明府,我们需要五万名工人。” “嘶……” 瞿式耜一把将胡子拽掉了,疼的直咧嘴。 “你们需要多少?” 他有点被吓到了。 “区区工坊,需要这许多人?” 左梦庚只好给他科普。 “我们这次弄的,非是小作坊,而是集团企业。要想满足大家的需要,必须要有充足的产量。工人不足的话,根本做不到。” 左梦庚又补充了一句。 “为此小侄已经搜刮干净了城外的流民,还有很大的缺口。小侄想着,城内无业流民也不在少数。日常为非作歹,祸害相邻,不如都弄了来,让这些人劳有所得,倒不失安定地方之举。” 瞿式耜“噌”地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城外的流民没了?” 他接任知州后,最大的苦恼就是城外嗷嗷待哺的流民。 你说不管吧,这些流民肯定会饥寒交迫而死。 可要说管吧,哪有余力去管? 他又不像许多狠毒的地方官,直接将流民驱赶走。只要不在自己的辖区,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这附近唯一的大城就只有临清,流民就食首选只能是这里。 可治下有百姓流离失所,让他的政绩很不好看啊。 现在左梦庚却告诉他,城外的流民没了。 这怎能不让瞿式耜惊喜莫名。 “明府有所不知,先前修葺钞关码头,征发了三千多流民。后来这些人被招募到了小侄的后营,算上这些人的家属,起码万余。这一次要打造玻璃企业,又需要大量劳力。剩余的那万余流民,都招收了进来还不够。” 瞿式耜完全忽略了为什么左梦庚一个营有三千人,就算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他更在意的是,区区两件工程,竟然就能解决流民问题。 “贤侄,你这玻璃……玻璃企业,只是暂且需要如许多人,还是一直需要?” 左梦庚知道他想问什么。 “明府,如今土地紧张,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口,官府必须要给百姓们寻找到活路。做工需要的劳动力是耕地的数倍、数十倍,只需要让百姓做工所得能够换取到生活所需的钱粮,根本不怕流民的困扰。” 瞿式耜闭目沉思,有想不通的地方。 “天下百姓都去做工了,谁来耕种?没有耕种,如何果腹?到时候饿殍遍地,岂不是更大灾祸?” 左梦庚耐心解释。 “不是不让百姓耕种,而是将多余的百姓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这样一来,种地的百姓有所得,做工的百姓也有所得,不就没有人贫困饥饿了嘛。” 瞿式耜到底没有太超前的眼光,看不到这背后的深意。 不过城外流民因此而一扫而空,就连城内的无业流民都有归处,还是让他无比满意的。 百姓安居乐业,这可是官员的巨大政绩。 有了官府出面,招工告示贴的满城都是,成为了当下临清最大的热门话题。 无数的人跃跃欲试,涌向各处报名地点。 一天二十文的工钱很少,可总比没有收入强。 老百姓多数时候的选择,都是因为没得选择。哪怕这个工钱很吝啬,和他们的付出并不匹配。 五万多名工人,很快就招齐了。 原本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荒地,如今变成了极其热闹的大工厂。 左梦庚给厂区做了规划,没有等到全部建好再开工。而是分成了若干区域,建设有先后之别。 这个时代的人对平板玻璃并没有什么需求,因为不知道怎么用。 你说可以用来做窗户,比纸糊的好? 对不起,你就说这脆弱的平板玻璃怎么从山东运到山西,或者更远的地方吧? 损毁率超过了一定的程度,可就不赚钱了。 相反这个时代的人对什么水杯、水瓶和其他玻璃艺术品很是喜欢。 对于这个,左梦庚也没有办法。 毕竟市场才是决定商业的唯一因素。 第一批建好的生产线,造的就是这些东西。 开工这天,能来的都来了。 亲眼看着沙子和石灰石投入进去,然后变成红彤彤的液体,再被工匠吹制成各种透明晶莹的玻璃,所有人都惊为天人。 “此物……此物竟如此简单?” 王蔚然瞠目结舌的同时,不禁有些心痛。 感觉自己那二十万两白银,花的很是不值。 左梦庚权当没看见。 “这世上的事,知道缘由便不难,难得的是知道缘何何在。王兄,你说是吗?” 王蔚然死死地盯着工匠们吹制玻璃的动作,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开工厂的时候,到了僻静处,王蔚然低声对身边的人问道:“如何烧制的,你可曾看会?” 那人信心满满。 “少爷安心,小的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回去之后,咱们自己也能弄。” 王蔚然大为高兴,立刻吩咐道:“你即刻赶回蒲州,一旦做出来了,立刻报信过来。” 那人领命之后,速速去了。 王蔚然回头,目光阴冷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 真当晋商的银子好赚? 姓左的,等着吧,有你哭的那一天。 ------------ 第79章 徐家的考察 枪管改回熟铁打造后,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河流解冻之后,水力锻锤可以应用。只试了一次,徐大干等人立刻就抛弃了原来的手工方法。 不能比啊,差距十万八千里。 从前手工锻造枪管时,锤头就那么大,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打到枪管的所有部位。 可水力锻锤不同,长度正好和枪管长度一样。一锤子下去,就可以将枪管的一面都锤到。 用水力锻锤打出来的枪管,又快又好,结实程度堪比精钢。 左梦庚设计的膛线机也造出来了。 工匠们在钻废了八支枪管后,终于掌握了技术。随着熟练度的提升,现在一天基本上能够完成三支枪管。 这个速度,是从前根本不敢想象的。 工匠们大喜之下,立刻加快了水力锻锤、膛线机等工具的制造。 而火帽枪的制造中,最后一个难题簧片也被工匠们解决了。 左梦庚只是提了一嘴。 告知给工匠们钢具备弹性,需要打造成什么模样。 工匠们就开始了夜以继日的研究,年前年后一个多月,终于造出了合格的簧片。 随着簧片的突破,火帽枪的击发机构正式面世。 至于护木、枪托等器件,更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将庄户和流民中的木匠归拢到一起,每天都能做出十几支来。 现在没有技能的流民都已经被各个工厂给招去了,一边做学徒,一边做最简单的活。 整个左庄和军营,没有一个闲人。 可以预见的是,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劳动力甚至会出现短缺。 其他部门都进展神速,左梦庚这里也不敢耽搁。 他又进了实验室,往硝酸里添加汞,成功制出了雷酸汞。 不过这样的雷酸汞还不能用,一碰就炸,实在危险。 还得往里面添加氯酸钾,增强雷酸汞的稳定性,达到使用级别。 可氯酸钾也是如今没有的东西,又得从头开始试制。 左梦庚头昏脑涨地试制氯酸钾的时候,玻璃产业的最后一个股东也到了。 来人把左梦庚吓的够呛。 “徐尔觉见过左公子。” 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满身绫罗绸缎,俊秀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高贵,隐隐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 徐光启的孙子居然亲自来了。 看着这位徐若琳的大兄,左梦庚不由得上下打量。 “久闻徐兄文采斐然,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在左梦庚打量徐尔觉的时候,徐尔觉也在打量左梦庚。 左梦庚的礼物送到京师,徐光启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价值,也明白左梦庚送礼的深意,立刻给远在松江的家里送去了信件。 远在松江的徐骥同样知道玻璃事关重大,不敢怠慢,立刻派遣徐尔觉北上,促成此事。 之所以派遣了三代长孙,除了重视这笔买卖之外,徐骥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考察考察左梦庚。 徐光启给儿子的信中,没有讳言徐若琳和左梦庚的事。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徐骥很清楚,能够决定此事的肯定是徐光启。 可对于一个武将之子,哪怕左梦庚弄出了玻璃这等新奇之物,徐骥还是不太满意的。 徐家是什么门户? 岂是一个武夫能配得上的? 他又不敢违逆徐光启的意思,于是派出徐尔觉,实地看看左梦庚如何。 徐尔觉对左梦庚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只因在他的眼中,这个年轻人外貌太粗糙了。 倒是不丑,可是五大三粗的,格外雄壮。 江南风气,推崇风流雅致、秀慧精美。 说白了,就是喜欢小鲜肉。 冷不丁看到这么个硬汉,审美观上就过不去。 再一看左梦庚的穿着,就那么一套粗布衫子,浑身上下连一块绸料都找不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不敷粉黛也就算了,略显铜色的肌肤如同农夫。 虽说言语尽量文质彬彬了,但毫无雅意。 不过徐家的家教摆在那里,徐尔觉还不至于当面显露出来。 “左兄,家祖把事情都说了。承蒙高意,徐府感激不尽。这是银款,另外还请将江南、江西营销一事交于徐家。” 徐光启想要玻璃在江南、江西的营销权。 左梦庚的关系网里,能吃下江南、江西市场的,只有徐光启。 两地显贵云集,错综复杂,寻常商人敢做这玻璃生意,只会被吃的渣都剩不下。 徐家的入股银子,也是十万两。 坦白说,有点吝啬。 哪怕从区域讲,江南、江西并没有其他经销商大。可江南富足甲天下,只此一地的商业前景,就比得上其他地方的总和。 不过既然是徐若琳的家族嘛,左梦庚也就不计较了。 “此乃应有之意。待六月之后,工厂产量全面铺开,货源十分充足,徐家便可行销江南、江西各地。” 随后左梦庚带着徐尔觉参观了还在兴建中的玻璃工厂。 浩大的工地第一次让徐尔觉动容。 江南富足不假,可寸土寸金,要想折腾点什么,土地就是一个难题。 可不像山东这边,土地根本就不值钱,有官府配合,厂子想建多大都成。 “如此大的作坊,产出何其可观。” 左梦庚对自己的成绩也很自豪。 “不如此,岂能占领市场?” 徐尔觉眯着眼,对左梦庚的看法有些不一样了。 最起码一个能搞出偌大产业的人,能力可见。 左梦庚为徐尔觉准备了酒宴,还叫来了黄宗羲、周游作陪。 互相通报了姓名后,得知二人是忠烈之后,徐尔觉肃然起敬,热切地攀谈起来。 偷偷观察左梦庚,发现他只是在旁边安静作陪,并不涉及三人的话题。徐尔觉以为这是左梦庚没甚素养,接不上话。 实际上也是如此。 左梦庚对之乎者也之类的,那是一塌糊涂,在这些文人面前,可不敢献丑。 不过他的涵养功夫,倒是让徐尔觉刮目相看。 一般人身处此境,只怕早已坐立难耐。可左梦庚却云淡风轻,不急不躁。 徐尔觉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左兄不饮酒吗?” 左梦庚摇摇头。 “小弟年岁尚浅,不宜饮酒。” 年纪小到不能喝酒? “不知贤弟贵庚?” 左梦庚如实回答。 “小弟年庚十四。” “什么,你才十四岁?” 徐尔觉一惊,好悬将酒杯扬了。 就连黄宗羲、周游都面露惊色,仿佛第一次认识左梦庚。 左梦庚莫名其妙。 “小弟确实年方十四,不知可有不妥?” 黄宗羲满头黑线,气不打一处来。 “你瞧瞧你这模样,说是二十都不为过。” 其他两人附和。 徐尔觉隐隐牙疼,没想到左梦庚居然比徐若琳还小着两岁。 这庚辰八字…… 周游则取笑道:“要是让士兵们知晓他们的千总才十四岁,不知作何感想?” 左梦庚脸不红不白。 “他们并不知道。” 这话竟引得三人认同。 确实,就左梦庚这雄壮威武的模样。他要不自报年龄,谁能想到他还是个孩子。 而且这孩子武力极为霸道,多少凶悍之辈都折在了他的手中。 徐尔觉没有在年龄上纠结太多,徐若琳和左梦庚的事,他同样也做不了主。 此来山东,他还有一事。 “小妹书信之中提及,贤弟懂得水车驱动之理?徐氏在江南,略有丝织营造,不知贤弟可否指点一二。” 徐若琳给家中的信里,说了水车驱动纺织一事,引起家中重视。 徐骥立刻组织了工匠试制,可惜始终无法成功。 水力驱动纺纱,可不仅仅是在水里立个水车就成的。 最难的,是动力转换装置。 其实如果看过实物,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匠来说,制造一点都不难。 可难得的地方就在于,没见过实物之前,谁也无法凭空想象出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徐尔觉北上山东,除了玻璃生意外,还有就是想要获取水车驱动的技术。 十万两银子都给出去了,在徐尔觉想来,区区水车驱动而已,左梦庚必定会痛快相告。 孰料左梦庚直接来了一句。 “这个技术,徐兄想要什么来交换?” ------------ 第80章 秀才遇到兵 徐尔觉早有心理准备,觉着左梦庚是武人,性情粗鄙乃应有之意。 尽管如此,面对左梦庚的直白,他还是被冲击的不轻。 “咳咳咳……咳咳咳……” 徐尔觉面红耳赤,好久才缓过来,神色颇为不渝。 “贤弟何出此言?些许小忙,何足道哉?以贵我两家之好,当不致令贤弟为难吧?” 你忘了我妹子吗? 左梦庚听懂了,但根本不在乎。 “小弟缺钱啊。” 徐尔觉痛苦地捂住胸口,眼前全是金星。 想他徐大公子在江南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丝竹冶情之外,歌赋唱和之中。虽偶有所需,却不失雅致。 像这么直白地谈论钱财,而且说的这么直接的,实乃他生平仅见。 “呵呵,贤弟说笑了。倘若贤弟囊中羞涩,为兄倒是可以襄助一二。” 左梦庚立刻精神了。 “徐兄高义,如能帮扶三、五十万两银子,小弟真是感激不尽。” “咳咳咳……咳咳咳……” 徐尔觉很想动手,直接将酒杯砸在那张讨厌的脸上。 要不是看对方年纪小,胜之不武,他真的忍不住了。 绝不是打不过啊! 张口就三、五十万两白银,你当徐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呵呵,贤弟说笑了,岂不知如此巨资,干系重大否?” 左梦庚很痛快。 “怎么不知道?有了这么些银钱,小弟这里养军就不成问题了。徐兄真能助我?” 能不能别提这事儿? 装逼不成反被怼的徐尔觉赶紧转移话题。 “贤弟对这水力驱动之术,似乎很在意啊。” 左梦庚很认真,但也不藏着掖着。 “水力驱动之术,可用处极广。只以织造为例,一经推行,产量提升三倍不在话下,成本犹可节约三成。徐兄当知其中之利乎?” 徐尔觉坐不住了。 去他的温文尔雅、去他的诗礼高洁,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根本就不重要。 “倘若如此,这水力驱动之术为兄势在必得。” 左梦庚就知道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小弟这里有两个方案。其一,作价卖与徐兄。贵我两家通好,小弟给个良心价,二十万两白银即可。” “这不可能。” 徐尔觉眼珠子都红了。 抢钱啊? 徐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左梦庚云淡风轻,似乎早就知道他有此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小弟以此技术入股徐家织造业,占股一成。” 左梦庚不知道徐家的织造业有多大规模,但只要占了股份,天长日久,转让水力驱动的利益总归能收回来。 徐尔觉气笑了,第一次见着如此狮子大开口的人。 “贤弟可知江南织造业境况?” 他已经想好了,等左梦庚问起,他就好好给这个见钱眼开的科普一番,让他明白明白徐家在江南织造业里是什么地位。 左梦庚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我不需要知道这个,我只知道,徐家很需要这个技术。而且这个技术给了任何一家织造商人,他们都会乐于掏钱的。” “你……” 连续的吃瘪让徐尔觉简直要疯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般受挫,偏偏毫无办法。 因为左梦庚说的没错,水力驱动技术如果真的能够为织造业带来三倍以上的产能提升,所有的商人都会趋之若鹜。 产量提升和成本降低带来了价格优势,绝对会让任何织造商人霸占最大的市场。 这一点,明代的商人们也不是想不到。 左梦庚的优势还不止这些。 “松江棉纺虽冠绝天下,然受地域限制,一旦采用新技术,原料供应将成为大问题。江南目前所种棉花,品质堪忧,不利于织造业大兴。将来要想更大规模地发展棉纺业,山东才是最好的选择。倘若徐家同意我的条件,将来棉纺业北上,小弟优先考虑徐家。” 徐尔觉本能地觉着左梦庚不知天高地厚。 俗话说,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 这小子是不是不知道松江棉布的产量有多少啊? “贤弟从未去过江南,不知江南繁盛。单以棉纺而论……” “不过日产万匹而已。” 装逼即将成功的时候被人打断,那滋味…… 徐尔觉几欲吐血,怒火冲冲地瞪着左梦庚,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不当人子! 然后他听到左梦庚的话,整个人就傻了。 “江南之地,人多地狭,土地腾贵。偌大作坊,充其量不过织工百余,产布能有几何?徐兄今日见了这玻璃工厂,规模如何?倘若以此规模兴建棉纺工厂,数百水力驱动沿河而立,工人数万,又当如何?” 徐尔觉脑子里轰隆隆满是惊雷。 今日他见到玻璃工厂的工地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当真宏伟! 左梦庚说的没错,既然玻璃工厂可以弄成这样的规模,那么在山东将棉纺工厂弄成这样的规模肯定也行得通。 唯独在江南行不通。 徐尔觉已经不敢想象,假如山东这里真有那样的工厂出现,再辅以水力驱动系统,江南的纺织业还有活路吗? 左梦庚在打击他的路上,那是丝毫不会停歇的。 “江南人工几许?徐兄可知此地人工又是几许?” 徐尔觉恍惚地道:“每月总要纹银一两才成。” 江南繁荣,自然人工成本就高。即使是最普通的纺织工人,每月的薪水都得一两银子。 左梦庚呵呵一笑,衿衿自得道:“徐兄可知,此地工人,每日工钱不过十文而已。” “什么?” 徐尔觉竟然直接跳了起来,满脸惊恐。 每日工钱十文,一个月也不过才三百文,相当于0.3两白银。 山东工人的收入,竟只有江南的三分之一。 单此一项,就直接将江南的纺织业爆成渣了。 本来还能以两地纺织工人的技术差距来找平衡,但一想到左梦庚弄出来的水力驱动,徐尔觉就知道这个差距已经没有意义了。 换成机械生产,纺织工人的技术已经不重要了。 他干咽了一下口水,努力找补。 “江南之地,水利充沛……” “山东就缺水吗?” 好吧,最后一点理由都被左梦庚给抹平了。 山东虽然地处北方,但还真的不缺水。哪怕去年大旱,但水力依旧无碍。 山东境内不光有黄河流过,最重要的是运河贯穿南北,而且其他河流也不在少数。 其实比起江南来,山东的水力条件会更好。 江南的水系有点多的过份了。 水网纵横的一个很大缺点就是将土地分割成为了无数的碎块,导致利用率不高。 想要兴建大厂,甭说人工和地价的问题,你都不容易找到一块足够容纳的土地出来。 而山东这边的水系就很合理了。 多,又不是很多。 有的是便宜的土地,想将工厂建的多大就能建多大。 最后,左梦庚又从两个方面彻底打掉了徐尔觉的骄傲。 “如今北地天灾连绵,流民无数。饥寒交迫之下,想用劳动换取钱粮之人,不知凡几。” 英国用羊吃人的办法,驱使农民离开土地,转化为产业工人。 左梦庚始终觉着,这场贯穿明末的自然灾害,其实也是一个天赐良机。 反正农民们已经被迫离开土地了,为何不能吸纳到工业生产上来呢? 他们对于工和酬之间的要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就解决了工业生产中最大的劳动成本问题。 左梦庚说的第二个问题,那就更加现实了。 “江南之地,多雨潮湿,其实并不利于棉花生长,产量始终不高。而且棉种品质不足,更是限制了产能。只有北地广袤的土地和合适的气候,才是种植棉花的好地方。” 此时大明各地种植的棉花,属于亚洲棉棉种,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之后,就被陆地棉代替了。 陆地棉是世界上种植最广的棉种,占全球棉产量的90%。 以现有的条件,这种棉种是没办法在江南种植的。 但山东可以,一旦投入生产,凭借着更加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更加低廉的成本,摧垮大明现有的纺织业根本不在话下。 徐尔觉默然呆坐,脑海里已经想象到海量的低价棉布出现在市场上,江南的棉纺工坊一家接着一家倒闭的恐怖景象了。 徐家,到底该何去何从? ------------ 第81章 军衔 一直到酒宴结束,徐尔觉都未能从冲击中走出来。 回到住所,酒劲未散,晕晕乎乎中总是能想起左梦庚的话。 他坚持了一下,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仆火速送往京师。 等远在松江的徐骥指示是来不及的,只好由徐光启做主。 第二天,左梦庚邀请他去后营参观。 这些合作伙伴里,能走进后营的,只有徐家的人。 左梦庚清楚徐尔觉所来为何,要想将来和徐若琳有个好结果,必须要让徐家人的安心。 给徐尔觉看看自己的实力,比什么都强。 “徐兄,请。” 看着就一顶轿子,徐尔觉颇为不好意思。 “怎好徐某一人安逸,让诸位劳累?” 原来他以为左梦庚等人准备走路呢。 左梦庚、黄宗羲、周游等人哈哈大笑,弄的徐尔觉莫名其妙。 “我等都是骑马,徐兄尽可放心乘轿。” 看着黄宗羲和周游都上马利落,徐尔觉颇为意外。 “黄兄、周兄乃我辈读书人,于这骑乘之道竟也精通?” 黄宗羲摇摇头,感叹道:“军中便是如此。千座下了严令,要么骑马,要么就只能步行。军中将校谁敢乘轿,严惩不殆。我这骑术,还是最近新学的,吃足了苦头。” 如今的黄宗羲,可不光会骑马。后营日常训练的时候,他必须也要参加。 一开始,黄宗羲颇为狼狈,表现还不如新兵,丢足了脸面。 黄宗羲难以理解,还和左梦庚激辩了多次。 直到看见左梦庚以身作则,竟亲自参与训练并始终带头后,他才明白其中深意。放下了读书人的架子,硬扛着瘦弱的身躯,跟士兵们一起摸爬滚打。 军营是最好的熔炉。 短短几个月的军营生活下来,黄宗羲身上的书生气已经淡了许多,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子彪悍。 现在的他,张嘴骂人也是寻常。吃饭更是狼吞虎咽,完全不在乎体面。 见黄宗羲一个纯粹的书生都给改造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武人,徐尔觉深感惊奇。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总是偷偷观察。 看着其他人都在马上安坐,威风凛凛的模样,他竟生出形秽之感。 好在军营很快就到了。 到了营门处,左梦庚等人竟一一下马,和卫兵对话之后,才牵着马走入其中。 徐尔觉到了此处,也不得不从轿子里走出来,步行跟着大家。 他的仆人和轿夫,全都不得入内。 “贤弟治军,竟有条侯之规、细柳之威。” 左梦庚伴着他行走于军营中,看着自己的成果十分自豪。 “治军首重者唯有军纪,此乃强军之基。沙场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谋诡计,唯有军队的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没用的。” 徐尔觉细细听着,这番话和他以往从书中、戏中获得的军伍之道完全不同。 可是看着军营内的士兵们,即使走路都要成排成列,肃杀之气横弥其间,令人心慑,也觉着非常有道理。 “贤弟如今司职千总……” 一想到左梦庚的年龄,徐尔觉就不禁咧嘴。 十四岁的千总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万难相信的。 “虽前途广大,可当今天下,读书功名方为正道。为长远计,这文武之道,贤弟还是要仔细考量才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瞧不起左梦庚武人的身份。 这大明朝,武人就是低贱的代名词。 徐家乃书香世家,江南名门。唯一的小妹要是嫁与一个武夫,只怕会被同道耻笑。 左梦庚根本就没听进去。 “文武平衡,方能国政安稳。任何扬文抑武、偏武弃文之举,都是自废武功。军人有什么不好?没有军人,这天下江山谁来保护?居庙堂之高者,哪里看得到我辈军人的贡献?” 徐尔觉注意到,左梦庚始终自称为军人。 这和当下的“武人”“丘八”之称迥然有别,明显给人的感受也不同。 “武人即便登峰造极,也不过一总兵。便是见了七品县令,也要俯首帖耳。贤弟高洁之辈,能受此等窝囊之气?” 左梦庚纵声长笑,指着虎跃龙腾的军营,舍我其谁的霸气尽显无疑。 “如今我有三千虎贲,尽显峥嵘。待将来我有三万雄师,谁敢轻视于我?当我的手中有三十万大军时呢?” 徐尔觉悚然而惊,心里的惊涛骇浪席卷神魂。 左梦庚言语之中,其意毕露,于他这种读书人而言,实在太过于恐怖了。 可随即他察觉到不对。 “按制,贤弟既为千总,麾下当只有千人众。此处三千虎贲……” 左梦庚直直地看着他。 “徐兄有何教我?” 徐尔觉抽抽嘴角,竟不敢和左梦庚对视。 小妹啊,你这是招惹上了一个什么凶人啊? 徐家的未来,是吉是凶啊? 不管怎么说,在后营里走了一圈,感受到了后营军和其他明军截然不同的气质,徐尔觉自有一番体会。 四日后,徐光启的回信到了。 对于左梦庚提议入股徐家织造一事,徐光启只批复了一个字。 可。 得到了家主的同意,徐尔觉当即和左梦庚签署了协议,让左梦庚在玻璃产业之外,又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 直到这时,左梦庚才带着他去看了水力驱动装置。 简单的原理让徐尔觉血压上升,都没地方吃后悔药去。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竟然就让徐家给出了一成的股份。 不过看着水力锻锤的工作效率,徐尔觉又兴奋起来,知道徐家抓住宝了。 他一刻都不舍得停留,火速辞别,赶回松江调整产业布局去了。 左梦庚这边,后营步入了新阶段。 码头那边再有一千多名士兵回来,一下子让军营充实了许多。 对于这一千多名士兵,左梦庚将其编为了步兵第一、第二大队,剩余的编入总后大队。 原来的步兵第一大队和总后大队被解散,士兵们分别编入各支新部队,顺利成为底层军官。 正是因为有这些第一批接受训练和培养的士兵,后营的扩军才能实现。 否则的话,上千人的军队,只靠左梦庚、黄宗羲、柳一元、周游和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几人,根本练不过来。 不过随着扩军之后,一个问题出现了。 柳一元带着一个人来到左梦庚面前。 “千座,他叫白小七,现在是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第九小队的小队正。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汇报于我。我觉着这个问题很重要,必须尽快拿出办法来。” 左梦庚认识白小七。 当初的第一大队一共就三百多人,每一个士兵都是他亲自训练的,所以每一张面孔都被他记在脑海里。 “当初接受训练时,白小七就脑子活,想法多。现在都能找出问题了。” 白小七挠着后脑勺,笑的很是憨傻。 “当初千座说,后营是咱们大家伙的后营。只有大家伙都把想法、力气往一处使,后营才能更好,大家伙也才能更好。我始终记着千座的话,不敢偷懒。” 左梦庚拉着他坐下,夸赞道:“要是大家都有你这种想法,咱们后营何愁不兴?说吧,你发现了啥问题?” 在他的鼓励下,白小七也平静下来,说话很有条理。 “千座,俺们小队一共有三十人。虽说除了俺这个队正外,还有两个副队正。可那帮子新兵不记人,经常前面告知了谁是副队正,结果一转头,他们就给忘了。副队正协助俺训练的时候,不少新兵都不听话。觉着大家都是兵,他们凭啥训人?俺就想着,是不是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士兵们记住谁是军官?” 听到这个问题,左梦庚不禁暗叫惭愧。 如此重要的问题,竟然被他疏忽了。 筹建后营时,他光想着追求官兵平等了。又因为取消了盔甲,所以将校和士兵的服装其实是一样的。 这样一来,平等是平等了,可人数一多,士兵们就认不出谁是军官、谁是士兵了。 如今训练中,虽然闹了许多麻烦,但还不算太严重。 可要是到了战场上,一旦出现军官阵亡的情况,士兵们该听谁的指挥? 岂不是要乱成一团? “多亏了你,否则咱们后营要出大问题了。” 该是谁的功劳,左梦庚分的清清楚楚。 不用说,这个白小七已经上了他的名单,只要日后不出现差错,提拔肯定比别人更快。 左梦庚不敢耽搁,立刻召集全营军官开会。 “为了在我军中区分军官和士兵,还有军官的等级,从即日起,在全营实行军衔制度。” ------------ 第82章 武器大师 区分军中等级最好的东西,自然是军衔。 尤其是在战场上,固有编制被打散之后,要想让士兵们找到主心骨,最好的办法就是确认军衔。 军衔低的只需听从军衔高的指挥,队伍又会很快集结,恢复一定的战斗力。 白小七给左梦庚提了醒,他决定在后营中实行军衔制度。 “军衔?” “何为军衔?” 左梦庚解释道:“军衔虽是新称,但用途古已有之。比如元帅、将军,其实就是军衔。具体的比如霍去病的骠骑大将军,你们也可以认为是一种军衔。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一种方式将军衔显示出来,让全营上下,能够很快确认对方的等级,有利于军队的指挥体系建立。” 大家慢慢消化,倒也能够理解,知道这个很有必要。 古代军队也是有区分等级的方法。 元帅、将军的盔甲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战场上格外明显,当然也容易成为集火目标。 即使在底层,队正、小旗的军服也和普通兵卒略有差异。 到了后营这里,从上到下军服一致,就必须一个明显的标志来区分等级。 当然,这个标志还不能太明显。 否则的话,到了战场上敌人隔着老远就看到你是将军,肯定会对此重点攻击。 在这段时间里,左梦庚已经思考得当了。 当着大家的面,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军服样式出来,然后指着军服的左胸部分。 “我们可以在这里缝制出不同数目、不同颜色的布条,以此来区分军衔。” 他在左胸口的位置画了一个细长的布条出来,长度大约比食指略长。 “刚入伍的新兵,为下士。军衔标志为一条杠,无色。” 无色也就是白色。 因为后营的军装为蓝色,所以使用白色军衔杠比较明显。 “服役一定年限的士兵,或者有功劳的士兵,升为中士。军衔标志为一条杠,双色。” 很简单的方式,他一说,许多人当场就懂了。 如果战场上打散的两个士兵碰到一起,只需看看胸口的军衔,你下士,我中士,听我的。 简单明了,士兵也很容易记住。 “一条杠三色为上士,可以是小队中骨干,也可以担任副队正。” 后营的一个小队相当于后世的一个排了,所以副队正为上士军衔,勉强凑合。 “两条杠并列,无色为少尉,可担任队正一职。” 小队正的军衔和其他同级军官明显不同,这样有助于维护队正的权威,更好地统帅小队。 “两杠两色为中尉,可以担任中队队正、副队正级别军官。” 一个中队就是一百人,相当于连级,中尉正好是这个级别的军官。 “两杠三色为上尉,可以担任中队队正、大队队副级别军官。” 中队、小队级别的军衔,在场的人并不在意。毕竟大家都是大队级别的军官,他们更关心自己能捞到什么军衔。 “三杠无色为少校,可担任大队正级军官。” “啊?我才是个少校啊。” 左华叫出声,颇有些失望。 左梦庚气笑。 “一个三百多人的大队,你就想当大将军吗?” 左华被训的低下头,惹得大家伙哄笑。 不过大家也感受到了,这个军衔显然未来会有极大的提升空间。 毕竟后营只是一个极小的军事单位,未来一定会膨胀扩张。 “三杠两色为中校,可担任大队正、营级副官、营级千总。” 左永问道:“千座,那您就是中校吧?” 左梦庚摇头。 “我不是。” 众人疑惑。 明明他就是千总,为何不是中校军衔呢? 左梦庚没理会大家的疑惑,继续普及接下来的军衔。 三杠三色为上校,对应的是都司,具体编制不明。 左梦庚没说,因为明军在营以上也没有具体编制。各级军官统帅兵力多寡不一,没有统一标准。 他是打定了主意的,一旦日后后营扩军,将不会再延袭明军编制习惯。 四杠就是将级军官了,同样分为无色、双色、三色三种,对应的是少将、中将和上将。 最后,左梦庚道:“四杠的将级以上,为元帅级,不分色,只有一种,五杠五色,代表大元帅,由我亲领。”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一团。 但对于这个设定,没有人提出异议。 虽然左梦庚现在只是一个千总,但他是大家的领袖。再讨论升职与否,毫无意义。 反倒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到顶。 不过这也告诉了大家,今后后营军中,最高级别就是上将了。 可仔细想想,上将军也是很威风的。 之所以要将军衔标示在胸口,而非肩膀上,左梦庚是经过综合考量的。 首先他是将军衔和资历章统一的。 在这个时代弄资历章毫无必要,花里胡哨的甭指望这个时代的士兵能一眼认出来。反倒不如军衔简单直接,士兵也好记。 其次是为了节省成本。 缝制肩章不费什么事,但每件军费都缝制肩章,就是极大的支出了。 而且肩章无论如何都不会太牢靠,很容易脱落。 后世的军队也只是在常服和礼服上加上肩章,从未见野战军服上弄这个东西。 反而是用领章来标示军衔。 既然将资历章和军衔合一了,左梦庚干脆将军衔的展示位置放在了左胸口。 制作军服的时候,多用点针线缝上去就行了,位置又很明显,很好辨认。 这也是后营的军服取消了甲片和铆钉后才能做到,传统的明军军服顶盔戴甲的,会将军衔遮掩住。 军衔制度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很快在全军推广了下去。 王秀芹的军服工厂迅速在新军服上增加了军衔,而已经下发的军服则做了增补。 通过军衔,士兵们迅速明确了上下级关系,训练的进度大大加快。 解决了一个问题,左梦庚又躲进了实验室,集中精力解决氯酸钾。 火帽枪的整体研制都已经进入了尾声,击发药反而拖了后腿。 通过实验室的方法来配置雷酸汞火药,进度还是很快的。花了十天的功夫,左梦庚终于弄出了氯酸钾。 雷酸汞和氯酸钾融合后,就是药性稳定的雷酸汞炸药了。 弄出雷酸汞,火帽的材质是最简单的。 讲究些可以用铜,不那么讲究的话,用纸来做也成。 思来想去,左梦庚选择了铁。 纸的话,很容易破损,会造成极大的浪费。 铜太贵,又很难得。 铁就简单多了,左庄这边本来就在冶铁。 铁匠们拥有打出薄如蝉翼的铁片的能力,造火帽不在话下。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雷酸汞的生产流程,仔细记录下来。 左梦庚将其分成了数十个环节,然后教给了左代。 这是绝对的大杀器,只能由信得过的人掌握。 左代领命之后,立刻开始筹备雷酸汞工厂。 这个厂子的位置更加偏僻,保卫更加严密。 甚至为了达到保密的要求,许多生产环节还不在其中。 如此布局之后,除非所有的环节都有人泄密,否则的话雷酸汞制备方法将会万无一失。 就在左梦庚搞出雷酸汞的同时,一辆马车悠悠地驶进了临清城,最终停在了兵备道衙门前。 张继孟得到消息,火速出来,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迎了下来。 “老师,您怎么来了?” 老人气度闲淡,万物不萦于怀。 “老夫辞官了。” “什么?” 张继孟大惊。 “老师好不容易起复,正该大展宏图,怎可辞官啊?” 老人抓着胡子,浑不在意。 “区区南京通政使,百无聊赖,荒废光阴罢了。” 不待张继孟再说什么,他追问道:“那个做出了自生火铳的小子在哪里?” 张继孟分外无奈。 “老师性子不减当年啊。” 老人吹胡子瞪眼,很是生气。 “休说废话,快快带老夫去见他。” 于是张继孟就带着老人来到了军营,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 左梦庚莫名其妙,不知道张继孟带个老头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老头看着他,却像看着绝世珍宝一样,笑眯眯的样子似乎随时能拿出金斧头一样。 “老夫毕懋康,特来拜会小友。” ------------ 第83章 火帽枪面世 “啊……原来是你!” 左梦庚手指着张继孟,颇为无礼。 这也怪不得他。 实在是发现的事实,太令左梦庚震惊了。 脑子里的记忆,作为军器史专家,当然对毕懋康和《军器图说》深有研究。 可主要的研究内容,自然是毕懋康其人和《军器图说》的成就和意义。其余的细枝末节,或许看过,但肯定印象不深。 此时张继孟和毕懋康站在一起,一下子令左梦庚想到了忽略的地方。 毕懋康完成《军器图说》后,请门人张继孟作序。 彼张继孟,就是此张继孟。 左梦庚怎么也没有想到,罩着自己的大佬,居然和军器大神毕懋康乃是师生关系。 他要弄兵器所、新式火枪,肯定绕不开张继孟。 张继孟身为毕懋康的学生,虽然毕生宦海沉浮,但对于火器,自然不是一窍不通。 看到了左梦庚的燧发枪理念,张继孟大为震撼。 想到老师一直在新式火铳的理念上始终裹足不前,张继孟就给毕懋康写了书信,告知燧发枪原理。 书信还在半路上,毕懋康接到朝廷征召,去了南京担任通政使。 结果书信先是到了歙县,又再转到南京毕懋康手中,着实耽搁了不少时日。 通政使位高权重,本是要害职位。 可惜毕懋康任职的地方,是南京…… 南京的各衙门谁不知道,那就是养老的地方。 毕懋康这个通政使上任之后,突出一个无所事事。 不过清闲的职位,倒是成全了毕懋康,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研发火器。 可以说,《军器图说》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毕懋康在南京任上完成的。 毕懋康的自生火铳研制,其实已经到了临门一脚。接到张继孟的书信,看到其中的图纸,当真是瞬间通透,再无滞碍。 他兴致勃勃地召集了工匠,试制了一支燧发枪出来。效果非常好,六十息内竟可发射三次,效率远高于火绳枪。 忧国忧民的毕懋康赶紧给朝廷写了奏疏,言明燧发枪之利。希望能够尽快装备诸军,对抗东虏。 孰料奏疏一去月余,什么风浪都没有。 这个结果,令毕懋康大失所望。 再三去信询问,依旧石沉大海。 看看自己通政使之职的无聊,再加上研发火器也不顺。 他毕竟是通政使,不是兵部官员,更不是主管火器的,私底下制造火器,想干嘛? 流言蜚语之下,毕懋康颇为郁闷。 一想到远在临清,有个少年竟然走在了自己的前面,他再也忍耐不得,干脆递交了辞呈。 虽然他在朝野颇有声名,可一个南京通政使,到底无关紧要,所以朝廷的批复很快。 崇祯倒是假惺惺地命他回去制造诸般火器,以强大明。 可你要是有这心,让毕懋康去兵部、工部任职啊。非要让人回家去制造,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讽刺的是,本来的历史上毕懋康后来确实担任了兵部右侍郎。 结果如何呢? 旋自免归…… 才不得其用。 所以说这个大明,不亡是没有道理的。 人老成精的毕懋康对崇祯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制作火器,那是因为爱好如此罢了。 无官一身轻的他旋即北上,就这么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 让他震惊的是,那个“临清少年”居然是真的少年。 “小友之才,老夫早有领教。不知小友所制火铳在何处,可否让老夫一观?” 毕懋康诶! 多少人读史最为抱憾的人物啊! 明明我中华火器有赶超西方的机会,却在原来的历史上那么可惜地错过了。 如今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 对于这位老人,左梦庚更多的是见证大能的激动。 对于毕懋康在火器方面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有比他左梦庚更强的人吗? 不过左梦庚并没有任何的自豪,觉着毕懋康就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毕懋康都是一个了不得的大才。 尤其是在火帽枪制造铺开之后,人才的紧缺让左梦庚感受更加迫切。 所有环节、所有部门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严重阻碍了他在其他领域的部署。 那些工匠们诚然技艺精湛,可没有学识这一点让他们接受新技术非常困难。 总要左梦庚说了一遍又一遍,手把手地教才能懂得如何制作。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根本无法主动地对技术进行思考和提升,更没办法系统总结,让技术传承下去。 那些读书人虽然有一部分已经参与到了工业制造当中,但这些人有文化没技术,什么时候能够成为合格的产业人才,尚未可知。 毕懋康就没有那些麻烦。 他既是技术大能,同样也是学问大家。 要是得此人相助,军工制造领域必然会大踏步发展。 可自己是要造反的,这位大明的官员会帮助自己吗? 深思当中,左梦庚决定丢个饵出来。 “东郊公有所不知,这段时日,晚辈对火枪又做了改进,威力之强,前所未有。” 工科男嘛,你就不能和他提技术。一提起这个,立刻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哦,在哪里,速速与我看。” 左梦庚笑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来今日正是新式火枪装配之期,正好请东郊公指点。” 左梦庚带着两人去了火枪制造工厂。 这边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的零部件都做出来了,如今摆在一起,就等着安装到一起,就是一支完全体的火帽枪。 毕懋康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对什么都好奇,拿着零件挨个询问,不搞懂用途誓不罢休。 “这簧片竟为精钢所制,成本不菲,但铸造巧妙,极大地精简了火铳构造。” 这就是行家,左梦庚一说簧片的用途,毕懋康立刻就懂了。 不像那帮工匠,左梦庚拿着图纸讲解了不算,还拿着实物给他们示范了之后,才知道如何将簧片整合到击发装置里。 “且容晚辈将火枪弄好,再承于东郊公面前。” 毕懋康点点头,让开来,专心看工匠们忙碌。 不过他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火枪?这不是铳吗?” 左梦庚一边监督工匠们干活,一边道:“晚辈更习惯称之为枪,火枪。” 毕懋康摇摇头,并没有争辩。 管它叫火铳还是叫火枪呢,好用才行。 工匠们先将做好的枪管尾部装上螺丝。 是的,你没看错,明代是有螺丝的,而且是用来给枪管做密封的。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明代工匠刻膛线的手艺绝对没问题。 膛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螺纹的精致程度相比啊! 装好螺丝后,枪管和木制枪身组装到一起。 新枪的固定方式,左梦庚采取的是用铁片将枪管和枪身箍在一起,再用螺丝从两侧钻入枪身拧紧。 这种方式的最大好处就是拆装快捷,便于维护。 再将击发装置放入,固定好,一支火帽枪就新鲜出炉了。 拿着崭新的火枪,毕懋康目不暇接,更多的地方不懂了。 “为何没有药池?” 左梦庚指着枪管上方偏右侧的一个小小凸起道:“此枪不需要用火药点燃,而是从这里引发枪管内的火药。” 毕懋康大惊。 “这世间焉有不用点燃之引药?” 左梦庚拿过火帽枪,道:“咱们去靶场,实际试试,东郊公便明其意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靶场,要进行第一次试枪。 而试枪的人,只能是左梦庚。 毕竟火帽枪该如何使用,除了他之外,没人懂得。 火枪、子弹、火帽全都准备好了,全都放置在桌子上,任人参观。 这种截然不同的火枪,到底好不好用,大家都很期待。 左梦庚站在射击位上,静静地感受着新枪。 此枪全长一米三,重七斤八两,配通条和刺刀。 刺刀为钢制,用材比枪管还好。非如此,以刺刀的单薄很难刺穿铠甲。 口径为12.83MM,不能再小了。 毕竟发射的是铅弹,如果太小,子弹就会质量不足,失去精度。 枪管上方配有照门和准星,照门可以立起,为框型。配有表尺,可以应用于远距离射击。 该枪的大体构造都是模仿的英国1851式,唯独枪托部分,左梦庚采用的是二战时的栓动步枪的枪托。 这样一来,该枪的人体工程方面更加合理,让射手使用更加舒适。 从外观上看,整支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非常的炫目,称之为艺术品都不为过。 不过决定一支枪好坏的,永远都是性能和威力。 接下来的试射,才是重中之重。 ------------ 第84章 新枪之利 虽然王蔚然的牛羊皮还没有送来,但弹药盒的制作早已开始了。 制皮匠人到处都是,手艺都不会太差。 按照左梦庚的要求制作出来的弹药盒,一次性可以装五十枚子弹加上火帽,足够士兵在一次大战中使用了。 当着大家的面,左梦庚将弹药盒挂在腰带上,呈现了后营士兵作战时的完全形态。 他再打开弹药盒的扣子,掀开盖子后掏出一枚子弹。 毕懋康发现了异样。 “咦,弹丸为何这般模样?” 左梦庚把子弹给毕懋康看。 “前面是铅弹,后面是纸壳装的发射药。所有子弹发射药的药量都是固定的,经过工匠们的测算,这是最佳的药量。” 按照左梦庚的教导,毕懋康将弹头取下,又被米涅弹的形状吸引。 “竟不是圆球?这种弹丸形状有何说法吗?” 左梦庚转过枪管。 “东郊公请看,这种火枪的内壁是有膛线的。子弹造成这个模样,发射出膛后,会在这些膛线的影响下进行旋转。如此一来,精准度大大提升。” 毕懋康没有什么高深的物理知识,追问道:“为何弹丸旋转,会变得精准?” 左梦庚也不是物理大能,而且估摸着说什么向心力之类的话,毕懋康也听不懂。 他选择了一个平常的例子。 “东郊公可曾见过水中漩涡?那漩涡的涡眼所在,就是正中。” 这么一说,毕懋康就有印象了。但究竟信不信,还要看结果。 接下来,毕懋康就看着左梦庚往枪管里装药、装弹,然后用通条送到枪管底部。 这个流程和火绳枪一模一样,毫无新奇之处。 但是当左梦庚将火帽扣在导火孔上时,毕懋康又化身积极学生。 “这是何物?能用来点燃火药?” “此物叫做火帽,用铁片所制,里面藏有雷酸汞火药。这种火药只要碰撞、刺击就会爆燃,火星通过这个孔传入枪膛,就能引燃火药了。” 毕懋康抓抓胡子,根本听不懂。 “这什么……雷……什么……汞为何物所制?” 左梦庚似笑非笑。 “此乃我军机密,全军上下,也只两人知晓。” 你老人家不是我的人,不能告诉你。 毕懋康气的直吹胡子。 “如你告知此药做法,老夫也告知你一种火器制法。” 换成其他人,只怕会怦然心动。 毕懋康毕生所学,精通各种火器,随便一种都是大杀器。 然而左梦庚根本不为所动。 这个时代的火器,有他看得上的吗? 对不起,并没有。 “接下来,我给东郊公演示此枪的用法。” 左梦庚拿回火帽,再次扣在导火孔上。平端起火枪,瞄准五十米外的靶子。 毕懋康反而愣住了。 平生第一次,他在火器领域被人无视了。 这年轻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真有什么绝学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左梦庚扣动了扳机。 “砰……” 火帽枪的射击感觉非常好,几乎在扣动扳机的同时,子弹就会出膛。 火帽被激发时只是一声轻响,和枪响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几乎如同一声。 最主要的是,没有浓烟。 火绳枪、燧发枪射击的时候,药池里的火药被点燃后,泛起的浓烟能将人熏成瞎子。 雷酸汞引爆仅仅是一缕淡烟,很快散尽。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到。 因为枪口的火焰和硝烟更加明显。 左梦庚持枪很牢,感受最为明显。 火帽枪的后坐力很大,毕竟12MM的口径摆在那里。但整体射击的感觉和持枪的姿势非常舒适,士兵持枪长时间作战也不会太累。 总体来说,对这款火帽枪,他是非常满意的。 其他人不知道射击的感觉,关注点都在靶子上。他刚刚开完枪,一群人就冲了过去。 检查了靶子后,欢呼声远远地就听的很清楚。 徐大干、柳一元两人一起将靶子抬了回来。 为了测试效果,靶子用的是木人。外面套了棉甲,还加了一件藤甲。 刷了桐油的藤甲,坚硬程度堪比板甲,刀剑长枪都很难刺穿。 可是现在藤甲的正面,很明显有一个食指粗细的洞眼。边缘部分有清晰的烧焦痕迹,足见子弹的动能。 将藤甲拆下来后,里面的棉甲同一部位也被穿透。 翻到里面才看到,这颗子弹竟然击中了一块铁片,使其变得粉碎。 当把棉甲也拿下来后,木人的躯干部分才能看到着弹点。铅弹早已变形,足足陷进木头三寸深,牢牢镶嵌在里面。 倘若没有两层甲的阻挡,倘若不是木头而是血肉之躯…… 毕懋康终于清醒过来,看着靶子的情况,竟然惊呼出声。 “五十步穿双层甲,此枪竟恐怖至斯?” 明军的火绳枪什么德行,毕懋康再清楚没有了。 五十步的距离,假如目标着甲,很有可能就打不穿,基本上就是放了个炮仗。 左梦庚也对新枪十分满意,命令道:“将靶子移到一百米。” 士兵们立刻去了,不一会儿,靶子重新立好。 这一次毕懋康、张继孟都顾不得胡思乱想,紧紧地盯着左梦庚的动作。 左梦庚第二次装弹,瞄准比第一次略长,随即扣动扳机。 这一次毕懋康始终盯着,终于发现了不对。 但来不及问,大家都在关系靶子的情况。 命中是肯定命中了的,因为大家都看到靶子晃动的很明显。 百米之外轻易命中目标,只用了一枪,这是其他火枪想都不敢想的。 两个士兵兴冲冲地扛着靶子跑回来,离着老远呢就喊叫起来。 “千座,打中啦。命中胸口,依旧穿透两层甲。” 左梦庚还未如何,其他人纷纷振臂高呼。 百米距离可以穿透两层甲的火枪,即使是最不懂打仗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是检查靶子,毕懋康亲自动手。越看越是心惊,手都是抖的。 “这是神兵啊!有此利器,何惧东虏?” 试枪并没有到此为止。 一百五十米、两百米、两百五十米…… 最远距离,靶子竟然放到了四百米外。 随着距离的增加,命中率直线下降。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这是距离增加下瞄准不易造成的,并非是新枪精准度的问题。 四百米五枪命中一枪,这个效率已经足够实战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枪不是打精准射击的,而是依靠数量进行覆盖打击的。 单独一杆火枪命中率不行,但一百支呢、一千支呢? 都不需要仔细瞄准,光靠覆盖就可以打击四百米外的敌人,在这个时代就是无解的。 毕懋康老泪纵横,再也忍耐不住。 “此物到底如何做成?” 他最关心的,就是火帽。 新枪的里里外外他都看过了,自忖不靠左梦庚也可以做的出来。唯独火帽让他无能为力,雷酸汞他听都没有听过。 左梦庚心肠冷硬,不为所动。 “东郊公,此乃我后营绝密,不可外泄。” 毕懋康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你可知此枪、此物之利,可解辽东危局乎?” 左梦庚明白了,轻叹一声,挥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都退的远了些。 “东郊公,晚辈曾在辽东军中。您真的以为,辽东危局真是兵甲不利吗?” 不等毕懋康再说什么,他继续道:“无论何时,决定战争胜负的都是人。这个大明的人不行了,给他们再好的武器也是无用。” 毕懋康定定地看着左梦庚,隐隐间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学生。 结果张继孟淡然若素的样子,更加让他心惊。 没有得到答案,毕懋康意兴阑珊地走了。 目视着这个老人蹒跚的背影,柳一元有些紧张。 “此老不会向朝廷告发我等吧?” 左梦庚也不敢下定论,但他信得过张继孟。 “咱们多加留意就是了。” 如果毕懋康真要告发他们,那就对不住了。 为了这么多人的安危,哪怕毕懋康乃青史留名之辈,左梦庚也下得去狠手。 他却不知道,回程中的毕懋康和张继孟,正在进行一番严肃的对话。 ------------ 时空赏活动参与 1,活动时间:2021年9月28日至2021年10月31日2,活动简介:用户购买一张虚拟游客证,随机赠送一款实体奖品,每次必得,同时产生一张月票,此月票可参与双倍月票活动。 3,参与方式:活动期间,活动入口放置于指定作品的作品详情页悬浮球、作品末页、作品工具栏悬浮球等位置,并将不定期放入作品彩蛋章内。 4,本作品已经参与该活动,大家可参与,获得奖品。 ------------ 第85章 求知 “你都知道?” 马车中,毕懋康的神色很复杂。有气愤、有失望、有恐慌,也有些古怪。 张继孟知道老师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没必要说假话。 “学生为临清兵备道,岂能不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在毕懋康看来,张继孟在玩火。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身败名裂。 张继孟倒也坦然。 “此乃诸公共愿。” 在政坛上能够完全按照自己想法行事的,只有最顶层的那些大佬。其余的,都必须在自己身处的势力范围内听命行事。 毕懋康愕然。 他原以为是张继孟胆大包天,却没有想到背后另有其人。 张继孟更是道:“老师没发觉吗?东昌知府、临清知州,均有深意啊。” 他不说,毕懋康还真的没有深思。经他点醒,毕懋康才发觉某些人不知不觉中竟然布下了如此缜密的局。 政坛之中,历来习惯是看上而不看下。 只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要想掌握更大的权力,就必须进入中枢,登阁拜相才是人臣巅峰。 虽然大明对于地方行政多有考量,但若干个地方官的任免,很多时候还真的很难被察觉到猫腻。 可就是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东林党已经掌握了临清这个重镇的控制权。并且在几位主官的掩护下,有个弱小的野心正在萌芽。 “诸公皆为君子,素以忠君报国为己任,焉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毕懋康想不通。 怎么辞官归乡几年,再出来,往日里的老人都变了呢? 张继孟苦笑,但也不回避。 “老师,我等也原以为新君登基,万象涤新。然而今日之朝堂,诸般风波您也尽看在眼中。此时此日,和昔年有何区别?” 不待毕懋康说什么,张继孟发出了感慨。 “诸公皆在临清时,那少年曾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说,决定皇帝怎么做的,不是皇帝的性格和才干,而是皇帝屁股下面的那张椅子。自古至今,没有一个皇帝会舍弃手中的权力,也没有一个皇帝不吸食天下血肉而肥己的。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理所当然把这个天下间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自然予取予求,又岂会在乎万民哀嚎、草芥艰辛?” 毕懋康安静了。 他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突然问道:“那少年说的是天下,而不是朝廷?” 张继孟回忆着左梦庚的话,道:“他曾有一番言论。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听到这番话,毕懋康眼中冒出精光,不禁击节。 “诚哉斯言!” 居然从毕懋康的嘴里听到赞扬,这让张继孟大为振奋,赶紧接着说起左梦庚的言论。 “那少年曾道,国与国亦是不同。一家一姓之国,和天下万民之国不可同日而语。一曰君王私有,罔顾苍生;一曰家国天下,匹夫有责。今日理应救者,乃天下万民之国,而非一家一姓之国。” 毕懋康听的热血沸腾。 千万不要以为左梦庚的话很出格,实际上他的很多言论就是这个时期明人自己说的。 思想大变革时期,许多思想和言论充塞社会,时人司空见惯,并不觉惊奇。 只不过在顾炎武的亡国和亡天下的粗浅论断之外,左梦庚对国家多做了一层诠释。 他把封建君王视为私有的朝廷和万民共有的国家区分开来,也是为自己的作为寻找合理性。 毕懋康又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道:“东林之辈,擅口舌而轻实践,非成事之机。汝与之行此险要,只怕难逃覆辙。” 他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李廷机。 对的,就是那位历史上写辞呈最多的庙祝阁老。 万历年间,东林党要推李三才、郭正域入阁,为此发动舆论,掀起骂战。 李廷机脸皮薄,受不了,只想辞职了事。不愿意被万历驱使,和东林交恶。 结果万历不许,李廷机一气之下,就搬到了寺庙里居住,什么也不干,只写辞呈。 前前后后五年时间,他一共写了123封辞呈。 万历也是个心硬的,就是不批。 最后李廷机彻底崩溃,顶着抗旨的罪名,自作主张地跑回老家去了。 难得的是没有被万历追究,居然平安无事。 与毕懋康说起朝局时,对皇帝、对东林党,李廷机可谓是满腹怨言。 加上这些年亲眼所见,毕懋康也觉着东林党打嘴炮一流,惯会作对,却鲜有实事,不得不提醒张继孟一句。 张继孟却呵呵一笑,话里藏锋。 “彼东林而非此东林,又或者说,不如弄个新东林。” 一股电流刺激的毕懋康寒毛皆竖,浑然没有想到张继孟等人野心如此之大。 可仔细品味一番,此举却是大善。 东林已经烂了,再抱着这颗烂树,除了跟着腐朽,也不会有什么伟业。 何不如另起炉灶呢? “因此尔等舍弃中枢,专攻地方?” 中枢就是个烂泥塘,加上皇帝只玩权谋而无大格局,留在中枢甭想做什么出来。 这些时日,刘宗周、侯恂等人与临清这边书信往来,言语之中都隐晦地表达了对新君和朝廷的失望。 尤其是刘宗周,日子颇为难过。 让左梦庚说着了。 他的那篇奏疏上去,崇祯看了之后就给扔到一边,完全不当回事。 刘宗周在顺天府尹的位子上,除了整顿整顿京师治安外,几次讨论朝政都被崇祯给无视了。 这让他倍感苍凉,隐隐萌生去意。 至此,大家赫然发现,抛开中枢,在地方上经营一隅,反而能够放得开手脚。 反正大明从南到北到处都乱糟糟的,造反作乱的事儿时有发生。朝廷对地方的控制,省一级还好,到了下面的州府已经有些顾不上了。 要是万历年间,三个东林党人把持东昌一府大权,简直不可想象。 可现如今,就因为钞关码头修缮的又快又好,迅速恢复了对京师的供应,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或许在中枢的那些大佬想来,区区知府、知州等撮尔小官,要想拿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却不想想,一旦天长日久,这些人扎根日深。再想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主要的是,朝廷的那些大佬们根本就没有想到,几个低级文官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暂时不起眼的武将。 现在几位文官在给左梦庚打掩护,假以时日,待左梦庚实力足够,一切就要反过来了。 毕懋康回到住所,久久难以平静。 新式火枪的震撼场景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那个少年野心勃勃的模样也令人惊慑。 可同样的,风雨飘摇的江山更是让他阴郁。 他的人生很长了,经历也很多。 正因为经历的多,所以才更加知道,大明的问题真的是积重难返。 以往他希望通过造出更好的枪炮来帮助大明抵御外敌内患,不过是无能为力之下的一点点奢望罢了。 辽东明军装备了那么多的火器,结果还是不能平灭东虏,反而节节败退。 本来他觉着是火器不够好,想要在这个方面继续努力。因此得知有人造出了燧发枪,才会那么欣喜。 可见到了比燧发枪还要先进的武器,但那个少年的话却将他的最后一点奢望都给抹平了。 人不行,再好的武器也是无用。 午夜辗转,反侧难眠。 毕懋康觉着,自己应该去找一个答案。 一个解决这天下、这苍生、这江山的答案。 第二日,他早早爬起,没有惊动张继孟,独自前往了后营。 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对是错,但在看不到其他希望的时候,任何一点微弱的光亮都吸引着他扑过去。 军营越来越近,已然能够感受到不同于别处的气韵。 一队队整齐的士兵,迈着齐刷刷的步伐从马车旁跑过,踏起的尘烟风卷云从,气吞万里如虎。 跑动间,带队的军官猛地高喝道:“都有了,预备……唱!” 刹那间,所有的士兵纷纷引吭高歌,一种从未听过的腔调从四面八方席卷毕懋康的所有感觉。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长江黄河养育了我……打仗为人民……我是一个兵……” 毕懋康从未听过这样的歌,朴实直白的歌词又是那么的唤人心神。 唱着这样的歌的军队,心里应该有百姓吧! ------------ 第86章 毕懋康见闻录(1) 军营的大门敞开着,一队队士兵高唱着歌曲正在野外拉练。 毕懋康准备进入,但是被拦住了。 “老先生,您不能入内。” 卫兵虽然神情严肃,挎着弯刀,但是言语很是礼貌。 “老先生”的称呼令毕懋康颇为意外,仔细品味,发觉很是不错。 他笑道:“老夫是毕懋康,昨日和你们千座见过。” 卫兵并不通融。 “您不是本营士兵,未经通传,不得入内。” 吃了闭门羹,毕懋康挠挠头,对后营的军纪不禁大为改观。 他的仆人却不容主子受辱,上前一步,喝骂道:“你这丘八,可知我家主人身份?倘若被你家千座知晓,扒了你的皮。” 那卫兵反而轻蔑地看过来。 “我家千座说了,这军营风能进、雨能进,皇帝不经通传都不能进。这位老先生比皇帝还要高贵吗?” 此言一出,人人变色。但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着实令人心悸。 毕懋康注意到,在门口的里侧,有一座很高的哨塔。上面也有士兵站岗,不同的是,那上面的士兵已经换上了昨日他们试验过的新式火枪。 火枪可以远程攻击,因此在哨塔上足以控制营门。 就凭卫兵的一席话,如果有人敢硬闯,恐怕哨塔真的会直接开枪。 毕懋康是来探究的,不是来问罪的,所以心平气和。 “如此,便请通报贵军千座,就说毕懋康来访。” 那卫兵却没有入内,而是朝里面招招手,另有一个士兵上前。两人耳语一番,那士兵快速入内。 毕懋康勃然变色。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另一个士兵之前在何处。 也就是说,这个营门其实是有三个人在把守。 他只注意到了卫兵和哨兵,却不知暗处还藏着一个。 这要是敌军摸营,哪怕能够解决掉卫兵和哨兵,也必然会被暗哨发现示警,导致偷袭功亏一篑。 那个少年,治军如斯,着实恐怖。 很快地,军营里人影匆匆,左梦庚亲自迎了出来。 “昨日一别,还以为东郊公弃我而去。今日重见,幸莫大焉啊。” 毕懋康可笑不出来。 “你做的事,我不知道对还是不对。我想在你这里走一走,看一看,行否?” 左梦庚很痛快。 “除了火药工厂,东郊公想看什么都行。” 见他心怀坦荡的模样,连禁忌都直白说出,毕懋康也不禁有些服气了。 这些年见识过无数人物,久负盛名之辈不知凡几。然胸怀广博如此之辈,绝无仅有。 “那带我到处看看吧。” 毕懋康的仆人被安排着休息去了,左梦庚亲自陪着他,漫步在军营里。 左梦庚深知,此时的毕懋康显然到了思想转折的关键时期。 能不能收获这个人才,全在今日。 最重要的,是让毕懋康看到这一小方天地和腐朽的大明,究竟有什么不同。 军营一进来,就是长长的步道。 十分的宽阔平整,两边竖立着许多招牌,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字。 毕懋康也不说话,一个个看过去,发觉上面的内容是那么的平白,又是那么的发人深思。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莫忘昨日艰苦,当为百姓而战!】 “都是你想的?” 左梦庚怎敢承功。 “这不是至理吗?” 难的是将这些至理总结出来,并且付诸实施的那些人。 他只不过是在向那些伟人学习,不敢或忘。 “自古以来,新朝建立,无不是吊民伐罪,身负民望。明白这一点的人很多,但没有哪个王朝能够坚持下来。” 对毕懋康的话,左梦庚并不认同。 “那些王朝真的是为了百姓吗?天下大乱之际,不过喊一句口号,拉拢民心罢了。充斥量只是让百姓吃得上饭,饿不死而已。” 毕懋康哑然失笑。 “小子大言不惭,你以为让百姓都吃上饭,是那么容易的吗?” 左梦庚锋芒毕露。 “再难也要去做,任何一个王朝、任何一个国家,一旦失去了百姓这个根基,那就是空中楼阁、风中沙土,灰飞烟灭只在顷刻。” 毕懋康被他的锋锐逼得无法直面,怔怔道:“千百年来,无数仁人志士都想做到这一点。可嘴上说说容易,想要做到,不知多少艰辛啊。” 说是没用的,还得让老人家实地感受。 “东郊公不妨仔细看看。” 两人已经走到了校场,这里同样有士兵们在训练。 有的在走队列,有的则人手一根长长的木棒,平举着顶在右肩上,另一头居然还用绳子拴了石块吊着。 明显可以看到,有的士兵已经手臂酸麻,木棒不停晃动了。但是没有人放下,始终咬牙坚持着。 “他们在做什么?” 毕懋康从未见过这等训练方法。 “他们在练习射击的稳定性。手持火枪射击时,枪是会晃动的。可枪口上下左右晃动一点点,到了百米之外,就是天差地别。要想打得准,稳定性很重要。” 怕毕懋康不懂,左梦庚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出来。 两条从枪口出发的扇形线条,令毕懋康恍然大悟。 “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不错不错。这下我倒是很期待,你的士兵上了沙场,碰到东虏时的模样了。” 女真人? 左梦庚还真的不放在眼中。 校场上的训练并不安静,另一边同样手持木棍的士兵就喊杀声震天。 “一、二、刺!” “杀!” 士兵们冲天的爆喝中,木棍奋力前刺。完成这个动作后,就再重复一遍又一遍。 有教官还游走于他们的中间,不停喝问。 “你们从哪儿来?” 士兵们的回答整齐划一。 “平民百姓。” “你们的身后是谁?” “父母妻儿!” “你们要做什么?” “保家卫国!” 狂风巨浪一样的声势席卷而来,竟令毕懋康不由得倒退,幸好被左梦庚扶住了。 “当兵不为吃饷……当兵只为保家卫国……倘若天下武人皆有此心,何愁不胜啊?” 左梦庚没说什么,即使毕懋康也知道,指望大明军队实现这种境界…… 还不如指望一场天灾让东虏全灭呢。 走过校场,热闹依旧。 一颗大树下,许多士兵都围坐在一起。大树上挂着一个黑板,上面写着许多字和拼音。 一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军人正在讲课。 “这个字读懂,意思就是别人说了什么,你们听明白了。来,跟我读,得……ong……懂!” 士兵们纷纷跟着学,摇头晃脑的,不禁让毕懋康想起了私塾里的孩童。 “他们……竟在读书习字?” 太神奇了。 舞刀弄枪、杀人放火的丘八,居然在读书识字。 毕懋康觉着一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 左梦庚却很骄傲。 “是的,晚辈的要求,全军上下,必须都要读书识字。学识不好,会影响到升迁,做不了军官。” 毕懋康想不通。 “左右不过是厮杀汉,读书识字又有何用?” 左梦庚觉着,有必要让这位老先生改变对军队的看法。 “谁说军人就不需要读书识字了?不识字,地图摆在眼前都不认识,还怎么指挥打仗?古之名将,孙武、韩信、李靖等,哪个不是文武双全之辈?” 他又道:“再说了,难道这些人还一辈子都打仗吗?等到了一定的年纪,无法继续做军人了,也得有一技之长吧?读些书,认识些字,不管干什么、学什么都要快的多。” 见了两面,毕懋康已经知道这少年胆子大,却没有想到大到如此地步。 “国朝有规,军户世代相传,焉可擅离?” 左梦庚的军人性子,也不是个耐烦好好解释的。 “这里晚辈说了算。” 毕懋康头一回见到这么霸道的人,刚想要劝说两句。 “杀!!!!” 校场方向传来的滚滚煞气,让他明智地闭了嘴。 这个少年,确实可以做主。 ------------ 第87章 毕懋康见闻录(2)【补終於有時間了万赏加更】 毕懋康去过军营,见识过明军是什么样子的。 而后营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后营里到处都充满了活跃的气氛。 “你这后营,几日一训?” 左梦庚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日日皆训,不得懈怠。” 毕懋康惊了。 “每日皆训,士卒焉能承受?你不怕出乱子吗?” 左梦庚指着那些英姿勃发的士兵,反问道:“东郊公,您看看这些士兵。他们吃的饱、穿的暖,军饷按时核发,家人衣食无忧,又知晓为何而战。您说,他们还会不愿意训练吗?” 明军为何不能日日训练? 一是将领懒惰,贪图享受。 将领都不愿意顶风冒雪吃苦,又怎么强求士兵这么做? 二来明军士兵吃穿用度被克扣的非常厉害,即使是明初的士兵在营养上都严重不足。 身体素质不好的情况下,每日皆练的话,士兵肯定承受不住。 哪怕资本不足,在军事方面左梦庚也从不吝啬。后营的士兵,可是每日三餐的,而且餐费充足,身体全都养的棒棒的。 第三,就是明军的士兵没有思想附身。 他们当兵,只因本就是军户,干不了别的。即使是募兵而来的,也只是为了当兵吃饷,填饱肚子。 既然是为了自己,又怎么愿意去吃苦耐劳,磨砺技艺呢? 左梦庚太了解拥有思想的军队是多么的伟大,所以建军之初,别的都可以靠后,唯独思想灌输当先。 这也是后营可以每日皆练,实力突飞猛进的原因。 也许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但左梦庚很清楚,只需给他一年的时间,待后营装备完全后,以三千人之数硬撼数万大军都不在话下。 又向前走,又有一块空地,也有百十来个兵。 不过这些人却没有走队列,也没有练习持枪,更是没有练习刺杀。而是围着一辆大车,正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 毕懋康看着好奇,就信步走了过去。 左梦庚为他介绍。 “这是后营总后大队的后勤中队,如今只有这些人。他们正在研究粮草输送和工程架设的问题。” 工科男就是这样,一旦听到不懂的,一定会问。 “工程架设?” 左梦庚用了这个时代的词汇来解释。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大军行进中,道路状况非常重要,很影响行军速度和粮草运输。所以晚辈在后营里成立了这样的军种,专司其职。” 听到运输粮草居然都要自成一军,而不是动用民夫,毕懋康追问道:“此举有何益处?” 左梦庚解释的很细致。 “因为是专司其职的军种,那么他们日常要做的,就是要不断研究,怎么加快运输速度、怎么减少路途消耗、怎么最快最好地供应全军消耗。一旦做好了这些,战场上的士兵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不用管其他的,专心作战就行。大军供应有所保障,打胜仗才更加容易。” 他还补充了一句。 “此举还不劳民伤财。” 历代王朝打仗时,也是百姓最苦的时候。 不但要抛弃田地里的活、荒废了庄稼,朝廷还不给补偿。甚至为大军运输粮草,还要自备干粮。 受伤了也得不到抚恤,看病治伤同样是一笔负担。 每次作战,这些民夫的损伤一点都不比前线的军队少。 毕懋康当然知晓不用征发民夫意味着什么。 可朝廷那么多文官武将,又有谁想过为此成立专业军种呢? 两人走到近处,被士兵们发现,却没有人惊惶。 毕懋康注意到,士兵们和左梦庚打招呼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亲切。 这是一个爱兵如子也深得士兵爱戴的主将。 这样的将军,威望之高根本不用怀疑。沙场之上,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都会愿意为他慷慨赴死。 毕懋康已经能够想象到,左梦庚令旗一挥,千军万马赴汤蹈火、摧枯拉朽的场面了。 张延也在。 “千座,俺们遵照您的提示,正在研究怎么改进大车。” 他把左梦庚和毕懋康让到大车旁,指给他们看。 “俺去求了老木匠,给车轴这里做了一个插销。一旦拔掉插销,两个轮子就能卸下来。” 有士兵给演示,果然很方便就将车轮给拆掉了。 毕懋康不解。 “大车是用来输送粮草的,把车轮卸掉岂不是无用了?” 张延不认识毕懋康,但见左梦庚态度恭敬,也不敢怠慢。 “这位老大人有所不知。倘若于路上运输,当然需要车轮。可想要过河,就得有桥。但桥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咱们就得想办法自己造桥。这个大车做了改进,车板更大更平。卸了车轮后,往水里一扔,就能当木筏使了。” 毕懋康是南方人,当然见过木筏。见了大车的长宽度,就知道是能够在水中载人载货的。 “当真是奇思妙想,如此遇到河流阻路,却也不用停滞不前了。” 张延很是骄傲。 “还不止如此呢。千座说,光能当筏子用还不够。毕竟大军行进,只靠筏子来回输送,速度慢不说,还很混乱。于是俺们大家伙琢磨了一番,在每辆大车的侧面,都装了这样的钩子。到时候几辆、几十辆大车一起推入水中,把这些钩子连接在一起,就成了浮桥。人员物资尽可直接通过,如同路上行军。” 看来左梦庚教给他们的东西,他们都记住了,并且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还创造出了新玩意儿。 当初左梦庚第一次对总后大队训话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 “看到运河的时候,你们身为工程兵,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 “当然是多架几座浮桥,好让大军快速通过。” 士兵们牢牢记住,并且已经想出了不错的办法。 左梦庚很关心,问道:“你们试过没有?” 果然还是有问题的。 张延道:“俺们去河里试过,发现浮桥上面走人还成,可运送物资却不成,浮桥会下沉。” 为何如此,左梦庚当然清楚。 大车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以大车车板的面积,普通人站在上面还能撑住。但只要超过一定的重量,下沉是一定的。 这个问题,左梦庚一时也想不到解决方案,只能给些思路。 “你们看看,能否可以将车辕用螺丝做成活动的。要搭浮桥的时候,车辕也可以拆下来,立在水中做支柱?” 现如今的大车车辕都是钉死的,如果改成可拆卸的,自然可以增加用途。 有个士兵道:“水浅还成,水深的话用处不大。” “这只是权宜之计,大江大河搭建浮桥也不现实。” 即使在后世,数百米宽的河流搭建浮桥都是难题。 他还有一个想法。 “你们回头琢磨琢磨,是否可以做些皮囊?平时叠起来放着,要做浮桥的时候,就往里面吹气,然后绑在浮桥两旁。” 陕西那边的人会做羊皮筏子,连洪流滔滔的黄河上都能用,寻常的河流自然无碍。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不懂空气浮力的原理,但也知道左梦庚说的是什么。 大家忙记在心里,继续讨论去了。 毕懋康随着左梦庚离去,看着军官和士兵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场面,感触颇深。 “将校不威压下属,下属畅所欲言,贵军容貌,当世一奇啊!” 左梦庚走在一旁,闻言轻笑。 “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在战场上都是一个整体。只有团结一心,发挥最大的力量,才能取得胜利。倘若将军把士兵当成奴才,士兵视将领如仇寇。只怕还未和敌人交手,自己就乱了阵脚。我军以官兵平等为宗旨,除了职位不同,大家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真正的平等是不可能的,但是让士兵感受到尊重,积极参与军队建设,绝对是强军的不二法门。 如果之前左梦庚说这种话,毕懋康一定觉着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他实地看过了,感受过了,感触最为深刻。 ------------ 第88章 毕懋康见闻录(3) 其实让普通士兵也参与军队事务,最大的好处就是增强士兵的主人翁意识。 再配合上下透明的交流和沟通,会让战时任何一个士兵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这样打起仗来,每个人、每个部队都分工明确,有条不紊,配合上足够强大的意志力、荣誉感,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这也是后世我军从胜利走向胜利的重要原因。 什么听号才能撤退啊、团长故意不吹号啊,恶心黑罢了。 当然,这么高深的道理,左梦庚没必要说给毕懋康。 后营的军营和别处的军营完全不同,可看的东西太多了。 走过校场,到了后面,一排排整齐的房舍也让毕懋康啧啧称奇。 “你这里的规矩,连房子都得遵守啊。” 左梦庚哈哈大笑。 “东郊公有所不知,这里的房子都是新盖的。因此可以统一规划,达到最大的利用效果。” 正说间,却发现前面一处发生了争执。 两拨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因为什么,嗓门很大。 左梦庚走过去,问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看到他,纷纷敬礼,左梦庚也回礼。 一个士兵道:“千座,我们是军务司内勤处的,正在奉命检查各部内务。他们这个小队的宿舍有脏乱差的情况,却不知道悔改。” 左梦庚看过去,另一拨人也有话说。 “千座,俺是第一大队第三中队第八小队小队正梁二万。他们这些人就是故意的,到处找茬,专门跟俺们过不去。” 内勤处的士兵却很坚持。 “你们的内务根本不达标,对你们进行通报批评是必须的。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举起手,原来戴着白色的棉布手套。此时手指的部分有一大块很明显的黑污,分外扎眼。 他继续道:“你们的窗户根本没有擦干净,还想抵赖吗?” 毕懋康在一旁看着,才发现那些什么内勤处的士兵,人人都带着白棉手套,手里还端着纸本,一边说一边记录着什么。 梁二万梗着脖子,还是不服气。 “一个破窗户,脏就脏了,俺们又不睡在上面。这你们都要管,还让不让活了?” 这一次不等内勤处说话,左梦庚开口了。 “把窗户擦干净很难吗?” 梁二万吓了一跳,赶紧解释。 “千座,弟兄们训练了一天,累的都没力气了。要是还干这干那的,非得把人累死不可。” 左梦庚凝视着他。 “那为何别的小队做到了,也没有累死?” 梁二万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可心里又十分别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爆发了。 “俺就是想不通,不就是当兵嘛。能打仗就行了呗?咋还连俺们咋睡觉、被子咋叠都要管呢?擦窗户,那不是老娘们的事儿嘛?” 这是刺头兵,太寻常了。 别人头疼生气的时候,左梦庚很平静。 “你连被子都叠不好,你能打好仗吗?军人,打仗是最难的一关。因为做不好,命就没了。叠被子虽然简单,可这么简单的军令你都不愿意执行,到了战场上,你还能干好更难的事吗?” “我……” 梁二万想说他可以,但对上左梦庚老虎一般的眼睛,愣是憋回去了。 左梦庚的话,既是说给他的,也是说给第八小队的所有士兵。 “叠好被子、整理好内务,最大的好处就是会让你们所处的地方变得干净。人变干净了,地方变干净了,就能少生病。你们一个人病了没关系,要是都病了呢?那还打什么仗?即使不为你们自己考虑,是不是要为别人考虑?拖累了战友,是件很值得夸赞的事吗?” 一群人被训的抬不起头,梁二万眼珠子都红了。 “千座,人变干净了,真的会少生病?” 左梦庚指着他。 “那要问问你自己,还有你看到的。这座军营里,现在生病的人多吗?你们流浪的时候,又有多少生病的?” 这个时代的人,卫生观念很差劲,也不怎么会将卫生和生病联系到一起。 此时被左梦庚一说,大家再仔细回想,到了军营后,生病的情况似乎确实少了许多。偶尔有几个头疼脑热的,也没有变成一大片人跟着病倒。 以往大家都不在意,并没有往卫生方面想。 可到了军营后,大家除了吃住比以往好些外,也就是卫生和训练搞的勤快。 训练人会累,只会增加患病的几率。 那么也就是说,左梦庚所言,其实是对的。 一想到卫生关系到病患,梁二万等人全都慌了神,态度立刻转变了。 “千座,俺们错了,俺们立刻改,保证今后不会再犯了。” 左梦庚点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们今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还有,针对这次的错误,你们每个人回去之后写五十字的检讨,我亲自检查。” “啊……” 一听说要写检讨,三十来号人全都叫苦不迭。 “千座,要不您罚俺们跑圈好了。多少圈都行,就是别写检讨。” 左梦庚脸一板,不容辩驳。 “这是军令,完不成执行军法。” 一群人垂头丧气,比杀头还要难受。 这还不算完,左梦庚又道:“因为你们的错误,这个月的优秀小队称号没了。” 这一下,士兵们全都呼吸急促起来。 每个月的评比,可是大家最在乎的事。 谁不想比别人更优秀? 一想到别人得了荣誉和夸赞,在自己等人面前耀武扬威的德行,大家伙的血就往脑子里冲。 可是没办法,失去的东西,只有加倍努力才能赢回来。 一段插曲过后,毕懋康看的有滋有味。 “你这里的规矩森严,比皇宫大内还要厉害。走,带我去看看,你是怎么教人家叠被子的。” 毕懋康随便选了一个士兵宿舍走入其中,然后就看到了炕上一排排的豆腐块。 他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怀疑是做梦了。 “为何要做到如此极致?” 他注意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宿舍,不但被子都被叠的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有着固定的秩序。就连士兵们使用的毛巾,都必须按照一定的方式悬挂。 多少豪门大家,号称规矩严谨。 和这里一比,根本不值一提。 毕懋康不信左梦庚能做到这么绝,一连跑了好几个屋舍,还是随机乱跑的。结果赫然发现,所有的屋子都一样。 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一直在进出同一间屋子。 直到毕懋康走累了,也接受了现实,左梦庚才道出缘由。 “其实这也是培养士兵遵守军纪的一种办法,除此之外,也是在折腾士兵们的精力,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见毕懋康不懂,左梦庚透露的更多一些。 “人不能闲,闲了就会惹是生非,而且想法也会变多。更何况,军营里全是男人。这帮壮小伙精力旺盛,不好好发泄出来,很容易出事。” “呃……你倒是老谋深算。” 毕懋康失笑,手指点着左梦庚,但第一次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欣赏。 那些丘八们什么德行,毕懋康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大明到处生乱,可官军剿匪之余,表现的比土匪还要可怕。 许多地方明明没有被乱匪涂炭,可等官军过后,立刻成了人间地狱。 对于军纪败坏一事,大明的帝王、士大夫们,虽然有痛心疾首,但一来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二来升斗小民的生死安危,他们也并没有往心里去。 别看他们整日里天下苍生如何如何、民心如何如何,实际上苍生如何、民心如何,他们根本就不懂得。 只不过拿来做口号,捞取政治资本罢了。 对于明军的军纪败坏,他们更多的是推给武将,要么就拿丘八粗鲁说事。 当左梦庚从人性的角度来解决军纪问题时,毕懋康除了佩服,也只能是赞赏了。 ------------ 第89章 毕懋康见闻录(4) “你的这些兵呀,竟然不愿意写什么检讨,宁可受罚都不愿意,哈哈哈哈。真是一帮傻子,连哪个轻巧都不知道。” 漫步在军营中,毕懋康似乎年轻了许多。说笑起来,闲舒自然,显然已经开始享受这里的氛围了。 “都是一些粗人,识字速度很慢,当然很怕写检讨。不过这正是我的目的,让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多掌握一些文字。” 这种新奇的识字方式,毕懋康从未见过。但仔细一想,颇有道理。 过了士兵宿舍,后面就是营部了。 这里人很多,但明显感觉到这里的人素质完全不同。 “这些人之前多是秀才、童生,本身就是读书人。经过初步训练后,转变也比一般的士兵要快。” 读书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也是很快的。 那一百多秀才、童生,在经过初步训练后,左梦庚选择了二十几个补充到了营部里面。 其他各营的文化程度差点没有关系,营部可不行。 这里是全军大脑,掌握着全军的命运。 毕懋康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各个门口的牌子,很是好奇。 “这参谋司是做什么呢?” 他很确定,明军里是没有这样机构的。 “参谋司的主要职责,是根据获取的情报,以及敌我双方态势,结合地理、天气、实力等诸多条件,制定出最合理的作战计划,以供主将选择的部门。” “嗯?” 毕懋康惊了。 “打仗不是要靠将领运筹帷幄,好好发挥奇谋妙计才成吗?” 科普也是很累的,但左梦庚还得做。 “东郊公,战争其实是一门十分严谨的科学。敌人也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多奇谋妙计给你施展?大多数时候的战争,都是针锋相对的正面对决。即使有用到计谋、策略的时候,一群人策划也总比一个人要完善的多。毕竟一人计短、众人智长嘛。” 毕懋康眼神里满是异彩,显然被说服了。 “走,去看看。” 参谋司里热闹异常,一大堆人凑在一起,正一边干活一边争论着什么。 “这不对,纸马巷全长五里。按照等比例,应该这么长才对。你这都弄的和长城一样了,得改。” “怎么可能?俺们亲自测量过的,就是这个比例。” “那也是你们测量错了。” 众人中间,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好大的木框子。里面放满了沙石、泥土,有些已经被垒成了山岭的模样。有的地方则挖出了一道曲曲折折的小沟,不知道代表什么。 看到栩栩如生的地貌,毕懋康吃惊地趴在上面,仔仔细细地看着。 “这是何物?” 柳一元正好在。 “东郊公,这是沙盘。用缩小比例的办法来还原一处地方的地形地貌,可以做到逼真。这是千座教给我们的,不过我们也是初学,还不熟练。” 毕懋康这个工科男,看到了这等东西,禁不住搓手,显然是犯瘾了。 “有这等神器,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架桥铺路,岂不是事半功倍?” 众人哈哈大笑。 “本来就是如此。” 左梦庚也看了一眼沙盘。 老实说,很粗糙,而且许多地方明显不对。 不过这帮家伙上手也才一个月不到,能有这个水平,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 他对沙盘制成什么样,并不太在意。 他关心的是另一方面。 “你们参谋司和侦查大队的地图测绘搞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柳一元和参谋司的人就很苦恼。 “我们遵照千座的命令,跑遍了临清周围许多地方,运用所学的知识进行测绘。可咱们这儿的地形都太平坦了,没法把山地高低差的技术运用进去。” 这就是左梦庚要在营部多用读书人的原因。 参谋和侦察,肯定对军人的素质要求很高。 最起码地图测绘这种东西,饱读诗书的人和目不识丁的人比起来,学习的速度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参谋司还好,全都是由读书人组成。而侦查大队里,则大部分是新兵。 两边在技能的学习上,差别已经出来了。 那些进入侦察大队的读书人,如今都开始担当起底层军官了。 左梦庚检查了他们测绘的地图,和沙盘一样,同样有许多不足之处。 有些是他们学艺不精,而有些则是技术限制。 既然来都来了,左梦庚顺道教学。 他让人去弄了材料,当着大家的面很快就制作出了工具。 “你们看,这种东西叫做水平仪。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让你们很快测量出高低的区别。尤其是山地,有这个东西就能够让地图变的更加立体。下面,我来教你们具体用法。” 简易水平仪的制作非常简单。 先做出两个规格较大的半圆仪,再找两根木杆和一段细绳、两条短绳,再加两块石头。 短绳绑上石头,就是最简单的重力垂,可以以此为依据让木棍完全竖直插入土中。 测量时需三个人,其中两人各用一根木杆测点,另一人做标记。 首先在坡面上确定一个基点,把一木杆竖直立在基点上,拉直细绳,另一木杆也竖直立在坡面上,并根据半圆仪上重力锤线的指标上下移动。 当两个半圆仪上的重力锤线都与90度线重合时,则两根木杆所立的点等高。 然后,做好标记,把第一根木杆移到所测定的点上,第二根木杆向前移动一段距离。 用同样方法测出第三点。 如此进行下去,每隔一段距离测定一个等高点,其连线就是一条环山等高线。 左梦庚只带着他们试了一回,他们就记住了。 毕懋康全程不语,只是默默看着。 一直到离开的时候,他才问道:“这个测绘,如此麻烦,究竟有何效用?” 左梦庚用手比划着,给他解释。 “许多地形,我们都需要实地看过了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而且很多时候因为人眼有限,往往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而用了等高线之后,就可以在地图上呈现出地形的精准模样。将领在指挥作战时,一看地图,就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了,排兵布阵也就容易的多。” 毕懋康一边听,一边琢磨,但也不是很清楚。 但后营中将学问精制到如此程度,也是他从所未见。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起码这种做法,是将知己做到了极致。 从参谋司出来,已经中午了。 左梦庚干脆道:“东郊公不如随晚辈吃顿便饭,可好?” 毕懋康也感觉到饥肠辘辘了。 “呵呵,客随主便。” 他原以为是随着左梦庚去主将的住处吃,没想到却被左梦庚带到了一处大房子。 离着老远就能看到,数不清的士兵们正在朝这里汇聚。多而不乱,全都排着整齐的队列。 更惊人的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鸦雀无声,安静的只有脚步声。 许多时候,无声的威势更具压迫感。 放在人的身上,能够让那么多人都做到安静,这足以说明一支军队的掌控力是多么的强大。 左梦庚带着毕懋康在人群后面排队,并没有打乱秩序。 毕懋康在一旁观察,发现士兵们看到左梦庚排队,并没有任何的意外表情。 这说明左梦庚平常肯定也是这样的,并没有什么主将威严,更没有做主将优先的事来。 一军主将,平易至斯,何愁军心不归? 人虽然很多,但是动作很快,毕懋康顺利地跟着左梦庚走了进去。 等到了里面发现,其实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而且布局奇特。 进来的门口一侧,是一长排的水池。 水池上面有空心的竹筒从头连到尾,竹筒中有汩汩清水流淌。 竹筒的下面则有很细的小孔,使得清水以很小的流量淌出来。 所有的士兵都要走到这里,用水净了手,才会再往里走。 见左梦庚也这么做了,毕懋康便跟着学,发觉极其方便。 一般只有在大户人家的主人才会做的净手,在这里居然人人都要做。 再穿过一道小门,眼前的情形令毕懋康无比震撼。 放眼看去,只见宫殿一般广阔的空间里,此时放置着数不清的桌凳。而那些士兵们,正围坐在不同的桌子上,闷头吃饭。 除了碗筷搅动的声响,依旧听不到话语声。 “东郊公,拿好餐具。” 左梦庚递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盘,又是毕懋康从未见过的东西。 ------------ 第90章 毕懋康见闻录(5)【补莫渐殇丶逐风万赏加更】 手中的木盘样子古怪,让毕懋康很是新奇。 这木盘并非平板一块,而是中间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凹槽。 有的是方形,有的是圆形,还有的是长条形,也不知道是作何用处。 显然,这就是餐盘。 用在集体食堂里的好东西,左梦庚没道理不弄。 铝制的餐盘做不出来,木制还是很容易的。 当左梦庚带着毕懋康盛饭装菜的时候,老人家终于明白餐盘的用途了。 如今后营草创,一切粗简,在食堂上也反应了出来。 尽管准备的饭菜数量很多,但种类十分的单一。 主食有两种,粟米饭和杂面馒头。 白面馒头? 想多了。 左梦庚可没有那么多钱。 至于菜蔬上,那就更惨不忍睹了。 白菜,只有白菜。 炖的白菜还有腌制的泡白菜,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次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左梦庚都怀疑这是韩国食堂。 这也是没办法。 冬季见不着什么新鲜菜蔬,只有储存的白菜可是食用。肉什么的就不要想了,根本供应不起这么多军人。 不过炖的菜里是加了荤油的,可以吃出一点荤腥味。 就这已经超出许多百姓人家的生活了,也让士兵们分外满足。 食物本就一般,大锅饭做出来的味道也就那样。 毕懋康吃了两口,实在是难以下咽。 再看左梦庚时,这个少年却吃的狼吞虎咽,似乎他的盘中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你本富家子弟,如此安贫乐道,殊为难得。” 左梦庚哈哈一笑。 “这可是不是什么安贫乐道,而是官兵平等。在这军营里,大家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 后营之中,强调最多的东西就是平等。 任何人,甭管有没有钱。哪怕有钱,在军营里也只能保持一致。 外面的好东西,即使有钱自己买也不许带进来。 这个规定,从左梦庚伊始,被严格地执行着。 见毕懋康的饭菜根本没吃几口,左梦庚知道不合老人家胃口,只得道:“剩下的饭菜,让给晚辈好了。” 毕懋康莫名。 “身为君子,岂可食他人所余?” 左梦庚安之若素,并没觉着有什么不对。 “相比起这些不切实际的规矩,军营中更不许浪费食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食堂的一处角落,突然传来命令声。 “全体都有,背诵诗歌。” 瞬间,所有人都昂扬发声。一首毕懋康自幼就熟知的诗响彻食堂。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毕懋康扭头看去,一时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但是目光却被墙壁上的画给吸引。 不是什么珍品,水准分外普通,但画中所表一清二楚。 炎炎烈日之下,一个疲惫而贫弱的老农正在埋首锄草。豆大的汗珠低落在禾苗上,却顾不得擦拭一下。 画的旁边,《悯农》诗第一次给了毕懋康直冲灵魂的感触。 他拦住了左梦庚的动作,微笑道:“此时想来,老夫还未饱腹,岂能让与你?” 说罢,他抓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香甜的样子,似乎正在品尝山珍海味一般。 思想上的进化带给人的快感,才是最淋漓尽致的。一场粗茶淡饭,毕懋康愣是吃完了。 但后续的事情,才让他明白,原来这里走的更远。 看到左梦庚端起餐盘欲走,毕懋康不禁问道:“既已吃完,为何还要拿走?” 左梦庚帮着将他的餐盘也拿了过来。 “东郊公,我们这里,谁吃过的餐具谁要自己清洗。” 听到连餐具都要亲自清洗,毕懋康当真是震的不轻。 他虽不是什么崇尚奢华之辈,但是在家中时,也是奴仆环绕左右。想喝茶,有人沏茗;想吃饭,美食摆好。 毕懋康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进过厨房了。 到底是老人家,左梦庚当然不能让毕懋康真的自己清洗餐具,而是代劳。 待看到那么多士兵真的都是自己清洗餐具,毕懋康才知道这里是真的大为不同。 本来吃过了午饭,左梦庚还要继续带毕懋康参观的,黄宗羲却找了过来。 “财务处那边的账目核算出了问题,新的记账方法大家都不熟练,快点来教教我们。” 财政是重中之重,左梦庚也不敢怠慢,只好将毕懋康托付给一个少尉,由他陪同毕懋康继续参观。 没了左梦庚在身边,毕懋康反而更加惬意。 “你是读书人?” 那中尉第一次面对名人,很是激动。 “晚生栗香筑,乃天启四年河间府秀才。” 毕懋康疑问道:“既是秀才,本该考取功名才是,缘何来到此地,还做了武人?” 栗香筑苦笑连连。 “老大人有所不知,去年畿辅大旱,流民作乱,晚生家中薄田也是颗粒无收。正没奈何处,乱贼跑来毁了家园。迫于无奈,晚生只好带了妻儿四处乞食,几度险死于野。即便如此,两个孩儿也没能保住。晚生和内人流落到此,恰好赶上千座招工。虽然无缚鸡之力,可人总要活着,迫不得已,只好去了码头干活,赚些钱粮,总算熬过了这个冬天。倘若没有千座,晚生一家必然死绝。这份恩情,永世难报。后来千座后营招兵,晚生第一个就报了名。” 毕懋康颇为不解。 “你既受灾,为何不向本地官府求救?你有功名在身,官府岂能不管?” 栗香筑哈哈大笑,笑声中颇为惨烈。 “功名?秀才功名算得什么?除非家资豪富之辈,否则如晚生这等,那些官老爷和地主恶霸恨不得吞了晚生家财。从天启元年至今,晚生从未在学政大人处领过一粒廪米。如晚生这般的士子优待,全都被狗官们贪了个干干净净。” 毕懋康怒火冲天,浑然没有想到官员腐败竟到了如此程度,连读书人都被剥削。 不过很快地,他就冷静了下来。 栗香筑说的情况,他在家时也多有所闻,并非只是畿辅才有。 要不是这样,恐怕也就没有左梦庚的野心勃勃了吧。 “日后你等掌权,切记今日之苦,莫要重蹈覆辙。” 栗香筑一愣,不明白这位科场前辈为何如此言语。 军营看的差不多了,毕懋康注意到了旁边冲天的烟雾。 “走吧,带我去那边看看。” 冶铁所和造枪所始终都是毕懋康最喜欢的地方,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巨大的水力锻锤旁边,杨贵等人正在听一个年轻人的指挥。 “杨叔,这传输臂太重了,做功效率不高。我建议你们改的短一些、轻一些,这样锻锤还能造的更大一点。” 杨贵等老牌匠人竟没有任何的怨言,立刻动手开始改造锻锤。 毕懋康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画着非常复杂的线条。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文字,看起来十分的玄妙。 “此为何物?” 年轻人细细解释。 “这是力学计算公式,用这个可以有效地计算出水力锻锤的最佳建造规格,提升水力锻锤的效率。” 毕懋康疑惑地问道:“这不是中土学问吧?” 那人痛快道:“此乃西洋学问,被千座引进了来,教给我等。用来计算,果然快捷了许多。以往许多难题,也都迎刃而解。” 毕懋康试探地问道:“你等既为华夏子民,天朝上国,却自甘堕落,习这蛮夷之学,可有不甘?” 年轻人爽朗一笑。 “老大人说笑了。千座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西洋算学更方便更好用,那学了用就是。我中华上下五千年,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便因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学百家之所长,以丰自身血肉,又有何不可?” 毕懋康静静听着,细细品味。 赫然发现,在这个地方,即使是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见识之广播、心胸之开阔、气度之卓然,也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步。 这……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啊! ------------ 第91章 毕懋康见闻录(6) 在冶炼所里,毕懋康注意到,这里的工匠们很主动。 每个人都在主动做事,而且遇到什么问题,都会积极商议。 不像他在其他的工坊里见到的那样,工匠们就和老黄牛一样,被人驱赶着榨干体力,双目无神。没事做的时候,只会无聊地闲着,也不会像这里那样,还去帮别人的忙。 这里也有一些管理者,都是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说话的态度很和蔼,对工匠们也很尊重,从不盛气凌人。甚至打骂工匠的行为,更是不可能见到。 最让毕懋康震惊的是,在冶炼所的一角,他赫然看到,有个年轻人正在教导同样年轻的工匠们识字。 从前面的军营到冶炼所,这里的所有人对读书识字都有几乎病态的追求。 “千座说,工匠是掌握技术的人,而技术则是可以源源不断进步的。技术每前进一点,创造的财富就会多增加一些。所以他要求今后的工匠们必须要识字,还要掌握一些知识,用以提升水准。本来大家觉着此事过于虚无缥缈,可自从这么做了之后,工匠们真在干活的时候改进了许多技术。冶炼所现在的产铁速度,比刚开始时足足快了一倍有余。” 毕懋康受到的震惊太多了,以至于现在能够平静接受了。 但是他非常清楚,冶炼钢铁的速度提升一倍意味着什么。 假如给左梦庚源源不断的原料,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能够制造出比别人更多的武器。 别人的火枪打坏一支少一支,什么时候能够补充要等到猴年马月。可这里却可以随时随地补充,长此以往,胜利迟早是属于他的。 出了冶炼所,又去了他心心念念的造枪所。 明明才隔了一天,毕懋康赫然发现,这里又有新的变化。 原本三台膛线机,竟然变成了五台。 锻造枪管的水力锤锻机,也多了一台。 眼看着原本工匠们费心费力一个月也未必能够造出一支的枪管,在这里只需要花费一个多时辰就能铸造成型,毕懋康就觉着,那个少年似乎真的会成就了不起的伟业。 “您……您是毕大人?” 徐大干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有些不敢认。 毕懋康也不认识他。 “你是……” 徐大干一拍巴掌,高兴坏了。 “大人您贵人事忙,记不得小的。当年您在滦州兵器所时,教过俺们做梨花枪的。” 听得此事,毕懋康颇为意外。 “你既是滦州的工匠,如何在这里?” 徐大干老实回答。 “俺们是接了兵部的调令过来的,不过这里是真的好。左千座为人和善,做事公道,还不拖欠克扣俺们的工钱。俺们全家老小都在这边,都能有活干,还有饭吃,比在滦州强多了。” 他又想起一事,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马上庄子那边的学堂要弄好了,俺家的孙子就能去读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又是读书事,毕懋康都有些麻木了。 “那小子……你们左千座连小孩子的读书都管吗?” 他没有明说,区区匠人的后代,读书真的那么重要吗? 说起这个,徐大干就来劲了。 “千座可是说了,那叫啥来着?哦……对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俺也不是太懂,可孙子能读书,总比睁眼瞎强。” 毕懋康就是读书人,听得这话,不能不认同。 出了造枪所,他想了想,对栗香筑道:“能带我去庄子上看看吗?” 昨日他就注意到了,在军营和工坊之外,还有好大一片庄子。里面人烟鼎盛,繁华异常。 栗香筑自无不可。 “千座吩咐了,除了火药厂,老大人想看哪里都成。” 又是火药厂不让进,毕懋康不禁问道:“为何那火药厂如此紧要?” 栗香筑当先领路,闻言笑道:“千座说,我后营所用之火枪,别处要学,也能造得。唯独火药之术学不去,此乃我后营致胜法宝。非自己人,非紧要职位,不得窥探。” 毕懋康想起了那个神奇的火帽。 昨日回去之后,他辗转反侧,也不是没有想过此物。然而穷尽脑汁,也始终不明其所以然。 在火枪一道上,毕懋康自忖大明上下,不会有人比他更厉害。 可是这次,在左梦庚这里却吃了瘪。 那个火帽他可是拿过在手中的,里里外外仔细看了的。除了发现火帽里面装了药粉,可那药粉是何物制成,根本看不出来。 左梦庚说其是后营最高机密,看来还真的没错。 其实昨日看过火帽枪之后,毕懋康就知道,以大明的技术,除了簧片稍微难点,其余的用差一点的材料,也不是不能造。 即使不能用火帽击发的方式,也可以改成燧发枪嘛。 可问题是,昨日左梦庚演示的火帽枪,不但火帽的用药十分惊奇,倒入枪膛里的黑火药也完全不同。 那个黑火药的配比,一定是最佳的配比,因此才能让弹丸打出那么远。 造不了火帽,又弄不出那么精良的黑火药,即使让大明造出了枪来,战场上遇到,还是完败。 胡思乱想中,两人走出造枪所。拐上一条小路,走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庄子边上。 却看到这里好生热闹。 庄子的外围,一些男人正来来回回地搬砖,似乎要盖房子。 可指挥他们的,却是一个女人。 “房子盖的大些,门也要大些。千座可是说了,会给俺们弄做衣服的机器。到时候啊,衣服管够,你们就不用光腚了。” 男女老少,纷纷大笑,手脚更加麻利了。 毕懋康指着那个女人问道:“这个妇人是谁?行这牝鸡司晨之举?” 栗香筑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哎哟,老大人,可不能这般说。这是被服厂的王秀芹厂长,掌管着全军、全庄所有人的体面呢。得罪了她,今后可没衣服穿了。” 毕懋康不信。 “区区一个妇人,你们这些大丈夫竟被她骑到头上?” 栗香筑想起了什么,唏嘘不已。 “没办法啊,王厂长可是上尉军衔,比那些中队正、大队副的级别都高呢。人家可是能直接向千座汇报的人,谁敢惹?之前有人觉着她是女人,不服从命令,脑袋现在还挂在那边呢。千座说了,军中服从命令不容计较。谁敢不服从上级,不听军令,杀无赦!” “女子也能从军?” 毕懋康今天算是看了西洋镜了。 可是再看王秀芹在远处指挥若定,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便知道此处果然不同。 绕过这处大工地,河边也在忙活。 数十个汉子此时正往河里放水车,呼喝的号子震天响,岸上看热闹的人也不少。 一个老头就在旁边大嗓门说着。 “老头子去找了少爷,跟少爷说,凭啥别人都有水车,咱们庄子上没有啊?这眼瞅着开春了,地里的麦子不能不浇水啊。少爷就说,老秦叔说得对,是得装水车。这么着,才有了咱们的份。兔崽子们,可得仔细点,这是咱们庄户人家的命根子。谁给弄坏了,老头子把他挂上面。” 干活的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并不害怕。 “老秦叔,您就瞧好吧。冶炼所那边的水车都是俺们装的,早就干熟了的活。” 那老头正是老秦头,闻言便道:“那成,你们干着。老头我还得去学堂那边看看,差了啥,也不能差了娃娃们读书的地方。” 毕懋康从后面追上。 “老哥哥好。” 老秦头回头,一看是个比自己年轻些的老人。虽然衣着朴素,可那气度一看就不是平常人。 再看到栗香筑在一旁毕恭毕敬地陪着,还有什么不懂。 “这位官爷好。” 毕懋康摆摆手,笑道:“已经不是官啦,如今闲人一个。” 老秦头听了,点点头。 “不当官好,大明的官,有啥好当地?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早晚把这天下败完。” 毕懋康一口气没上来,嘴角直抽抽。 第一次听到不做官还是好事的。 这地方,不光那少年对朝廷缺乏敬畏。连个乡野老农也这么桀骜,真乃贼窝也! ------------ 上架感言 明天就要上架了,总有一丝丝的迷茫。 熟悉的人应该都知道,我以前是写娱乐文的,还是专攻韩娱的。 第一本《社长天下》带着冲动而写,成绩不好不坏,但总算进入了网文作者的行列。 后面的《韩娱之制作人传奇》和《韩娱之心里的声音》成绩略好,也让莲花颇为欢喜,觉得写作这条路光明通坦。 俗话说,乐极生悲。 到了要转型的时候,莲花想过许多许多的题材和类型,结果都撞了满头包。 无奈之下,抱着万一的希望,又回头重操旧业,写了《娱乐小白进化史》。 想着韩娱文没有了前途,或许能够在华娱的领域有所斩获。 事实证明,虽然同样是娱乐文,但韩娱和华娱,明显是不同的世界。 而且总是在一个类型里兜兜转转,也让莲花产生了懈怠。 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开创新的疆域。 于是有了这本《明左》。 莲花自小就是一个喜欢历史的人,自问历史水平也还过得去,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一展所长的良机。 目前看来,颇有些一厢情愿。 历史水平好不好,和历史文写的好不好,完全不是一回事。 加上左梦庚也是一个在历史上很不讨好的人物,更增加了被读者接受的难度。 不过明末作为历史类最大的热门,已经被无数的作者从无数的角度切入书写过,新意已经成为了明末历史文的南天门。 决定写左梦庚这个人物的时候,其实是受到了榴弹的启发。 既然赵构这个历史上的反派可以迸发出不一样的风采,那么接受后世思想灌输后的左梦庚或许也可以。 或许是第一次写历史文,莲花还没有抓准这个类型的脉络,因此开篇不算成功。 不过莲花是个守诺之人。 在莲花看来,当一本书写出来时,哪怕有一个读者,那么也是作者和读者的约定。 即使为了这唯一的读者,太监都是可耻的背叛。 因此不管本书的成绩如何,我是会一直写下去,把完整的故事呈现给大家的。 这一点,将近千万字的创作历程可以作证。 说回这次的上架…… 对于作者来说,签约和上架无疑是最激动的时刻,因为这代表着作品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这种喜悦,也需要更多的人一起分享才更好。 于是莲花决定,明日上架首日,十更起步。 如果有读者老爷们垂怜,万赏加更一章,掌门加更五章,盟主加更十章,白银盟主加更二十章,黄金总盟加更五十章。 希望上架之后,能够带给各位读者老爷们全新的阅读盛宴。 这次的上架时间也比较巧妙,恰好主角左梦庚的前期积累即将结束。 接下来,就是波澜壮阔的军事生涯。 敬请期待左梦庚和他的后营,还有他的盟友,开创不一样的华夏吧! ------------ 第92章 毕懋康见闻录(7)【祖国万岁!】 毕懋康满以为河边已是最大热闹,但是到了学堂这边,他才发现大错特错。 眼前的学堂,和他见识过的私塾、监学完全不同。 占地颇广,而且土地明显被人用心平整过。 围着学堂的是一圈篱笆,不是很好,从外面也能看见里面。 之所以没有造围墙,是因为没有必要。 学堂就在庄子边缘,旁边还是军营。 这要是还无法保护孩子们的安全,那大人们抹脖子算了。 不过学堂大门却弄的很是雄伟。 数十斤的大石全都细细雕琢后垒成,顶上架着样子古怪的石雕。 刻着的是一个样子模糊的少年,手里捧着书卷,但身后却负着火枪。背后红日炎炎,脚下云雾蒸腾,象征着鹏程万里,未来无垠。 毕懋康被大门两旁的对联吸引。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幅对联,天下人皆知,如今还刻在东林书院里,供世人瞻仰。 左梦庚将这幅对联拿了过来,用以勉励孩子们,其中的期望不言而喻。 无论如今的东林党变成什么模样,起码这份对联里蕴含的激励值得每一个人都铭记。 如果说对联是引经据典的话,那么上面的横批,就十分古怪了。 但毕懋康看过后,久久无言,只觉着心底无数的情愫翻腾。 【为华夏富强而读书!】 不是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不是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更不是什么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读书为华夏,为了让每一个华夏子民都幸福安康。 “老大人,咱们进去吧。” 栗香筑提醒道,才让毕懋康回过神来,随着他迈入了学堂。 走入正门,看到的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不像许多书院、私塾那般,有什么精心布置的景色,也没有什么曲径通幽、琅环曲折。 一切都显得那么粗犷,毫无美感可言。 不过也不是真的光秃秃。 空地上立着许多铁架子,高高低低的,样子古怪,毕懋康认不得。 “此处作何用处?” 老秦头欣喜地看着眼前的样子,道:“都是少爷弄的,说是叫啥子……哦对了,叫操场,是给娃子们耍的。” 毕懋康疑惑不解。 “孩子进了学堂,头悬梁、锥刺股,孜孜以求学问尚不足够,焉可令其虚耗时光?” 这事儿老秦头说不明白,还得栗香筑来。 “这是千座的要求,说是从孩子们做起。书要读,强身健体也不能落下。喏,您看,那是千座亲自写下的标语。” 顺着他的指点,毕懋康这才注意到,在空地的一角,立着一块十分显眼的牌子,上面书写着十个不算好看但是锋芒毕露的大字。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好奇怪的说法,但不知为何,扑面而来的勃勃之气,令毕懋康一扫老年之倾颓,愣是感觉到一股力量游走于胸腑之间。 待走近了才看到,这十个大字下面,还有一首洋洋洒洒的诗词。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民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奋民生,造公平,誓扫天下不顾身! 看一句,毕懋康禁不住退一步,嘴里念念有词,满腔老血鼎沸,几欲冲天而去。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他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如此志气冲天的豪迈之作了。 和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句比起来,这才是吾辈心声。 毕懋康心神激荡,不禁拽住栗香筑的衣袖。 “此诗为何人所作?” 栗香筑很是自豪地道:“这是千座所言,黄司长手书的。” 那个少年作的诗? 那个吃饭狼吞虎咽、做事雷厉风行、说话粗浅直接的少年,竟能作的如此好诗? 明明就是个武将之子啊,字都写的那么难看。 为何…… “他还有其他诗作吗?” 栗香筑寻思了一会儿,才道:“千座不大喜欢作诗的,我们也曾求过。可千座说,诗以明志,有感而发罢了。强求诗词,必为蝇营之作,没什么滋味。啊……对了,他倒是还有两句,是送给王秀芹王厂长的。” “哦?速速说来,让我见识见识。” 左梦庚对诗词的态度,是毕懋康很赞同的。 偏偏江南的那些士子,纵游于烟花繁盛之地,每以诗词邀名,又有何益? “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当初王厂长得了这两句,哭了好久呢。” 毕懋康又是一番品味。 短短的两句,而且用词简朴,乍听起来,毫无美意。可仔细品味之后,一股子自强不息的气度,才是醉人。 世人皆当女子为附庸,那个少年却用这两句告诫妇人,你们同样很重要。 再联想到刚才那位女厂长指挥若定的模样,还有无数妇人开心劳作的场景,毕懋康也不得不对那个少年的手段敬佩有加。 走过了操场,终于看到了校舍。 不过忙碌的人们,引得老秦头十分紧张。 “哎哟,兔崽子,可小心着。这么金贵的东西,要是摔了,看我抽不抽你。” 毕懋康看去,才发现众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块块的玳瑁。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玳瑁,每一块都足有尺余见方,偏偏又轻薄的很。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玳瑁全都透明如水,浑不碍观瞻。 就见一个人拿了玳瑁,走到窗前,只一竖,那块玳瑁就被安置在了一个窗框中。随后另一人拿起锤子、钉子,开始在四周的窗框上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不一会儿,扶着玳瑁的人松开手,那玳瑁竟安然无恙,没有脱落。 毕懋康大奇,走近了观察,才发现原来玳瑁的四边,都被用几根钉子卡住了。 除非钉子掉落,否则的话,玳瑁必然完好无损。 站在窗前,透过玳瑁看向外面,诸般景致,远近皆宜,全都入眼无碍。回头再看室内,阳光遍洒,通透爽朗,无一处晦暗阴沉。 在此地读书,当真人生一大快事。 毕懋康抓住老秦头,指着玳瑁追问起来。 “此物金贵非常,竟拿来做窗户,得耗费多少银钱啊?” “啊?” 老秦头被弄的愣住了,好半晌才道:“这玩意儿……这玩意儿不贵啊,比窗户纸还便宜呢。” 毕懋康如遭雷击。 “老哥,你莫要骗我。” 他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玳瑁什么价格一清二楚。这用作窗户的玳瑁,如此透彻又如此大,即使作价千两纹银都未尝不可。 又得栗香筑出马。 “老大人有所不知,这种东西叫做玻璃。如今临清本地便可制造,法子就是千座弄出来的,便宜的不得了。” 毕懋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个少年,给了他太多的惊奇和意外。 他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不过对于那个少年为何自信满满,毕懋康倒是有了一定的认识。 天空一块云彩划过,阳光重新铺洒大地。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神韵。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妙,令毕懋康有了空灵超然的感觉。 正灵魂通泰间,外面的操场上尘土飞扬。一队孩童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远处跑了进来,绕着操场一圈接着一圈,脚步欢快。 孩童里,有男有女,充满活力的样子,一如这初春万物的复苏。 一个年轻人嘴里含着哨子,陪着孩童们一起跑。 当他吹响哨子后,孩童们竟然边跑边朗诵了起来。 雏凤清音直冲九霄,宣告着古老深沉的大地上,从此多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全在我少年……美哉,我少年中华,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华少年,与国无疆!】 耳听着少年们清朗的宣言,看着全新昂扬的景象,毕懋康浑身颤抖。 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 他应该留下来。 ------------ 感谢莫渐殇丶逐风的盟主打赏! 从很久以前,逐风就是老读者,也帮莲花出了不少主意和创意,许许多多的帮助,一直都默记心中。 这本书的筹备过程中,逐风也不辞辛苦地帮了许许多多。 只能说,拥有这样的读者,是莲花的幸运! 唯有再次诚挚诚挚诚挚的感谢,也只能表达万一。 身为作者的我,必须要拿出更好的内容、及时的更新来回报各位读者的厚爱! ------------ 第93章 布局【祝贺莫渐殇丶逐风成为本书盟主!】 操场上奔跑的孩子很多,一个个都很活泼。 操场边缘,也有一个孩子,艳羡地看着这一切。但是他却不能参与其中,而是被左梦庚牵着手。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的锻炼结束了,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哥哥。” 陆小妹也入学了。 六岁的小丫头,已经和当初那个船上吓坏了的小猫不一样了。 她又看到了左梦庚,甜甜一笑。 “恩人。” 左梦庚牵着的孩子,自然是陆娃子。 “不要叫恩人。” 陆小妹有点懵。 “那叫啥?” 左梦庚想了想,吩咐道:“也叫哥哥吧。” 陆小妹不敢,咬着手指头,觉着左梦庚高不可攀。 左梦庚故意唬着脸。 “不叫不许吃饭。” 不能吃饭可不行,一想到学堂里的饭菜,陆小妹就流口水。 “哥……哥哥!” 左梦庚揉着她稀疏的黄头发,很是开心。 “小妹,从今天起,你哥哥就要去一个地方了。” 陆小妹一把抓住陆娃子的手,眼睛里全是眼泪。 “哥哥不要走。” 她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陆娃子也想哭,但他是男孩子,得忍住。 “小妹,你在学堂,哥哥就放心了。可咱们有今天,都是恩……左大哥的救命之恩。哥哥还有用,能帮左大哥呢。你长大了,也要帮左大哥,好不好?” 陆小妹只是哭。 “哥哥,你去哪儿?” 陆娃子只是摇头,不让妹妹看到自己眼睛红了。 “哥哥一直都在,一定会回来的。” 左梦庚蹲在两个孩子旁边,看着他们的可怜模样,心底酸楚。可是为了将来,此时又不得不狠心。 他想了想,对两个孩子道:“哥哥给你们取个名字,好不好?” 果然,新东西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连陆小妹都忘记哭了。 “俺们……俺们也能有名字吗?” “当然。你们不光应该有名字,还应该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人世间。” 于是两个孩子就期盼地看过来。 左梦庚凝思片刻,道:“从今以后,哥哥就叫陆平,妹妹就叫陆安。希望你们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也希望你们能够让这天下平安。” 两个小孩不是很懂,但有了名字还是很开心。互相抓着手,一下叫自己的名字,一下叫对方的名字。 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是杂草一样的陆娃子和陆小妹了。 陆平走了,被左梦庚带走了。 陆安站在学堂的门口,看着哥哥渐行渐远,一步一回头。 这一次的她没有哭。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有了名字后,陆安就觉着,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哥哥一定是去做了不起的大事了。 她不能拖哥哥的后腿。 今后在学堂里,也要好好学习,将来好帮到哥哥才行。 左梦庚带着陆平离开庄子,绕过军营,走进了远处的林子。 林子看似平静,俨然世外桃源。但只有左梦庚知道,这里步步杀机。 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闯入,必然殒命。 军营里、庄子上的人已经全都被告诫过,绝对不许进入这片林子。否则即使没有被杀死,也按叛乱论罪。 林子的极深处,每隔着老远就有几座小屋,互相之间似乎老死不相往来。 这里是左富的地盘。 如今的他,愈发和老兄们不相往来了。 用左华的话来说就是,左富越来越像鬼一样,瞧着渗人。 军营的新兵进来时,大家都在忙着训练。 唯独左富好像幽灵一样穿梭于各处,过不多久,每个部队里都有一些士兵莫名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从此再无人见过。 没有人知道,左富如今攥着左梦庚给他写的《情报学手册》如获至宝,觉着终于找到了毕生所好。 走梦庚将陆平带到这里,左富在等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就是黄二。 那日在码头再次被左梦庚救了后,黄二就宁死都要留在左梦庚身边。 在左府养好了伤后,黄二闲不住,自己给自己找活儿,将左梦庚的住处打理的干干净净。 显然是将自己当成左梦庚的奴仆了,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 左梦庚却不习惯收留仆人,他的事一直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的。 不过和黄二的闲聊中,黄二透露的一个信息让左梦庚上了心。 “你说你有个兄弟,入宫做了太监?” 黄二没想到是这事儿。 “对,俺那个弟弟早就去了。这么多年,就写了一封信回来,也不知道他如今咋样了。” 左梦庚却道:“你那兄弟如今叫黄敬,是宫中都知监掌司,职权不小。” “啊……” 黄二一声惊呼,没想到竟得了兄弟的消息。 “少爷咋知道的?” “我自有渠道。” 左梦庚没有说。 实际上知道黄二有兄弟在宫中后,他就委托了侯恂帮忙查证。 外廷虽然不好干涉内廷的事,但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查个太监还是很轻松的。 令左梦庚没想到的是,黄二的弟弟黄敬竟然混的挺好。 不过这就更有利于他的计划实施了。 他指着陆平,对黄二道:“这个孩子身体已经残缺,我想将他送到宫里去,需要借助你弟弟的身份。” 都知监虽然不管太监招募,但以掌司的地位,弄个人进宫应该不难。 难的是需要黄敬配合。 而这就需要黄二了。 黄二虽然一名不文,可也知道皇宫非同小可。左梦庚要塞人进去,只怕要图谋大事。 他有点怕。 “少爷,那……那我兄弟……” 左梦庚知道他担心什么,宽慰道:“不让你兄弟做什么,只需要让这孩子进宫就可。剩下的事,就和你兄弟无关了。” 听说不是让黄敬冒险,黄二总算是宽了心,接着又开始替左梦庚犯愁。 “那咋和我兄弟说呀?” 他不知道怎么办,左梦庚知道啊。 将陆平推到黄二面前。 “从今日开始,他就是你儿子。记住,他叫黄平。你要将老家的情况都告诉给他,还要教他说你们的家乡话。不想害了这个孩子的话,你要用心。” 黄二明白了。 左梦庚这是让陆平冒充自己的儿子,然后让黄敬想办法弄进宫去。 既然是自己的亲侄子,又没有了活路,黄敬肯定会帮这个忙。 甚至到了宫中,有黄敬的照拂,陆平肯定会好好做下去的。 他不知道左梦庚将陆平放入宫中要干什么,但只要不会害了黄敬,他就不在乎。 “成,交给俺了。” 陆平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唇红齿白的,很是喜人。黄二看着看着,不禁唏嘘,他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儿子,该多好啊。 见黄二答应下来,左梦庚也是放下了些许心事。 他又想到什么,问道:“你就叫黄二吗?大名是啥?” 黄二苦笑。 “穷苦人家,大字不识,哪有啥大名?” “那你弟弟……” 黄敬这名字可不是随便能取的。 黄二挠挠头。 “他以前在家时候叫黄三的。” 左梦庚明白了。 黄敬这名字应该是入宫后,有贵人给取的。 “那我给你取的大名如何?” “唉呀妈呀,俺也能有大名?” 黄二高兴坏了,抓耳挠腮的,显然很在意这个。 左梦庚沉思一番,恶趣味上来。 “你弟弟叫黄敬,那我给你取个维字,如何?” “黄维……” 黄二念叨一番,立刻就喜欢上了。 “中。少爷就是有才,这名好。” 左梦庚还没完呢。 “既然大名有了,那干脆一步到位,再给你取的字。嗯……就叫君子以自强不息,如此……你的字便叫……永动好了。” 旁边左富默默念叨,黄维黄永动…… 为何有股子奇怪的味道呢? 殊不知,左梦庚还没完,又对他道:“你们这地方也起个名吧。既然在林子里,那就叫功德林好了。” ------------ 第94章 情报【感谢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万赏!】 陆平跟着黄维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必须要和黄维朝夕相处,培养感情。 左梦庚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 那是当他逢人提及黄维的时候,必须要有孺慕之情。 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很难。 因此左梦庚教给他的方法就是,将黄维当成已经不在人间的父母去对待。 除此之外,陆平还要学会黄维的家乡话。 只有这样,他的身份才不会暴露。 黄维也要将家乡的一切,尽量想起全都告知给陆平。让他和人提起家乡的时候,不但言之有物,还不能有错。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左梦庚是不抱希望的。 但是像陆平这样经历过苦难的孩子非常懂事,心理其实已经很成熟了,知道要做的是什么。 左梦庚十分在意情报的作用。 许多时候,一条情报就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 《三十六计》中,如何用间就是一门大学问。 再结合后世情报学的知识,让他早早就开始建立自己的情报系统。 “从此以后,你就要一个人求生了。这么早把你放出去,实在是有些不负责。可时间不等人,只能希望你保重自己。” 一个人站在左梦庚的面前,即使阳光打在脸上,可只要一转头,也会令人记不清他的长相。 平凡朴素的外表,看不出任何奇异之处。但是在听到左梦庚的话后,此人一点都没有波动。 他静静想了一会儿,只是问了一句。 “千座,您说,将来真的有一天,俺们这些穷苦人不会再受欺负了吗?俺们都能有饭吃,俺们的孩子都能上学读书吗?” 左梦庚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那一天会有多久,但我清楚,要想实现这些,能靠的,只有我们这些人的努力,甚至为之付出死亡的代价。” 那人点点头,再无疑问。 “千座,那我走了。如果将来我没办法回家了,逢年过节给俺敬杯酒就成。” 左梦庚眼角有些湿润,向他敬了军礼。 “从今以后,你的代号是秦一。会有人去找你,除此之外,把其他的都忘掉。” 那人回了军礼,轻轻走了出去,也从军营和左庄消失了。 除了左梦庚和左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同一天,从这里离开的人很多。 他们的样子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有的,只是一个个代号。 也许他们有些人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重要的作用,也许他们会在某场意外中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更有某些人受不了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选择叛变。 可为了伟大的事业,就必须要能够忍受任何情况的发生。 大浪淘沙,方能得到真金。 功德林里,其实并非都是这种阴森诡异的情况。 整体来说,情报司一共分成两个部分。 一个是间谍、卧底的培养。 这个部门是需要严格保密的,等级之高,在后营中无出其右。 还有一个部门,做的是情报人员的培养工作。 此情报人员,并非间谍、卧底,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 这些人会光明正大地活动。 未来他们会出现在军队中、政府中、使节团队中。 在军中,他们会是情报参谋;在政府中,他们会是调研人员;在使节团队中,他们会是情报联络员。 他们学的东西,有一部分隐藏和反间谍的知识,但大部分都是情报汇总、分析。 能给他们上课的人,只有左梦庚。就连左富都只能坐在下面,成为学生中的一员。 “情报分析,最重要的依据就是数据。什么都可以作假,数据是无法作假的。任何一地的情况,哪怕官员的奏疏上写的天花乱坠,只要得到一些关键数据,立刻就会暴露。” 左梦庚看着这些情报人员,问道:“你们知道一个地方,最重要、最直观的数据是什么吗?” 在大家的摇头中,左梦庚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物价】 “任何一个地方,商品的价格是最能反应情况的。虽然官府、商人可以操纵物价,但即使这么做了,也足以说明当地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官府、商人这么干。而一旦刨除掉人为因素外,一地的物价突然出现波动,那么就是出现问题了。” “比如粮食突然涨价,就分好几种情况。如果是春季,则可以说明是粮商故意涨价。因为这个时候百姓熬过了一个冬天,肯定没有多少存粮。加上春耕来临,对粮食的需求大增,因此会带来涨价。涨的幅度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算是合理的。可如果超过了常识,就说明是有人为在干涉粮价。” “如果是夏秋粮食涨价,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地发生了灾害,造成了粮食歉收。那么就可以判定当地会出现动荡,社会不稳。” “如果是冬季呢?肯定就是打仗了,军队和战火导致了粮食的大量消耗。” 一群人听的津津有味,纷纷在纸上记录。 这些人里面,不少人曾经都是士子,以为天下间只有儒学才是王道。 后来为现实所迫,求生成了唯一的念想,对儒学也就没有那么执着了。 现在系统地学了情报学,那种掀开迷雾看到真相的感觉,竟是那么的令人着迷。 左梦庚的课还在继续。 “数据的体现还有很多种,比如每日进出城门的人数,一地历年人口的对比,降雨量、粮食产量等等,都可以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来。” 当然了,这些人最多的去处就是军中。因此在培养上,也偏重于军事领域。 “一场战役或者战斗之前,对手的阵营都有什么声音,支持的人都有谁,反对的人都有谁,谁在负责什么职责,都是你们要了解的情报。因为这其中会有不易察觉的机会,可以为我军利用。” “其次是对方主要将领的性格、习惯还有以往的战例,分析这些就可以让对手在我们的面前变得透明,进行针对布置。” 他说的这些,都属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范围。 很早以前的中国军事家们,就做过总结的。 左梦庚要做的,只是将笼统化的总结重新变成具体的方法,教导这些情报人员怎么去做到这些。 情报学是一门非常精密的知识,要想收获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需要投入大量的资源进行培养。 在左梦庚的预计中,这些人如果能够在三年后正式派上用场,那他就心满意足了。 一堂课程一个时辰,他教授的知识点很多,还解答了许多学员的疑惑。 最后,他还布置了一份别开生面的作业。 “给你们七天的时间,获取到副总柳一元的详细情报,越详细越好。要求只有一个,不得让当事人知晓此事。这份作业纳入你们的考核分数,如果不合格的话,那么恭喜你们……” 左梦庚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你们惨了。” 一群情报菜鸟噤若寒蝉,不知道有什么恐怖的惩罚在等着他们。 不过一想到要拿全军的二把手来当小白鼠,大家又不禁兴奋起来。 纷纷开始商讨,要如何下手了。 在后营中,左梦庚一直反对孤胆英雄,而是很强调团结协作。 即使这些情报人员也是一样,如果以团结合作的方式取得成绩,得分要远远高于单独行动的结果。 虽然这些情报人员的技术还很青涩,但是在团结合作方面的惯性,已经渐渐有了眉目。 “我让情报参谋们以你为背景,要取得你的详细资料。” 此事左梦庚告知给了柳一元。 主要是怕这帮家伙毛躁,万一暴露了,惹得柳一元离心就不好了。 之所以选择柳一元而不是别人,只因为他是本地人,所有的关系都在本地,而且交友广泛。 这样的人身上有太多值得情报人员搜集的东西了。 如果换成荣华富贵、世代永享,一查,左府家仆出身,完结。 那还怎么培养人才? 柳一元满头黑线。 “你怎么不拿自己做目标?” 左梦庚脸皮厚。 “我很忙的,而且行踪不定,指望这帮菜鸟能查到什么?” 柳一元还是不忿。 “那也可以用张好古做目标嘛。” “他是下一个。” 柳一元脸色古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左梦庚还有任务交给柳一元。 “记住了啊,千万要不动声色,就装作不知道。还有,要给那帮家伙们打打分。你这个当事人的感受,才最准确。” 柳一元这个无奈。 “在你手底下当兵,迟早要被你折腾死。” ------------ 第95章 武器的大坑【感谢終於有時間了的万赏!】 情报部门步入正轨后,左梦庚叫来了左富和左贵。 “那个徐雅晴必不甘心沉寂,也说不准她什么时候找上门来,咱们不能被动等着。所以我打算让你俩去一次东平。” 听到左梦庚再次提及那位白莲圣女,左富和左贵全都精神一震。 明面上的敌人从来都不可怕。 即使敌人很强大,真刀真枪对阵就是了。 可这种阴影里的毒箭才最恐怖。 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给你一下。 左梦庚说的没错。 要想不让危险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 不过东平远离临清,又不是自己的地盘,做事不得不小心。 情报,还是情报。 只有拿到徐雅晴和东平水寨的具体情报,这边才能制定具体的计划。 左富想了想,道:“那我带些好苗子过去。” 他是打算将这次的行动,当成锻炼的机会。 左梦庚自然没有意见。 “要求只有一个,找不到线索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能暴露。” 明面对阵,徐雅晴万万不是对手。左梦庚怕打草惊蛇,令她逃之夭夭。 那样的话,再找起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左富、左贵领命去了,此事着实要花费一段时间。 左梦庚又找了陈芷。 对于这位秀才里佼佼者,左梦庚经过长久的观察,对他的使用有了新的想法。 “我打算让你将庄子管起来。老秦叔到底年纪大了,而且没什么学识。管个小村子还行,这上万人的大庄子,他有些力不从心。” 听说让自己去庄子那边做事,陈芷颇为意外。 “千座,我不该是去营部吗?” 左梦庚说明想法。 “军营这边,上下关系相对简单,事务也比较单纯。即使人才不够,慢慢培养总也可以。可庄子上那边男女老少、家长里短的,必须要有得力的人管理才行。” 陈芷静静琢磨着,其实很是心动。 他是读书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考取功名、当官牧守。无论如何,文人的本性都在。 尽管军营让他很喜欢,但总是有格格不入的感觉。 去了庄子那边,虽然只是做一庄的管事,但总体感受,和做文官很像。 左梦庚也道:“别看只是一个庄子,但里里外外总有万人。你要是能将这些人管好了,到了外边,做个知府都绰绰有余。” 他还真的不是夸张。 别看许多府县人口数十万,但作为知县、知府的,实际上能管理到的,有没有万余人口都不一定。 绝大多数官员,除了春秋两税之外,和地方其实是很有距离的。 陈芷去管理的一万多人,那可是实打实的一万多人,都要听从他的管理。 如果他能将这个工作做好,那么日后担任知府一级的官员,绝对没有问题。 陈芷也明白了,欣然答允。 不过他也有个条件。 “千座,能不能让蒋巍也过来帮我?毕竟我就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左梦庚没答应。 “蒋巍要去工业局那边,也有一摊子事要管。你这边只能靠你自己,另外等学堂培养出人才后,先供你挑选。” 左庄学堂不仅仅只教授小孩子,也教导大人。 不过教导大人的工作不需要左梦庚出手,都是其他人负责。 这种教导出来的人,不会有太扎实的学识,但用来做帮手还是足够的。说不定日后经过实践锻炼,也能走出一部分人才。 尽管目前有了一百多个读书人,但人才缺口还是很大。 左梦庚也是没办法,只得将这些人像驴子一样驱赶使用。 陈芷尽管很苦恼,但能够实现自己当官的愿望,还是去上任了。 与此同时,左梦庚将旗下的工业部门进行了整合,成立了工业局统一管理。 冶炼所、造枪所、玻璃所、服装厂、火药厂,全都归属在工业局下。 首任工业局局长,左梦庚选定了蒋巍。 相比起其他的读书人,蒋巍有一个品质非常好。 那就是没有高高在上的心态,和任何人都能相处的来。而且对于工业制造也有一定的兴趣,愿意深入钻研。 一个主管工业的领导,对工业一窍不通,那肯定是不成的。 蒋巍浑然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的性格,竟然一跃成为了一个大部门的领导。 对于左梦庚的器重,当真是铭感五内,对管理十分的上心。 “小子,你怎么安排老夫啊?” 毕懋康疏通了心结,开始求事做了。 对于这位大能,左梦庚供着都来不及呢。 “东郊公,您老是火器专家,所以火枪制造这一块,还得您老管着。您看,造枪所的所长如何?” 毕懋康吹胡子瞪眼睛。 “我比蒋巍那个秀才差吗?居然让个小后辈骑到我的头上。” 左梦庚苦笑连连,只得解释。 “蒋巍只是行政官员,只负责工业局的日常管理,他又不懂怎么打造火枪。您不同,您是大明最好的火器专家,怎么也得人尽其才不是?” 这么一说,毕懋康脸色稍霁,同时还有些遗憾。 “哎,你小子弄出来的火枪巧夺天工,举世无双。老夫去了也只不过是萧规曹随,拾人牙慧罢了。” 这种不思进取的想法可要不得。 左梦庚忙道:“东郊公,火帽枪远远不够完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他将毕懋康带到一处工坊。 这里人不多,很安静,只有几个工匠正在琢磨什么。 “这些以前是制作锁子甲的匠人,因为我军不需要盔甲,所以晚辈让他们试做一种新的东西。” 毕懋康就看到这些匠人正在想办法将烧红的钢拉成丝,但屡试屡败,始终不见成功。 “此物有何用处?” 和专家对话,图纸最管用。 左梦庚在纸上画出后膛枪的样子来。 “簧片您已经见过,有很大的弹性,可以给击发的撞锤提供驱动力量。晚辈就在想,那可不可以将有弹性的钢制作成这个模样?如果能够做成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装弹方式?” 左梦庚拿出一颗子弹,实地比划道:“到时候我们可以将火帽装在子弹中,从这个拉开枪栓的位置将子弹上膛,然后就可以利用弹簧驱动的撞针击发子弹?倘若能够成功的话,射击的速度是不是比现如今的火帽枪更快?” 毕懋康手里捧着图纸,整个人都哆嗦不停。 看到火帽枪的时候,他原以为天下火器,到此尽矣。 却没有想到,左梦庚再一次令他大开眼界。 不需要从枪口倒入火药,也不需要再用通条将子弹送入枪管底部。 只需要拉开枪栓,然后将子弹整体放入枪膛,推上枪栓之后就可以直接射击。 这竟然比火帽枪的射击频率还要快上三倍…… 枪栓的结构他已经看明白了。 很简单,也不是造不出来。 难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弹簧。 这些匠人们以前制作锁子甲时,都是将熟铁拉丝再编织成盔甲的。 虽然都是拉丝,可熟铁拉丝和精钢拉丝,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们已经在此试验一个多月了,一直都在失败。 幸好左梦庚一直支持,要什么给什么,这些人才能安心继续试验。 和工匠们不同,毕懋康是文化人。 他知道既然簧片具有弹性,那么左梦庚画出来的这种弹簧,就一定也具备弹性。 只要造出来,那么火帽枪就可以进一步升级。 这个前景令毕懋康热血沸腾,二话不说,就接管了这个工坊,亲自负责弹簧的研制。 看到毕懋康挽起袖子,和一群工匠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拉丝,左梦庚露出了奸计得逞的微笑。 可爱的武器大师啊,不管你之前有多少疑虑,今后都只能在本少爷提供的创新海洋里遨游了。 做出弹簧你以为就大功告成了? 想不想弄出金属弹壳? 弄出金属弹壳想不想弄出连发装置? 武器一道,繁且漫远,这位老爷子估计一辈子都要陷在里面了。 不过左梦庚没有太多时间关注毕懋康的进展。 玻璃工厂那边传来好消息,经过两个多月的建设,终于迎来了开业的日子。 这家被给予厚望的企业,关系到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作为自己最大的财源,左梦庚也不敢怠慢。特意抽出几天时间,来亲自负责玻璃工厂的开业准备。 ------------ 第96章 分公司【第五更】 时间是抚平伤口最好的利器。 当初钞关码头一炸,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然而到如今,几个月过去,临清的生活早已恢复寻常。 百姓们最大的热闹,就是城南的玻璃厂了。 从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作坊,数万人一起干活的场面,真的很惊人。 每日里,都有许多百姓跑过去看热闹,回来后又是一番谈资。 不过随着工厂砌起了围墙,看不到了里面的情形,百姓们才无奈地散去。 “左兄深谋远虑,小弟实在是佩服。” 工厂要开业了,王蔚然也来了。一见面,语气里的酸意藏也藏不住。 见识了玻璃的烧制过程,这家伙回去之后立刻就进行了仿制。 沙子和石灰石的添加,连比例都没错。 可就是炉子撑不住,烧一次坏一次。 至此,王蔚然才明白左梦庚藏了后手。 “王兄不正是看中了小弟这一点,才舍得投资的嘛。” 左梦庚脸皮厚,根本不在乎。 徐家也来人了。 “我是徐尓路。” 这次来的是徐家老三,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面色古怪地看着左梦庚。 “原来是徐三哥,不知尔觉大哥为何没来?” 徐尓路目视苍云,语气幽幽。 “我大哥……不想见你。” 左梦庚莞尔,浑不在意。 看来上次把徐尔觉气的不轻。 徐尓路此来,还有一个任务。 “你要的重石,我已带来。此物开采艰难,加上如今南赣作乱,所以数量不多。” 听说钨矿石送来了,左梦庚大喜。 有了钨矿石,就可以弄出钨钢来,也就可以给钢制枪管刻膛线了。 很快地,各路股东全都到齐。 大家先是视察了工厂。 宏大的场面让所有人都十分满意,看着一件件的玻璃制品被做出来,在这些人的眼中已经幻化为了闪闪的银子。 “普天之下,从未有如此之工坊。从今以后,玻璃行销天下,不可无名。” 张宗桓兴致勃发,提议道。 要给工厂取个名字…… 左梦庚没有多想,直接道:“就叫福耀玻璃好了。” 众人o(╯□╰)o 柳一元不禁呲牙。 “这名……” 张好古不客气。 “俗。” 其余的人虽然没有开口,但看神色就知道,颇为认同。 左梦庚就不高兴了。 “玻璃乃晶莹剔透之物,行销天下换取钱财无数,这不是我等之福分?福耀之名,有何不可?” 我做玻璃的,叫福耀怎么了? 你们懂不懂其中的含金量?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愕然,仔细品味,发觉这名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 乍听起来有些流俗,可这里所产玻璃,走的也不是高端路线,售卖的价格并不贵。太过高雅的名字,反而不利于传播。 至此,工厂就有了名字,福耀玻璃。 厂里分成若干区域,各司其职。 因为都是土法制作,所以每个厂区都有炼炉,如此才能保证玻璃供应。 做玻璃杯、玻璃瓶的,只需将玻璃熔液浇灌到模具上就行。手艺好的工匠,废品率甚至低于百分之一,而且做出来的玻璃制品非常精美。 而这些玻璃制品,成本仅仅十文。拿到市场上去销售,只需卖到十五文就是大赚。 各大股东在各地售卖的,也多是这类制品。 不过另有一种吸引了大家的关注。 “此物作何用处?” 瞿式耜拿起一个玻璃罩子,看不出用法。 左梦庚笑道:“明府,这是用来做灯的。您看,这里有成品。只需要将煤油、灯芯放置其中,点燃后就可以提供光亮。这种灯,提着走路也行,放置于书案上也行。因为罩子是玻璃的,底座是铁的,所以不怕走水。而且有这个罩子,也避免了烟熏火燎之苦。” 瞿式耜大奇,在左梦庚的指点下,提着煤油灯走了几步。 “此物可比更夫的灯笼更好,夜间走路如行于白昼,大善。” 左梦庚赶紧抓住机会。 “不止可以给更夫使用,大街小巷也可以每隔一段距离放置此物。如此一来,百姓夜间出行也安全了许多。灯火之下,为非作歹之辈也必然胆怯。” 张继孟有些担忧。 “就怕此物被盗取而去。” 很多人都没见过玻璃,起了歹心盗走,这个年代追索可不容易。 左梦庚哈哈大笑,只有了一句话就打消了大家的疑虑。 “此物不过三五十文,若为了盗取此物而吃了牢饭,岂不是愚蠢至极?再者,百姓少见方觉惊奇。倘若遍地皆是,也就司空见惯了。” 可惜,他的推销并不顺利。 尽管这种玻璃灯价格不贵,可这年月穷人太多太多。许多人家晚上都是摸黑过日子的,要是偷了一个灯回去用,肯定愿意干的。 不过用来给更夫和衙门用,着实不错。 瞿式耜默默一算,发现如果将衙门里的照明全都换成这种灯,一年省下的蜡烛钱都很可观。 最主要的是,做账还可以继续用蜡烛,节省出来的费用嘛…… “此物不错,衙门会订购一批,作价二十文好了。” 刚刚开业,第一笔生意就上门了,还是本地衙门的,众位股东都十分高兴。 不过到了下一个部门处,就没有人能够保持淡定了。 只见厂房外的窗户上,并没有糊纸,全都装嵌的透明平板玻璃。一时间窗明几净,内外通透,着实令人气爽。 其实平板玻璃左梦庚在招商引资的时候就拿出来过,也告知过他们可以用来做窗户。但许多东西就是这样,没有实地见过,人们的接受度不会太高。 现在见到了实物,一群股东里里外外来回跑个不停,全都明白了这等玻璃的价值。 “左兄,此物大善,可不能远途运输,如之奈何?为今之计,只有在各地设厂,产出便卖,最是良策。” 王蔚然眼珠子红了,如果左梦庚不答应,他就不罢休。 原本以为玻璃杯、玻璃瓶、玻璃灯会很畅销,可是看到平板玻璃的用法后,王蔚然就明白,他们这些人买椟还珠了。 有这等玻璃窗户,谁还会再用又阴又闷的窗户纸? 最重要的是,玻璃的价格其实比窗户纸便宜…… 窗户纸即使是最精良的,也禁不住风吹日晒雨淋,需要时时修补。南方更讲究的人家,甚至会用昂贵的纱来做窗户。 最顶级的人家,则是用明瓦做窗。 明瓦就是用海中的贝壳和云母,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半透明固体。 这玩意儿的价格…… 至于普通的百姓家,许多是连纸都用不起的,只能用草席遮挡窗户。 可问题时,老百姓自己编织的草席,成本都比玻璃贵。 也就是说,一旦玻璃窗户铺开来售卖,将会对市场造成不可抵挡的冲击。 不敢多说,凡是用得起窗户纸的人家,基本上都会换成玻璃窗户。 玻璃会如此便宜,一个根本原因就是这里的玻璃制品其实并不纯净。所有的玻璃都泛着严重的绿光,远远做不到后世的那种无色程度。 究其原因,还是技术不过关。 但是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 当然了,无色玻璃的价格肯定也会更贵。 所有的股东都明白平板玻璃的价值,但有一个问题是天大的难题。 那就是运输。 平板玻璃非常脆弱,轻轻磕碰就可能损坏。在如今的交通条件下,长途运输根本不现实。 一百块平板玻璃,运到山西的话,能够三十块完好无损的就是邀天之幸了。 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本地生产,本地售卖。 平板玻璃的价值,让股东们都纷纷支持王蔚然的提议。 见所有人都意见统一,王蔚然内心冷笑。 姓左的,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为耐火砖的秘密可以保住吗? 届时只要工坊在各地建起,耐火砖的秘密凭王家的手段还不是轻易而举? 除非左梦庚能抗住各位股东的压力,不同意这个办法。 可要是那样的话,就等于是堵了大家赚钱的路,一下子就交恶了所有人。 王蔚然表面冷静,内心傲然,对自己的算计颇为自得。 他倒要看看,左梦庚能怎么办? ------------ 第97章 道高一丈【第六更】 王蔚然的必杀之局,在左梦庚这里什么都算不上。 面对着大家的期望,左梦庚痛快点头。 “众位所言,颇有道理。如此,待福耀本厂情况稳定后,便在各地开设分厂。到时就近生产平板玻璃,以供销售。” 此言一出,不少人欢呼,但是也有一些人脸色突变。 张宗桓、柳一元、张继孟等人显然是不大同意这个决定的。 可左梦庚话已经说出口,他们也不好当面反对。只得内心急转,思量阻止之法。 如果说平板玻璃让王蔚然等人疯狂的话,那么下一件产品就是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存在了。 当从玻璃镜子里看到自己纤毫毕现的脸时,以王蔚然的素养都忍耐不住,愣是给了自己一巴掌。 “此物一出,从此铜镜无用矣。” 瞿式耜看过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其他人再认同不过了。 这样的镜子,足以让任何女人疯狂。为了能够拥有一面,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最多一月,希望分厂能够快点开工。左兄,赚钱的事,可不能拖延。” 王蔚然咬咬牙,决定大出血。 “山西分厂,一应费用由我王家担了。” 财帛动人心,果然不假。 徐尓路都变得不是那么温文尔雅了。 “我徐家也是如此,南直隶开厂一事,贤弟尽管筹备。一应所需,我徐家保证做到。” 其他的股东一看,得,也不能矜持了。 否则的话,分厂建设肯定可着西北、南直隶先来,轮到他们的时候,指不定猴年马月。 这耽误一天,少赚的可就是大笔大笔的银子。 对于各位股东所请,左梦庚全都笑呵呵答应下来,似乎并不知道其中藏着怎样的危机。 宾主尽欢,福耀玻璃开业更是弄的无比红火。 钞关码头被炸毁,虽然如今修缮的差不多了,但有些店铺已经不能复原了。尤其是有些店铺的东家,更是死在了那场爆炸中。 这就让店铺所在的位置,成为了无主之地,自然被官府收回。 现如今在这些土地上,建立起了一幢三层高楼。 当围着房子的幔布扯掉之后,楼房的模样惊呆了无数人的眼球。 虽然这幢楼整体样式和别处没有不同,可那些窗户上的是什么? 当有好几个人的脑袋在上面撞的生疼后,人们才意识到,一种可以用来做窗户的新材料诞生了。 店铺大门外高悬的匾额上,大大的“福耀玻璃”四个字,表明了新事物是什么。 当大门打开迎客后,无数的人涌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各种各样如同奇珍异宝的一般的玻璃制品。 在看清这些商品的价格后,人们就疯了。 那么漂亮璀璨的杯子,居然才五十文钱? 还等什么,当场掏钱,买它十个。 什么? 限购,只能买两个? 那也先买了再说。 最让人们疯狂的,果然是玻璃窗户和镜子。 当得知玻璃窗户一块才仅仅十五文钱时,不少有钱人家都心动了。 什么? 还提供上门安装? 明末的人们啥时候见识过这么贴切的服务啊? 赶紧让下人回家去问问,到底需要多少块玻璃,好赶紧下单呢。 至于镜子专柜,则被女人们团团包围了。 男人…… 在这个时候的战斗力纯粹是渣渣! 一百文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对于富足人家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就连可以照进全身的落地镜,都有不少人出了定金,等着取货。 全身落地镜多少钱呢? 白银五十两。 一天之内卖出去三十五面,足以证明临清的有钱人还是多。 店内最高贵的地方,当属眼镜专柜。 这玩意儿很有用,但大多数老百姓用不着。能用的,必然是读书人。 玻璃镜片的清晰度,也不是天然水晶能比的。而且经过左梦庚的亲自设计,佩戴起来的舒适度,也不是同时代眼镜能比的。 至于价格嘛,根据材质不同,也有不同选择。 最普通的木框眼睛,作价十两。许多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紫檀木镜框的,价格就翻了一倍,要二十两银子才成。 这个的用途就不仅仅只是看东西了,戴的那是身份。 最贵的眼镜上面甚至镶嵌了宝石,镜框也是用黄金做成。一副就要五百两白银,专门给土豪准备的。 一天下来,还是十两银子的普通眼镜卖的最多。 但宝石眼睛只卖出去一副,就比其他眼镜总和还要多。 当晚,第一日的销售额新鲜出炉。 所有玻璃制品加在一起,拢共收入三千七百五十七两白银。 这个数字,把所有的股东们都吓坏了。 想过玻璃制品会很赚钱,却没有想到会疯狂到如此程度。 不过大家伙也知道,这是首日开业,因此效果才会这么好。接下来的几天,怕也不会差了。 等过段时日,人们的新鲜感没了,从实用角度去看待玻璃制品的时候,每日的营业额必然会腰斩一大截。 饶是如此,日进千两的店铺,也是他们不敢想的。 几个股东迫不及待地忙活起来,拿着分给他们的货源,火急火燎地回程了。 这时,福耀玻璃的本地股东才坐在一起,开了一个十分严肃的会议。 “我不同意开设分厂。” 柳一元态度鲜明。 这一次张好古也没有站在左梦庚的一边。 “那些人的目的明显是在窥觑耐火砖。要是被他们学了去,今后就可抛开咱们单干了。” 张继孟知道的更多,担心也就更多。 “耐火砖关系到钢铁冶炼,这要是传出去,不吝于树立强敌。” 左梦庚看看大家,突然笑了。 “各位,我同意开设分厂,可没说要在当地烧制耐火砖啊。”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转不过弯来。 左梦庚智珠在握,根本不会被人算计。 “玻璃没办法远程运输,耐火砖还不能吗?哪里想要建厂,咱们就发送耐火砖过去好了。只要耐火砖的配方始终掌握在咱们手中,他们就甭想另起炉灶。” 烧制玻璃,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耐高温的炉子。没有这个,玻璃就烧制不出来。 而耐火砖不怕远程运输,最多只是麻烦一些。 这样一来,不管在任何地方建立分厂,临清这边也不用怕了。 谁敢生出二心,只要将耐火砖的供应断了。现有的炉子只要坏了,那就甭想修复。 王蔚然以为可以算计到左梦庚,殊不知左梦庚是在借力打力,趁机扩大产业罢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迅速想通,一朝阴霾散去。 “哈哈哈,你呀你呀,那王蔚然知晓真相,只怕要吐血了。” “哼,卖祖求荣之辈,要不是还有些许利用价值,早就想砍了他的狗头。” 解决了内部的矛盾,左梦庚撒手福耀玻璃的事情,只是在企业中加了审计团队,负责财务和账目把控。 至于其他的,张宗桓会帮张好古处理好的。 徐尓路送来的钨矿石,让左梦庚心心念念的另一个项目,终于可以上马了。 那就是战争之王————火炮! 后营是有炮兵编制的,炮兵大队就是干这个的。 但是在火炮的制造上,一直在被材料困扰着。 火枪的材料上,可以暂时用熟铁应付。 因为熟铁枪管和钢制枪管在威力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最多熟铁枪管的寿命短些,但造价也便宜啊。 唯独火炮不行。 火炮一旦像明朝那样,用铁或者铜铸造,成本太高不说,重量也让左梦庚无法忍受。 后营这种全火器部队,明显是要打野战的。沉重的火炮,将会拖累全军速度。 因此他早就想好了,一旦造炮的话,必然是全钢制火炮。否则的话,宁可不造。 可造钢制火炮,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没有足够硬度的材料来刻膛线。 现在有了钨矿石,就可以制造钨钢镗刀,来给钢制炮管刻上最重要的膛线了。 ------------ 第98章 火炮【第七更】 当初在筹谋建立兵器所时,左梦庚就对火炮有所企图。因此通过张继孟和侯恂弄来的工匠里,有不少是造炮工匠。 这段时日,别的工匠都忙碌的热火朝天,唯独这些火炮工匠快闲出病来。 他们还以为这里用不着火炮工匠,自己等人的手艺要荒废了。 正惶惶不可终日呢,终于得到了召唤。 紧挨着造枪所,就是造炮所。 场地是一早就规划出来的,房舍什么也早就建好了。 工匠除了这些原有的之外,又从造枪所那边补充了二十来个技艺有了一定水准的。 造炮是大事,连毕懋康和张继孟都来了。 毕懋康是火器专家,当然也包括火炮。 可惜后人记住他的,只有燧发枪。 “我军人少,尚且弱小,火炮之需,其实不大。” 一上来,毕懋康就对造炮一事持有异议。 不过他也没说错。 后营尽管超编,也才三千多人。装备虎蹲炮还行,佛郎机炮有几门也过得去。 可要是弄出红衣大炮,可就瞒不住了。 左梦庚却不退缩。 “必须要有火炮,否则的话,于作战不利。虎蹲炮不堪大用,红衣大炮不合实用。所以我决定造的,是改良版佛郎机炮。” 大家似乎早已猜到,并不意外。 工匠涂一先道:“千座,佛郎机炮的话,适于野战,在于移动方便。然威力有限,不能及远,除非有数量优势,否则用处不大。” 左梦庚心说我用你提醒吗? 我才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武器专家啊。 “现有的佛郎机炮当然不成,不过改良之后,保证会成为神兵利器。” 听说他要对佛郎机炮进行改动,大家全都惊讶不已。 当初这种火炮从西洋传进来时,明人惊叹不已,均觉此乃奇思妙想,于是纷纷仿造。 可佛郎机炮的缺点始终存在。 一是气密性不好。 佛郎机炮是后膛炮,虽然便于快速装填,但这个时代的工艺无法做到严丝合缝,因此药筒和炮膛(炮腹)之间的缝隙非常大。 结果火药爆炸之后,很大一部分能量都被白白浪费了。 好的佛郎机炮,能打五百步就很不错了。 加上野战的需要,佛郎机炮的口径十分有限,所以导致杀伤力非常低下。 许多时候,在野外的效果还不如守城。 因此大家伙听说左梦庚要将佛郎机炮用于野战,都不是很看好。 不过大家伙都很好奇,他要怎么改进佛郎机炮。 结果左梦庚的第一个大动作,就镇住了所有人。 “我部所用之火炮,必须全为钢制。” “钢制?” “这……有这么多钢吗?” 毕懋康都吓的拽下来一缕胡须,怕左梦庚乱来。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以钢造炮的话,用料只怕你承受不起。”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早已思量好了。 “火炮用料虽远远多于火枪,但整体规模不如火枪数量众多。因此以钢制炮,看似消耗量大,但还在我军承受范围内。” 他也懒得和大家废话,直接拿出了图纸。 “来,大家伙仔细看看,这是我所研发之钢制火炮。” 见他连图纸都拿出来了,大家伙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凑上来观看。 第一眼,大家伙就发现了左梦庚画的火炮与如今的佛郎机炮格外不同。 这门炮的规格非常小,炮管细长,而且没有太多累赘。 旁边做了标注,为该炮具体数据。 内径57毫米,管壁厚度1.8厘米,炮管长度为1.7米。 因为后营中已经普及了新式单位,所以在座诸人都看的懂。不过大家都很疑惑的是,这些数据和正常的佛郎机炮相比,全都缩水了不少。 左梦庚揭开了谜题。 “用精钢制造火炮,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减少用料,减轻火炮重量。”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都反应了过来。 明朝廷制造的佛郎机炮,一般是用熟铁或者铁心铜炮为主。 铁的硬度不够,加上中国产的铁含硫含磷太高,所以非常脆弱,很容易炸膛。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就是给炮管外面再裹一层铜,要么就是将火炮的炮管造的更厚一些。 可无论哪种方法,造成的结果就是火炮沉重无比。 即使是应该以轻便著称的佛郎机炮,在大明也有千斤炮的叫法。 可用了钢材之后,那就不同了。 钢的硬度可高的多,所以完全可以将炮管制造的轻薄一些,恢复佛郎机炮应该有的优点。 左梦庚甚至更大胆,对于火炮的用材减少了极大的一部分。 原因就在于,这个时代的发射药为黑火药,威力有限,不太可能对钢制炮管产生多大的破坏力。 而要说他对佛郎机炮最大的改动,那就是…… “炮管内壁必须刻上膛线。” 栗香筑也在这里。 这段时间陪同毕懋康,让他对火器的制造产生了兴趣,着实恶补了一番。凭借着读书人的优势,起码在理论上要强多的。 左梦庚一见,干脆将他调到了炮兵大队,担任副队正。 因为左梦庚这个队正事务繁多,不可能时时刻刻泡在炮兵大队,这里需要一个管事的人。 此时听到火炮要上膛线,栗香筑发出疑问。 “千座,目前的镗刀硬度不够,无法在钢材上刻出膛线来。” 左梦庚微微一笑,说出了令大家无比振奋的消息。 “你担心的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当然是钨钢制作的镗刀面世了。 关于如何冶炼钨并使之与钢融合,左梦庚着实折腾了一番记忆,才找到了蹊径。 指望熔炼的办法得到钨,那是不可能的。 钨的熔点足足有3410℃,现在的技术炼化这种金属,那是痴人说梦。 左梦庚采用的是让钨矿和纯碱反应,先得到三氧化钨的办法,然后再用碳还原办法得到钨粉。 顺便一提,困扰他许久的纯碱问题,也被他解决了。 现如今能用的纯碱制法,只有吕布兰法。 也就是用食盐、硫酸、煤和石灰石为原料生产得到的纯碱。 硫酸的制法,在左梦庚制作雷酸汞的时候已经有了。顺理成章的,制出纯碱也就没有障碍了。 至于吕布兰法原料利用不充分、劳动条件恶劣、产品质量不佳等诸多问题,左梦庚如今哪顾得上。 军人一贯的性子是只看结果。 他需要纯碱,那么就必须要得到这种重要的工业原料。 钨钢铣刀的顺利制成,解决了炮管刻制膛线的问题,但大家的疑虑却更多了。 “佛郎机炮所打之炮子多为圆球,你在炮管了刻了膛线,炮子还能打出去吗?” 面对毕懋康的问题,左梦庚兴致勃勃,又把大家拉到图纸前。 这一次,他当着大家的面在图纸上画了一个类似于尖顶帽模样的东西,然后问道:“这样的弹头能造出来吗?不用钢材,熟铁即可。里面中空,弹体要求够薄。” 空心尖头的炮弹,令大家伙无比新奇。 但工匠们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这玩意儿不难,不过铸个模子,铁水浇灌就能制成。” 涂一先看不懂,问道:“千座,这空心的炮子,又是这个形状的,打人也没有威力吧?” 左梦庚嘿嘿冷笑,眼角冒着寒光。 “这样的炮弹打人当然没甚威力,可如果这空心里都装满了火药呢?” 弹头塞火药? 所有人都被这个新奇的想法惊到了。 这可行吗? 左梦庚不去管他们,而是继续画图。 这一次他画的,是弹头的横截面图,还有一个像厚板一样的东西。 “你们注意看,这个东西,是弹头的底座。弹头里放入火药后,要想不泄露出来,就需要用这个东西堵住。怎么堵呢?你们注意看,弹头内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螺纹线。而这个底座的周围,也有螺纹线。也就是说,你们得把两样东西造成这个样子。届时底座顺着螺纹线旋转,就和弹头融为一体,也使弹头内部形成密闭空间。”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所有人,喝问道:“能不能做到?” ------------ 第99章 左营炮【第八更】 “多道手艺的事儿,不难。” 涂一先代表工匠们发话了,很坚定。 螺纹线这东西,如今在左营里应用的非常多,基本上工匠都掌握了。 毕竟最早的火绳枪管末端也是靠这东西来堵死的。 既然螺纹线没问题,那么弹头封闭的问题就解决了。 毕懋康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你这炮子即使装了火药,那要如何引爆?难道还要追上去点燃吗?” 左梦庚满头黑线。 “东郊公说笑了,追上去点燃火药,不怕被敌人砍死吗?” 毕懋康开动思路,琢磨起来。 “难道你是想在弹头外面留个火绳出来,要发射时再点燃?这也不成啊,炮子飞的那么快,火绳很容易熄灭。” 见所有人都想不通,左梦庚嘿嘿笑了起来。 他在底盘的中心位置画了一个斜向的小孔,内外相通。 “各位请看,将导火索装在这里如何?” 栗香筑还是没有弄懂。 “那该如何点燃?” 左梦庚接着画了药筒。 “我的设想是,作战时,这个弹头要能和药筒接在一起。当药筒放入炮膛时,可以将弹头顶入炮管。你们注意看,这样一来,这根弹头的导火索就会和药筒里的火药混合在一起。当药筒里的火药爆炸时,是不是就可以顺势点燃这根导火索?这样一来,弹头飞出去后,导火索也燃烧到弹头内部,再引燃里面的火药,形成爆炸。这个方案如何?”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大受启发。 他们光想着用明火去点燃导火索了,却忘记了,药筒里也是有火药的。而要想将炮弹发射出去,必须要靠药筒里的火药。 毕懋康充分发挥了专家的本色,一连指出了两个问题。 “那你这炮子要如何与药筒相接?还有,你这药筒为何这般形状?” 传统的佛郎机炮,是将火药和炮弹都装入药筒内,然后一股脑发射的。 但左梦庚设计的弹头大小,显然是塞不进药筒的。 而且左梦庚画的药筒,和原本线条平整的模样不同。 药筒的前方,和炮管相接的部位,是渐渐向内收束的,有点像瓷瓶的瓶颈。 如果后世的人看到,肯定不会意外。 因为后世的子弹、炮弹就是这样的。 毕懋康却不明白这个设计的含义所在。 左梦庚开始一一解答。 “炮弹和药筒筒口的大小,必须控制在一个微乎其微的差距范围内,炮弹底部要比药筒筒口略小。药筒不用时,里面放满火药,然后用桑皮纸封存。作战时,揭开桑皮纸,然后用来包住炮弹底部,这样可以和药筒结实地连在一起。” 日常生活中,用纸或者布来弥补缝隙的办法在所多有。现在左梦庚将这个简易的办法用在了炮弹的组装上。 “咱们现在用的工具足够精良,可以将弹头和药筒筒口的直径保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左营如今已经统一了测量标准,游标卡尺、圆规等多种精密的器具投入实用。要想让弹头底部的直径和药筒筒口的直径相近,这非常容易。 至于剩下的微乎其微不足的部分,就像左梦庚说的那样,用桑皮纸填充即可。 左梦庚继续道:“这样将弹头和药筒连在一起后,再用裁刀将桑皮纸多余的部分裁掉,就可以将炮弹放入炮膛了。” 他一边说,手上一边画出了炮膛内部的结构图。 “你们看,炮膛和炮管相连的部分,也要这样铸造。如此,炮弹这么放进去,是不是刚好可以卡住?” 大家注意到,左梦庚所画的炮膛内部并非如今佛郎机炮平直的截面,而是从炮膛到炮管有一个渐渐收束的过程。 这个和药筒的前端形状一模一样。 涂一先有些焦虑,道:“千座,这么铸造的话,炮弹恐怕不易放入。” 原来佛郎机炮的炮膛,就是一个垂直开放的槽子,药筒很轻易就可以搁置进去。而按照左梦庚的设计,炮弹多了一个弹头,就只能侧着从斜上方放入。 即使如此,炮膛后面的部分也会挡住,导致炮弹放置不进去。 左梦庚岂会想不到这个问题? 他再给大家看炮膛的后面。 “以往铸造佛郎机炮的时候,后面这里是一体铸死的。不过咱们改改,改成一个可以打开的炮闩。这样后部的空间在装弹的时候是不是就变大了?这样装弹还有问题吗?” “咦?” “妙啊!” “为何就没有想到呢?” 只是一个可以打开的炮闩,困扰大家的装弹问题就解决了。 而左梦庚设计的炮闩作用还不止于此呢。 “注意看,这个炮闩因为要承受火炮开火时的后坐力,所以制造的时候一定要厚重。还有就是它闭锁的方式……” 左梦庚倒是很想将后世的炮闩闭锁方式拿来,很可惜,这个时代做不到。 不过他设计的这款火炮的威能也没有那么大,所以炮闩简化一些也没有什么。 炮闩一侧多了一根插销,可以插入炮膛左侧预先做好的孔槽里。 而另一侧必须要用些力气才能挂在卡扣里。 炮闩内侧抵着药筒的部位,还多了一个半圆形的凸起,有点像UFO。 这个圆形凸起最大的作用,就是当炮闩彻底关闭时,可以将炮弹牢牢顶死。 佛郎机炮射程不远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药筒和炮膛的紧密度不够,导致开火时晃动的药筒消耗了太多的势能。 现在前面有收束式的炮膛固定,后面又有了炮闩卡死。再开火时,药筒无论如何也无法晃动,只好将火药爆炸的势能来推动炮弹了。 这个方法,其实和后世步枪子弹上膛的道理是一样的。 为何子弹壳的前半部分比后面要细一些,就是为了可以将子弹送入枪管的同时,固定住子弹不使其松动。 然后枪栓从后面顶住,两边的夹力之下,子弹壳里的火药引燃后,只能作用给弹头。 左梦庚把这些一说,所有人都沉迷了。 特别是关于药筒固定的设计,更是令大家惊为天人。 “倘若此法不致泄气的话,炮子只怕能打的更远。” 毕懋康来回比划着图纸,若有所思。 左梦庚指着炮弹道:“晚辈将弹头和药筒结合在一起,就是避免了泄气。这样一来,火药爆炸的能量全在这药筒内。只要药筒被固定死,无法晃动,那么所有的推动力都将给到弹头。” 他又指着炮膛里的膛线道:“咱们的火枪您已看过,之所以能远及四百米,就是因为有了这些膛线。如今这弹头形状和火枪一样,用药更多,自然也可以打的更远。” 他说的这些,毕懋康已经全盘接纳了。 老先生竟一刻也等不得。 “那就不要耽搁,立刻开工。” 众位工匠更是心潮澎湃,想要看看这新式的火炮到底有多厉害。 左梦庚却很谨慎,做最后的提醒。 “弹头因为是铁壳,比较脆弱。你们要多次试验,看看弹头会不会在炮膛内撞碎,找出最佳方案来。” 为了让黑火药爆炸能使弹头变成碎片,拥有杀伤效果,只能采用熟铁制壳。 这就和后世的手雷差不多。 可左梦庚担心的是,炮弹发射时强大的动能导致弹壳在炮管里就出现碎裂,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还需要工匠们试验。 实在不行,宁可改回实心炮弹。 “还有就是弹头的导火索燃烧速度问题,快了不行,没打到预定地点就引爆了火药;慢了也不行,炮弹都落地了还不炸,伤不到人。这需要你们在火炮制出来后,多次观测炮弹射程和速度,有了严密的数据后再来调整导火索的燃烧速度。” 明代的导火索其实已经可以控制燃烧速度了。 比如火绳枪的火绳,其实就是导火索,以极慢的燃烧速度能使用很久。 左梦庚需要的是,弹头用的导火索能够和炮弹的飞行速度相匹配,这样才能有效杀敌。 而新式火炮的炮弹飞行速度和射程,只能在火炮弄出来后,一次接着一次实验,得到数据后再来改进导火索。 一种新式武器的诞生,必然要经过非常严格的论证和实验,才能得到应用。 不过左梦庚提出的这些改进,让大家大开眼界。 最主要的是,以现有的技术水准来改进一点都不难。 而一旦新式火炮真的制作出来,那带来的影响力可是无与伦比的。 别的不说,光是能够爆炸的弹头,其威力就不是当今时代的实心炮弹可比的。 毕懋康决定了,他要亲自主持新式火炮的研发。 想了想,他问道:“此炮乃新鲜之物,可有名号?” 给火炮命名? 左梦庚略一沉思,便道:“既是我左营所用,那就叫左营炮好了。” ------------ 第100章 成军【第九更】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左营迎来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最后一批在钞关码头劳作的士兵归来,充实到了军营当中。 至此,左营三千人马悉数到齐。 左梦庚将原有的编制彻底打散,老兵和新兵混编重组。 如此一来,先期接受过训练的老兵就可以传帮带新兵,极大地减轻了作训压力。 前期接受训练的老兵,经过训练和考核,相应授予了不同的军衔,开始在军中充当中下级军官和士官。 接受过训练三个多月的老兵有一千多人,彻彻底底的新兵也有一千多人。 如此一来,基本上一个老兵就可以带两个新兵。 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让全军尽快拥有战斗力。 每日的校场上,老兵喝骂捶打新兵的场面屡见不鲜,也成为了新兵们进步的必经之路。 这个时候是左营最重要的时期。 左梦庚哪里都没去,就泡在军营里,和所有官兵同吃同住同训练,一切都以身作则。 在他的表率下,所有的军官都跟着示范,也让新兵们很快安稳了下来,接受军营的锤炼,一步一步变成合格的战士。 造枪所那边第一批的四百支火帽枪已经交付,废品率非常喜人,仅仅为百分之一。 这四百支火枪,左梦庚平均分配给了四个步兵大队。先让老兵掌握,然后再教给新兵。 左营的校场上,终于响起了火枪的轰鸣。 新兵们在一旁看着火枪的威势,竟然有人被吓尿了。但一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们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武器,训练的热情又空前高涨。 “记住哨声,千万不要听错。一声哨子为列队,两声哨子为举枪,三声哨子为开火。听明白了吗?” 开始的射击训练课,是左梦庚亲自主持的。 一个中队的老兵排成一列,每人一支火枪,全都跃跃欲试。 关于左营的指挥方式,左梦庚思虑良久,采取了喇叭和哨子相结合的方式。再大方面的指挥,则用旗语。 以鼓为号令的方式被他取消了。 中国的大鼓声音沉闷,如果是冷兵器战场上还好。可一旦枪炮齐鸣,士兵们很可能听不到。 他也没打算弄西式的军鼓,于是就让工匠们做出了哨子。 这玩意儿不要太简单,用铁片即可。 哨子的声音尖利,再复杂的环境里也清晰可闻。 军官们拿到试用后,纷纷叫好。 至此,哨子就成为了左营基层指挥的工具。 比如阵列射击时,中队正以哨子指挥。一声、两声、三声和长声各有不同意义,足够士兵明白照做了。 更大规模的行动,则用喇叭,也就是冲锋号。 所谓滴哒哒滴滴滴滴、滴答答滴滴滴滴一响,什么敌人不闻风丧胆? 战场规模再大的话,声音作为指挥就有所不足了。 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旗号。 左梦庚没有骚包地弄什么旗语。 战场上乱糟糟的,情况多变,没有谁能始终盯着指挥中枢的旗语。 万一错过了一个动作,那乐子可就大了。 因此后营的旗语,是以颜色来区分的。 这种方式最简单直接,也不会让下面的部队错过信息。 另一件大事,则是在左庄那边。 也就是春耕。 民以食为天,耕作大事,谁也不敢轻忽。 山东的农业,为两年三熟,混种为主。 左庄这边的地里,本来已有作物。 那是前任庄主冯员外时种下的大麦和小麦。 经过一个冬天,麦苗窜了一大截,日渐开始成熟。 二月的时候,老秦头就找过左梦庚,提及灌溉问题。左梦庚亲自做主,给左庄批了两架水车。 如今这水车可派上了大用场,从河里提了水上来,顺着蜿蜒的水渠流入一块块麦田,极大地缓解了旱情。 庄里不忙的人也被动员起来,开始将空闲的土地翻耕,准备下种。 此时种下的,多为高粱、谷子和大豆,还有黍稷等庄稼。 “不要种这么杂,反而不利于管理。咱们就只种一种,那就是大豆。” 左梦庚在老秦头和陈芷的陪同下,视察耕地情况,也提出了想法。 老秦头有些犹豫,但事关肚子的大事,不得不说。 “少爷,田地是可以混种的。只种大豆的话,太浪费地了。到了秋儿,怕是要少收不少。” 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咱们的地本来就少,如果啥都种的话,反而样样收成都少。不如专精专种,提升单一庄稼的产量更好。” 他又指着麦田道:“明年的话,大麦也不要种了,专种小麦。” 虽然大麦的成熟期在五月,比小麦的夏至收割早了不少,可以提前将耕地他用,但大麦的营养成分、产量、口感等,全都不足,远不如小麦实用。 见他连这个都要改,老秦头大急。 “少爷,可不能呀。咱们庄子的田本就不多,再这么干,不少人都要饿肚子呢。” 左梦庚哈哈大笑。 “老秦叔,你不会觉着咱们这一万多人,都要靠这点地养活吧?” “这……” 老秦头被问住了。 一辈子的庄户人家,最舍不得的就是田地浪费了,恨不得每一寸地都种上庄稼才满足。 可左梦庚说的情况也是事实。 整个左庄也就千亩来地,就是再精耕细作,也不可能供应的了一万多人的口粮。而且还有一个军营,更是耗粮大户。 老秦头急了,不停跺脚。 “那可咋整?” 左梦庚宽慰他。 “还能咋整,买粮呗。” 事实上左庄现在的口粮,大部分都是外购的。 虽然花费不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所幸有临清各大家族支持,左梦庚想要买粮的话,倒也方便。 老秦头却对这个情况很不满意。 “一直买粮哪成啊?少爷,听说你赚了不少钱。要不……咱们多买点地不成吗?俺们庄户人家有的是力气,再多的地咱们也能种。” 左梦庚满头黑线。 “如今地不好买,再说钱财还有大用,日后再说吧。” 买地怎么成? 有多少钱都不够啊。 哪有抢地来的痛快。 左梦庚来此,除了规划庄稼种植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他取过包袱,交给陈芷。 “这些都是西洋作物,据闻亩产惊人,而且耐旱,不需要太多的水灌溉。你在庄子里寻找几块空地,进行试种,看看效果如何。倘若可以,明年咱们就推广种植。” 听说是新作物,陈芷不禁小心了些。 “可有种法?” 左梦庚将徐光启的书稿交给他。 “此乃徐玄扈公亲笔手书的作物种植方法,你拿过去仔细研究,教给大家。” 听到是徐光启的手稿,陈芷双眼冒光,如奉珍宝。 “我回去之后抄写一份,玄扈公的手书,还得千座亲自保管才成。” 左梦庚本来没当回事,觉着不过是一份农书罢了。此时被陈芷提醒才察觉到,徐光启的亲笔手稿意味着什么。 这要是拿到几百年后,《农政全书》的原本,价值连城啊。 再想想熟悉的人里还有谁历史价值比较高的,到时候一人弄份书稿收藏,将来后代们即使靠这些都不愁吃喝了。 对于西洋作物的试种,左梦庚吩咐的很仔细。 “伺弄这些庄稼的时候,必须要详细记录,心得也必须写下来。即使这次失败了,也能成为经验。” 古代的农民们因为没有文化,许多宝贵的经验都无法传承下去。 这也是农业发展缓慢的原因。 偏偏农业领域又是左梦庚的弱项,唯一知道的就是土豆、玉米可以有效缓解粮食危机。 至于怎么让这些美洲来的物种适应中华的土地和气候,就只能交给本土的农民了。 庄子里的读书人虽不懂种植,但可以协助记载,获取第一手珍贵资料。 等日后更多的掌握了知识的人投身农业,才是大发展的时机。 对于种植精简后的空地,左梦庚也有想法。 “可以组织大家多多种植蔬菜,成长快,收获快,能有效丰富大家的餐桌,也能弥补一部分的粮食消耗。” 古代的农业,比较偏重主粮,而疏于菜蔬的培育。 南方地区气候温润还好说,菜蔬自然生产就很丰富。但到了北方,百姓们的饮食就单调多了。 左梦庚觉着,应该改变这种情况。 ------------ 第101章 火炮之威【第十更】 天灾横行的时代,粮食虽然无比重要,但左梦庚并不急迫。 只因如今左营的规模有限,需要的粮食并不多。 从市场上购买,也足以供应。 相比起粮食,左梦庚觉得饮食的丰富更加重要。 最重要的是,守着临清这样的百万人口大城,搞好了蔬菜种植,是可以赚钱的。 现在天气暖和了,可以在地里种植蔬菜。 等到了今年冬季,左梦庚决定让这个时代的人见识一下,科学种田的威力。 左庄这边有老秦头和陈芷相互配合,管理起来的问题不大。 左梦庚最着紧的,还是火炮的研发。 新式火炮的铸造,采用的还是模具铸造法。 这样的好处就是,在锻造工艺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火炮的品质。 而且钢在采用铸造的方式时,分子密度要远远高于铁,远比分段锻造焊接要好的多。 左梦庚再次来到制炮所的时候,毕懋康说了一个新的情况。 “本来我们是按照传统药筒的大小来打造的,但我们试验过发现,相对于我们的新式火炮,原本的药筒太大了一些。” 虽然新式火炮是以佛郎机炮为基础改进的,但使用材料的不同,必然对武器的规格也造成极大的影响。 首先新式火炮的口径比传统的小佛郎机炮要大,但又比中型佛郎机炮要小。 这些工匠们以往铸造的佛郎机炮,都是中型以上的,因此药筒不免过大。 另一个原因就是,后营使用的火药不是明军能比的。 最佳配比的黑火药用药量要少的多,以新式火炮的口径来讲,固有的装药量实在是太多了。 既然装药量要减少,那么药筒也就不用造的那么大。 加上药筒的用材是钢制的,可以造的更薄更轻,就需要工匠们重新设计。 而随着药筒的大小改变,炮膛的大小同样也要改变。 工匠们最新造的火炮,炮膛的粗细仅仅比炮管多了5厘米。 这一下就让火炮的整体重量减少了百公斤左右,更有利于火炮的移动。 弹头的铸造是最快的。 但熟铁弹壳的外表太过于粗糙,不利于发射,所以造出来后还需要专门的匠人进行抛光打磨。 弹壳的厚度为5毫米,可以装药0.6斤。 这么设计的原因,涂一先也说了。 “俺们试验了好几次,比这个更薄的弹壳承受不住开炮时的震动,直接在炮管里就碎裂了。比这个厚的话,火药很难炸碎。其实俺们的手艺还能改进,但只能留待日后。也许要不了多久,俺们就能造出3毫米的弹壳。” 后营的工匠们积极性非常高,因为奖励也是实打实的。 试验出弹壳最佳厚度的工匠,足足被奖励了二十两银子,而且现在是炮弹生产线的小组长。 工匠也能升官发财,谁还不努力干活、努力打磨技艺? 不过要说升官发财最快的,还是涂一先。 他因为解决了炮管雕刻膛线的问题,现在已经是制炮所的所长了。 他利用火枪的膛线机,将一把镗刀改成了三把,按照炮管的口径进行布局。这样一来,开动膛线机之后,三把钨钢镗刀旋转,就可以同时在炮管里拉出同等间隔的膛线来。 三月底,经过多次改正后的第一门火炮终于出炉。 这可是大事,整个后营的军官都跑来参观了。 其中最激动的,非栗香筑不可。 他这个事实上的炮兵大队主官,手里终于有家伙事了。 野外的射击场早已清空,六个士兵推动火炮就位,分开炮架叮叮当当钉入泥土中。 火炮全部展开,长度有3.7米。 炮架的设计,也是出自左梦庚的手笔。 作战时展开,起到固定的作用。平时合拢就是车辕,可以供牛马拉拽。 本来为了轻便,工匠们采用的是实木。结果只开了一炮,炮架就断裂了。无奈之下,只好换成铁铸。 车架也是铁铸,一切的要求就是能够承受开炮时的巨力。 唯独车轮用的是实木,双层加厚,又用了铁条、铁钉铆实。 这样造出来的新式火炮,全重505斤,高度到成年人的胸膛。 这个重量和大小,绝对是天大的惊喜了。 和那些动辄千斤的佛郎机比起来,即使没有牛马,三、四名士兵就可以推着走。 在炮兵大队里,左梦庚特意添加了一个编制单位,那就是班。 一个班六个人,一个小队五个班。 一个炮兵班就可以负责一门火炮,也就是说,一个中队有十五门火炮。而一个大队则是四十五门火炮。 每门火炮配备五个提前装药的药筒,另外还有十桶火药。 在打出五发炮弹的时间内,已经足够给空余出来的药筒填装火药了。 在左营炮的设计上,左梦庚还添加了一个跨时代的东西。 那就是在炮膛靠近炮闩的下方,有一个贴合炮身的铁板。铁板的下面则是一个铁柱,铁柱上有螺旋纹。 这根铁柱穿过炮架,炮架上同样也有螺旋纹。 而在炮架的下方,则连着一个类似于转舵一样的东西。 一旦摇动转舵,那么火炮就可以上下调整角度,打击远近不同的目标。 至于火炮的左右射界问题…… 对不起,这个真的超出了时代,左梦庚暂时也没有办法,只有由士兵们手动调整了。 看到靶子开始布置,军官们全都吃惊不已。 “乖乖,这得有一千米了吧?” 左荣一边叫着,一边干脆自己测量起来。 其他人也觉着炮兵大队逞强。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打那么远?” 栗香筑挺胸昂首,很享受成为焦点的感觉。 “等下真的开炮了,保证吓掉你们的大牙。” 左荣看不得他嚣张。 “欺我没见过佛郎机吗?” 栗香筑拍打着炮管,如同欣赏珍宝。 “佛郎机有这么好的卖相吗?” 这话大家还真的无法辩驳。 因为是精钢铸造的火炮,所以在阳关下整个炮身都闪烁着晶莹的白芒。配上黑幽幽的炮口,摄人心魂。 靶子是由十来个木头人组成的,同样套了棉甲,主要是为了测试新型炮弹的杀伤力。 一切都布置好后,栗香筑跑过来请示。 “千座,现在开始吗?” 左梦庚笑道:“我们来这里,不就是查看新火炮的嘛。不开始,难道先吃饭?” 众人哄笑声中,栗香筑忙跑回去指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立刻有两个士兵分别去抱了弹头和药筒过来。 栗香筑亲自报数。 “目标距离一千米,调整导火索。” 抱着弹头的士兵立刻拿出剪刀,沿着导火索上面的标记剪掉一截。 在左梦庚的提示下,火药匠人们经过夜以继日地试验,终于掌握了导火索的燃烧速度和距离之间的关系。 制作出来的导火索上就有了标记,方便炮兵进行调整。 另一个士兵则揭去药筒筒口的桑皮纸,递给同伴。 桑皮纸包裹住弹头底部后,两个士兵一起合力,将弹头和药筒组装在了一起。 炮手打开炮闩,让装填手将炮弹放进去,重新合拢炮闩,炮弹便死死地卡在了炮膛内,纹丝不动。 负责点火的炮兵揭开药筒筒壁的桑皮纸,递给装填手后,在其中插入导火索,等待点火。 栗香筑亲自调整转舵,就见炮管缓缓下降,到了一定角度方才停下。 开火前的一切准备都就绪了,栗香筑也很紧张。 这毕竟是左营炮和炮兵大队第一次在大家面前露相,这要是出了差错,可太伤士气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开火。” 点火手将火把凑到导火索上,点燃之后,所有的炮兵立刻退开一段距离。 发射用的导火索燃烧速度可比弹头用导火索快的多了,滋啦啦的烟雾中迅速没入了药筒。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声炸响,让很多人的耳朵都失去了听觉。 炮口里黑红色的烟雾蒸腾中,一颗肉眼可见的炮弹飞速出膛,直奔远方。 火炮脚下的大地尘土飞扬,很快将火炮湮没,令人看不清模样了。 谁也顾不得火炮如何,大家的目光都死死盯着炮弹的去向。 虽然在左梦庚的眼中,炮弹飞行的速度很慢。但是在其他人的眼中,却迅如闪电。 也就一秒多的时间,极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只见一团黑灰色浓烟缓缓散开,周围数十米范围内飞沙走石,似乎地龙翻身一般。 所有人都傻眼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不禁暗想,倘若这样的炮弹在自己的身边炸响…… 左梦庚却等不得,立刻拔脚跑去。 其他人恍然醒悟,连忙跟上。 左营炮第一次试射,光看声光效果,已经征服了众将。 ------------ 第102章 火炮定型【感谢眼睛鼻子嘴的万赏!】 炮弹的落点,已经一片狼藉。 左梦庚众人心急地跑过来,最关心火炮的威力。 “找到了,落点在这儿。” 因为弹头里装有火药,所以一炸就是一片。但精确的炮弹落点,还需要仔细寻找。 其实也不难寻找,爆炸中心的情形总归要比外围严重的多。 栗香筑带着炮兵们立刻开始测量,很快得出了数据。 “千座,炮弹落点和实际目标相距三米,还在可控范围内。” 炮弹的实际落点和预计落点有偏差,这个是一定的。 别说这个时代的火炮了,后世的火炮都不敢保证指哪儿打哪儿。 一千米的射程,仅仅三米的误差,这绝对是惊人的好成绩了。 “等下多开几炮,获得更详细的数据,应该能够推算出火炮的偏差。到时候你们就可以根据这个数据,来调整发射。” 左梦庚最怕的就是火炮落点的散步没有规律,要是那样的话,就只能忍受炮弹的落点偏差了。 可假如通过多次发射,能够找到偏差的规律,那么对炮兵的帮助将会很大。 有经验的炮兵,就可以根据这种数据,自行调整火炮射角,完成人工校正。 当然了,影响火炮精准度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风。 黑火药发射的炮弹飞行速度太慢,受到风的影响很大。 这个就是不可控的了。 测算了偏差之后,接下来检查的,就是炮弹的即时爆炸效果。 因为用的是导火索引爆的方式,所以即使采用了刻度标记的办法,但始终还是会有各种不足。 通过检查发现,这枚炮弹并非是在落地的同时爆炸的。而是借助惯性弹跳了一米后,导火索才引爆了弹壳里的火药。 因为炮弹飞行速度的关系,哪怕导火索仅仅多出来一点点,那么爆炸落点的差距就是很大的一块。 毕懋康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向火药工匠问道:“导火索还能更精准吗?” 火药工匠满脸愁容。 “所长,没办法了啊。再说,这也不光是俺们制作的问题。导火索插入的深浅,士兵裁剪的手法,也会对燃烧速度产生影响的。” 士兵毕竟是人,不是机器。 换一个人,导火索插入弹壳的时候力量大点小点,长度就会不同。 再一个,得到指令对导火索进行裁剪时,下刀的位置哪怕偏差一毫米,都会影响最终的爆炸时机。 这就是用导火索的弊端。 涂一先倒是敢想。 “千座,俺看过火枪的发射。用的火帽只要一碰就能引爆火药,为啥不能用到炮弹上?咱们可以在弹头的位置开个小孔,然后将火帽装在这里。反正炮弹也是弹头先接触目标,撞击的力度应该能够引爆炮弹吧?” 好家伙,工匠们的积极性被激发出来后,什么都敢想了。 连触发式引信都想到了。 其他人也纷纷叫好,觉着这个主意不错。 最起码采用火帽引发的话,不用担心炮弹的爆炸延迟或者提前。 可左梦庚却没有那么自信。 “触发式引信是个好东西,但目前有两个问题。第一,不敢保证火帽在开炮的时候,会不会因为火炮的震动直接炸了。这个需要你们试验,得到确实的数据才行。第二,现如今火帽的生产量跟不上,只能优先保证火枪。火炮这里,只好先应付了。” 土法生产雷酸汞就是这样,产量始终是个难题。 即使这样,危险重重的生产过程也让左梦庚头疼。 从生产开始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六起爆炸事故,造成二十多名工人伤亡。 也就是这个年代的人命不值钱,大家都不当回事。 死者、伤者的家属们在领取了抚恤金之后,还对他感恩戴德。 这要是在后世,这种违规、危险生产,能把牢底坐穿了。 见火帽应用于火炮行不通,大家全都愁眉不展,颇为遗憾。 反倒是左华看的开。 “我说,这炮弹不就差个一米、两米爆炸嘛。这么点距离,能有啥影响?再怎么说,不也比现有的佛郎机炮好多了?能用就行呗。其他的问题,日后慢慢改进就是了。” 众人一听,纷纷露出苦笑。 “哈哈,是了,原来是咱们魔障了。” “确实,这火炮已经很好了。” 因为左梦庚带起来的风气,后营对于制造领域很是追求精益求精,不能接受一丁点的不足。 这种精神对于科研、制造来说,当然是好事。 可放在军队身上,却没有那么计较。 左营炮是缺点不少,可如今的左营连火炮都没有呢,当然是先用上再说。 大家心魔卸去,浑身轻松,欢声笑语也回来了。 准度、爆炸时间之后,要观察的是爆炸威力。 因为落点偏差了三米,所以炮弹造成伤害最大的地方,是靶群的外围。 位于右侧靠近爆炸中心点位置的三个木靶被彻底摧毁,散落的到处都是。 再远一些的靶子,则没有破碎,依旧完好地插在地上。但这些靶子上面扎着许多碎片、碎石,而且完全打透了棉甲。 如果棉甲里面是血肉之躯的话,那么肯定已经死透透了。 这样的靶子大约有七、八个,最远的距离爆炸中心点有十米左右。 超过这个距离的靶子,则完好无损,并没有收到爆炸的影响。 这说明炮弹的有效杀伤范围,也就是十米左右。 这个威力大吗? 显然不大。 可对于左营炮这种小炮来说,已经十分喜人了。 毕竟超过千米的射程,还能造成范围杀伤,这是同时代的火炮绝对不具备的。 等炮弹的碎片完成收集后,另一个毛病也被找到了。 “爆炸造成的弹壳碎片太少,这也是杀伤力不足的一个原因。” 这枚弹头产生的碎片,一共才三十几块。虽然向四面八方飞散了,但数量的不足显然不可能杀伤到太多的敌人。 可能许多敌人都会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但是却不会被碎弹片伤害到。 这个缺点,刻不容缓,必须改正。 左梦庚想了想,向杨贵问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在弹头的内部刻出这样的形状来?” 他拿过纸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全新的弹壳内部形状图。 原本光滑平整的弹壳内部,被左梦庚化成了无数个小方块。 大家伙不明白这个形状有什么用。 左梦庚解释道:“铁比较脆,爆炸肯定能够崩碎。但原本的弹头是一个整体,能变成多少碎片无法保证。而弹头内部这样刻出形状后,一旦爆炸,就会自动分散成碎片了。” 这就是香瓜手雷的概念。 区别只在于香瓜手雷的碎片是在外面,而弹头只能在内部。 杨贵抓着图纸,和几个铁匠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足足过了半晌。 “俺们不敢保证,得回去试试。可能还要改进工具,现在的镗刀肯定不成。” 左梦庚也没有指望他们一下子就拿出解决方案。 而且这个新出现的问题也是从未有过的课题,左梦庚都没有办法,只能指望这些工匠们的创造性了。 不过怎么说,左营炮的第一次试射,效果非常好,已经取得了所有军官的认可。 一门五百多斤的火炮,情况紧迫时,两个士兵都能推着走。 这样一来,也就不挑地形了。大多数的地方,实在不行,士兵们合力都能抬着过去。 射程又很远,还是范围打击,这在野战里绝对是大杀器。 随后栗香筑带领炮兵们又试射了几次,最远一次,甚至打出了一千四百五十米的极限射程。 也就是说,这门小钢炮碰到红衣大炮都可以较量一番了。 总体来说,左营炮非常成功。 其余的细节问题,后续慢慢改正即可。 在大家的殷切眼神中,左梦庚当众宣布。 “从即日起,左营炮立刻投产。望各位多多努力,免得有朝一日我后营上了战场,却没有炮火支援,让士兵们抱憾伤亡。” 毕懋康、涂一先等人敬礼领命,恨不得当天就能开工。 这边火炮的事情刚刚搞定,左富、左贵风尘仆仆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情况。 “千座,徐雅晴不在东平水寨。” ------------ 第103章 龙头会【盟主加更第一章】 对徐雅晴,左梦庚从未放松警惕。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面上的敌人,不管多么强大,也能做到心里有数。 有打过的可能,就想尽办法去打;打不过的话,也尽可能减少损失。 可徐雅晴就如同黑暗里的毒蛇,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 对付这样的敌人,左梦庚的宗旨十分明确。 主动出击,不等徐雅晴找上门来。 得了左梦庚的命令,左富和左贵凑在一起,仔细研究起来。 说实话,兄弟俩有点慌。 第一次独当一面,究竟能不能完成任务,他俩都心里没底。 可又不能去找左梦庚说不能。 左梦庚的势力眼瞅着起来了,麾下的能人渐渐多了。 这等时候,不努力拼一个出类拔萃,将来肯定就藉藉无名了。 自从没有了奴籍的那一天,他们八个人就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左梦庚博一个光辉前程出来。 这一次的任务,做好了,才有将来。否则的话,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东平咱们从未去过,那郭云彪的具体情形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你有眉目吗?” 左贵同样两眼一抹黑。 “不像大哥、二哥还去过辽东,咱们几个连这临清都没离开过,哪知道兖州府那边啥样?” 左富不禁挠头。 “那咋整?要不先过去,到时候便宜行事?” 左贵不赞同。 “不可鲁莽行事。完不成少爷的交待不算什么,让那徐雅晴有了警觉,逃之夭夭,今后再想抓住她可就难了。” 左富倒也不是一点想法没有。 “郭云彪既然是绿林道上的人物,必定藏在水泊里。就凭咱俩这外来人模样,肯定混不进去。” 左贵却没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 过了约莫半柱香功夫,他打定了主意。 “三哥,俗话说,江湖事,江湖了。那郭云彪既然在绿林道上有了名号,哪怕是幌子,他也得同江湖同道来往。咱俩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不如找绿林前辈问问。” 左富问道:“该找何人?” 左贵对江湖事门清。 “在临清这一亩三分地上,当然要找八面威风卢老爷子啊。” 长风镖局总镖头卢景渊卢老爷子,在临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卢景渊行镖四十余年,无一失手,招牌响亮,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世人敬仰,赠了个“八面威风”的绰号,寓意为天南海北都吃的开。 左富、左贵来到长风镖局的时候,恰好看到里里外外忙成一团,许多人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见一中年华袍男子正在门口,两人上前。 “劳驾,八面威风卢老爷子可在府中?” 中年人看过来,居然认出了两人。 “哎哟,这不是左三爷、左四爷嘛。” 左富、左贵不免意外。 “阁下认识我兄弟?” 那人笑道:“临清道上的,谁不识左氏八虎威名?听闻几位爷去了军中,谋了官身,怎地到了我长风镖局的小庙来?” 说着,他还自我介绍了一下。 “在下卢泰,二位要找的,便是家父。” 卢景渊年岁大了,如今已经不再亲自行镖,负责长风镖局事务的,就是他的几个儿子。 得知此人身份,左富、左贵再次拱手。 “不瞒兄台,我兄弟二人有些江湖事,想要请教卢老爷子。倘若方便的话,不胜感激。” 左贵说罢,送上了礼物。 一盒景泰斋的四色糕点,虽不是什么精贵礼物,但官面的人登门拜访还带了礼物,这便是善意。 混江湖饭的,碰到混官饭的,凭空就矮一头。 见两人这么客气,卢泰知晓不是坏事,忙把两人往里面引。 “二位来的巧,倘若再晚几个时辰,便见不到家父了。” 左富想起门口搬行李的情形,问道:“卢老爷子这是要出远门?” 卢泰没有隐瞒。 “家父需得去兖州府一趟。” 左富和左贵对视一眼,暗道好巧。 他们打听的郭云彪,可也是兖州府的。 二人随着卢泰一路到了正堂,里面正坐着一位六旬老人。 虽头发花白,但身材雄壮,气色红润,方面阔口样貌堂堂,手里把玩着两枚铁胆,可见年轻时的威风。 “父亲,左府的三爷、四爷登门拜见。” 临清姓左的,出名的就左良玉一家。尤其是最近,左家少爷和知州、兵备道的亲近有目共睹。 听到左府来人,卢景渊不敢怠慢,主动迎了上来。 “长风镖局寒舍简陋,难迎贵客,怠慢两位爷了。” 两边见了礼,左贵开门见山。 “老爷子,我兄弟二人代表后营而来。” 这就是在告知卢景渊,今天的事儿不是左府的,而是军方的。 如果是左府的事儿,卢景渊即使不愿得罪,也尽可虚以为蛇。但军方出面嘛,卢景渊可就得琢磨琢磨了。 果然,听他一说,卢景渊脸色略微一变,不禁小心了些。 “二位爷,可是镖局有人做了甚事?倘若有人违法乱纪,老头子绝对不敢包庇。” 左富忙宽慰道:“老爷子误会了,并非府上有人坏事。我兄弟前来,是想同老爷子打听一些情况。” 听说是来打听消息的,卢景渊神色稍安,但还是陪着小心。 “二位爷尽管问便是,老头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左贵也料到卢景渊不敢欺瞒,便开门见山。 “老爷子乃江湖前辈,不知可识得北地苍龙郭云彪?” 此言一出,卢氏父子脸色全都古怪起来。 卢泰代父亲出面。 “不知四爷为何问起郭云彪来?” 左贵没有实话实说,真真假假地掺和了一些。 “郭云彪涉及到我后营一些事务,千座命我二人了解一番。” 郭云彪是什么人? 说好听点是绿林好汉,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土匪。 军方的人打听土匪的消息,意味着什么,那再明白不过。 想通这些,卢氏父子反而有些欣喜。 卢泰城府不如父亲,当即开口。 “二位爷可知家父欲往何处?” 左富隐隐有些猜到。 “刚才卢大哥有言,老爷子将去兖州?” 卢泰哼道:“家父这一次去兖州,就是要会一会那郭云彪的。” 左富和左贵又惊又喜,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巧合。 “那郭云彪可是得罪了老爷子?” 这一次却是卢景渊说起了缘由。 “不知二位爷可认识天王李青山?” 谁这么大口气,敢自称天王? 左富、左贵齐齐摇头,他们还真的不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物。 卢景渊当即为二人说了一段江湖往事。 “天王李青山本不是江湖中人,乃是寿张县寿张集的屠户。偶尔也下水打渔,糊口度日。可后来东平水泊里的盗匪们闹的厉害,导致岸边的百姓们都下不得水,果腹都不成了。于是李青山便站了出来,联合了一群兄弟,和水泊群盗着实打了几场。” 听到这些,左富、左贵不由得对那位天王李青山上了心。 以一屠户之身,竟能抗衡水泊悍匪,足见其过人之处。 卢景渊继续道:“两边打来打去,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后来这郭云彪就提议了一个办法,每隔三年,在安山镇举行龙头会。两边各出七个武艺精熟的,分七场决胜负。谁赢了四场,那么接下来的三年,谁就掌控水泊。” 左富、左贵面面相觑,对这种江湖法子惊奇不已。 左贵不解,问道:“这掌控水泊有甚好处?” 卢景渊哈哈一笑。 “水泊不紧要,不过打打渔而已。紧要的是会通河,那可是淌着黄金的水道。” 左富、左贵齐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运河的紧要,身为临清人再明白不过了。 有明一代,运河可谓南北勾连的大动脉,实实在在掌控着偌大王朝的安危。 正因如此,运河沿线也养活了无数人口。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既然如此,为了争夺运河的所有权,两边起了争斗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 第104章 变故【盟主加更第二章】 所谓的东平水泊,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山水泊。 金明昌五年黄河大决阳武,在梁山泊分流长达近百年之久,遂造成严重淤积,以致济水湮没,菏泽垫平,湖水逐渐涸退,水泊面积大为缩小。 《金史·食货志》载:“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泊水退,地甚广。” 到了明代,整个水域演变成为了四个独立的湖泊。 南面有三个湖,分别是马踏湖、南旺湖和蜀山湖。 相隔百里之外,则是最大的安山湖。 会通河从安山湖横穿而过,将此湖一分为二。 河东的水泽日后渐渐消退,最终留下了一个大湖,就是东平湖。 而河西的安山湖则彻底消亡,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温润的春风南面而来,迎接着船队到了寿张集。 左富、左贵陪在卢景渊的身旁,好奇地打量环境。 “遥想当初梁山一百单八将威名赫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最终却落得个七零八落的下场。现如今这烟波浩渺的梁山水泊都没有了往日威风,江湖却还是那个江湖。” 卢景渊的感慨,让左贵想起了左梦庚曾经说起的一句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没有这梁山水泊却不紧要。” 卢景渊品味一番,不禁感叹。 “四爷见识不凡,佩服佩服。” 左贵赶紧道:“我现在叫卢堂,老爷子可莫要记差了。” 得知卢景渊要去东平水泊给李青山助拳,左富、左贵和他商议一番后,便化名为卢氏晚辈随行。 左富化名卢江,左贵化名卢堂。 几人说说笑笑间,船靠了岸。 卢景渊却颇为意外。 “奇了怪了,早就和李天王说起过,老头子今日到的,为何不见人来?” 不但没人来,还明显能够感觉到,整个寿张集的气氛都不大对。 作为寿张县最靠近水泊的寿张集,本来是重要的商贾集散地,因此热闹繁荣。可几人所见,镇子上十分安静。偶有路人,也是步履匆匆。 远远近近的,一些闲汉都警惕地看着这边,似乎将他们当成了敌人。 “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卢泰看不是办法,道:“孩儿问问去。” 他奔向一个闲汉,远远地不知道说了什么,明显能够看到那闲汉露出喜色,跟着卢泰快步过来。 “父亲,出事了。李天王昨日被宵小偷袭,受了重伤,只怕这次的龙头会要糟。” 左富三人脸色突变,知晓此事非同小可。 李青山乃是领袖,他在这个时候受伤,这边可谓是战力大损。 卢景渊向那闲汉问道:“可知李天王怎受的伤?” 那闲汉当先领路,一边把情况说了。 原来昨日寿张集有人丢了渔船,李青山带人帮忙寻找,在水洼深处发现了偷船贼。 正要擒拿的时候,不成想几个小贼恶向胆边生,突然暴起,前后围攻李青山。也不知是谁,混乱中捅了李青山一刀,正中肚腹。 要不是李青山武艺了得,危急时刻避开了要害,只怕当场殒命。 “哎,这可如何是好?” 卢景渊只是焦躁,左富却敏感地察觉到不对。 “伤人的贼子可抓到了?” 那闲汉愤愤不已。 “没。那几个贼子水性极好,伤了天王后就跳入了水中。俺们兄弟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找着。要是被俺们抓住,非把这几个畜生碎尸万段不可。” 左富看向闲汉。 “未请教老哥高姓大名。” 闲汉说了,名叫姜五,本地渔民。 左富又问:“老哥常年打渔为生,这水性应当是极好的了。” 姜五傲然一笑。 “那还用说,俺们天天水里泡着,打从娘胎开始就玩水了。” 左富随口说了几句称赞的话,糊弄了过去。 左贵拉着他落后几步,悄声问道:“可有不妥?” 左富窥着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能在一群常年玩水的人中跑了,你信吗?” 水里不像陆地上,甭管水性多好,也不可能永远潜伏在水下,总有露头的时候。 这些渔民常年活动在水里,地形地势早就烂熟于胸。即使贼人水性再好,想要从他们的围堵搜寻里靠潜水跑掉,那是痴人说梦。 左贵一下子反应过来。 “你是说这里有人……” 左富忙提醒道:“龙潭虎穴,小心为上。” 几人随着姜五走了一路,最终来到一处小院。 此处却熙熙攘攘,内内外外全是形形色色的汉子。间或喊杀声响起,迅速带起一片。 只看这些,就能感受到那位天王李青山的人望。 姜五挤进去片刻,人群左右分开,几个汉子快步走来。 “卢老哥,一路辛苦。” 卢景渊来不及寒暄,开口问道:“李二哥,天王境况如何?” 那人小心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此处不便,老哥随我进去再说。” 当即引了几人穿过院子,径自进了屋内,留下一地探究的目光。 黄泥盖的房子,阴沉沉的碍人视线。进屋的刹那,不禁眼前一黑,随后才渐渐适应。 待进了里屋,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才稍微好些。 炕上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壮汉,盖着厚被,背靠着墙,神情颇为委顿,见卢景渊走进来,才勉强露出笑容。 “卢老哥来了,我就放心啦。” 卢景渊眼含热泪,凑到炕前,抓着对方的手,迭声不止。 “老弟忒不小心,怎就伤着了?” 那壮汉,就是李青山了。 他的目光扫过,将卢景渊带来的人挨个看了,不禁问道:“卢泰贤侄是老相识了,这二位……” 卢景渊打起精神,把左富、左贵编造的身份说了。 听说是卢家的小辈,李青山便不在意,露出萧索之色。 “这次龙头会,看来那郭云彪势在必得啊。” 卢景渊忙宽慰道:“就算老哥受了伤,可七场比试,咱们只要赢了四场,那便是赢了。” 李青山还未如何,那引他们进屋的人却怒火冲冲。 “卢老哥恐怕还不知道,博平商家的人不来了。” 听到这个,卢景渊大惊。 “这是为何?少了他紫面星君商剑平,哪里去凑人手?” 见左富、左贵听的莫名其妙,卢泰低声给他俩做了介绍。 原来这水泊之争,涉及到的并不仅仅是围绕水泊生活的百姓和群盗。许多靠着运河讨生活的人,也参与了其中。 其中大多数人都站在了李青山这一边。 只因李青山占上风的时候,做事公道,各家穿行运河来去自由,走货方便。 而郭云彪霸占水泊的时候,来往商船只要不挂官旗,必须缴纳二十两银子过河费。 需要纤夫拖拽的时候,要价也比李青山贵了三倍。 两相比较,大家伙该选择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卢景渊大老远地从临清赶来助拳,也是为此。 长风镖局走镖,多数时候也要走运河的。 本来赚的就是辛苦钱,还要缴纳大笔过路费,只好亏本。 要想维持生意,就只有帮助李青山打赢龙头会,不让郭云彪染指。 正是因为得到了三山五岳好汉们的帮助,李青山才能以屠户之身和绿林大豪郭云彪一较长短。 不成想今年这龙头会前夕,李青山受伤,另一强援博平商家的人不来了。 这一下子就等于少了两个好手。 怪不得寿张集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一旦这次输掉了龙头会,大家无法下水打渔,凭空少了一份进项,只怕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对卢景渊这种人来说就是,今后运河这条线的生意,没法做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支持李青山的。 倘若这次让郭云彪控制了运河,今后长风镖局的船多给银子都不会让过。 可不走运河,长风镖局的生意必然一落千丈。 一时间,土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大哥,郭云彪派了人来。” 屋外的禀报声如同乌云再添阴霾,人人变色。 “狗入的,还敢来?俺去弄死他。” 眼见着手下兄弟暴起,李青山连忙喝止。 “站住。” 那人神色愤然,非常不甘。 “大哥,郭云彪那个畜生一定是故意的。” 别看李青山受了伤,可虎威犹存。 “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那人呼哧呼哧半晌,终究不敢违拗。气的奔到一旁,闷头生气去了。 李青山这才道:“扶我起来,穿了衣衫。” 卢景渊和几人赶紧搭手,小心翼翼将李青山扶下了炕。 掀开被子的时候,左富和左贵才看到,李青山的腰间缠了白布。可此时鲜血殷殷,显然伤势不轻。 这个状态,显然是没法出战了。 ------------ 第105章 诡异【盟主加更第三章】 待李青山穿好了衣衫,坐在了椅中,才对外吩咐道:“让使者进来。” 不大一会儿,脚步声传来,连续两声门响,里屋的帘子掀开,当先走进来一个汉子。往旁边一让,随后露出一颗脑袋。 看到此人,左富眼前一亮,忙往左贵的身后一藏。 无巧不巧,郭云彪派来的使者,赫然正是赵四。 这真是踏破铁皮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左富正愁到了这边,该怎么联系上赵四呢。 没想到这货居然主动出现在了眼前。 此时的赵四倒也有些气概,浑然看不出落在左梦庚手中,摇尾乞怜的模样。 面对着一屋子的横眉冷对,也是怡然无惧。 他也不理会别人,只是朝李青山拱手。 “郭大当家听闻李天王遭了暗算,便让在下前来看看。倘若李天王身子不大利索,大当家的说了,这龙头会不办也可。” 正当大家怀疑郭云彪竟有好心时,赵四后面的话立刻激起了大家的怒火。 “当然了,这三山五岳的朋友们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大当家的说了,只要李天王亲笔写下认输文书,诸般过往便不追究了。” 李青山还未如何,那先前跑到墙角的人已然怒狮一般跳了出来,劈掌就奔赵四脸上打去。 “狗杂碎,岂容你在此嚣张?” 赵四嘿嘿冷笑,伸手格挡了一下,随即退后一步,语气更加尖酸。 “在下就是个传话的,小喽啰一个。你们这里英雄好汉众多,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了我。想要动手,那就动手好了。” 李青山急怒,忍不住大声咳嗽,连连呼喝。 “老二,住手。” 立刻有几个汉子冲过去,将那人拦了下来。 赵四居然还不放过他。 “人都说天王顶天立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就是这寿张李二嘛,嘿嘿……” 李青山凝视着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 “李青山的兄弟,再如何不堪,我自会管教。阁下要是伸量伸量,明日龙头会上,尽可出场。到时我们兄弟,人人奉陪。”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人人邀战,凶恶的眼神似乎要将赵四给分吃了。 赵四脸色一变,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么说,明日的龙头会,李天王会准时赴约了?” 李青山眯着眼睛,气势冲天。 “回去告诉郭云彪,我水泊的汉子,血流干了骨硬如刀,脑袋掉了顶天立地。就算是死,也会死在明日的擂台上。” 赵四得了回信,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忙道:“那好,明日安山镇,咱们武艺上见真章。” 眼看着赵四要走,左富忙走出来,呵呵笑道:“我送送这位兄弟。” 屋子里本来昏暗,左富又刻意隐藏,因此赵四并没有看到左富。 此时他这么一走出来,赵四脸色大变,几欲转身奔逃。可双腿发软,愣是不敢。 左富怕他在人前露了底,走到近前,夹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去。 “兄台单刀赴会,勇气可嘉。明日擂台之上,小弟打算向你讨教一番。” 见左富出头,李青山等人狐疑地看过来。 卢景渊也不知道他搞什么,只好打圆场。 “呵呵,我这个晚辈,学了几年功夫,胆大包天,天王莫怪。” 坐了这么一会儿,李青山早已疲惫不堪,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摇了摇头,没有在意。 只是觉着,今年的龙头会古里古怪的。 左富带着赵四出了院子,一路往码头而去。走了一段路,避开了旁人,他才开口。 “好好走路,不要露出马脚。不然的话,你就死定了。” 赵四心底一颤,知晓自己的模样不堪入目。努力提了一口气,才挣脱了左富的搀扶,勉强能正常走路了。 “爷,您……您怎么来啦?” 左富真如送客一般,脸若冰霜,话却很清楚。 “当然是来找徐雅晴的。许她谋算我们,不许我们报仇吗?” 赵四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倒也不意外。 可他说出来的消息,才是意外。 “爷,徐雅晴不在水寨。” 左富嘶了一声,没想到扑了一个空。 “她去了何处?” 尽管东平水寨是闻香教的大本营,可左梦庚并不是很在乎。 闻香教这种组织,端了它老巢固然能使其元气大伤。可只要头目们还在,随时随地都能再次扩张。 要想除恶务尽,那就得盯准了徐雅晴。 “她去了登州。” 左富人都晕了。 这好好的,徐雅晴怎么就跑去那么远? 按理说她在临清露出马脚,为了避免朝廷通缉,理应安静地蛰伏起来才对啊。 “可知她去登州所为何事?” 赵四只能可自己知道的说。 “具体何事,小的不清楚。不过偶然间听到她和郭云彪说话,提及巡抚什么的。” 左富更加想不通了。 登州的巡抚,那肯定是登莱巡抚了。 可问题是,登莱巡抚乃顶级大员。徐雅晴一个邪教头子,为何会跟登莱巡抚牵扯上瓜葛? 可赵四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也只能作罢。 送走了赵四,返回时,满屋子的人都盯着左富看。 毕竟作为一个外来人,主动替主人送客,这于礼不合。 左富倒是学了左梦庚三分本色,脸皮厚。哪怕知晓不合规矩,可为了得到情报,也只能这么干了。 否则天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着赵四。 那一直被李青山训斥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凑过来,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这位小哥当真不见外,是要与我众位兄弟同进退了?” 左富拱拱手,问道:“还未请教兄台……” 那人死死地盯着他。 “李明山。本人托大,和卢总镖头同辈相交,称呼你一句大侄子,可否?” 这名一听就知道是李青山弟弟,左富也就认了。 “原来是李二叔。” 李明山阴郁地看着左富,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既然大侄子痛快,咱这做叔叔的,就教你点江湖经验。凡事莫出头,出头必招灾。你说是不是呀?” 左富莞尔一笑,内心警铃大作。 “叔叔教训的是。实在是小侄初出茅庐,惯喜凑趣。倘若误了叔叔大事,还请叔叔担待一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脸色突变。 李明山满肚子话全都堵住,脸颊情不自禁抽动了一下。 李青山虽没有言语,但古怪的眼神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左富突然出头代为送客,虽然很是突兀,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可李明山一直揪着不放,更加显得奇怪。 他不想让左富去送客,那便是自己想要去了。 难道中间有何猫腻? 李明山半晌才缓过来,已经换了一幅面孔。 “呵呵,贤侄不要多心,我这做长辈的,也是怕你吃亏。你既已知晓,当为慎戒。” 左富拱拱手,随口道:“多谢李二叔指教。” 说罢,自顾自回到了左贵身旁。 看他做派,李青山偷偷看向卢景渊。 卢景渊和他颇有默契,只是微微摇头,暗示他其中有内情。 李青山就放下心来,开口转移话题。 “去把人都叫来,咱们商讨一番,明日的龙头会,该如何应对。” 众人从古怪的气氛里走出来,这才想起,明日还有关乎生死的大事呢,立刻跑出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李青山的屋子里挤满了头目,反倒是逼着左富几人无处立足。 卢景渊一见,当即告退,自带着卢泰、左富、左贵去安歇了。 没有了他们这些外人,屋子里的议论声立刻热闹起来。 “三爷,老头子本不该多言。可……此地非同别处,谨言慎行,总归没有坏处。” 避开了人,卢景渊终于露出了担心,小心翼翼地告诫起来。 同样因为避开了人,左富也恢复了从容。 “我兄弟二人另有机密要事,不好说与你听。不过老爷子还是找个机会,告诫一番那位李天王。他的这些兄弟之中,只怕……” 话不需要说透,卢景渊也是老江湖了。 今日这寿张集本就透着诡异,令他颇为不安。 加上李青山意外受伤,只怕明日的龙头会,还有一番变故。 ------------ 第106章 比武【盟主加更第四章】 “你今日有些莽撞了。” 没有了外人的住处,左贵说起今日之事,对左富的出头很是迷惑。 左富却浑不在意。 “机会难得。” 左贵没见过赵四,并不知情。 “你有什么秘密?” 左富看了他一眼。 “嗯。” 左贵很是不满。 “为何我不知晓?” 左富定定地看着他。 “情报司的工作,为何要让你知晓?” 左贵有点生气了,眼神瞪回来。 “我们是兄弟,难道连我也隐瞒?” 左富表情不咸不淡,看不出什么来。 “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你从军的日子不短了。” 左贵不禁感到有些悲凉,可有些话藏不住。 “你知道嘛,兄弟几个最近说起你,都说你变了。往常大家伙一起喝酒吃肉,嬉笑怒骂,好不痛快。可你却跟鬼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说你和大家伙都生分了。” 左富走到他对面坐下,诚恳地道:“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没办法和以前随意。你们可以痛痛快快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行。我要是那样,会死很多人的。” 左贵从他的眼神深处感受到了一抹不舍和痛苦,知道这个兄弟本心并没有变,不禁暖了一下。 “算了,我不问了。” 他又说起今日之事。 “你突然出头,已经引起了猜忌,不怕他们翻脸吗?” 左富呵呵冷笑。 “咱们是官,他们是民。说不好听的,他们也许还是匪。翻脸?他们敢吗?” 想了想,他决定提醒一番左贵。 “少爷曾经说过,和江湖中人打交道,了解江湖规矩可以,但万万不能把自己陷到里面去。无论如何,我们是官,我们就有掀桌子的本钱。” 左贵愣住,默默品味,显然是在消化。 左梦庚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职务,只是让他勾连五湖四海的江湖中人,他也很乐于做这个。 但今日这番话却给他提了醒。 是了,行走江湖是为了行事方便,并非是真的变成江湖中人。 只有搞清楚这一点,才能更好地办事。 ……………………………… 寿张集的夜晚并不平静,但左富、左贵睡的很踏实。 第二日一早起来,汇合了卢景渊、卢泰等人,终于等到了出发。 直到这时,两人才看到李青山的影响力。 上船后,顺着运河南下,一路上不时有人加入进来。 到了沙湾时,队伍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千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屠户,竟然能够得到如许多人的爱戴。这个场面,让左富和左贵都惊了。 安山镇的位置很特殊,四面环水,只能通过水路进出。 这里原本是水泊中央,后来水位退减后,露出来的一块土地。 因为恰好在运河边上,对疏通运河和疏导交通很重要,渐渐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小镇子。 不过今日这里成为了江湖中人的地盘,寻常人都远远避开了。 靠近运河边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擂台,距离地面足足有四米高,并且没有梯子。 显然,没有一定的功夫,甭想上去,也免得丢人现眼了。 擂台的另一侧,同样人数不少。而且各色名号的大旗一字排开,颇壮声势。 持旗的人也是特意挑选过的,各个魁梧雄壮。还不算太暖和的天里,精赤着上身,凶恶之气扑面而来。 旗下摆着一排椅子,分别坐了人,个个骄傲不逊,杀气凌然。 而在这么多虎狼之辈中,居中那人格外显眼。 此人铁塔一般的身材,即使坐着都比许多站着的人高了一头。四方大脸上的鼻眼口,也都有广纳四海之阔。 见着这边人来了,此人昂扬站起,只一开口,声音竟然四野俱闻。 “李天王却来的晚了,让咱们水泊好汉等的心焦。” 隔着擂台,李青山勉强提气,倒也撑住了。 “好饭不怕晚,郭大龙头执意要撞了南墙再回头,那也只好如你所愿。规矩,大家伙都懂了,咱们就拳脚上见真章吧。” 他受了伤,至今腹部隐隐作痛。说了这么几句话,额头已经见汗。 不过此人也是经验老到,知道再和郭云彪对话下去,自己身体坚持不住,未战就落入下风,会影响了士气。因此直接邀战,不给郭云彪得逞的机会。 左富和左贵躲在人群里,着重观察郭云彪。 徐雅晴既然不在,身为闻香教左护法的郭云彪自然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这人武艺不低,力气应该也很大。莫要被他的外表骗了,此人的速度应该也很快。” 经过左梦庚的培训,后营的人都有独特的观人之术。 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和体型、身高有关,爆发力、速度则和肌肉、身形比例分不开关系。 这郭云彪的身高将近一米九,膀大腰壮,双腿孔武有力,双臂臂展极长,几近膝盖。 有这幅身子架,哪怕没有学过武,都不太容易对付。 左富闻言笑了。 “你还想将他擒回去邀功?” 这里水泊群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一共就两个人。即使真的抓住了郭云彪,也走不出水泊。 左贵哼了一声。 “我只是想着,能不能赢过他。” 左富提醒道:“咱们来此地只是侦察的,得了信就成。其余的,和咱们无关。” 左贵却不这么看。 他偷偷指了指李青山。 “此人在本地威望不俗,是个人物。将来我军定是要剿灭郭云彪的,如有他襄助一二,肯定事半功倍。” 左富眉目一亮,不禁调侃道:“行啊老四,都懂得长远布局了。” 左贵气的咬牙。 “哼,就只有你在进步?” 两人这边闲话的功夫,擂台上已经打了起来。 李青山这边出场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手持两柄铁叉,和一个拿大环刀的壮汉周旋。 郭云彪以九环大刀扬威江湖,他手下的人也有样学样。 但很显然,擂台上的那人学的不精。数十斤的大刀抡了半天,没伤着人不说,还把自己累的不行。 过不多时,精瘦汉子找到机会,脚下一拌,就将他放倒了。 锋利的铁叉逼在喉咙上,李青山这边先下一城。 这边欢呼声震天价地响,不放过任何压制对方气势的机会。 水泊群盗那边叫骂声震天,当然不想认怂。 左富则只盯着郭云彪看,很快得出了结论。 “对手这是试探,第一场输赢并不重要。” 郭云彪安坐淡然,仿佛刚才输掉的不是自己这边一样。 别人看着,可能觉着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左富、左贵这种被特别训练的,可不会那么认为。 尤其是经历了昨天的事后,更让他们明白…… 好戏还在后面呢。 果不其然,郭云彪开始加码了。 “龙寨主,你去。” 就在他左首的一个头领站起,手持铁戟翻上了擂台。 这边立刻议论纷纷,不少人色变。 卢泰给左富、左贵介绍。 “此人是黑云寨的寨主龙大云,曾是铁枪门的得意弟子。后来和门内闹了纷争,杀人破门而出,在水泊里讨生活,一根铁戟不知道打败了多少英雄汉。上次的龙头会,这边的人就被他三招打断了肋骨。” 龙大云耸立在台上,目光直视李青山。 “李天王,咱们都在这儿混饭吃,小弟久仰你的威名。怎么着,赐教两手如何?” 这边知晓情况的纷纷暴怒,立刻有人跳出来。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配让我大哥出手?来来来,爷爷先教训教训你。” 说着,此人不待吩咐,竟直接上了台。 “老七……” 李青山只来得及说了一嘴,腹间的剧痛令他后面的话愣是没说出来。但看他忧心忡忡的神色,谁都明白,这个上台的人只怕不是龙大云的对手。 更有不少人脸色难看,议论纷纷。 龙头会这么重要的事,谁能上场,什么顺序,那是早就定好了的。 而此人,似乎不在序列之内。 但他既然已经上去了,也不好再叫下来。 没这个规矩不说,也会伤士气,更会折损兄弟脸面。 见到上台之人,龙大云哈哈大笑。 “邝老七,你都能上台了?哈哈哈哈,你那拳脚,打得过娘们吗?” 邝老七直面龙大云后,感受到对方野兽一般的凶气,这才有些慌神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路可退。 这个时候要是认怂,那今后甭想在水泊立足了。 他只好咬了咬牙,从腰间摘下一柄解骨刀。 “杀你……和杀猪没什么两样。” 龙大云手中铁戟从上到下一挥,呼呼的风声愣是吹的邝老七的乱发乱舞。 “等我把你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砸烂,看你的嘴皮子还硬不硬。” 江湖不是耍嘴皮的地方,龙大云说完,直接就上了。 铁戟轮开,横冲直撞,成摧枯拉朽之势。 邝老七手中的解骨刀就算再厚重,也没法和这等重兵器相比,面色激变之下,只好连连后退。 这一场对决,从一开始就一边倒。 ------------ 第107章 互有胜负【盟主加更第五章】 “邝老七腿脚勤快,功夫一般,加上惯常偷奸耍滑,比武的事儿从来轮不到他。真是奇怪,不知他为何主动跳了出来?” 卢泰在一旁给左富、左贵解说,同时担忧地看着擂台上的情况。 那个邝老七此时已经岌岌可危,龙大云的铁戟几次险些打到他。要不是他滑的和泥鳅一样,只怕凶多吉少。 左贵笑呵呵地看着,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他不上,郭云彪怎么赢?” 卢泰激灵了一下,隐隐有所感悟。 “四爷,您是说……这个邝老七有问题?” 左贵目光如炬。 “不止他一个。” 说话间,邝老七一声惨呼,被龙大云从擂台上扫了下来。 再看时,他的左腿已经变形,显然断了。 立刻有几个人跑过去,将他拖回来医治。 而看到他的模样,卢泰不禁怀疑。 “邝老七或许只是出于义愤,才上台的吧?” 左富、左贵呵呵冷笑,看法并没有任何改变。 “小腿这般断法,只需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没有任何后患。有经验的江湖老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卢泰静静听着,只感到以往对江湖的认识都不对劲了。 水泊群盗扳回一局,声势大振,叫骂声更是不绝。 这边虽然进行了回击,但输掉的人气势无论如何都要弱上一些。 邝老七被抬回来,对上李青山冰冷的眼神,不由垂下了头。 “大哥,给您丢人了。” 李青山转换笑脸,安抚道:“且安心养伤,咱们还没输呢。” 他抬起头来,在兄弟们中间来回巡视。 “下一场,哪位兄弟出战?” 场面一时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踌躇。 和水泊群盗不同,李青山这边的人,多是岸边的百姓。偶有凶悍的,也只是本性如此,并非有武艺傍身。 这些年来李青山虽然传授了不少人,但拿的出手还是不多。 前几次龙头会能赢,除了李青山本身武艺不凡之外,也多亏了各路豪杰的助拳。 然而今年前来助拳的,只有卢景渊一个。他们这边高手太少的缺点,立刻就暴露了。 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走出。 “大哥,我来吧。” 李青山定定看着此人,良久之后才道:“五弟,稳重为要。” 那人点点头,转身上了擂台。 卢泰颇享受指点江山的快感,哪怕左富、左贵没问,他也将第三场对决的双方说了。 “咱们这边的,是沙湾的好汉长河龙王方天罡。此人素以梁山好汉自居,最喜浪里白条张顺,水上功夫同样了得。不过到了这擂台上……” 他没说下去,但左富、左贵已经明白。 陆上和水上那是两个世界,鲜少有人水陆功夫都厉害的。 “呵呵,巧了,他的对手百里王仇绵也是个水上称雄的。” 两个水上功夫了得的人,这一次居然要在擂台上一较高下,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喜剧。 方天罡和仇绵相对站定,并没有立刻交手。 两人的兵器颇有意思。 方天罡的兵器是分水刺,一看就知道是水中用的。而仇绵的兵器则是一张金丝渔网,两手拿着,轻轻飘舞,好似晒被子一样。 “咱们打过几次了?” “总有三四次。” “整个水泊,说起水上功夫,非你既我。” “彼此彼此,咱也想知晓。” “换个地方,比试比试?” “成啊,谁活着谁上来。” “痛快!” “噗通”“噗通”跳水声中,方天罡和仇绵纷纷跃入水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两边阵阵惊呼,全都跑到了水边,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 奈何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底下的情况。 可谁都清楚,水下交手的凶险,远远超过了擂台。 等待的时候,最是煎熬。 连李青山和郭云彪都按捺不住焦躁,不时张望。 可以他们的本事,此时也无能为力,唯有默默祈求本方获胜。 不愧是以水性成名的好手,方天罡和仇绵到了水中,竟比陆地上还要自在,这一下水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就在众人渐渐不耐的时候,水面上突然翻起浪花,随即一颗脑袋猛地钻出,什么也顾不得,张嘴就要大口喘息。 可一口气还没有吸上来呢,水下似乎有什么力量又将此人给拖了下去。 这一次水面如同开了锅一般,每一次翻滚,都带起一股子血浪。 当整个水面都腥红一片的时候,一个人影快速跃出,手在擂台的柱子上一搭,三两下功夫就回到了上面。 再看他高高举起的手中,赫然一颗狰狞的头颅。 场面稍许平静,随即李青山这边就喝彩不绝,许多人嗷嗷乱叫,兴奋莫名。 那站在擂台上的人,自然是方天罡。 仇绵剩下的,只有一颗不甘的脑袋。 水泊群盗那边气势一沮,随即不少人纷纷喝骂就要冲出来。 “干什么?” 郭云彪一声暴喝,声如巨雷,立刻控制了场面。 他深深地看了方天罡一眼,便大声道:“说好了生死有命,仇绵功夫不如人,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梁山好汉,说一不二。这一场,咱们认了。” 群盗应是,竟生出同仇敌忾之势。 这位闻香教的左护法,深谙蛊惑人心之道。 本来损失一位悍将,这是极为打击士气的情况。可经过他的鼓动,水泊群盗竟战意盈天。 趁热打铁,郭云彪喝问道:“下一场哪位兄弟给仇绵报仇?” “我来。” 群盗中挤出一个矮胖子,可看到此人,李青山这边都惊呼连连。 “撞山虎董彪……” 王牌解说员卢泰没用左富、左贵询问。 “此人是郭云彪结拜兄弟,也是水泊群盗里的二号交椅。上次龙头会,他只用了三招就打赢了这边的好手。要不是李天王最后赢了郭云彪半招,这边就输了。” 本来这边有李青山兜底,对董彪还无须担心。可现如今李青山受伤,明显是不能上场了。 也就是说,这一场赢不下来,这边基本上就输定了。 问题是,除了李青山,没人有把握能赢过董彪。 一时间,刚刚赢了一场的喜悦彻底散去。 李青山看在眼中,喟然长叹,不得不看向卢景渊。 “卢总镖头,这一场,拜托了。” 一想到硬仗需要助拳的人出手,李青山的心底只剩下悲凉。 这一次还有卢景渊助拳,下一次怎么办? 卢景渊并不知道他的苦楚,看看情况,也知道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 “我尽力而为。” 对上董彪,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见父亲要出战,卢泰大急,忙上前拦住。 “爹,我替你去。” 卢景渊苦笑拨开他。 “你的功夫还差的远呢,上去徒然送了性命,我卢家岂不是断了香火?” 卢泰眼眶翻红,寸步不让。 “孩儿年轻力壮,无论如何,也能和那董彪周旋一番。” 卢景渊只好拿出父亲的威严。 “不得胡闹,仔细伺候好三爷、四爷。”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能想到这个,让左富、左贵觉得,应该回报一下。 “卢老爷子,上去之后,如有不遂,认输便是。” 卢景渊立刻品味到异样。 “三爷的意思……” 左富没有说的太透彻。 “好戏还在后头。” 卢景渊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明白没有。 很快地,他来到了擂台上,站在了董彪对面。 见到是他,董彪肆意狂笑。 “卢总镖头,别人都不来趟浑水,你为何还来啊?” 卢景渊面色严肃,寸步不让。 “道义所在,义不容辞。” 董彪露出残忍的神情,阴恻恻地道:“今儿你就算不死在这里,只要我们赢了,长风镖局就别想从运河上过去一艘船。” 这个威胁令卢景渊微怒。 “哼,多说无益,还是等你们赢了再说。” ------------ 第108章 北地苍龙郭云彪【盟主加更第六章】 比试进行到第四场,不但见了血,还死了人。 看着双方习以为常的模样,左富、左贵倍感意外。 “卢大哥,每一次的龙头会都这么残酷吗?” 卢泰的眼中只有擂台上的父亲,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 “黑眼珠子见不得白银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便是死再多的人也值得。” 这令左贵有些上了心。 “每年这段运河能赚多少?” “总有一、两万两。” 左富、左贵面面相觑。 原以为双方打生打死的,这段运河蕴含多大的利益呢。没想到每年的收益只有那么一点,值得吗? 不过擂台上的情况,也不容他们分神了。 卢景渊和董彪已经战在了一起。 卢景渊是家传的武功,兵器是一柄长刀,颇有关二爷的威风。 董彪也不遑多让,手持一柄长斧,寸步不让,和卢景渊来来回回撞了几次。 虽然暂时还未分出胜负,但卢泰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二位爷,家父可能胜出?” 左富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知晓结果。 “赢不了。” 卢景渊年岁大了,体力不足,几十斤的大刀只要再舞一会儿,也就到了极限。 董彪的长斧虽然也很沉重,但他年轻啊,而且雄壮如牛。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比卢景渊年轻,但也是老江湖,经验丰富,打的滴水不露。 卢景渊虽说做好了输的准备,但还是想尝试一下的。待连续卖了几个破绽董彪都不上当后,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取胜的可能了。 想明白了这些,卢景渊立刻奋起余勇,大刀开合,舞起一片光芒,罩向董彪。 董彪迷惑不解。 这么打,能支撑多久? 自己只需要拖延一番,卢景渊累也把自己累死了。 打定了主意,董彪没有再和卢景渊争锋,而是主动退避。 孰料他这么一退,卢景渊也退,并且退的更快。 都没有给董彪反应机会,卢景渊退到擂台边,直接就跳下去了。 “拳怕少壮,老夫输了。” 刹那间,满场嘘声。不光水泊群盗那边,就连本方都有不少人面露怒色。 明明打的好好的,竟然主动认输,是何道理? 刚才眼瞅着仇绵被割了脑袋,董彪是打定了主意以牙还牙的。 不惟他这么想,郭云彪也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让凶猛无双的他上场了。 谁知晓碰上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的卢景渊,一看情形不对,立刻认输了。 杀人立威的打算落空,这让董彪郁闷的几乎吐血。 他居高临下瞪着施施然的卢景渊,破口大骂。 “姓卢的,枉你为江湖前辈,竟这般胆小如鼠。我看你也别叫什么八面威风了,干脆叫八面缩头好了。” 换成其他人,被这般羞辱,说不得怒发冲冠。 可卢景渊是谁,什么事儿没见过? 呵呵一笑,唾面自干。 “俗话说,拳脚小功夫,容人大丈夫。卢某行走江湖,靠的不是拳脚兵刃,而是人情面子。今日见了董老弟勇武无双,倒也是敬佩的。” “老匹夫……” 董彪只觉得五脏六腑烧着了一半,哇呀呀怪叫着就想跳下去继续打。 “二弟,回来。” 郭云彪赶紧喝阻。 可不能真让董彪冲下擂台追杀,那样的话,多年的规矩可就破了。到时候成了混战,死伤狼藉,两边都讨不了好。 擂台比武,生死有命,不管什么结果都无所谓。 可要是坏了江湖规矩,变成了乱斗,官府可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郭云彪身怀大计,最怕的就是官府掺和进来。 董彪还有不甘,迎上郭云彪危险的眼神,立刻变成了老鼠,灰溜溜地退了回来。 明面上他是郭云彪的结拜兄弟,实际上他是闻香教南火坛坛主。郭云彪这个左护法要是想处置他,他绝无幸免之理。 见董彪不纠缠了,卢景渊迎着众人不满的目光,走回到李青山身边。 “天王,实在对不住,老哥功夫荒废了许多,不是那董彪对手了。” 李青山呵呵一笑,看起来竟不是很在意。 “总镖头仗义助拳,已是盛情。些许胜负,无足挂齿。” 虽是客套之语,但卢景渊一下子感觉到异样。深深地看了李青山一眼,回去坐了。 李明山则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凑到李青山身边唠叨不休。 “大哥,这一场输了,咱们可就难了。要是输了这次龙头会,兄弟们该咋办啊?” 李青山目光如电,凝视着他。 “咱自家的事不靠自己,指望旁人拯救吗?都争气些,咱们还没输呢。” 李明山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只是催问。 “下一场谁上?” “你去。” 李明山心底一慌,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上?” 李青山不容置疑。 “为了大家伙,别人能拼命,你是我兄弟,为何不可?” 李明山脸色急剧变幻,额头见汗。 “大哥,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武艺。” 李青山却不放过他。 “你不上,难道让我上吗?” 此时众人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李明山被看的浑身燥热,心底慌乱的不行,但也知道不能再推却了。 强忍着惧意,一咬牙,转身奔擂台去了。 在他的背后,李青山愈发疲惫,接了端来的茶水,全都喝光了才稍缓一些。 这边李明山出战,可水泊群盗那边上场的人,引起了轩然大波。 看着昂然登台的郭云彪,不少人都惊呼出声。 这才第五场,水泊群盗的领袖,最大的王牌郭云彪居然提前出战了。 这一场即使赢了,后面的两场,水泊群盗怎么办? 容不得大家多想,郭云彪的出战已经成为事实。 “呵呵,上次输给了李天王半招,本人颇为抱憾。回去之后日夜勤修苦练,就是想着今日再次讨教。不成想没碰上李天王,却碰上了李二狗,哈哈哈哈……” 群盗跟着哄笑,嘲讽之声络绎不绝。 没有人觉着李明山能赢郭云彪。 虽然他和李青山是亲兄弟,可兄弟两个的名声也好、武艺也怕,天差地别。 李明山可谓水泊一霸,吃喝嫖赌,偷鸡摸狗,坏事没少做。要不是有李青山照拂,说不得早让人弄死了。 这么个货色,能跟北地苍龙郭云彪走上三招吗? 背后自己人盯着,李明山头皮发麻,可此时此刻,也不能服软。 他又不是卢景渊。 人家是来助拳的,打不过认输没什么,没必要为了大家伙把命丢在这儿。 他却不行。 身为李青山的弟弟,不打就认输,李青山都饶不了他。 一时间,李明山不禁对自己的身份痛恨起来。 “废话少说,行不行也要打过了才知晓。” 他不敢耽搁了。 每多看郭云彪一眼,他的心底就哆嗦一下。再捱上片刻,也不用郭云彪出手了,估计自己就麻了。 长痛不如短痛,他挥舞着弯刀就冲了上去。 看他稀松拉跨的架势,郭云彪轻蔑一笑,竟连兵刃都懒的用。 窥着李明山弯刀劈下的刹那,猛地上前一步,右臂一举,就托住了李明山的胳膊肘。 这一下李明山的刀就落不下来了,使出了吃奶的劲都不行。 左富和左贵看着,不由点头。 “到底是老江湖,手法高明。” “看肘不看手,这就是千座讲的反关节技了。” 他们的功夫教学,和这个时代的人完全不同。 左梦庚完全是用后世最科学的方法教他们的。 这个时代的许多高手对于武技的认知,基本上都是出于经验总结。混江湖的时间越长,越能熟练。 但究竟怎么回事,也就能说上几句口诀,未必通晓原理。 和左富、左贵这种接受过人体力学、物理学等知识的人相比,显然不够精深。 那边,手肘被拿住,李明山面色大惊,想要缩回手臂,可是郭云彪力大无穷,竟纹丝不动。 挣了几下没有成功,李明山一咬牙,飞起一脚蹬向郭云彪。 “来得好!” 郭云彪稳如山岳,不避不让,愣是用胸膛接了李明山一脚。 他还没怎么样,李明山却哎呦一声,人直接反弹了回去。 偏偏手肘还在郭云彪的擒拿之中,结果人倒飞出去一下,又荡了回来,和风中飘舞的树叶似的。 水泊群盗哄然大笑,对他的丑态指指点点。 这边众人面色难看,颇为郁闷。 郭云彪有心炫技,另一只手探出,抓住了李明山的胸口衣襟,竟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百多斤的汉子,在他手中如若无物。 郭云彪嘿了一声,双臂轮转,李明山竟然在空中旋转了起来。 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只剩下李明山无意识的惊恐叫声一点点消磨大家伙的斗志。 郭云彪手里转着人,还健步稳当,走到了擂台边。 “哈哈哈哈,接着你们的废物。” 说罢,他挥臂一甩,李明山脱手而出,直奔众人而来。 当面的几人反应不及,还伸手去接,结果被撞翻了一大片,不少人骨断筋折,惨呼声连绵不绝。 虽然郭云彪没有杀了李明山,可这么做,比杀人还要诛心。 ------------ 第109章 运河枭雄【盟主加更第七章】 郭云彪胜的是如此轻松写意,对敌人的羞辱又是那么强烈。 水泊群盗的士气直冲云霄,挥舞着刀枪呼喝助威,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这边因为李明山的丢人,所有人都面色无光,更加忧心后面的比试。 郭云彪昂立于擂台之上,喝道:“下一个是谁呀?来吧。” 此言一出,这边人人色变。 卢景渊都忍不住开口。 “郭大龙头,说好了一场比一场。你既然已经比试完了,该当换人才是。” 郭云彪嘿嘿冷笑。 “咱们只说好了七场四胜,有说不准一个人连场比试吗?” “呃……” 这边人人语塞,仔细寻思才发现,当初制定规矩的时候,似乎还真没有这么一说。 只是以往的几次龙头会,两边都是一人一场地打,因此当成了成规。 现在郭云彪要接着打第二场,还真的没有违反规矩。 可如此一来,这边就犯难了。 郭云彪纵横江湖多年,武艺之高,有目共睹。 上次龙头会,虽然李青山赢了他,可也只险胜了半招。 现在李青山受伤,无法出场,竟找不出一个可以和他抗衡的高手。 但这一场又万万不能输了。 水泊群盗已经胜了三场,如果这场再被赢去,他们可就要失去水泊的控制权了。 那可是大家伙的饭碗,一旦没了,不知道多少人要饿死。 一想到此,众人就坐不住了。纷纷攘攘成一团,却始终推举不出可以上台的人来。 看着郭云彪在擂台上嚣张跋扈,李青山悲痛难抑。 “哪位兄弟可担此任?” 没有人回答,全都低着头,不少人甚至目光闪烁,生怕被点到名字。 这一幕,令李青山不禁老泪纵横。 多年心血,难道就要毁于一旦了吗? 不! 决不能认输! 他是谁? 他是天王李青山。 争强好胜了一辈子,从来不知道输字怎么写的李青山。 要让他认输,那是万万不能! “扶我上台!” 众人哄然,纷纷大惊,涌过来劝阻。 “大哥,不可!” “大哥,你不能去呀!” “大哥,要不兄弟去吧。就算死在了台上也行,大哥可不能倒呀!” “住口!!!” 虎倒雄威在,李青山一声爆喝,就止住了纷扰。 他强忍着伤痛,环视着众位兄弟。 “咱们水泊好汉,头可断、血可流,就是没有认怂认输的道理。我李青山发过誓,要保住大家伙的饭碗,那就一定要做到。” 众人哭声一片,更是抬不起头来。 这些年,他们在李青山的带领下,把控运河水道和水泊,着实过了些好日子。 可如今危难当头,竟没人能够站出来替李青山应战。但凡是有良心的人,无不自责。 可时间不等人,李青山也没办法和大家伙说的更多。 他甩开众人,一步一挪,缓缓朝擂台走去。 对面的水泊群盗也安静了,目光都盯着这位纵横水泊数十载,威名赫赫的李天王。 哪怕是敌人,对此人,他们也不得不说声佩服。 郭云彪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李青山,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未几,李青山终于走上了擂台。 只是这么一点点的路,都让他累的满头大汗。更肉眼可见的,是腹部的衣衫已经红透了。 “大哥,刀。” 李明山丢尽了脸,弯腰递上了李青山的武器,又钻回了人群中。 郭云彪则审视地看着李青山。 “按理说,江湖规矩,比武分胜负,得公平才成。可今日之争,乃是为了大家伙的饭碗。李天王,虽然郭某敬你是条汉子,可手下也不会留情。” 李青山走到擂台上,就已经摇摇欲坠了。一张脸苍白如纸,倘若不是拄着刀,似乎都能倒下。 “李青山从不要人怜悯,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何须多言?” 话已至此,郭云彪的目的也达成了。 为了以示尊重,他第一次拿起了自己的九环刀。稍一晃动,九个金环哗哗作响,乱人心神。 “好,既然如此,李天王,请了。” 李青山惨然一笑,勉强提刀。 “来吧。” 多年心愿一朝达成,郭云彪的手下可不见丝毫容情。 “李天王,明年今日,郭某亲自拜祭于你。” 九环大刀使将开来,如电如风,急如星火,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李青山面前。 李青山勉强用刀去挡,结果当即被撞开。 幸好他江湖老、经验足,一见不妙,立刻使了招懒驴打滚,狼狈避开。 再起身时,竟然趔趄了一下,好悬摔倒。身下更是一滩鲜血,淅淅沥沥的不停。 看到这一幕,不少人当即哭了出来,要不是被拦着,估计都要冲上去替换他了。 郭云彪自然看到了李青山的惨样,表面凝重,内心狂喜。知晓只要再拖一会儿,李青山绝无活路。 这般想着,他的手下反而不急了。 招式一变,虽不再凌厉霸道,但机巧灵变,快如闪电。 李青山被伤势拖累,脚下缓慢,根本无力进攻,只能挥刀格挡。 可这般的快速变招下,没用几个回合,他就累的气喘如牛,汗如泥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李青山必败无疑。 卢景渊急的不行,抓住李明山,连连催促。 “快点想个办法啊。” 李明山一见是他,便没有了好脸色。 “哼,卢总镖头倘若赢了那一场,还用我大哥上台拼命?” 卢景渊一愣,随即气笑了。 “好啊,合着我来助拳,还来错了?” 李明山冷笑连连。 “这助没助拳的,咱可没看到。就看了一场猴戏,着实精彩。” 这就是当面打脸了。 卢景渊气急,劈头就是一巴掌过去。 “那也比你这个被人家扔下来的混账强。” 李明山的侧脸当即红肿,也是暴怒不已。 “老不死的,你敢打我?” 可他那三脚猫功夫,哪里是卢景渊的对手。要不是被人拦着,能被卢景渊活活打死。 饶是如此,纷乱之中,也被卢景渊踹了两脚,当即吐血,瘫软成一团。 邝老七冲过来,指着卢景渊的鼻子开始煽风点火。 “好哇,你卢总镖头也投靠了郭云彪是吧?上了擂台假打一场就认输,打起我们兄弟来却心狠手辣。兄弟们,看清楚了,可别被人卖了还当人是菩萨呢。” 一时间,竟有不少人怀疑地看向了卢景渊。 卢景渊大怒,待要辩驳,擂台上却风云突变,引起惊天动地的呼叫。 众人忙看去,只见李青山已被郭云彪逼到了一角,手中弯刀都举不过胸口了。 郭云彪从未如此畅快过,眼见着李青山一条腿已经软了,知道他到了极限。 有心要在众人面前树威,他一声咆哮,当空跃起,竟要以最简单但也最具威势的“力劈华山”解决了李青山。 李青山避无可避,眼瞅着就要丧命刀下。 看到这一幕,众人惊呼不已,纷纷抢上,想要救人。 可离着远了,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之前一直萎靡不振的李青山突然气势一变,满脸杀气,动作竟不复刚才的蹒跚,突然一个滑步,竟迅如闪电般地蹿到了郭云彪的背后。 人在半空,看到李青山的动作,郭云彪就暗叫一声不好,不暇多想,人还为落地,长刀当即格向身后。 结果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一轻,让他一声惨叫跌落在了擂台上。 半空中,一只断手攥着九环大刀,飞出老远才落在地上。 再看李青山,哪里还有半点病态。单刀直指郭云彪脑袋,居高临下,如岳临渊,威风凛凛。 郭云彪顾不得断手之痛,惊惧地看着这一幕。 “你……” 两边无数人看着形势逆转,全都傻了眼。 只因一切来的太快,竟谁也做不出反应。 李青山傲然独立,刀指郭云彪,胜券在握。 “你以为你赢了?枉你诸般算计,可也小瞧了我李青山。郭大龙头,这输赢怎么算?” ------------ 第110章 枭雄本色【盟主加更第八章】 一朝风云突变,胜负已然逆转。 看着霸气凌云的李青山,再看看断手倒地的郭云彪,结果已经分明。 尤其是李青山说的话,更是令许多人色变。 不及多想,卢景渊突然动手。 吐气开声之际,一拳一脚,已经废了邝老七。然后一手抓着李明山,一手抓着邝老七,扔到了擂台之下。 两个人凄惨的叫声中,卢景渊嘿嘿一笑,手持大刀护在了阵前。 许多人不明之时,李青山指着李明山和邝老七,道出了真相。 “你收买了这两个畜生,在三洼子设伏,想要了我的命。嘿嘿,李青山别的或许不成,可走江湖还是有两下子的。郭大龙头,我这招将计就计如何?” 说着,李青山一把扯开衣襟,又扯下了腰间的白布。但见腹肌累累,虬结有力,却哪里有什么伤口? 众人大哗,这才明白李青山玩了一招阴的。 而李明山和邝老七更是脸色剧变,将要动作,却被卢景渊的大刀逼住了,登时满脸绝望。 左富和左贵在一旁啧啧称奇。 “这李天王有点东西。” “知晓内部出了叛徒,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反而算计了郭云彪。这一手,玩的高明。” 卢泰听到,更是振奋。 “今日结果了郭云彪这个匪酋,从今以后,再无后患了。” 左富、左贵齐齐摇头。 “李天王不会杀郭云彪的。” 卢泰不解。 “这是为何?” 左富给他指水泊群盗。 “你看看人数。要是郭云彪真死了,这些人必不会善罢甘休。从今以后,这里将永无宁日,谁都甭想吃饭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逼住郭云彪认输,然后清理内部,才是正道。”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一般,擂台上郭云彪露出颓丧,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今日你李天王棋高一着,郭某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青山却没动手。 “那这一场,谁胜了?” 郭云彪冷哼一声,却不言语。但意思已经很明确,承认了李青山的胜利。 李青山让开刀锋,问道:“还有一场,你们派人吧。” 见他没有趁机赶尽杀绝,郭云彪不免颇为意外。但都是老江湖,仔细一想,已经明白他的用意。 虽然只是打成了平手,还需要一场才能决定胜负。但李青山既然完好无损,自己还断了手,郭云彪就知道,这一次的龙头会是没可能赢了。 对方除了李青山,没人是自己的对手。同样的,这边除了他,也没有人是李青山的对手。 李青山不杀他,是需要用东西换的。 郭云彪立刻打定了主意。 “既然李天王安然无恙,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次龙头会,到此为止。” 说罢,他径自跳下擂台,踉跄着回到了本方阵营。竟一刻也不停留,带着水泊群盗风一样地退了。 被扔到擂台下的李明山和邝老七亡魂大冒,拼命喊叫。 “郭大龙头……救命啊……你答应了的……” 郭云彪完全不理,很快就走的不见了。 李明山和邝老七这才知道,他们被抛弃了。 一时间竟瘫软如泥,胯下湿淋淋的一片。 见水泊群盗认输,赢了这龙头会,众人惊喜莫名,纷纷嚎叫着欢呼李青山的大名。 李青山大手一摆,制止了众人喧闹,走到擂台边,俯视着瑟瑟发抖的李明山和邝老七,怒意尽显。 “说,你们为何出卖兄弟?” 邝老七自知不能罪孽深重,吓的跪成一团,一个劲求饶。 “天王饶命,天王饶命,都是兄弟猪油蒙了心……” 李明山却不想束手就擒。 “大哥,我都是为了你好啊。咱们兄弟辛辛苦苦为了什么?这些年咱们守着运河,赚着什么了?那些狗官把好处全都拿走了,吃糠咽菜的日子,还没过够吗?” 见李青山不说话,他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忙膝行几步,急急地道:“大哥,郭大龙头说了,只要咱们联手,就能把整个运河都给控在手里。到时候甭说做买卖,就算是把着运河收钱,都够咱们兄弟吃香的、喝辣的了。” 左富、左贵对视一眼,默默摇头。 第一次见着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 “混账!” 李青山一声断喝,阻止了李明山的痴心妄想。 “就凭他郭云彪,也想霸占运河?朝廷雷霆之怒下,尽起大军,你是想要让兄弟们跟着破家灭族吗?” 运河可是朝廷的命脉,他们这些人靠着运河吃饭可以。可要是想将运河把控在手里,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别人还未如何,左富、左贵却心头一个激灵。 他们知道郭云彪的身份,天生就是要造反的。 这样的人图谋控制运河,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李明山为了活命,尽显疯狂。 “大哥,这朝廷不给咱们活路,又何必等死?不如跟着郭大龙头,把那狗皇帝掀翻了,咱们兄弟还能自己做江山呢。当年那些梁山好汉能做的事儿,咱们为啥不能做?” 李青山脸色铁青,指着他破口大骂。 “就你这吃里扒外、见利忘义、贪生怕死的鼠辈,也妄想造反坐江山?” 李明山讷讷无言,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青山倒也果决,下令道:“把这两个畜生给我拖下去,执行水刑。” 立刻有几个汉子冲过来,拖着李明山和邝老七就往水边走。 邝老七当场吓晕过去,李明山死命挣扎。 “大哥,饶命啊!大哥……我是你的亲兄弟啊!李青山,你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吗?” 李青山脸色铁青,不为所动。 大家伙恨透了这两个叛徒,生怕李青山会反悔,动作飞快。 找来两个大鱼篓,将李明山和邝老七塞入其中,盖子牢牢捆死,然后投入了水中。 水性再好,这样一来也没用了。 水面上一阵起泡翻涌,没过多久,终于平静下来。 这李天王处理叛徒的手段,倒也狠辣干脆。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竟然也毫不容情。 左富和左贵没想到的是,李青山竟然找上了他们。 “卢总镖头和我情若兄弟,长风镖局我素来深知。二位朋友,你们是谁?” 随着李青山的喝问,哗啦啦的一阵纷扰,左富和左贵被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过两人丝毫不见慌乱,只是静静待着。 卢景渊却吓坏了,忙跑到李青山耳边低语了一番。 李青山脸色几经变幻,杀气褪去。挥挥手,让大家解了围困,各自散去。 左富和左贵拱拱手,意有所指。 “今日得见李天王威风,晚辈倾心不已,日后少不得多有交道。” 李青山面色凝重,回礼的同时道:“这天下,说到底是官家的,二位自然来去自如。我等江湖草莽,不敢多问。”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拒之千里之外的意思。 没有哪个江湖中人喜欢和官家打交道。 左富和左贵却不置可否。 “将来的事儿,谁知道呢?” ………………………………………… “李青山?” 听了左富和左贵讲了东平之行,左梦庚记住了李青山。 对这个人,他还真的知道。 因为在历史上很有名气。 明崇祯十四年,山东、河南等省连年大旱,蝗灾严重,农田欠收,瘟疫流行。加之官府横征暴敛,农民大饥,饿殍载道,尸体盈野,激起中原地区的农民蜂拥而起。 李青山因帮助饥民买粮而与屯粮不售的奸商发生冲突,失手将其账房先生打死,迫于当时的社会形势,在寿张集聚众数千人起义,自称“渠魁”。 他的后人为此还出版了一本书,《运河枭雄李青山》。 没想到和闻香教的交锋中,遇见了这么一位人物。 不过左梦庚很快将之抛在脑后,迅速召集了后营各位主将,通报了徐雅晴的消息。 “我要去一次登州,亲自解决了徐雅晴这个麻烦。” 有这么一个暗处的敌人,各位主将也不安心。不过对于登州之行,大家都很谨慎。 柳一元道:“如今的登州巡抚是王廷试,徐雅晴一个魔教头子,和他什么关系?” 情报有限,左梦庚也回答不了。 “这个暂且不知,需要到那边再行了解。” 左华脑洞大开。 “这王廷试不会也是闻香教中人吧?” 众人无语。 登莱巡抚何其重要,朝廷再腐败,在这样的人选上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左梦庚倒是把握十足。 “现在是徐雅晴在明,我们在暗。倘若事不可为,我也不会乱来。”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就不再阻止了。 柳一元道:“我和你去,总要带足人手,正好锻炼一下侦察大队。” 左梦庚正有此想。 “那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 ------------ 第111章 登州【盟主加更第九章】 明初,登、莱二府本为寻常府治。 萨尔浒之后,辽东局势危急。为了支援辽东作战,明廷将登、莱二府独立出来,另设登莱巡抚,专职支援辽东作战。 因为功能单一,所以登州城规模并不大,只分为两个部分。 主城和水城。 柳一元扮作游学士子,左梦庚扮作他的小厮,两人进了登州城。 之所以这么做,只因为左梦庚露过相。为了避免被徐雅晴察觉,扮作小厮比较容易隐藏。 侦查大队的其他人,则分批进入登州,按照计划分散在了巡抚衙门周围,将所有进出的路都盯住了。 这里是后营完全影响不到的地方,因此大家都十分小心,不敢胡乱行动。 左梦庚和柳一元住进城内酒楼,连续几天到处游山玩水,和一般的游学士子别无二致。 “我们日夜都有人盯着巡抚衙门,可进出的多为军士,看不出什么。那个巡抚王廷试每次出门,身边扈从云集,我们靠近不了。” 柳一元遗憾不已。 “可惜在巡抚衙门内没有熟人,不能进去一探究竟。” 左梦庚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冷静下来。 “我们目前得到的信息是,徐雅晴在这登州城里,似乎和巡抚有关。但具体是何关系,暂不清楚。这样一来,我们的目光就不能只盯着巡抚衙门,而是要从周围查起。” 第一中队队正侯庆春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我们都不知道徐雅晴长相,该如何查询?” 这个左梦庚也无奈。 “我也没有见过她的相貌,如果不小心行事,说不得会打草惊蛇。” 柳一元颇有决断,建议道:“我们知道的消息里,最有用的就是登莱巡抚。我看不如这样,咱们继续监视巡抚衙门的同时,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关于巡抚的情报。” 如果换个地方,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获得情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登州乃是小城,人口不多,作为本地最大官员的登莱巡抚王廷试,肯定是万众瞩目。 只要用心打听,获取他的情报还是不难的。 这也是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见大家没有异议,左梦庚做出安排,众人各自寻找线索去了。 当天左梦庚和柳一元不在房间用餐,而是去了大堂。 茶楼酒肆,青楼戏苑,人流复杂,本就是获悉情报的绝佳场所。 饭点时分,酒楼里客人不少,几乎都要坐满了。 左梦庚和柳一元要了酒菜,一边默默吃着,一边留心客人说话。 “诶,你们说,那寒月姑娘到底有多美?弄得咱们巡抚连政务都不管了。” 旁边一桌的几个客人,明显是官府小吏,果然一开口就涉及到了巡抚王廷试。 左梦庚和柳一元放慢了动作,专心听了起来。 男人的酒桌上自然离不开女人。 立刻有人跟着,语气里的遗憾和欲望蓬勃欲出。 “寒月姑娘在饮碧阁时,在下有幸目睹真容。呵,实难想象,世间竟有如此花容月貌。” 此人赞叹了还不够,竟又吟诗起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有此女欢舞一曲,人生当醉矣,夫复何求?” 其他几人纷纷拍桌,竟感同身受。 “可恨寒月姑娘无双之姿,本可与我等诗文交心,却被那王巡抚收为闺中禁脔,可恼可恨!” 这就是酒后失言了,旁边的人忙连声咳嗽。 “人家是巡抚嘛,位高权重,总览军政殚精竭虑,收一红袖添香之人,此正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之举。” 都是官场油条,自知失言,纷纷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其他琐碎。 但左梦庚和柳一元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夜间,四散收集情报的人纷纷回来,彼此对照之后,焦点都集中在了王廷试新纳的小妾寒月姑娘身上。 “坊间传闻,这寒月姑娘正月间出现在饮碧阁,貌美无双,歌舞双绝,立刻引起轰动。无数欢客挥金如土,只为一睹芳容。后来于酒宴上被王廷试看到,当场倾心,随后使了银子将此女收入府中。其中肯定动用了巡抚威权,饮碧阁抗拒不得。” 朝廷大员贪图美色,将一青楼妓女纳入小妾,看似寻常。但这个时间点就不正常,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怀疑。 侯庆春代表大家发表了意见。 “因此,我们极度怀疑,这个所谓的寒月姑娘,很有可能就是闻香教圣女徐雅晴。” 不消他们说,左梦庚也是这么猜测的。 他虽然没有见过徐雅晴的脸,但只看此女身段就知是个美人。 “现在的问题是,知道了这个情报,接下来该怎么办?巡抚衙门我们不可能进得去,徐雅晴混进巡抚衙门,又意欲何为?” “徐雅晴乃魔教头领,如果咱们将此事通报巡抚衙门,是不是可以瓮中捉鳖?” “不成。” 左梦庚没有柳一元那么天真。 “王廷试可靠与否,咱们不敢保证。万一他和徐雅晴是一伙的,到时将这登州城的城门一关,咱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李福达能做到指挥使,天知道这个登莱巡抚王廷试是不是闻香教徒? 左梦庚记忆里对此人印象不深,没有确切资料,不敢盲目出手。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是无奈了。 甭说王廷试和闻香教有没有关系,最起码对于如今大明的官员节操,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还是左梦庚思虑周祥,他一边轻轻敲着桌子,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 “徐雅晴这种人,是不会甘于平静的。她大老远地跑到登州来,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无论她要做的事,是在巡抚衙门内,还是在这登州城里,迟早都会露出马脚。咱们耐心等着,一定能够找到机会。”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众人也只能依计行事。 所幸登州城小,巡抚衙门同样也小。 大家分配了任务,前门、后门看好,不时换人,倒也不怕暴露。 ………………………… 左梦庚猜的没错,那个寒月姑娘就是徐雅晴。 不过她现如今的身份,是登莱巡抚王廷试的如夫人。 王廷试孤身上任,寂寞难耐。偶然在饮碧阁见识了徐雅晴的美貌,立刻色授魂与,动用手段将徐雅晴弄进了府中。 多日温香软玉的享受,让王廷试快活似神仙,对徐雅晴极尽宠爱,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徐雅晴接近王廷试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他。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夜风流,王廷试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搂着绝美佳人,恨不得忘却君王天下事,只做个风流老鬼。 徐雅晴云鬓散乱,故意娇喘吁吁,令王廷试颇有成就感。人更是骨头软了三分,窝在王廷试的怀里轻轻磨蹭,不断勾动王廷试的**。 “老爷,奴家能从了您,过上这神仙般的日子,真是死了也知足呢。” 王廷试哈哈大笑,仿佛年轻时都不曾有过的雄风附体。 “我的美人儿,休要这般自怨自艾。你家老爷前程似锦,只消这番做的好了,日后登阁拜相未尝不可。想不想得一份诰命啊?” 徐雅晴适时露出惊喜表情,身子骨更加腻了。 “奴家蒲柳之姿,从不敢做此妄想。日后能够伺候好老爷和夫人,报答老爷垂爱之恩,就已心满意足了。” 想想远在老家的母夜叉,再看看眼前的红颜知己,王廷试心都要化了。 “莫要自轻自贱,日后这府中的主内之事,未尝不能交予你手。” 徐雅晴愈发幽怨,小心翼翼地道:“奴家不敢奢望,得老爷怜爱,有一容身之所,便是天高地厚之恩。只是……只是每每想起惨死的父母双亲,奴家……奴家就……” 王廷试忙安慰起来。 “夫人莫急,你家老爷如今实在是被大事绊住了手脚。待此番事罢,区区一个都司之子,看你家老爷为你报仇雪恨。” 徐雅晴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奴家贫贱,即使家破人亡,也是命该如此。却不知老爷遇何难处,倘若为奴家而坏了大事,可教奴家百死莫赎了。” 说起这个,王廷试快意尽去,立时唏嘘哀叹起来。 “还不是那毛文龙胆大妄为,私会东虏使者。圣上盛怒之下,将那毛文龙的饷银尽数停了,又吩咐老夫尽快拿出详细数目来。老夫如今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啊!” ------------ 第112章 猫腻【盟主加更第十章】 毛文龙的大名谁人不知? 听到王廷试提及此人,徐雅晴不禁上了心。 “毛大帅威震辽东,人都说,数遍大明,最能打的将军就是毛大帅呢。” “能打?能打个屁!” 王廷试难得爆了粗口。 骂完他还不解恨。 “他要是真能打?为何躲在皮岛当缩头乌龟?还把旅顺给丢了。” 徐雅晴第一次见着王廷试失态,忙露出胆怯的神情。 “奴家哪儿懂得军国大事,不过人家怎么说,奴家就怎么听罢了。话说那毛大帅……毛文龙又如何得罪老爷了?” 王廷试复又露出郁闷的神色。 “毛文龙不是得罪了我,是得罪了陛下。去年九月,那毛文龙私会东虏使者,结果被朝廷获悉。陛下大怒,下旨停了东江饷银。老夫前往东江,实地核查,报了银二十四万粮十六万八千石之数。谁料陛下也好,毛文龙也好,全都不满。” 徐雅晴听的呆了。 “这就奇了,倘若报的多了,陛下理应不满;倘若报的少了,毛文龙最该不满。岂会有两边全都不满之意?” “哎……” 王廷试搂紧了美人儿,发觉这什么巡抚大位,都没有温香软玉舒服。 “毛文龙麾下军民,何止十万之数。这点钱粮,怎够果腹?” 徐雅晴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明廷运作,颇感新奇。 “既然不够,老爷缘何核定如许钱粮,还招致陛下不满?” 王廷试目光幽幽。 “因为陛下觉着这个数目……多了。” 徐雅晴只是草莽,想法颇为天真。 “老爷只须如实呈报,陛下自会明白原委吧?” 王廷试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子。 “我的小美人儿,你可不能去做官。否则啊,让人连骨头吃干净了。陛下要的是真实数目吗?陛下要的是他希望的数目啊。” 徐雅晴迷糊了,不知道王廷试在说什么绕口令。 王廷试也没有给她解释,依旧怒气难消。 “这般也就罢了,那袁大都督也来凑热闹,非要将东江钱粮转到辽西核发。毛文龙更是不满,几次三番找本老爷闹事。本老爷啊,头痛,头痛啊!” 说什么来什么,卧室外边突然传来禀报。 “中丞大人,朝中发来文书,明言东镇兵额,理应为二万有八之数。现在大家伙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还请大人速速主持。” 王廷试听了,不禁拍打脑门。 “祸事来啦,祸事来啦。这下那毛文龙,又不知该如何闹腾。” 温香软玉也没法缓解他的心情了,匆匆爬起来,在徐雅晴的服侍下穿好官袍,自去前面处理公务了。 一直到王廷试走的不见了,才有侍女进来,伺候徐雅晴沐浴。 “圣女,东平传来消息,左护法败了。” 徐雅晴原本在梳头,听得这话,“啪”地将梳子捏碎了。 “废物,连个小小的东平水泊都拿不下。告诉郭云彪,此乃我圣教大业关键。无论如何,不许出现差错。” 那侍女应了。 徐雅晴又问道:“人到了吗?” 侍女道:“已经到了。来了两个,如今住下了。” 徐雅晴总算脸色稍霁,命令道:“你随后出府,去会会他们。” 侍女再次应下,不过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 “圣女,这王廷试真能帮我们对付那左梦庚?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值得圣女如此挂怀?” 徐雅晴眼中闪过狠戾。 “你知道什么?那左梦庚乃本教命中克星。畿辅之事,一切本策划好好的,全让他破坏殆尽。临清谋划更是天衣无缝,又被他搅黄了。此人不除,我圣教焉有功成之日?” 侍女还是想不明白。 “可王廷试只为区区登莱巡抚,那左梦庚远在临清,他……似乎也管不到那么远吧?” 徐雅晴呵呵冷笑。 “巡抚乃是二品大员,位高权重,要弄死一个纨绔子弟,又有何难?” 侍女也不大懂得其中门道,不再纠结。伺候完徐雅晴,径自出去办事了。 …………………… 情报的收集,从来不是点对点的,而是面对点。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获取一个点的情报,那么你的工作面就必须要围绕这个点,从四面八方层层推进。 虽然锁定了徐雅晴躲在登莱巡抚衙门内,但关于她的所有痕迹,左梦庚都没有放过。 “我们经过调查,徐雅晴是在正月出现在饮碧阁的,应该就是埋伏千座之后不久。另外饮碧阁的东家已经查清,据说是个山西商人,姓翟。” 其他人对这个消息还没有什么反应,左梦庚却犯起了嘀咕。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八大皇商。 其中有一家,正好姓翟。 如果不是精通历史,根本不觉着一家妓院的东家是山西商人、又姓翟有什么问题。 但左梦庚知道历史啊! 一个是历史上被证明了有问题的汉奸,一个是更加被证明了的反贼。 说是巧合凑到一块的,可能吗? 问题来了。 史料上只说晋商里通塞外,可没说过他们和邪教有什么瓜葛。 这里面又隐藏了什么东西呢? 左梦庚迅速做出了反应。 “柳大公子,扮一回恩客吧,咱们公款做一回嫖客。” 柳一元脸色噪红。 “我这可是出任务啊,可不是自己要去的。” 左梦庚忙拉住他。 “话说,你去过青楼没?” 柳一元臊眉耷眼的。 “我也是读书人嘛,读书人逛逛青楼,不是很正常嘛。不过我可没有干别的啊,就是喝酒吟诗。” 听说他去过青楼,左梦庚反而放心了。 “我就怕你没去过,显得没经验。那样的话,咱们就暴露了。你既然有经验,那就没问题了。” 当下,左梦庚和柳一元出了城,装作风流士子和书童的模样,走进了饮碧阁。 登州城小,城内又被各种衙门、庙观占满了,加上远处后方,太平无忧,所以各种民生都在城外。 进了饮碧阁,一见柳一元的士子装扮,老鸨就知道来了肥羊,连忙上前热切招呼。 “哎哟,这位公子可面生的紧,不知从何而来,可有相熟的姑娘?” 柳一元果然是有经验的,摆出派头,张扬道:“本公子游历而来,遍观蓬莱美景,果然乃人间仙境。俗话说,地灵便会人杰。听闻饮碧阁有位寒月姑娘,花容月貌,天下无双,还请出来一见。妈妈放心,本公子不会少了厚礼。” 老鸨脸色一僵,无奈道:“哎,公子来的不巧,寒月姑娘……她得了中丞大人赏识,早已从良。公子缘悭一面,着实可惜。呵呵,不过我这饮碧阁里,好姑娘还有许多,奴家招来,任君挑选。” 柳一元装出怒容,哼道:“堂堂巡抚,不思忠君分忧,却耽于美色,成何体统?待本公子回去之后,定要和老师分说一番。” 听他能告登莱巡抚的状,显然身份不凡,老鸨不禁更加小心了一些。 柳一元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见不到寒月姑娘,其余的庸脂俗粉不堪入目。去,准备一桌席面,置于风景秀丽之处,本公子喝酒、赏景好了。” 登州到底是小地方,这里的青楼底气也是不足。 既然觉着柳一元是大地方来的,没有了寒月这个招牌,老鸨也不敢再让其他姑娘出来献丑,忙下去吩咐酒席了。 饮碧阁虽是登州最大的青楼,但无论规模还是装饰,都只能算作普通。唯独地方选的好,推开窗子,便能看到海浪滔滔、水天一色。 酒席摆好,柳一元独自入席,自斟自饮。间或摇头晃脑,似乎真的被良辰美景所吸引。 左梦庚装作小厮,在一旁默默倒酒。眼角余光,则在不停搜寻周围。 一时片刻,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可侯庆春很快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公子,你要的酥鸡,小的给您买着了。” 旁人见了,只以为又是柳一元的小厮,肯定不会在意。 侯庆春将酥鸡摆出来的同时,低声道:“巡抚衙门里出来了一辆马车,看装饰应当是女眷。不清楚徐雅晴在不在其中,不过是往这边来了。” 左梦庚、柳一元精神一振,苦苦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柳一元立刻扬声道:“这登州酥鸡果然别有风味,去,再买几只,本公子带回去孝敬高堂。” 侯庆春急忙忙去了,活生生一个跑腿小厮模样。 过了半晌,他再次回来。 手里抱着四、五个油纸包,似乎真的是去买鸡了。 不过他进门的同时,还有一个体态丰盈的女人一同进来。 老鸨看也不看侯庆春,直接迎上了那个女人,护着径自往后堂去了。 侯庆春跑过来,轻声道:“车里的便是这个女人。” 饮碧阁果然有猫腻。 柳一元看向左梦庚,眼神明显是在询问,刚刚进门的女人,是不是徐雅晴? 左梦庚笃定摇头。 他虽然没有见过徐雅晴的脸,但徐雅晴身段妖娆,高挑纤细,明显年龄不大,绝不是这半老徐娘的模样。 可既然这女人是从巡抚衙门出来的,又来了饮碧阁,自然是重大嫌疑人。 ------------ 第113章 突变 “上去看看?” 柳一元提议道。 窥人隐私这种事,容易上瘾。 自从做了这侦察大队的大队正,从左梦庚那里学到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侦察方法后,柳一元就深陷其中。 左梦庚果断拒绝。 “不用,免得打草惊蛇。” 如果这是拍影视剧,那演员肯定已经找机会跑去探查了。 什么深入虎穴、险死还生,利用各种炫酷的技术探听情报,显得非常厉害。 然而现实不是影视剧。 稳妥的同时保全自身,还要不被目标察觉,才是第一要务。 这饮碧阁里到底有多少闻香教的视线,谁也不知道。 他们初次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贸然乱闯,不被发现的概率比买彩票中奖还要低。 “那我们怎么办?就干等着?” 不能大展身手,让柳一元颇为郁闷。 左梦庚则一直冷静,道:“结账,走人。” 柳一元大吃一惊。 “现在就走?还什么都没探听到呢?” 左梦庚好笑地看着他。 “如果等到那女人离开之后再走,你说……人家会不会怀疑我们的动机?” 柳一元恍然大悟,又学到了一招。 ……………………………… 饮碧阁阴暗的角落里,老鸨静静地杵在窗边,一边看着大厅里的情况,一边磕着瓜子。 一个龟公悄悄走来,低声道:“那两个眼生的,走了。” 老鸨一愣。 “走了?” 龟公如实汇报。 “那书生扔了五两银子,又给了我二两赏银,不过边走边骂,说咱们这儿的饭菜难吃的紧。” 老鸨静静思量片刻,方道:“是个真游学的,行情倒是了解的很。算了,自去做事吧。” 出了饮碧阁,左梦庚和柳一元依旧一副游山玩水、到处闲逛的架势。 不过左梦庚隐蔽的手势,被街对面的菜贩看到了。 晚间,负责监视饮碧阁的人回来,汇报了情况。 “那个女子进去后,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后径自回了巡抚衙门。” 左梦庚当即有了判断。 “她是来见人的。” 柳一元也赞同这个判断。 “问题是她见了谁,徐雅晴要做什么?要不咱们再派人混进去,也在里面住下?” 左梦庚好笑不已。 接下来,既是布置任务,也同时教导这个侦察兵头子。 “登州是小城,人流有限。能够出入饮碧阁的,自然更少。监控这样的地方,又何必非要进去才能查到东西呢?咱们只需要盯紧了出入口,看看接下来的几日,进出的人员就行。”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日的布控中,大家发现进出饮碧阁的,多是本地官员、士绅和有钱人。 身为登州第一大青楼,连续三天,进出的客人也不过十来人而已。 加上打杂的龟公伙计之类的,人员监控非常容易。 而在这三天中,那个女人天天都进出饮碧阁。每次都是逗留一个多时辰,然后离开。 三日后,一个新的情况出现。 “千座,饮碧阁里有人出来了。两个陌生人,从未见过。” 左梦庚立刻道:“这是接头的人谈完了,准备离开。走,找机会拿下这两个人。” 众人立刻行动,从不同方位慢慢收紧包围圈。 与此同时,那侍女也回到了巡抚衙门,见到了徐雅晴。 “谈妥了。他们取畿辅,咱们取山东。互不干扰,互相照应。” 闻言,徐雅晴露出得计的笑意。 “呵呵,朝廷那些狗官,误以为咱们在畿辅、临清闹事,就是全部手段了。殊不知啊,好戏还在后面呢。” 说罢,她又恢复了冷冽,命令道:“告诉各地兄弟,加速准备。最迟不过今年,咱们就能掀翻了这天,迎接燃灯佛祖降世。” 侍女也被说的振奋不已,急匆匆去了。 ……………………………… “就是这两人,从饮碧阁出来后,直奔这边来了。” 这里是登州水城外的码头。 要想离开登州,有陆路和水路可选。 走陆路的话,可去大明各地。 但走水路的话…… 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两人要去何方。 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这次的目的是擒获此二人,拿到具体的情报。 这个秘密不解开,比抓不住徐雅晴的隐患更大。 侦察大队行动迅速,包围网迅速形成,从四面八方慢慢靠近了那两人。 正在走路的两人突然凑到一起说了些什么,猛地发足狂奔,显然是发觉了不对。 缀在后面的左梦庚一见,也不藏着掖着了,暴喝道:“动手。” 那两人跑去的方向,正有五个士兵围过来。听令之后,立刻扑向他们。 毫无征兆的匹练刀光闪过,伴随着两声惨叫,竟有两名士兵顷刻惨死在了刀下。 那两人竟然带有兵器。 其余人等大惊,也纷纷抽出兵器,大打出手。 通往码头的路,两旁本是鱼获市场,热闹非凡。 这边突然拔刀相向,而且砍死了人,无辜路人立刻大乱,纷纷嚎叫着四散奔逃。 左梦庚好不容易从溃乱的人群里挤出,就看到了目呲欲裂的一幕。 第一波上去的五个士兵,此时竟然倒下了四个,还剩下一个在苦苦支撑。 这些可都是精心训练的侦察员,是后营中最精锐的士兵。平常对战其他大队,两个就能应付十个的。 然而此时五个打两个,竟然死伤惨重。 不过这五个士兵也不是没有收获,那两人其中的一个就腰腹、左臂各挨一刀,鲜血淋漓,脏器都翻了出来。 左梦庚冲上去的时候,最后一个士兵终于没有挺住,连中两刀被砍断了脖子,肯定是救不活了。 悲痛难忍之下,左梦庚也是发了狠,恶狼咆哮声中,抽刀直取那受伤之人。 那人竟十分凶悍,猛地一把掀翻了斗笠和大氅,也挥刀向左梦庚砍来。 可当此人露出面目时,所有人都惊了。 光秃秃的脑壳,脑后一根细细的金钱鼠尾,加上从刀尖到刀柄都呈弧线形的雁翎刀,身份不言而喻。 周遭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最先炸锅,纷纷呼喊着往更远处跑。 “鞑子来啦!” “鞑子攻来啦!” 左梦庚怎么也没有想到,闻香教接头的人,竟然是东虏。 加上军中兄弟惨死,这让他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身如闪电近前的同时,刀尖在对手的刀侧一挤,整个人已经抹进去了。 这一下当真快的无以复加,那个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动脉已经被刀刃切开,刹那间鲜血迸溅,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另一个显然也是鞑子,见伙伴死于左梦庚刀下,当即喊叫着听不懂的话冲来,想要报仇。 杀了一个,左梦庚怒气并未减少,直接迎了上去。 这两个鞑子武艺不凡,凶猛彪悍,显然不是一般的身份。倘若让侦察大队的其他士兵再上来,只会徒增伤亡。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亲自解决。 而在他的身后,柳一元看着血腥惨烈的现场,整个人都有点懵。 那日码头的激战,让他原本以为是极限了。今日方知,真正的沙场搏杀是多么的可怕。 不过这种震惊持续时间很短,他赶忙回过神来,提刀要上前帮忙。 才将将迈动脚步,极远处一阵诡异的轰鸣加上尖啸的破空声瞬间到了近处。 然后旁边的房子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撞击,顷刻间砖瓦崩碎,导致泥尘漫涌,地动山摇。 左梦庚也被冲击到了,整个人横向摔出去老远。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爬起来,却发现那个剩下的鞑子已经变成了一滩碎肉。 不远处一个黑咕隆咚的铁球正在来回翻滚,散发着浓烟和热气,裹挟着熏人欲呕的血腥味。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柳一元已经冲了上来,抓着他胳膊就跑。 “快走,是乱军!” 哪来的乱军? 左梦庚四处看去,发现侦察大队的其他士兵正在火速汇合过来,亡命似的飞奔。 突然有一人惨叫着摔倒,才看到小腿上竟然钉着一支羽箭。 立刻有两人冲过去,搀扶起他继续跑,根本不敢停留。 左梦庚越过他们,向更远的地方看去。 只见原本平静的海面上,此刻舟船云集,蜂拥而来。更有无数的士兵嚎叫着冲上了海滩,所到之处,将一切都破坏殆尽。 百姓们哀嚎着到处乱跑,许多人都倒在了屠刀之下。 更有许多女人被抓住,光天化日之下被撕烂衣服,惨遭凌辱。 随即,整个码头上火光四起,更乱了。 左梦庚被柳一元拖着跑,颠簸中隐隐看到那些船上,竖着醒目的大旗。 上书一个【毛】字! 看着百姓们被屠杀、被凌辱、被劫掠,看着原本平静的登州陷入灾祸和动乱,左梦庚怒火冲天,咬碎了的牙齿中间,只迸发出一声杀意的嘶吼。 “毛文龙……” 崇祯二年四月,毛文龙劫掠登莱! ------------ 第114章 谋 左梦庚等人一路退到了城南的密神山,才终于停顿下来。 变故突生,谁也没有想到,仓促之间多人受伤。加上死于鞑子之手的五人,这一次登州之行竟损伤了一半。 大家跑的筋疲力竭,停下来后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可过了一会儿,又有轻微的抽泣声响起。 左梦庚此时正站在山坡边缘,目光冒火地看着东江兵肆虐登州,听到哭声,立刻大怒。 “哭什么?” 大家被吓坏了,都不敢看他。 左梦庚宛如老虎,语气格外严厉。 “既然来当兵,就会上战场。上战场就会有死伤,不是他们死就是你们死,有什么可哭的?” 在哭声消失的时候,左梦庚的声音愈发振聋发聩。 “他们死于和鞑子的交战,这样的牺牲死得其所。想想那些被鞑子屠杀的百姓,有机会为他们报仇,就算是死了,也可以昂首世间,万众敬仰。这样的人是什么?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们应该为他们的功绩和贡献感到敬佩和高兴,唯独最不需要的,就是伤心难过,更不应该产生惧怕。” 大家都默默听着,每一句话都进入了他们的心底。 这些人除了是新兵外,和这个时代朴素的平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哪怕后营里一直进行着思想教育,但人的成长是需要进程的。 说句不客气的,他们距离成长为真正的战士,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今天和鞑子的遭遇,也是他们第一次面对当世最强大的战士。 五打二全部牺牲固然悲壮,但让左梦庚最欣慰的是,五个士兵没有一人退缩和逃跑。 也许打起来的时候他们没有时间去感到害怕,但死战不退的他们当然值得任何的褒扬。 “千座,鞑子都这么厉害吗?” 一个士兵壮着胆子问出来,随即又赶紧缩头,生怕被左梦庚教训。 这个士兵叫李二柱,一个训练很努力的士兵。 “这两个鞑子,虽然很厉害,但绝对不是最厉害的。日后你们上了战场,一定会见识到更加厉害更加凶残的敌人。” 左梦庚实事求是的话,让士兵们不由自主地露出惊惧的神情。 这个反应让左梦庚很不满意。 “怎么?怕了?一个强大的战士听到敌人很强大的时候,不应该有任何的畏惧。因为只有打败最强大的敌人,才能证明我们更加强大。” 另一个士兵喃喃地道:“都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左梦庚反问道:“当初岳武穆打的不是女真人吗?为何就打赢了?岳武穆还没有我们这般好的武器呢。” 实实在在的例子最具有说服力。 此言一出,原本士气低迷的众人,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左梦庚的话也在这时传入了大家的耳中。 “这一次五个打两个没有打过,不是对手有多强,而是因为我们不够强。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只要我们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来训练,就没有打不赢的敌人。” 将是军的魂! 左梦庚自信盈天的话语,还有他刚才连杀两个鞑子的勇武,彻底扭转了士兵们的观念。 对很多军队而言,恐惧才是失败的最大缘由。 当一支军队无所畏惧的时候,许多不可思议的胜利也就会变得理所当然了。 这边做着思想教育的时候,登州城下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城内的驻军终于反应过来,军兵上墙,城门紧闭,戒备森严。 与此同时,水城里的舟船出动,将东江镇的船队逼开。两边对峙之下,态势终于稳定了。 过不多时,城内出来一队人马,急匆匆进了东江镇的军营。 “咱们怎么办?” 毛文龙劫掠登莱,将这边的既定计划彻底打破。 如今登州城是进不去了,肯定也无法继续追索徐雅晴的消息。而且还杀了两个鞑子,相信要不了多久,徐雅晴一定会得知此事。 打草惊蛇之下,徐雅晴不可能没有防备。 但左梦庚觉着,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徐雅晴这种人,始终躲在暗处才有威胁。一旦暴露在阳光下,那就是案板上的肉。她要是得知两个鞑子被杀,肯定会坐不住。依我猜想,她逃跑的可能性最大。” 这个分析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哪怕徐雅晴现在得到了登莱巡抚王廷试的庇护,可一旦她是闻香教头目的消息散播出去,别说是她,就连王廷试都死罪难逃。 因此徐雅晴在察觉到可能暴露之后,最应该做的,一定是逃跑。 “那就等东江镇退了后,咱们守着登州四门,等她出来就是。” 商议一定,大家也不急了,纷纷找地方休息,坐等东江镇退兵。 柳一元却平静不下来,走到左梦庚身边,问出了一个担心的疑惑。 “你说,那两个鞑子从哪儿来的?他们为何要坐船离开?” 左梦庚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你觉着这两个鞑子是从东江镇过来的?” 鞑子远在辽东,要想跑到登莱,除了陆路经辽西、山海关、畿辅、山东外,走海路更快。 可后金在海上没有任何优势,辽西和东江镇不放行,万万过不来。 这一次两个鞑子将将要走的时候,东江镇又来劫掠,说是巧合,很难令人信服。 左梦庚知道一些历史资料,倒是明白怎么回事。 “毛文龙一直没有断了和东虏的来往,东虏有人从他的防区过来很正常。” 柳一元大吃一惊。 “你是说毛文龙通敌?” 左梦庚解释道:“不是通敌,而是在和东虏议和。” 柳一元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难以理解。 “他疯了,不怕被天下人唾骂吗?” 左梦庚说了一些密辛。 “不单单是他,那位袁督师也在和东虏议和。” 怕他继续追问,左梦庚加了一句。 “朝廷知道。” 柳一元简直要怀疑世界了。 “那位袁督师平台召对时,豪言五年平辽,竟敢行议和之举。这……这不是失信于天下,损国威于域外?这是取死之道啊!” 左梦庚倒是平静,反问道:“那实在打不过东虏,又该如何?还有,谁跟你说五年平辽的平,是平定辽东?使辽东平静,就不是平吗?” 柳一元人都晕了。 “还能做此注解吗?” 毛文龙当天就撤军了,连夜回了东江。 可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非常大。 后世关于毛文龙究竟有没有干过劫掠登莱这件事,争议颇多。 不说左梦庚如今亲身经历了,自然知道不假。马上发生的一件事,更足以证实这件事。 崇祯愤怒下旨,将登莱巡抚王廷试问罪罢官,免职为民。 倘若毛文龙没有行过劫掠登莱之事,崇祯为何将王廷试罢官为民? 并且终崇祯一朝,都没有再起复王廷试。 崇祯朝除了那些问罪处死的官员,其余的很多人基本上都是起起落落无数次。 王廷试在这个时间点被罢官免职,并且始终没有得到起复,足以证明毛文龙劫掠登莱一事不假。 从毛文龙劫掠登莱到王廷试被罢免,这中间足足过去了十余日。 左梦庚始终潜伏在登州城外,等着徐雅晴出逃。 结果等到的,是王廷试黯然离职的车队。 登州西门外的山坡上,看着迤逦出城的车队,柳一元有些麻爪。 “怎么办?动不动手?” 侯庆春咧嘴。 “这咋动手?” 王廷试即使被罢官,可毕竟曾是朝廷大员。 这要是刚离职出城,就出现意外,朝廷肯定会追究。 左梦庚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道:“暂且跟着,相机行事。” 于是,大家就悄悄地跟着车队,一连行了多日。 左梦庚并不知道,徐雅晴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两个鞑子被杀的消息,徐雅晴是在毛文龙劫掠登莱后的第三天得知的。 毕竟女真人的外貌奇特,非常好认,此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徐雅晴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也明白自己暴露了。 本来她确实如左梦庚所想的那样,是准备迅速脱身的。 不曾想她这边还没有准备好,朝廷的旨意来了,王廷试丢官为民,权势尽失。 一时间府中纷纷扰扰,徐雅晴也找不到离开的机会。不得不上了王廷试的车,跟着出城。 徐雅晴到底不是一般人,虽然不晓得是谁盯上了自己,还是迅速做出了布置。 车队西行三日,到了莱州胶河附近,在海仓县休息时,那个侍女终于窥着王廷试不在的机会,凑到了徐雅晴身边。 “后面有十余骑始终跟着咱们,应该就是盯上咱们的人。” 徐雅晴眯着眼睛,杀机毕露。 “让薛际动手,就算不能干掉这伙人,也要拖住他们。” 侍女更关心徐雅晴的处境。 “你怎么脱身?” 徐雅晴神情更冷。 “又有何难?王廷试丢了官儿,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难道我还要陪他回老家吗?” 侍女有些担心。 “会不会惹麻烦?” 徐雅晴闻言失笑。 “造反这么大的麻烦咱们都干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 第115章 杀伐之外【补終於有時間了万赏加更】 “不能再等了,准备动手。” 徐雅晴发现了左梦庚的踪迹,准备动手。同样的,左梦庚也发觉了不对。 论起侦察能力,侦察大队这帮新兵再如何稚嫩,经过专业训练的他们,也不是闻香教的乌合之众能比的。 他们在缀着王廷试车队时,其他方向陆续传来了警报。 左梦庚决定,必须动手。 毕竟他们这次人少,再拖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 至于是否会得罪王廷试,那就管不了了。 再说这家伙被罢官为民,如今还能硬气什么? 左梦庚背后有东林大佬,底气足的很。 大家接令,立刻吃饭喝水,补充体力。同时擦拭刀剑,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登州一行,最大的作用就是,让这群新兵接受了初步的锤炼。 虽然成长的代价十分惨痛,但要想成为强军,没有捷径可走。 就在这边准备的差不多时,有侦察兵火速奔来。 “千座,队正,就在一炷香前,王廷试车队突然出发,直奔胶河而去,看样子是打算立刻过河。” “不好,徐雅晴是先下手为强了。” 柳一元立刻反应过来。 这条路他们在去登州时,已经走过,并且权当训练,还进行了绘图作业。知道前方的胶河之上,只有一座木桥,并且没有渡口。 也就是说,除非走桥,不然的话要想过河,必须绕远。 左梦庚动作更快,已经上马。 “追。” 其余人等纷纷跟上,一时间马蹄如雷,风驰电掣。 将将奔出五里,旁边小路上冲出一队骑士,二话不说,直接掩杀过来。 两边心知肚明,根本不啰嗦,立刻杀作一团。 对着一个冲锋后,这边倒下了三人,而拦路的闻香教徒则死伤多达近三十人。 这个对比,让许多闻香教徒为之胆丧。要不是有教法威慑,估计不少人都要溜之大吉了。 左梦庚本不欲管后续作战,可胯下坐骑才跑出一段路,突然一声哀鸣,重重地朝一侧倒去。 不但是他,其他几人的坐骑也同样如此。 幸好大家身手了得,翻滚开来,没有被倒下的坐骑压住。 再去看时,这些阻击的闻香教徒竟然阴险地布置了绊马索。 这一下失去了座驾,只能看着远处的胶河旁,一列车队正在徐徐过桥,怎么也追不上了。 左梦庚气急,回身拿重新追上来的闻香教徒开刀。 这些侦察兵其实陆地的功夫远远要比马上的功夫好,因为他们学习骑术根本没有几天。 闻香教徒中多年的马匪虽然不少,但碰上这些职业作战机器,高下立判。 再一个回合下来,被干掉的人数竟超过了五十。 这一下,即使是最悍勇、最虔诚的闻香教徒都吓破了胆,纷纷调转马头,逃之夭夭。 可这么一耽搁,远处的车队已经快要全部过河了。 左梦庚等人斩断绊马索,舍弃受伤的坐骑,换上缴获来的战马,再次追去。 …………………………………… 就在左梦庚等人和阻击敌人奋战时,徐雅晴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她攀着王廷试的肩膀,媚眼如丝,和平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老爷此番遇劫,可悲可叹。却不知何日方能起复,重振雄风?” 短短几日的功夫,王廷试竟似老去了一轮。 男人一旦失去了权力,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哎,这大明朝的官儿啊,是越来越不好当了。核定东江镇兵额两万有八,明明是陛下的意思。可事到临头,罪责全成了本老爷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这官儿不当也罢,咱们回家去,厮守着过日子,岂不是比神仙还要快活?” 徐雅晴娇滴滴地道:“可是,在奴家的心里,只有老爷您死了,才能真的快活呢。” 王廷试勃然变色,不等有所动作,脖子后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的世界彻底黑了。 下狠手弄死了一个朝廷大员,徐雅晴仿佛拍死了一只苍蝇般随意。轻轻咳嗽了三声后,车外就传来阵阵惨呼。 不一会儿,那侍女来到车外。 “圣女,全都解决了。王廷试贪了的十万两银子,也都归咱们了。” 徐雅晴掀开车帘,看着远处急急而来的追兵,终于认出了左梦庚。 只是稍微错愕一下后,便露出了笑意。 “我道是谁阴魂不散呢,原来是这位冤家啊。” 她转头对侍女吩咐道:“烧桥吧。” 左梦庚等人奔到桥边时,不得不止步了。 木桥燃起了熊熊大火,已经不可能过去了。 隔着几十米的胶河,徐雅晴娴雅地等着他。 这个女人重新戴上了面纱,又变得神秘。 “左梦庚,本事不错呀,居然能追到登州来。不过呀,你来晚了。我这里有死尸一具,你要吗?” 看着她脚边已经僵硬的王廷试尸身,这边的人全都恼火不已。 棋差一招,竟然让这个女人逃出生天。 左梦庚心里也是乱糟糟的,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到来,竟然害死了一位朝廷大员。 也不知道此事会在朝中引起怎样的波澜。 不过这些轮不到他去思虑,反而河对面那个阴狠毒辣、手段果决的女人,让他更加重视起来。 “这一次算你好运,不过我很快会再次找上你的。徐雅晴,你的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徐雅晴听了这话,愈发笑的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哈,左梦庚,你屡次坏我圣教大事,就算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你放心,我圣教刑罚百又有八,一定会一一在你身上尝试,绝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左梦庚点点头,回敬道:“我这里的刑罚就比较简单,如果抓住你,就装进麻袋里,让一百匹马踩来踩去即可。” 徐雅晴脸色一凝,随即又恢复了妖娆。 “真是一个不懂风情的臭男人!只可惜,你永远都只能在老娘的背后吃灰。就像这胶河一样,你追不上的。” 徐雅晴的车队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了天边。 一代封疆大吏王廷试,却变成了路边枯骨。瞪着不解的眼睛,想要从这颠倒的天地间找到答案。 左梦庚知道,这一次和徐雅晴的交锋,算是告一段落了。 虽然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但徐雅晴私会东虏使者,必定有重大图谋。 一旦发动,必定雷霆万钧。 为了那一天不变成无法挽回的惨剧,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不断强大自身,用绝对强横的实力让这个魔教妖女彻底绝望。 “要为王廷试收敛尸首吗?” 亲眼目睹巡抚曝尸荒野,柳一元备受冲击,不禁问道。 可是想起牺牲的士兵们还有登州城下那些无辜的百姓,左梦庚对这个家伙并没有任何的好感。 “他不配。” 柳一元只是感触了一下,并不会为此而忤逆左梦庚。 “你说,朝廷得知此事,会如何处置?” 左梦庚已经不想在这里停留哪怕那么一秒了,调转马头转向别路。 “左右不过一个失势的官僚,谁会在乎他如何。”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四日后,当左梦庚一行回到临清时,正好看到朝廷的邸报。 蓟辽督师袁崇焕奏请,辽东事权从一,建议废除登莱巡抚。 皇帝恩准,登莱巡抚不再设立,诸般事务尽归袁崇焕处置。 袁崇焕的威权到达了巅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辽东第一人。 这等朝政大事,左梦庚管不着,连置喙的权利都没有。 相比起这些,他更加关心的,是这次出征的后续。 侦察大队二十名士兵虽他出行,一共牺牲了八人。 八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们的人生似乎没有什么闪耀之处。 在这样的乱世中,丢失了生命的人不知凡几。似乎这么一想,他们的牺牲也就没有什么了。 可对于八个家庭来说,却是天塌了。 回到后营的时候,面对牺牲士兵的家属,左梦庚才赫然发现,统军之难更在杀伐之外。 “这是赵二阳家,他爹死在逃荒的路上了,就剩下他和老娘,还有一个弟弟。来到咱们这儿后,赵二阳当了兵。赵大娘闲不住,去了王秀芝的被服厂,干活很勤快。他弟弟如今在冶铁所那边做学徒工,可总是吵着嚷着要去当兵。” 得到通知的陈芷过来,带着左梦庚等军官去牺牲士兵的家。 可是看着普通而平静的门户,大家愣是无法迈出哪怕那么一步。 好好的孩子跟着他们出去,却再没有回来,人家的亲人该怎么想? ------------ 第116章 牺牲的意义 小小的一扇木门,仿佛有千钧重。 一群孔武有力的军人,愣是不敢上前推动。 还是里面的动静打开了木门,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没想到外面有这么多人,年轻人“啊”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满心欢喜。 “左千座,陈管事,你们怎么来了?” 说罢,年轻人赶紧回头,朝里面喊道:“娘,娘,快来,左千座和陈管事来了。” 陈芷在一旁轻声介绍。 “这就是赵二阳的弟弟,赵三阳。” 左梦庚点点头,既然门已打开,他顺势走了进去。 恰好此时一个大娘也从屋里出来,迎面看到了一众军官。 瞬间,老大娘的身躯就摇晃了一下,忙扶住了旁边的门框,眼圈里全是湿润。 “千座,二阳……二阳他……” 人老成精,赵大娘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否则的话,这么多大官不会平白无故地来家里。 左梦庚眼珠子一红,最看不得的就是这样情形。 可他是主官,必须面对这一切。 “大娘,二阳他……对不住,没能把二阳带回来。” 赵三阳欢喜的脸也僵住了,可就是不愿意相信。 “俺哥……俺哥咋了?千座,俺哥不是好好在营里嘛。他还跟俺说,他努努力,能做小队正的。俺哥……俺哥到底咋了?” 柳一元替左梦庚做了解释。 “前几天,你哥在登州……牺牲了。” 赵三阳愣住了,一张年轻的脸满是迷茫。 太过于年轻的人,还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想要接受,尚需要不少时间。 赵大娘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人还算是平静。 这个表现,让大家的心里不免好受了一些。 “大娘,节哀!” 左梦庚走过去,扶着她轻轻坐下,手却被紧紧攥住。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能坚强挺住,不得不令人佩服。 “这些年见的死人太多啦,去年往这儿来的路上,遍地都是死人呢。那时候俺就想,指不定啥时候,俺们也得死喽。后来遇着了千座,让俺们去码头干活,终于吃上饱饭了。瞅瞅现如今的日子,又有房住,又有饭吃,从前……想都不敢想呢。” 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回忆中,赵三阳蹲在一旁,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哭泣声响彻小院,惹得大家伙的跟着落泪。 “这好日子是千座给的,二阳他给千座卖命,也是应该的……” 左梦庚忙道:“大娘,二阳他不是给我卖命死的。他是执行任务,碰到了鞑子,拼死作战牺牲的。” “啥?” 赵大娘愕然抬头。 “你们……你们碰着鞑子啦?” 侯庆春在一旁道:“大娘,二阳就是俺的兵。俺亲眼看着的,二阳他们碰到了鞑子。二阳可没怂,他是战死的,他是好样的。” 赵大娘“唉”了一口气,思绪飘的更远。 “俺家以前在河南,也是有地的。不是啥好地吧,也有好几亩。俺和二阳他爹,每天起早贪黑,伺候庄稼。官家收的钱挺多,田税、人头税啥的,咱也闹不明白都是啥。隔三差五的还得去给官家干活。可不管咋说,累死累活的,一年下来总还能有点口粮。后来啊,又多了一份钱,叫啥子……辽饷。” “这辽饷可不少哩,一亩地三厘五毫。不交又不成,交了,家里就少了不少口粮。打那时候起,俺们就总饿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时候,俺就想,这个辽东在哪儿啊,咋就打不完了捏?” “后来隔壁村有十来个后生,去了辽东当兵。没几年,就回来了俩。跟俺们说起鞑子来,那真是无恶不作啊!咱们是打一场,输一场,就不见赢过。” “那时候老婆子唯一的念想,就是这仗啊,快点打完吧。打完了,官家就不多要钱啦,总能留下口吃的。” “还没等到那一天,一场大灾,俺们家连地都没了。留在家里就是死,没招了,只好四处乞讨。他爹为了两个孩子,十来天没有吃过一口东西。那天早上,起来一看,人就没啦。” “千座,您说,官家要是不征辽饷,鞑子要是不欺负咱,俺们的日子是不是还能过的下去?” 左梦庚抹了一把脸,努力稳定住。 “只有彻底消灭了鞑子,还有这残害百姓的官府,大家伙才能过上好日子。” 赵大娘说了那么多话,既很累了,又平静了。 “二阳他是打鞑子死的,那就没给俺老赵家丢人。千座,你们打赢了吗?” 左梦庚重重点头。 “恩,俺们杀了两个鞑子。” “好哇,好啊!” 赵大娘笑的很是欢畅。 “他爹知道了,指定也高兴。俺家二阳,是好娃子。” 她又转头看向赵三阳。 “三娃子,你哥是好汉,你也不能怂。从今儿起,你也去当兵。早日杀光了鞑子,早日让咱穷苦人家过好日子。” 赵三阳“噌”地站起。 “千座,俺也要当兵,俺要杀鞑子。” 左梦庚不同意。 “大娘,你们家就只剩下三阳了,得留着根啊。” 赵大娘却很坚决。 “这世道啊,老婆子算是看出来了。就得打,打他个天翻地覆,俺们穷人才能有活路。千座,你是个有大志的,俺们大家伙都看的出来。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对俺们穷人好的,俺们都记在心里呢。带着俺们打吧,要不……啥根也留不住啊。” 左梦庚攥着赵大娘的手,静静地听着这样掏心窝子的话。 平生第一次,让他对自己将要做的事,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信心。 这一天,他拜访了所有牺牲战士的家。 尽管战士的家人们全都悲痛欲绝,可听说自家孩子是在和鞑子作战时牺牲的,没有一户人家觉得不值。 这些穷苦人,又有哪一个没被辽饷折磨的生不如死? 尽管从未见过鞑子,可对于鞑子的仇恨却根深蒂固。 七日后,军营西侧的空地上,兴建起了一个干净的陵园。 这是左梦庚的决定。 必须要有一个纪念所有牺牲烈士的地方。 要让那些伟大的牺牲时刻被人铭记,并且成为生者继续前行的动力。 【后营烈士陵园】 左梦庚亲自命名,毕懋康亲笔手书。 三千名官兵集体汇聚于此,最前方的八人,手里捧着牺牲烈士的灵牌。 他们的遗体虽然无法带回,但他们的姓名和功绩必须长存世间。 左梦庚肃穆地站在台上,决定要用这个机会,向全军灌输新的精神。 “我们有八个战友牺牲了。他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到了鞑子……” 听到这个,底下一片哄乱,许多人都窃窃私语,面露恐惧。 在这个时代的明人心里,辽东的鞑子已经成为了梦魇。 左梦庚无视下面的议论纷纷,继续朗声道:“五个打两个,我们的战友全部牺牲了。这个结果,是不是很差劲?” 下面安静了,但显然不少人的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不!” 左梦庚一声怒吼,振聋发聩。 “他们牺牲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看的清楚楚楚。这五个战友,没有一个人害怕,也没有一个人逃跑。面对凶残的敌人,他们全都选择了勇敢。虽然在武艺上他们有很大的不足,但是在勇气上,他们就是英雄。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的牺牲让我看到了,我们后营是一支拥有勇气的军队。只要用勇气在,面对任何强敌,我们就不会胆怯,不会认输。只要我们还能战斗,我们就有获胜的可能!” 微风徐来,初夏的温暖似乎是烈士们的欣慰。 “鞑子凶残暴虐,我们害怕了、胆怯了,就能活命吗?鞑子的屠刀就不会杀死我们了吗?显然不会。” “既然害怕和胆怯换不来活命的希望,我们还有的选择吗?” 三千名士兵听到这些话,不禁纷纷陷入了思考。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左梦庚的喝问。 “我们有两条腿,打不过,我们可以跑。可是你们回头看看,我们的后面是什么?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可以跑掉,他们呢?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们留给鞑子、留给所有凶恶的敌人屠杀?” 家国情怀,数千年来始终牢牢地影响着每一个中华人。 当左梦庚提到这些的时候,不少人的思想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生命的死亡固然可怕,但超越死亡的生命一定伟大。如果以我们的牺牲,能够换来家园、家人的幸福和安全,我们去不去做?我们要不要去死?我们怕不怕死?” 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士兵们中间迅速弥漫,即使再浑浑噩噩的人也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激怀。 黄宗羲猛地振臂高呼。 “狭路相逢勇者胜,誓死不退保家园!” 这一声怒吼,迅速化作全军的心声。 “狭路相逢勇者胜,誓死不退保家园!” 看到这一幕,左梦庚明白,这支还很弱小的军队,开始注入全新的灵魂了。 “敬礼!” “砰……砰……砰……” 连续十八声枪响中,八位烈士的灵牌成为了陵园的第一批主人。 原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一辈子的生命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但只作为宝贵的生命而言,他们的选择和付出远远超过一般意义的伟大。 赵二阳、刘铁柱、徐白铁、徐栓柱、王小刀、李嘎子、陈明会、郭石头…… 即使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人,如今却成为了无数人心目中的英雄。 从今以后,后营的官兵们必定会牢牢记住这八个名字,并且以他们为榜样。 未来的后营,也必然会走出更多这样的英雄。 ------------ 第117章 军备发展 徐雅晴和女真人勾结一事,别人雾里看花,但左梦庚内心深处,其实是隐隐有些眉目的。 但事情还没有发生,不可能随口乱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紧了对后营的训练,让这支军队强大一些,再强大一些。 从登州回来时,他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就是,火枪已经装备到了全军。 不但每个士兵都拥有了武器,库存也在日渐增加。 而相比起火枪,火药的制作更方便,已经足够一场大战之用了。 就是雷酸汞的产量依旧感人,还是只能用来制作火帽。否则的话,就可以取消火炮药筒上的导火孔,而改成火帽引爆。 另外火帽的稳定性上,毕懋康等人已经做过实验。 安装在炮弹弹头上的火帽并不会因为火炮开火时的震动而被引爆。 如此一来,制作火帽引信就没有问题了。 唯一的障碍,还是产量。 使用最原始方法生产的雷酸汞,环节太多,而且危险性太大。 综合考量,左梦庚还是维持了火炮的现有作战方式。 这已经足以满足后营的需要,也比目前的大多数火炮先进多了。 另一个喜人的成果就是,铁丝终于研制出来了。 虽然弹簧的研制还遥遥无期,但铁丝的出现,给了左梦庚极大的帮助。 “千座,这么多的铁丝,不用来制作锁甲太可惜了。咱们的兵,一点防护都没有呢。” 面对工匠的怨言,左梦庚自有道理。 “这些铁丝即使不做成盔甲,也有大用。你们这些铁丝三根一组,扭曲编织在一起。隔一段距离就要留出尖头铁刺,然后两头用木架子拉扯直,就明白用处了。” 工匠们很好奇,去做了两个和人肩膀高的木架子,然后在左梦庚的指点下,将铁丝一圈圈地缠在了架子上。 空地上展开,大约有十米左右。 “千座,这玩儿意有啥用啊?” 新奇的东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左荣、左永等人都凑了过来,围着研究。 “这可是阻挡骑兵的利器,就算是步兵,也很难通过。” 小样,不知道一战的时候铁丝网给进攻造成了多大的麻烦吧? 可大家却不这么看。 左荣和左永一人一边,抬着铁丝网就走。 “这能阻挡啥呀?” 左梦庚气坏了。 “蠢货,铁丝网的后面可是我们的火枪方阵。你告诉我,你怎么上来搬动?”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脸色变了。 诚然,这铁丝网看起来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用。可只要将此物配合上火枪方阵,大家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具体的场景。 左永头脑最灵活。 “这东西阻挡步兵还算可以,最妙的是对付骑兵。” 左荣没反应过来。 “此物如此之轻,骑兵一撞不就完事了?” 左永给他解释。 “大哥,你想啊,这东西就一个的话,当然很好破除。可如果几十、上百个呢?而且铁丝网之间再用铁丝连上,怎么撞开?而且你看,这些铁丝上可是有尖刺,马匹撞在上面,立刻就会头破血流。” 左荣不禁仔细观察起来,隐隐有些明悟。 “这么细的东西,不是一下就砍断了?” 左梦庚对他道:“那你砍下试试。” 左荣抽出佩刀,运足了力气对铁丝网的中间砍去。哗啦啦一阵乱响,铁丝网除了胡乱抖动之外,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 左荣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刀砍在上面时,力量都被偏移了。 也就是说,这些奇形怪状的铁丝,对付刀砍斧劈有着奇效。至于骑兵的长枪铁矛,那就更加没有办法了。 “作战的时候,在我军火枪阵前十到二十米的范围内,布置上这样的几层铁丝网,敌人想要冲到近前,不付出惨烈的代价是绝对不可能的。” 左永已经看出了更多的好处。 “这铁丝网还不阻挡我们射击,即使敌人冲到了铁丝网边上,也照样能被咱们的火枪打死。”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铁丝网的妙用了。 工匠们上前试了试,发现拆除回收也不难。 当然,这是平时。交火的时候,顶着枪林弹雨想要拆除铁丝网,几乎不可能做到。 左梦庚也对张延道:“到时候布置铁丝网,肯定是你总后大队的任务。回去之后,让大家仔细钻研,多弄出几种我们独有而别人不知道的挂铁丝网的方法,铁丝网还有什么用处也多多开放。” 张延对铁丝网的妙用也是惊叹不已,知道这东西是战场利器,赶紧领命。 除了火枪和火炮,在火器的研发上,后营并没有止步。 手雷和炸药包也弄出来了。 手雷是用陶罐装药。 陶罐是特别烧制的,每个有拳头大小,可以装半斤黑火药和燧石、铁片、铁钉等物。 本来左梦庚是想要做手榴弹的。 结果测试了之后发现,就和八路军用的边区造一样,威力太差。很多时候,果然一炸就是两瓣,根本无法伤敌。 最终,集思广益,反复试验,大家一致认定,陶罐最好。 首先陶罐很脆,一炸就会形成无数的碎片。 其次陶罐的装药可以多一些,这样增加了威力。 再者陶罐的成本也不高,工匠们自己弄了个窑就能烧制出来。 毕竟不是为了制作瓷器,对陶罐的品质没什么要求。只要保证大小和方便投掷,其余的问题都可以省略。 炸药包也是用的黑火药,不能和后世的相比,最起码甭指望这玩意儿能炸开城墙。 但二十斤、三十斤装药的炸药包,对生物的杀伤力依旧十分可观。 目前后营使用的炸药包,分为两种。 一种是近距离引爆的,需要用明火点燃引信;还有一种是可以埋设在土里,远距离引爆。 远距离引爆,采用的办法是绳索拉拽,引燃靠的则是雷酸汞。 左梦庚在这上面,稍微大方了一些。 具体的做法是在炸药包上装了一个小木盒,里面有机关。平时机关里的撞锤卡好,处于待击发状态。 当拉动绳索时,卡住撞针的机括就会打开,令撞锤弹出,敲在火帽上,从而引燃火药。 当然了,地雷这种好东西,左梦庚也不会不弄。 明代的地雷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并且大规模应用于战场上。 在无法对地雷进行大规模的技术提升情况下,左梦庚放手让工匠们制作,交由总后大队和步兵大队摸索布雷的方法。 至此,后营的武器装备算是成了体系。 不但有远程攻击的火枪、火炮,也有了近处防御的地雷、炸药包、手雷和铁丝网。 只要是平原作战,左梦庚有信心当时任何军队都冲不破本军阵线。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督促全军勤奋训练,顺便等着全部火炮到位。 登州之事影响不小,瞿式耜和张继孟也联袂寻他,打听细节。 左梦庚把经过一说,这二位也是啧啧称奇。 瞿式耜对毛文龙更是怒不可遏。 “去年八月,便有御史弹劾他擅离汛地,图谋不轨。想不到他不知收敛,竟敢劫掠登莱,目无王法,藐视朝廷,当真以为杀他不得吗?” 张继孟也是同样的看法。 “毛文龙猖狂至极,此乃取死之道也。” 瞿式耜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可如果杀了毛文龙,辽东失之侧翼呼应,只怕会日渐艰难啊。” 张继孟也觉着此事难办。 “恐怕朝中也能看出利弊,任他毛文龙逍遥法外。可叹登州百姓何辜,无处伸冤。” 这两位居然觉着朝廷会放过毛文龙…… 左梦庚不但知道历史,更知道原因。 “二位大人,恕晚辈直言。毛文龙……死定了。要不了多久,必有消息传来。” 见他说的斩钉截铁,瞿式耜和张继孟不禁好奇。 “说说你的道理。” 他们并没有因为左梦庚年轻而忽视他,更何况二人来此为官,就是因为左梦庚。 对于这个少年,他们早已见识过诸多神奇了。 却不知左梦庚在战略层面,有没有什么独到之处? ------------ 第118章 根源【补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万赏加更】 很多人都将毛文龙的死,归于他和袁崇焕的矛盾。 更有甚者,认为他有投降后金的倾向,所以才招致杀身之祸。 而在左梦庚看来,毛文龙的死,其实早已注定。 如果要给他的死因做一个概括的话,那么就是…… 他在军事上的失败,让经济上的问题无限放大,政治上失去作用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要追溯毛文龙悲剧的源头,或者包括袁崇焕的悲剧源头,还要从孙承宗和袁可立的离职说起。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正是天启皇帝和阉党。 萨尔浒之后,明廷在辽东节节败退,沈阳、辽阳、广宁先后丢失,只剩下辽西走廊一块狭长地带。 在这个时候,为了挽回局势,天启皇帝派出了自己的老师孙承宗主政辽东。 鉴于明军已无力再战的局面,孙承宗制定了一个详细而稳妥的计划。 通过建立完整的防御体系,稳住辽东局势的同时,编练可用的军队,伺机反攻。 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宁锦防线。 说穿了,孙承宗在辽东期间就做了两件事。 筑城抵御后金的进攻,练兵准备反击。 因他主政辽东期间素无战绩,后世不少人以此来黑他没有能力。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也是史书语焉不详的地方。 那就是在这个宁锦防线之外,其实孙承宗制定了一个涉及范围非常广的对后金的围困计划。 孙承宗的庞大战略,得到了两个人的大力支持。 一个是登莱巡抚袁可立,一个是天津巡抚李邦华。 孙承宗的具体战略是这样的…… 他在辽西,正面牵制后金,不给后金可趁之机。 李邦华在天津,起中间桥梁作用,勾连辽东和登莱。 袁可立在登莱,主要负责支援毛文龙和朝鲜。 除此之外,联系察哈尔部林丹汗、东蒙古各部和残余的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从另外的方向对后金进行战略围困。 为了将林丹汗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拉入这个阵营里,孙承宗启用了一个人负责奔走。 这个人就是左都督、抚夷总兵王世忠。 王世忠何许人呢? 其并非汉人,而是海西女真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次子。 万历二十七年,努尔哈赤攻破哈达城,哈达部覆灭。 年仅八、九岁的王世忠跟随家人来到了大明。 也不知道为何,万历皇帝就看上了他,亲自抚养在皇宫里。 因为辽东局势日益危急,孙承宗决定利用王世忠的身份,团结林丹汗和海西女真残部、野人女真一起对付后金。 林丹汗妻子苏泰大福晋是王世忠的侄女,靠着这个身份,王世忠成为了联系多方势力的中间人,并且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左梦庚为何对此事如此清楚呢? 因为原来的历史上,王世忠的女儿就是他的妻子。 而王世忠也在左梦庚降清一事上,起到了引荐的作用。 当时明朝、朝鲜、察哈尔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同时都面临着后金的巨大威胁,因此很容易结成了盟友,对付共同的敌人。 而孙承宗的战略,也给努尔哈赤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这一时段的后金完全施展不开手脚,面对着四面皆敌的处境,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以说,只要再给孙承宗一定的时间准备,反攻辽东并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猪队友出现了。 随着孙承宗的战略“靡费甚巨、了无寸功”,天启、阉党和他的矛盾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双方产生矛盾的根源,并非真的是孙承宗花费了大量的军饷却没有成效。而是孙承宗把钱都用了,导致天启无钱可用。 天启要干什么呢? 他要修三大殿…… 工部经过核算,修建三大殿需要耗费三千万两白银。 这个成本把天启也吓了一大跳,觉着其中有猫腻。 他本人可就是木匠高手,对于建筑不算门外汉,于是亲自动手。最终到了天启七年,三大殿修缮完毕后,总共用银多少呢? 五百九十五万两白银。 如果单从户部、工部给出的工程预算和天启修建的实际花费比较起来,着实省了一大笔钱。 后世就有不少人以此夸赞天启,觉着他不错。 可你他喵的有近六百万两银子修房子,给孙承宗加强辽东防御他不香吗? 这作法和西太后有什么区别? 而且即使是五百九十五万银子,能从哪儿来? 只能减少在辽东和九边的投入上省出来。 这就是孙承宗和天启的根本矛盾。 作为天启的身边人,阉党当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加上政治上的矛盾,让他们立刻发动了对孙承宗的攻势。 用到口号嘛,就是那个。 【靡费无数,了无寸功】 并且这个口号让许多人信以为真了。 因为孙承宗到了辽东后,确实不打仗。 可一个大战略的实施,要想建功,必然是数年、十数年甚至要数十年才能看到回报的。 孙承宗因此而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为了缓解“天下人”的质疑,孙承宗不得不动用还未成型的军队,草草地发动一次攻势,希望能够缓解天下悠悠之口。 这就是导致孙承宗下台的柳河之败。 其实柳河之败的结果,对明朝来说并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辽东的态度也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 孙承宗的战略如果持续下去,后金依旧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但这场败仗让孙承宗下台了,他制定的十面围困的战略,也由于阉党的为反对而反对彻底流产。 不但如此,阉党更是将手伸向了辽东。 结果袁崇焕和王之臣督抚不和,重现了当初熊廷弼和王化贞的情形。 袁崇焕怒而辞职,本来好好的辽东局势一泻千里,再无挽回的余地。 同时随着朝中东林党的溃败,天津巡抚李邦华、登莱巡抚袁可立也不得不下台。 没有了袁可立的全力支持,毛文龙也就成为了无根浮萍。不但没有守住辽东半岛,也只能坐视朝鲜被后金逼降。 他自己只能带着残兵败将困守孤岛,完全失去了对后金的牵制作用。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毛文龙在军事上已经到了尽头。 后世那些认为困守皮岛的毛文龙能牵制后金的人,就和常凯申觉着卫立煌只要带领沈阳的国军西进、就能解锦州之围甚至战胜我军一样,全都是想当然罢了。 在许多人的眼中,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就是数字那么简单。 好像有十万大军,就能发挥出十万大军的实力。 完全不考虑战斗力的。 毛文龙要是真的能够牵制后金,还需要看着后金逼降朝鲜,又丢了辽东半岛? 还不是因为打不过。 崇祯元年,各地明军因为欠饷哗变,源头就是天启和阉党埋下的祸根。 不但导致了左良玉被罢官,最严重的是蓟镇门户大开,也为黄台吉的入侵埋下了伏笔。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毛文龙虽然失去了军事上的作用,经济上也给明廷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但他在政治上,还是有用的。 那就是后世他经常被人诟病的所谓投降后金事宜。 其实那些书信,只是毛文龙秉承明廷的意思,在与后金议和而已。 不但他在做,袁崇焕也在做。 所有说袁崇焕、毛文龙要投降后金的,其实都是故意黑罢了。 至于袁崇焕“五年平辽”的豪言壮语,很可能未必是平定辽东,而是让辽东平静。 倘若议和成功,辽东不就平静了嘛。 当然,这个说法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猜测。 不过毛文龙负责的议和事宜,终于在和后金八封书信往来后,彻底破产。 毛文龙和后金的书信往来,并不能作为毛文龙有意投降的罪证。因为他的这些行动,都有塘报上奏朝廷了。 这理所当然可以视作,其实明廷是在默许毛文龙和后金议和。 后世的许多观点认为,后金使者阔科的被抓,是导致崇祯下旨核定东江镇军饷的诱因。 但实际上,真正导致崇祯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毛文龙给皇太极的最后一封信。 【阅汗来书,甚感不解。其骄恣失信,俾人生疑之处,我岂能不知乎?况议和之事,乃两国所愿,於两地有益之事。尔若不愿,则亦已耳!何以大言欺我?】 这样的话语,代表的意思只有一个。 那就是议和谈判彻底破裂。 至此,于明廷而言,毛文龙在政治上的用处也没有了。 ------------ 第119章 羊入虎口 和后金的和谈失败,让毛文龙彻底失去了作用。 倘若他是一个明智的人,此时请辞,自然性命无忧。 奈何政治人物的选择,往往并不仅仅只是出于自身的考量。围绕其身边的群体才是导致许多看似精明的政治人物,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根源。 毛文龙舍弃不掉东江镇数十万军民,更加舍弃不掉由此带来的风光,自然也就只有走向末路一途。 劫掠登莱,终于坚定了明廷除掉他的决心。 因为这样的东江镇,不但不能成为朝廷的助力,反而会成为威胁自身的凶器。 谁也不知道,毛文龙日后会不会再次劫掠登莱,闹出更大的风波来。 至于说什么袁崇焕杀毛文龙导致己巳之变,纯粹是牵强附会。 自从林丹汗被后金打跑后,己巳之变就不可避免了。 左梦庚把自己的见解一说,瞿式耜、张继孟惊愕不已。 他们和这个时代的许多中低级官员、普通士人、寻常百姓差不多,能够看到的只是短时间内的事态。 像左梦庚这样从一个大格局角度,跨越很长时间线来分析战略趋势的做法,还是初见。 但就着地图听着左梦庚的分析,两人都知道,左梦庚的分析一定是对的。 大家都对辽东的局势忧心忡忡,都在评判哪一位官员、哪一位将领做的好与不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从大的战略上,明朝已经落入了败局。 张继孟本来还想问问左梦庚,当前局势如何解决。想想这个少年的心迹,恐怕巴不得明朝一路败亡下去呢,也就不问了。 毛文龙劫掠登莱一事,虽然产生了不小的震动,但山东官场整体还算平静。 左梦庚暂时也顾不上别的,依旧努力发展自己的实力。 五月份的时候,福耀集团各地的经销商陆续回来,一个个的都疯了。 要货! 有多少要多少! 他们将玻璃制品运到各地行销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世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如此精美又如此廉价的玻璃制品,非常舍得掏钱。 销售货款结算后,福耀集团第一批生意就净入账八万两白银,比得上钞关衙门了。 这样的生意,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 “左兄,平板玻璃的当地生产,必须加紧。山西那边的诸位商人翘首以待,托我给你带句话。只要你答应了,钱……不是问题。” 左梦庚当然更想赚钱,便道:“王兄勿忧,关于建立分厂一事,我和诸位股东已经议定。王兄这次回去,就可以成行了。” 王蔚然大喜。 心想终于可以窥探耐火砖的秘密了。 然后回程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船接着一船的耐火砖随行。 “这……这是怎么回事?” 福耀集团的管事理所当然地道:“不是要建立分厂嘛,没有耐火砖怎么搭建冶炼炉子?” 王蔚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望着临清的方向,几乎咬碎了牙齿。 王蔚然气炸了的同时,徐尓路可是红光满面。 “妹……贤弟,这次的货可得多给我准备一些。你是不知道呀,南直隶别的不多,就是有钱人多。上次的八万件货,不到两天就卖光了。有些人更是豪气冲天,提前在我这儿预定了上万件的货。除此之外,这分厂南直隶也得有,这等玻璃窗户和镜子啊,更受南人喜欢。” 徐尔觉不想见左梦庚,生意就由徐尓路接管了下来。 结果只走了一次,徐家净赚一万多两白银。 徐尔觉立刻就觉着左梦庚清新可人起来,那股子热情劲…… 估计让徐若琳和左梦庚立刻完婚,他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人的态度一旦转变,那就非常自觉。 “贤弟所需的重石,我这次又带来了三百斤。全在船上,尽可取去。” 这可比王蔚然自觉多了。 铁料、煤炭左梦庚是催了一次又一次,才送来第二批。 估计要不了多久,王蔚然就会以此来卡脖子,逼左梦庚交出耐火砖的配方。 左梦庚已经在筹划,另辟原料供应渠道了。 他将此事和徐尓路一说,徐尓路没有半点犹豫。 “此事交给我了,区区煤铁,多了不敢说,每月各供应一万斤,还是不成问题的。” 左梦庚大喜。 “兄长不愧是自家人啊。” 徐尔觉把着他的手臂,同样情深义重。 “没错,我们是一家人啊!” 经销商第二次领了货物份额,没有多停留一天,就踏上了归途。 这一次他们更急。 因为回去之后,就可以筹建分厂了。平板玻璃和镜子两种受众更广的产品,所能带来的收益,是其他玻璃制品根本比不上的。 而巨大的收益,也让左梦庚日渐萎缩的钱袋子再次充裕了起来,陆陆续续转化为了枪炮,让后营渐渐齐装满员。 就在他忙于训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人出现了。 “哥哥……” 左羡梅在仆人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虽然头上戴着幂蓠,依旧好奇地打量四周。 左梦庚颇为奇怪。 “你怎么来了?” 左羡梅凑近了他身边,看来很不适应太热闹的环境。 “你都好久没有归家了,母亲很担心。还有,你让我做的铅笔,我已经做了好多,也不知道你还要不要,我都带了来。” 听说又有铅笔供应了,左梦庚高兴不已。 “太好了,正愁文具不够用呢。” 左羡梅见事情说完,便道:“那……那我回去啦。” 左梦庚不让她走。 “何必着急回府?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而且春光明媚,好好游玩一次吧。” 左羡梅有些紧张。 “这样……这样不好。” 左梦庚受不了了,抬手将她的幂蓠摘了下来。 “戴这玩意儿干嘛?不闷吗?” “啊……” 左羡梅吓坏了,忙去捂脸,却被左梦庚拦住了不让。 “遮遮掩掩的干什么?你很丑吗?” 左羡梅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哥哥忒也鲁莽,女子……女子岂可轻易示人?” 左梦庚指着周围走来走去的人。 “她们就不是女子吗?她们为何就可以示人?谁说女子不可示人的?” 左羡梅藏在左梦庚身后,偷偷看着四周,果然发现有许多妇人自然自在地走来走去。 甚至还有许多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蹦蹦跳跳,边说边笑,根本不顾虑周围的目光。 “怎可如此?须知……” “女子也是人,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女子也就可以。再说了,我妹妹美艳天下无双,正该昂扬自信,令世间须眉崇慕才是。何须遮遮掩杨,你又没犯什么错?” 左羡梅说不过他,只是干着急。 “哥哥忒也离经叛道了。” 两兄妹正拌嘴呢,有人走了过来。 “千座。” 是个女人。 左羡梅探头看去,发现竟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更加令她惊诧的是,这女人不但没有遮掩面孔,反而还穿了一身和左梦庚一样的军装。 唯一不同的是,这女人胸前的条杠没有哥哥的多。 然后她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千座,目前营部要求的军装,我们被服厂已经全部生产完毕。接下来是暂时停工,还是继续生产。” 左梦庚立刻做出布置。 “生产不能停,过不了多久,我军可能就要打仗。到时候物资的消耗肯定会很多,军装也一样。另外你可以在被服厂里分出一个部门,我帮你们从外面接生意。” “做生意?” 那女人有点吃惊。 “我们也能做生意?” 左梦庚说明了情况。 “福耀集团那边现在有一万多名工人,为了方便管理,我和股东们商议,要给工人提供统一的工作服。数遍临清,能够大批量制作衣服的,只有咱们的被服厂。好好做,一万多件衣服,这笔收入可不小,算在你们被服厂单独的账上。” 那女人笑的无比爽朗,毫不扭捏。 “哈哈,那这样一来,我们被服厂也能创收了。” 左羡梅把所有的话都听在耳中,心里只是急切。 这女子为何如此豪放,全然不行妇人之道?而且还穿着军服,成何体统? 就在她纠结不明时,身子一晃,竟被左梦庚推到了前面。 “小妹,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后营被服厂厂长王秀芹中尉。” “王厂长,这是我妹妹,左羡梅。” 听左梦庚竟然直接将自己闺名说出,左羡梅几乎晕了。 早知如此,不来好了。 ------------ 第120章 回不去的左小妹 看着花一样的左羡梅,王秀芹不禁赞道。 “你家妹子真漂亮,不愧是富家小姐。咱们庄子上,就长不出这般模样来。” 既然已经露面了,左羡梅也不能失礼。 “见过……嗯……”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你是叫王厂长,还是王姐姐,亦或者是王中尉,都可以。” 左羡梅还是不习惯以官职、军衔称呼女子,只得道:“见过王姐姐。” 王秀芹问道:“妹子咋不到这边来?这边多好啊。是不是千座不让你出来?你和姐说,姐帮你训他。” 左羡梅吓了一跳,心说你不是我哥哥的下属嘛。 哪有下属说教上官的? 左梦庚赶紧自辩。 “可不是我不让她出门的,她呀,非要学什么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也很无奈啊。” 王秀芹看出来了,左梦庚似乎对这个妹妹很着急。 她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帮忙。 “妹子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到处看看。走,姐带着你。” 二话不说,她直接抓住了左羡梅的手,拉着就走。 左羡梅大急。 “哥哥……” 奈何她这娇小姐的力气,怎么能和王秀芹这种庄户女人比? 根本挣脱不开。 左梦庚和王秀芹,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没事,有王厂长陪着,我也放心。你出来一次,顺便散散心,享受享受阳光。” 左羡梅欲哭无泪,觉着自己好像被绑架了。 一路被王秀芹拖着,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只是觉着这里好大,人好多。 王秀芹拖了一会儿,见看不到左梦庚了,左羡梅也认命不挣扎了,就放慢了速度,陪在左羡梅身边,给她介绍周围情况。 “你看,这边就是军营,全都是壮小伙。要是看着你这样水灵灵的大姑娘呀,保证都走不动道啊。” “哎呀,王姐姐,岂可说这些……这些……” 左羡梅什么时候听过这等疯言疯语,吓的腿都软了。面红心跳,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 王秀芹看在眼中,心底偷乐。 没想到霸气十足的左梦庚,居然有这么一个怯生生如花骨朵一般的妹妹。 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儿要不是生在富足家庭,可怎么活啊? 王秀芹又指着另一层黑烟滚滚的地方道:“这边都是工厂,炼铁的、造枪的、造炮的,啥都有。你是没看见那帮铁匠打铁的时候呢,全都赤着身子,壮的和熊一样。” 左羡梅都要哭了。 这位姐姐太过分了,居然连男人的肉体都看。 “妹妹要不要去看?” 左羡梅吓的脸色煞白,寻死的念头都有了。 “姐姐……姐姐休说此言。” 见左羡梅不愿意,王秀芹叹了一口气,似乎有所遗憾。 幸好她没有强拉着左羡梅去参观工厂,而是穿过去后,径自去了庄子。 到了这边,画风完全不一样。 黄灿灿的庄稼田连阡陌,一派欣欣向荣。远处的风中传来阵阵童音,朗读的《三字经》清晰可闻。 许多庄户在田中劳作,勤劳笑语交织,尽显人间烟火之气。 到了这里,左羡梅总算是缓过来了。 “这里的庄稼真好,今天算是丰收了吧?” 看到沉甸甸的麦穗将麦秆压的重重低头,王秀芹也是满心欢喜。 “还不是千座弄的好,开春就让大家伙挖了沟渠,还在河边立了水车。今年旱成这样,就咱们庄子上的地得到了浇灌,庄稼才长这么好的。” 左羡梅第一次接触到庄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近距离观察麦穗。 别看她平常总以仕女自居,可到底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童心未泯。对于新奇的东西,还是会暴露出本性来。 “听说去年饥荒,饿死了不少人呢。今年丰收了,不会再挨饿了吧?” 王秀芹眼神一黯,轻声道:“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左羡梅一身明艳精美的仕女服,走在这乡间小路上,不要太显眼。惹得干活的农人,纷纷看过来。 “王厂长,这么俊的姑娘,是谁呀?和俺家大小子差不多,给说道说道呗。” 左羡梅羞的直躲,根本受不了平民百姓的直爽。 王秀芹当场就骂了回去。 “呸你个白老瞎,还真没叫错。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咱们千座的妹子。就你家那混球,转世投胎都配不上。” 听到是左梦庚的妹妹,农人们立刻热情不少,纷纷招呼起来。 明明受不了被那么多的目光盯着,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一张张朴素的脸亲切地和自己打招呼,左羡梅还是有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触动。 这种感觉让她很是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急的手忙脚乱。 王秀芹看出来了,怕她为难,忙拉着走。 “妹子,咱们去我的服装厂看看。那里都是女人,你能自在些。” 两人到了庄子外围,走上一条平坦的小路,绕过庄子,很快就见到一座大院。 高高的围墙占地甚广,看不到里面情形,只能听到里面闹哄哄的很是热闹。 进出的路只有一座大门,此时虽然敞开,但门口有持刀的卫兵把守。 走的近了,左羡梅才愕然发现,这两个卫兵居然也是女人。 穿着和王秀芹一样的军装,因为多了武器,别有一番英气。 看到王秀芹过来,两人举手敬礼,一如左羡梅先前见到的男兵。 不但如此,王秀芹还拉着左羡梅到了旁边的桌子处。 “妹子你不是厂里的人,所以进去必须登记。来,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身份。” 左羡梅惊诧这里的严格。 “以我的身份,也要做这些?” 王秀芹噗嗤一笑。 “别说是你,就是你哥哥来,都得登记。千座可是说了,严格的管理制度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这里这么多人,又是棉布又是棉花的,万一管理不善出现意外,损失可承担不起。” 左羡梅吐吐舌头,对左梦庚的治军方略第一次感受到了。 铅笔就是她做的,所以怎么用她比绝大多数人都好。而看到她写在本子上的名字,王秀芹不禁艳羡。 “你的字真好看,不像我们,和狗爬的一样。” 明明是粗俗之语,可左羡梅仍旧笑了出来,不似一开始那么别扭了。 随着王秀芹走进被服厂,才发现里面占地非常辽阔。足足四五个大厂房,总是有人不时进出。 空地里停着许多马车,有在卸载棉花、棉布的,有在装载衣服的。无一例外,所有干活的人居然都是女的。 看到一个女人愣着扛着两包大棉花往里走,左羡梅不得其解。 “这种活儿,为何不让男人在做?” 王秀芹还未回答,旁边一人嚷嚷起来。 “让男人来干,俺们还咋挣钱?挣不了钱,在家里都抬不起头。现在俺们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家里的爷们都不敢给俺们脸色看。再骂骂咧咧的,看老娘不大耳刮子抽他。” 笑声哄起,弄的左羡梅还以为进了女贼窝。 可看着这些女人们洋溢着笑容忙里忙外,不知道为何,和家中沉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秀芹拉着左羡梅,一个厂房接着一个厂房带她参观。 “这里是裁剪厂,不用干别的,只需要把布料裁剪好就成。那边是蓄棉厂,做冬装的时候用来填装棉花。不过现在天热了,穿的都是单衣,暂时就停工了。那边是缝衣厂,成衣都是从那边出来的。” 一圈走下来,左羡梅心里大概有数了。 “这里怕不是有上千人吧?” 王秀芹很自豪地道:“整整一千两百五十七人。” 左羡梅第一次露出敬佩的神情。 “姐姐以女流之辈,可以管这么多人,真的了不起。” 王秀芹却没有那么多感触。 “这不是没办法嘛,当初哪儿、哪儿都缺人,我胆子大,加上针线活儿好,就当了这个厂长。” 看着大气明朗、浑身上下都充满活力的王秀芹,左羡梅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往日左梦庚、徐若琳说的那些话。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闯出一片天? 这胡思乱想中,有人跑过来。 “厂长,这八十九件军装可以入库啦。那个……八十九咋写来着?” 王秀芹接过账本,闻言不禁骂道:“教了多少次了,这么简单的数字都记不住。你呀,要是拿出吃饭的劲头学,还能记不住?” 那人被骂的羞愧不已。 “俺不是脑子笨嘛。” 左羡梅回过神来,看到王秀芹正在往账本上填写数字,写的是阿拉伯数字的89。 她认识,因为她可是第一批学习者。 而且论起数学能力,她远比后营许多人都要强。 见状不禁道:“这样做账不行的。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里增加了八十九件军装,那么就要有相应的布料损耗。这样账目才能一目了然,也不怕出现纰漏。” 看着左羡梅三两下就在本子上画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表格,然后又将各种数字填入其中。 原本乱七八糟的账册,立刻变得鲜明起来,王秀芹眼珠子都直了。 “妹子,快点帮帮姐姐。我被这什么账哟、数字哟,弄的头昏脑涨的。这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对得起千座啊?咱后营规矩严,要是出了问题,可是要挨罚的。你也不忍心姐姐受罚吧?” 左羡梅没想到只是对账册发表一下看法,居然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可是看看王秀芹哀求的可怜模样,她又不是惯会拒绝人的。 “那……那好吧。” ------------ 第121章 人才的培养方式【补不要脸的嘴老师万赏加更】 从一开始,左梦庚的基业就很粗糙。 人才的匮乏,始终是困扰他的最大问题。 这也是左梦庚将后营限制在三千人的主要原因。 如果他真的有心,挤走刘源清或者让刘源清变成傀儡,在有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配合的情况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而以临清协的名号,直接聚拢起数万人的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军队,并不比那些在陕北作乱的农民好多少。 兵不在多,贵在精。 将这三千人培育好了,就是三千颗种子,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强军。 一直到现在,所有的武器都装备到了部队,左梦庚也不认为后营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因为这支军队没有和任何敌人交锋过,还只是一个用幻想来磨炼的襁褓。 不经过鲜血洗礼,不经过牺牲磨砺,不可能诞生伟大的军队。 缺少人才的地方,不单单只是后营。 工厂、庄子上,同样如此。 虽然有了一百多个秀才、童生,但这些人掌握的旧知识让他们在接受新理念的时候,反而不如一张白纸的普通人。 左梦庚只能将这些人放到一些基层的位置上,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一边蜕变。 加上他亲自负责的教育,慢慢的积攒可用之才。 这是他的基业能够维持目前规模的极限。 左梦庚在等,等一个可以让后营蜕变的良机。 王秀芝的被服厂,却迎来了先机。 左羡梅的出手,一下子解决了困扰被服厂许久的账目问题。 从左梦庚那里学到的皮毛会计手段,被左羡梅应用到被服厂的财务问题上,却成为了神兵利器。 原本需要王秀芹等人核算十天半个月的账目,左羡梅仅仅用了一个上午就解决了。 原本看着她娇滴滴的模样,大家伙都不是很瞧得起她。 庄户人家,即使是女人,没有力气也就没用了。 但左羡梅展现出来的学识,一下子征服了大家伙。 “唉呀妈呀,妹子,没有你,光算账就能累死俺们。不行,回头俺要跟千座说说。你这么厉害,总躲在家里怎么成,来这里帮帮我们多好。” “我……” 左羡梅本能地想要拒绝,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忙碌的时候,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她颇为不舍。 王秀芹是个脾气躁的,可不会客气。 看看时间,抓着她手往外走。 “到饭点了,咱们先去吃饭。下午千座要去学堂讲课,俺和你一起过去,正好和他说说。” 去往食堂的路上,左羡梅很是好奇。 “哥哥还给人讲课吗?” 那个哥哥,经义文章是从来不屑于顾的,居然去给人当老师,也不怕误人子弟? “千座不讲课,俺们从哪儿学的文字、数学和算账?俺跟你说呀,千座对学习要求可严了呢。后营那边,有中队正因为对学习不积极,都被他撤职了呢。” 食堂吃饭的模式,又让左羡梅大开眼界。数千人一起吃饭的场景,更是令她终生难忘。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食物,可数千人一起搅动饭勺的动静,还是让她胃口大开,破天荒地吃了两个馒头。 下午,两人转去了学堂那边,很容易就找到了左梦庚上课的地方。 今天居然不是在教室里,而是在操场上。 四、五十个小孩子排排坐,全都好奇地看着左梦庚手中的铁制长筒。 而这个铁制长筒,当真是让左梦庚欲哭无泪。 耗时近六个月,望远镜终于做出来了。 做钨钢铣刀、做雷酸汞、做平板玻璃都没有这么费事,为何望远镜这么难呢? 因为工匠们一点磨制镜片的基础都没有。 大明想要找到懂得磨制水晶、玻璃的匠人本就不多,即使有也很难请来。 左梦庚早前遍访过临清,多方打听,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匠人。 没有办法,只能从现有的匠人和流民中寻找手艺精巧的,从零开始培养。 如果说手艺还能慢慢打磨熟练,可毫无学识的匠人成为了制作望远镜的最大难关。 制作望远镜的镜片,可不是随便动手就能磨制出形状的。 这里面涉及到精密的光学知识,还要有非常好的演算能力。 虽然把一片凹透镜和一片凸透镜装在圆筒的两端,就能实现望远镜的基本功能。但这样的望远镜,平常玩玩还行,根本无法用作军事。 因为可观察距离太近了,几乎和目视没有太大区别。 而要想最大发挥望远镜的效能,就必须要通过严格的计算,来确定凸透镜、凹透镜的规格,以及圆筒的规格,还有出瞳距离。 当然了,要想做出最顶级的望远镜,还要在其中添加棱镜。 但以这个时代的技术…… 工匠们还是将凹透镜和凸透镜磨好吧。 所有的计算基本上都是左梦庚一个人完成的,然后交给工匠们磨制。 可因为工匠们不懂数据,在磨制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出现一次次的差错。 工匠们只能一点点地修正错误,自然费时费力。 至于废掉的镜片,那就更加不知道有多少了。 每当这个时候,左梦庚就不禁想起远在京师的那个姑娘。 要是她在,以她精湛的计算能力和几何知识,绝对可以帮自己解决许多问题。 回到了家中,没有了可以沟通交流的人,她一定很闷吧? 左梦庚猜错了。 徐若琳非但不闷,还很忙。 徐光启的书房,已经被她征用了。 徐若琳正在做一件大事。 编译《几何原本》。 确切地说,是编译徐光启和利玛窦合著的《几何原本》。 从左梦庚这里接触了更加新式的数学表达习惯和方式后,徐若琳愈发觉得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太过于晦涩,不便于阅读和理解。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徐光启听,还特意编译了一部分给徐光启看。 徐光启略一琢磨,就发现徐若琳的改编更加精炼,也更利于阅读和使用,便对她的做法大力支持,还提供了自己的书房。 这让徐若琳大受鼓舞,立刻投入其中。 她的野心不仅仅只是编译《几何原本》的前六卷,还打算将后面的九卷也编译出来。 全新的编译版本中,徐若琳全然照搬左梦庚的方式。 将汉字原有的从右至左、从上至下的书写习惯,改为了从左至右、从上到下的模式。 计算公式也以字母、符号和图形相结合的方式来表达,一下子让原本繁仄的书稿变得清爽了起来。 可很显然,做这项工作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徐若琳单独来做,进展并不快。 目前临清能够生产玻璃的地方有两个。 一个是福耀集团,一个是后营玻璃所。 后营玻璃所生产的玻璃品质更好,纯度更高,清晰度几追后世的玻璃。 只因为这里的玻璃在制作的过程中添加了纯碱。 高清晰度的玻璃,也是制作望远镜的基础。 这是机密,即使后营内部,也仅有极少数人知晓。 现在,望远镜终于出现了成品。在给军队使用之前,左梦庚拿着来到了学堂。 相比起学堂里其他的老师,他负责的课程并不中规中矩,也不限定什么讲授内容。 左梦庚很清楚,论起给孩子们的启蒙,他远远不如那些秀才和童生。 哪怕他可以把后世一些儿童启蒙的办法拿过来,但他没有从事过这个行业,是十足的门外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打开想象的大门,让他们的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 这也是他最希望的。 毕竟军人、官员都好办,一点点培养,从实践中成长总能够得到足够的数量。 但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等等,才是能不能让中华民族走出不一样道路的关键。 他没有能力将孩子从无到有培养成最顶级的科学家,因为他所掌握的知识,到了某一个层次也后继乏力。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们接触到这个世界的未知。 就比如现在,左梦庚将望远镜摆在大家的面前。 “今天,我来让大家了解一下,什么是光学……” ------------ 第122章 战略预判 左梦庚将望远镜拆开,给孩子们看。 “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 “玻璃……” 庄子上的孩子们,对玻璃一点都不陌生。毕竟他们的教室,用的也是玻璃窗户。 左梦庚随手叫了一个孩子上前,让他拿起镜片。 “小虎,你说说,这块玻璃有什么不同呀?” 小虎拿着的,正是一块凸透镜。 “校长,这块玻璃中间厚、两边薄。” “那你将这块玻璃放在眼前,然后看看。” 小虎依言照做,刚看了一眼,就吓的差点将镜片扔出去。 “呀……” 左梦庚接稳了镜片,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小虎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比划。 “我看到李康的脑袋有这么大。” 另一个孩子急了,叫嚷起来。 “呸,王小虎,你的脑袋才那……么大呢。” 一群孩子跟着哈哈大笑,很是活泼。 左梦庚又将李康叫过来。 “喏,你也来看看,王小虎的脑袋是不是也那……么大。” 李康也用凸透镜看了一眼。 “呀,王小虎的脑袋果然变大了。” 左梦庚让两个孩子回去后,手里拿着凸透镜给大家展示。 “这个呢,叫做凸透镜。和大家平常见到的玻璃不同,它是有形状的。为何用这个镜子看到的东西,就会被放大呢?那是因为光线在进入这样的镜片后,会发生折射……” 接下来,左梦庚讲的很细致。 将人能够看到物体的原理、光的存在、光的折射以及如何利用光的折射等知识,都说了一遍。 他没有讲什么公式、教学,就像是说故事一样讲个孩子们听,还把望远镜给孩子们用。 当孩子们用望远镜看到了极远处的物体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那种新奇和震撼,必然一辈子刻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其中就有好几个孩子对望远镜爱不释手。 他们央求着左梦庚帮忙,把望远镜拆成零件,然后又在左梦庚的指点下重新装好。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又问了许多问题。 左梦庚告诉他们的答案,远远比他们枯燥的学习更加容易被记住。 王秀芹和左羡梅站在外围,也实实在在地听了一堂课,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么寻常的阳光,居然如此重要,还有那么多的用途。 一堂课上完了,左梦庚收拾好东西,走过来和左羡梅、王秀芹汇合。 可他的身后却吊着一个小尾巴。 很胆怯,想说话,又不敢。 左梦庚听到脚步声,一回头,才发现是陆安。 “丫头,跟着我干嘛?是不是有什么没听懂的啊?” 陆安背着手,大眼睛始终渴望地看着左梦庚手里的望远镜。 “校……” 这不是课堂上,左梦庚让她改正。 “叫哥哥。” 陆安鼓起勇气。 “哥哥。” 她指了指那副望远镜,渴望地问道:“哥哥,用那个东西,能……能看到月亮吗?” 左梦庚蹲在她的身边,摇摇头。 “这个不行,不过如果我们能做出更大的望远镜来,就能看到月亮了。” 陆安的眼睛一下子炫彩起来,小脸上满是急切。 左梦庚很好奇。 “你为啥想要看月亮啊?” 陆安搓着手指,声音和蚊子似的。 “娘说,要是想她,我和哥哥只要看到月亮,就能看到她了。” 左梦庚眼珠子一下红透了,忙转过头去,快速擦了一把,转化为堆起的笑脸。 “那哥哥帮你,咱们一起做出更大的望远镜来,就能看到你娘了。” 陆安的瞳孔里满是水一般的光纹。 “真的可以吗?” 左梦庚揉着她的脑袋,坚定地道:“当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秀芹在一旁把陆平、陆安两兄妹的事儿说了,左羡梅更是不堪,直接哭了出来。 左梦庚的郑重,让陆安很是开心。 “哎呀,那我要好好学,早一天做出更大的望远镜来。可是……我好笨,哥哥刚才说的东西,我……我都没记住。” 一想到因为自己笨,做不出望远镜,看不到娘了,陆安的眼泪就簌簌掉落下来。 左羡梅再也受不了了,跑上前来,牵着陆安的小手,安慰道:“妹妹别怕,姐姐都记得,姐姐教你。” 陆安抬头,看到是一个陌生的姐姐,可是漂亮的和天仙一样,不禁心生崇慕。 “谢谢姐姐。” 左羡梅回过头来,对左梦庚问道:“哥哥,我以后能常来吗?我要教她。” 左梦庚哈哈大笑。 “什么叫常来?你也干脆住在这里算了。王厂长,给我妹妹收拾一间屋子,从今以后啊,她也是咱们这儿的人了。” 左羡梅没有去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带着陆安去了。 王秀芹还在感叹。 “千座,咱们真的能看到月亮是啥样的?那上面,可……可是住着神仙呢。” 左梦庚摇摇头,实话实说。 “月亮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荒凉的大球。” 王秀芹吓了一跳。 “那……那要是将来陆安看到了,会不会疯掉?” 左梦庚却更有信心。 “等她能够看到月亮的时候,她也大了,不会这么幼稚。可一个孩子最朴素最美好的梦,却能诞生出最伟大的成果来。” ……………………………… 一架马车几乎是奔驰着冲进了后营。 张继孟浑然不顾仪表,找到了左梦庚,也带来了一则大消息。 崇祯二年六月,袁崇焕杀毛文龙于双岛,天下震动! 该来的历史还是来了。 得知此事,左梦庚就明白,一切都没有改变。 当然,该做的准备也要做了。 他立刻下令,召集全军小队正以上军官开会。 看着正襟危坐的军官们,左梦庚多少有些豪气,对左富道:“情报司司长,对大家进行军情通报。” 情报司目前的功能和实力都不够,所以还做不了更多的事情。 这一次的通报,其实许多东西都是朝廷邸报的内容。 可即使这样,里面蕴含的消息也足够多了。 左富站出来,一一将最近一两年的情况通报给大家。 “去年九月,东虏击败林丹汗,吞并察哈尔及哈喇慎之故地。林丹汗仅据有宣府以西河套及土默川一带。” 他说完,左梦庚就在后面的大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并打了叉,代表着林丹汗的位置。 虽然具体的地理详情暂时无法获悉,但弄出一副完整的大地图,对左梦庚来说,还是不难的。 甚至后世的小学生都能画个大概。 但这样的方式,却给了当下的人们非常直观的感受。 左富继续道:“前年,东虏征讨朝鲜,朝鲜求和。” 左梦庚又在地图上朝鲜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同样打了叉。 “刚刚收到的邸报,督师袁崇焕列十二大罪,杀毛文龙。” 左梦庚又在皮岛的位置画圈并打叉。 左富通报最后一条消息。 “不久前,朝廷下旨,由顺天巡抚王应豸裁汰蓟密永新等地诸军,蓟镇发生兵变。” 左梦庚在宣府、蓟州、遵化、永平等大致位置画了圈,但这次打的却是问号。 他让左富回到位置,然后看着座下诸位军官,目光灼灼地问道:“各位,看出什么了?”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凝视着地图,皱眉沉思。 张继孟坐在一旁。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后营的军事会议,对这种全新的模式很是陌生,但又很新奇。 以他的理解,大军行动,不都是主将一声令下,底下的各军依令行事嘛。 怎么到了这里,还讨论上了? 而且左梦庚把近两、三年来辽东及周边发生的态势都标注出来,又意欲何为? 不等他想明白呢,左永第一个发言。 “千座,辽西走廊右侧,原察哈尔部故地已然空虚。加上蓟镇发生兵变,部队还有多少战斗力尚未可知。倘若我是黄台吉,我就不管辽西,集中主力,绕过宁锦,直接从蓟镇入关。到时候不说攻下京师,起码畿辅各地,必然兵祸连结。” 众人哄然中,张继孟只感到一股子凉气直冲脑门。 他都不需要懂什么兵事,只需要看着墙壁上的地图,配合上左梦庚画出的态势分布,就察觉到左永所说的事情,一旦发生将会多么的可怕。 明军在辽西被压缩到了宁锦的狭长地带,毛文龙被杀、朝鲜投降,侧翼牵制的作用彻底丧失。 林丹汗被打跑,蓟镇失去了外围防线。加上刚刚闹了兵变,军无战心。 如果黄台吉真要像左永所说的那样来一下…… 至此,张继孟终于明白左梦庚召开这个会议的意义了。 ------------ 第123章 备战【求月票推荐票订阅】 “千座曾经教过我们,战争从来不是针尖对麦芒的抗衡,而是寻找对手的弱点、给予对手最致命一击的行为。以我们学过的萨尔浒之战为例,努尔哈赤的任凭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也是如此。现在鞑子没有了朝鲜、皮岛、野人女真、察哈尔等部的威胁,那么在战略态势上,对大明已经取得了全面碾压。在这样的情况,为了削弱对手、补充自身,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战场转移到大明内部。” “宁锦防线城堡连绵,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和机动。因此鞑子要想完成以上目标,他们必然会选择绕路蒙古,破长城而入。” 左永在前面侃侃而谈,而他的表现,令左梦庚异常欣喜。 没想到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八人里面,居然也有军事天才。 他的分析,不但从历史证明是绝对正确的,即使从战术研判上来讲,也是最为可行的。 历来辽西走廊都不是好的大战之地。 这里东临大海、西靠燕山,仅仅狭窄的一条地域,偏偏还丘陵、沟壑纵横,根本不利于军队展开。 辽沈战役时,我军为何对西进的敌军没有采取围点打援的办法,而是仅仅阻击了事,也是缘于此因。 虽然后金的战斗力要比明军强的多,但想要一个城堡、一个城堡地打穿辽西走廊,那实在是有点想多了。 最起码以现在后金的实力和储备,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在左永分析后,左梦庚重新站出来,向所有人发问。 “当世之敌,有鞑子、有官军、有乱民、有海盗、有洋番。我想问一下,谁最能打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众人纷纷开口。 “当然是鞑子。” “谁不知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左梦庚待大家稍微安静了些,又问道:“那我们自己,算是强军吗?” 这个不用大家回答。 “在我看来,不算。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战绩,没有和任何敌人较量过。和那些对手相比,我们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 他这话,还是得到了所有人认同的。 毕竟上过战场的军队和没上过战场的军队,真的是两码事。 “不和当世最强大的军队碰一碰,我们始终都是在闭门造车。怎么样,各位,敢不敢?” 对于己巳之变,左梦庚的想法非常单纯。 就是参与一手,用后金来给后营见见血、练练手,增长经验。顺便再狠狠咬上一口,不让后金的收获那么大,付出的代价更多一些。 他从未觉着,有自己的参与,就能全歼后金,留下黄台吉。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怕他清楚整个己巳之变的经过。 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是任何的谋划都弥补不了的。 真以为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然后就直接A上去了? 诚然明军的人数更多,可无法保证这些明军里有多少当人的。 说到底,假如后营参与到己巳之变中,其实是一支孤军。 别看是在大明的土地上,但不会得到任何帮助。 讽不讽刺? 想想卢象升,就什么通透了。 后营一共就三千人,想要硬撼后金数万大军…… 给点武直、坦克、机枪先…… 听说要和后金作战,在座的军官们既是兴奋又是忐忑。 但总体看起来,还是跃跃欲试的情绪居多。 只因为左梦庚在日常训练的时候,没少给他们灌输后营和其他军队的不同。 而且后营的武器也确实很强大,多少增加了大家的自信心。 左梦庚召开这个会议,就是要上下统一思想,免得临战之时出现混乱。 “还是那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果各位不想将来回师的时候,士兵们的亲人向你们询问孩子去哪儿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所有军官全都不禁打了寒颤,只要想想认识的乡亲父老拦路问人的场景,就没有任何一丝侥幸和懈怠心理了。 当然,为了应对己巳之变,备战工作也必须做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左梦庚点了张延的名。 “马上大麦就要收割了,再过一个月小麦也该收了。你立刻联系本地各大家族,今年的粮咱们全要了。还要请城内的粮商帮忙从各地买粮,多多益善。” 一旦打起仗来,物资的消耗那就是海量。 左梦庚可不想自己的军队饿肚子,提前数月就开始筹备。 张延领命,对于完成任务信心满满。 临清本地大族基本上都参与了左梦庚的生意,和他站在一条阵线上,所以粮草的准备难度并不大。 张延只是担心一点。 “千座,我部的资金可能不够。” 左梦庚混不当一回事。 “和各家说清楚,暂时先欠着,回头以福耀集团的收益偿还。” 这也是一次试探。 答应的就是盟友,不答应的…… 祈求左梦庚不会亮起屠刀吧。 整个会议过程,张继孟都是全程旁观,没有发出一言。 他是兵备道,不想给左梦庚压力。 再一个,他发现后营的运作方式,也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不过等只有两人相处时,张继孟还是忍不住提出异议。 “我们可以提前通报朝廷。” 左梦庚给张继孟倒茶,反问道:“朝廷会信吗?” “这……” 张继孟顿住,琢磨了一番,发觉朝廷可能真的不会相信。 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更确切地说,即使相信,也无能为力。 就说朝廷相信了这边的判断,后金会入寇。 那朝廷能怎么办呢? 派兵巩固边防,防患于未然? 兵从何来? 调兵遣将的钱粮从何而来? 前面刚刚因为财政崩溃,裁汰宣永蓟等地军队酿成了兵变。 要是有钱,还需要裁军吗? 就算勉强筹挪,弄到了可以调兵遣将的钱粮。 后金不来了呢? “战略主动权不在朝廷这边,后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只有千日抓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数十万大军摆在边关上,长期下来,朝廷根本负担不起。” 解释了客观原因,左梦庚终于露出了冰冷的一面。 “再者说,这个朝廷……还不够弱。” 只要明廷还有相当的实力,他的造反之举就比较难办。因此看着明朝被削弱,其实是符合左梦庚利益的。 张继孟幽幽地看着他。 “你可知,因你此念,可能会有数十万百姓家破人亡?” 左梦庚看回去。 “那怎么办?不让这个旧王朝覆灭,今后家破人亡的又何止几十万?到了那个时候,将会是天下皆亡。” 左梦庚的话里也带上了怒气。 “还有,给百姓带来灾难的不是我,是那个腐朽堕落的旧王朝。如果他们真的做好了,何来东虏强凌、乱民肆虐?” 张继孟明知道左梦庚说的是对的,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左梦庚闹。 摆摆手后,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左梦庚如实道:“我得去一次京师,和各位大人通气。没有他们照拂,我可不敢出兵。” 将领没有命令,可不能带兵擅离汛地的。 这也是毛文龙被杀的罪名之一。 所以后营能不能参与到己巳之变中去,得需要有朝廷的调令。 如果没有在京的几位大人配合,估计也没人会在意他这么“小小的”一个营。 而且左梦庚还得保持后营的独立性,不能被朝廷呼来喝去。 那样的话,也甭打仗了,光扯皮就得筋疲力竭。 对于这个想法,张继孟无比赞成。 “如此最好,你何时出发?” 左梦庚也怕夜长梦多,道:“明日就走,我会带着侦察大队一起去。” 张继孟吓了一跳。 “你要带兵去京师?这是取死之道啊。” 左梦庚忙解释道:“兵宪误解了。去京师的,只我而已。侦察大队会化妆成商队,前往畿辅各地,侦测绘图,为我军后续作战提供资料。” ------------ 第124章 京师【补不要脸的嘴老师万赏加更】 虽然己巳之变的发生地,在京师附近。 可是对后营来说,和异地作战没什么区别。 左梦庚完全不敢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因此地形地貌、山川河流、城镇村落、道路交通等所有情况,都必须要亲自掌握。 而能够帮助他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侦察大队。 带兵离开临清,这肯定不行。一旦被人发现,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没。 可带的不是兵,不就没事了嘛。 要和左梦庚一起去京师的,还有别人。 时隔两个月,陆安再次见到了哥哥。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什么。紧紧抱着哥哥,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泪水铺满小脸。 陆平给她擦呀擦,怎么也擦不净。 “妹妹别哭,哥哥是去做大事的。就像千座哥哥说的那样,咱们多做一点,全天下像咱们一样的孩子,才不会没有了爹娘。” 陆安依旧说不出什么,只是点头。 她还是太小了,不知道这样的离别意味着什么。但哥哥要离开了的恐慌,还是让她害怕。 可她是懂事的孩子,知道左梦庚这么安排,一定是对的。 阳光下,陆平被黄维牵着,走的只剩下一个黑点了。 陆安也被左羡梅牵着手,忍不住问道:“千座哥哥说的那种大大的望远镜,能看到哥哥吗?” 左羡梅知道不能,但还是道:“一定能的。” 陆安的眼神重新明亮起来。 “姐姐,教我。我一定要做出来!” 三百多人的队伍,以张家商队的身份,从运河坐船北上,一路平静。 驶过德州,左梦庚开始安排任务。 “西起怀来,东到天津;北起喜峰口、大安口,南到保定。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必须给我弄出最详细的地图和资料来。能不能做到?” 这是侦察大队第一次出任务。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将会以小队的形式去往各个地方,偷偷绘制畿辅地图,汇聚情报。 “保证完成任务。” 所有人都发出了响亮的承诺。 这就是上下通达的好处。 从一开始,每一个士兵就知道要做什么,也为此做足了心理准备。 左梦庚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神激荡。 “这一次,你们是秘密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被发现,能够跑掉,就尽量跑掉。可如果跑不掉,你们的牺牲,我们大家永远都会记得。” 左梦庚很清楚,此时此刻的畿辅大地上,一定也有后金的探子在忙碌。 他不知道这些侦察兵会不会和后金的探子撞上。 可一旦撞上,那必然是最惨烈的厮杀。 该讲清楚的,早已讲清楚了。 这些侦察兵们也明白此行任务的艰巨和危险,但他们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纷纷跟随所部的长官,一路上络绎离去。 等到了京师城外的时候,左梦庚的身边就只剩下他和左富、左贵了。 黄维带着陆平在通州脱离队伍,在情报司专业人员的帮助下,将会偷偷进入京师,执行他们的任务。 而在通州到京师的一路上,两人最需要做的,就是挨饿。 陆平还要更加辛苦,一边挨饿的同时,还要一边不停复习课程。 要想不露破绽,就必须把所有的功课都变成理所当然的记忆。 京师,左梦庚第一次来,但是给他的印象并不好。 完全没有天下第一城的恢弘。 盛夏的烈日里,整座城在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带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 进出的人也都蔫蔫的,仿佛行尸走肉。 守城的官兵缩在能遮蔽阳光的城门洞里,只有看到穷人进出的时候,才会化身鬣狗,上去吆喝个不停。 套出三、两文钱,便露出黄牙,很是满足。 左梦庚三人这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兵丁根本就不敢惹。相反还为他们驱赶开挡路的行人,生怕惹了贵人恼火。 “这是一座死城。” 跨过城门,左贵忍不住这样说。 左梦庚没有回应,但他不得不承认,左贵说的对。 这座老大帝国的心脏,功能已经彻底衰竭。 这不仅仅是一座城的问题,而是一个王朝的气,已经无以为继了。 左梦庚无暇为一个注定灭亡的王朝去悲春伤秋,一路寻到了侯恂的府邸。 虽然刘宗周认他为弟子,但要想做事,还是得找侯恂。 今天是休沐日,侯恂正好在家。听到他来了,十分吃惊。 左梦庚摒退闲杂人等,把此行目的一说,侯恂也重视起来。 这就是实务官员的好处,有强大的决断力。 就着地图将整体态势一看,侯恂立刻认可了左梦庚的判断,并且洞若烛火。 “这个判断,朝廷是不会信的。贸然说出,只会给你招灾。” 这让左梦庚十分舒心,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跟上自己思路的人。 “你想做什么?” 侯恂知道左梦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京师来,就为了和自己说这些事。毕竟左梦庚是临清协的军官,即使后金真的打来了,估计也不干他的事。 左梦庚把自己打算参战的想法一提,侯恂大摇其头。 “不成,太危险了。鞑虏凶残,你部人少,一个不慎,只怕会全军覆没。” 左梦庚笑道:“正是需要若谷公运筹帷幄,我部才有腾挪空间。” 他的计划非常简单。 假如历史不变,后金依旧入侵,那么崇祯一定会下旨让各地勤王。 而身为兵部侍郎的侯恂,就有了动手脚的机会。 左梦庚的计策是,到时让侯恂自请外放募兵。 在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如果侯恂主动站出来,崇祯百分之百会答应。 而侯恂得到了这个机会,给后营下调令也就理所当然了。并且后营会一直在侯恂的管辖之下,也不怕被别人给坑了。 侯恂当然不会干涉后营的作战计划,后营就能成为一支独立自主的部队,按自己的想法去作战。 “若谷公请放心,敌我之势晚辈尽收在心,自不会去做鲁莽之举。” 侯恂沉思片刻,发觉左梦庚这个计划的可实施性非常高。而且有他罩着,别人想暗算都不行。 再说后金如果真的入侵,留在兵部,他这个佐贰官的压力必然不小。 虽然申请募兵与后金鏖战很凶险,但起码不用担责。 而且离开了皇帝的视野,自主权会大上不少。 他又哪里知道,因为己巳之变,兵部尚书王洽成为了继毛文龙之后的第二位背锅侠。 王在晋去职后,王洽是怎么当上兵部尚书的呢? 崇祯皇帝召集群臣议事的时候,发现了王洽。 怎么发现的呢? 这哥们太帅了。 仪表颀伟、相貌不凡。 崇祯大为惊奇,立刻擢升为兵部尚书…… 一国国防部长,不看其懂不懂军伍,就因为长得帅就任命了。 要说崇祯是明君…… 再说了,王洽也不是没有才能。 人家履历地方,做了不少实事。 可人家是行政官员,非要人家去管军事,这不是开玩笑吗? 何况己巳之变时,王洽接任兵部尚书都不到一年,熟悉业务都没能完成呢。就把责任归咎于他,能不让群臣兔死狐悲? 而王洽下狱之后,接替他的申用懋的一系列操作,堪称顶级内鬼。 从左梦庚的计划里,侯恂发现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机会,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正事说完,侯恂笑呵呵地问道:“徐玄扈的府上,你不去吗?” 左梦庚脸色一囧,随即坦然。 “玄扈公恩重如山,晚辈必然是要去感谢的。” 侯恂抚须大笑,对他的脸皮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午饭时,听到左梦庚要去徐府拜访,侯方域很是急切。 “左家哥哥,你去徐府,可能带上我吗?” 左梦庚颇为意外。 “你为何要跟着去呀?” 侯方域很是苦恼的样子。 “我遇到了好些算学难题,想求着徐家姐姐指点。” 未来诗文闻名天下的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居然迷上了算学。 这让左梦庚颇为古怪。 “那你跟着好了。” ------------ 第125章 徐光启 京师很大,徐光启的府邸和侯恂的府邸相隔甚远。偏偏城中又不能骑马,左梦庚只好乘坐马车,带着侯方域一起过去。 “你怎么会喜欢数学呢?” 对于侯方域所表现出来的趋向,左梦庚还是很惊奇的。 不会历史上原来的那个朝宗公子不见了,转变成为大数学家吧? 拜托,你得从文啊! 要不然的话,你和李香君的故事怎么流传下去? 显然,侯方域并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听到左梦庚的问题,他洋溢着笑脸。 “那次在临清,若琳姐姐教了后,小弟发现算学一道颇为有趣。到了京师后无所事事,除了读书,便只好钻研。可领会的越多越发现,算学一道竟然浩瀚无垠,不知其穷尽也。” 左梦庚点点头,对他的认识非常赞同。 小样,你还不知道数学的大坑有多深呢。 不过对于侯方域的现状,他也了解到了。 跟着侯恂到了京师后,侯恂忙于政务,对他能关心的,除了学业外,也就没有别的。 侯方域在京师没有同龄朋友相伴玩耍,也出不了府,见识不到江南那般的繁华,自然也就不会和什么文人士子交从过密了。 无聊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数字为乐。结果不知不觉中,就沉迷了进去。 小孩子的喜好本就不固定,兴趣发生转变再正常不过了。 “你要是喜欢数学的话,日常去寻你若琳姐姐便是了。” 侯方域摇摇头,很是郑重地道:“男女大防,不可不守也。” 左梦庚对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 “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男女大防?” 侯方域吃痛,气呼呼的看过来。 “左家哥哥忒也粗鲁。” 左梦庚吓唬他。 “那你要不要和我上战场?我带你去看看,人的脑袋是怎么被砍下来的?” 侯方域脸色煞白,两股战战,一个劲地摇头。 看他的样子,左梦庚喟然一叹。 “身逢乱世,岂可软弱?一旦软弱,便为猪羊。当别人的屠刀指向你的时候,除了束手就戮,徒呼奈何。小子,不能光读书,也要不断强大自身。只有你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需要你保护的人。” 侯方域听到似懂非懂,但显然这番话进入了他的心里。 马车晃晃悠悠的,终于到了徐府。 左梦庚从车上跳下来才发现,徐光启的府邸并不大,也不华贵。 要不是挂着“徐府”的招牌,最多以为这里住着的,是普通富商呢。 他亲自走到门前,对门子道:“还请通禀,临清左梦庚专程远来,拜会玄扈公。” 一听到他的名号,两个门子瞬间精彩起来。 “呀,您就是左公子?” 左梦庚一愣,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 “你们知道我?” 两门子狂点头,看他的眼神竟有些看偶像一般。 “左公子救了我家孙小姐一事,阖府上下,谁不知晓?” 另一个门子更加机警。 “左公子稍待,老爷正好在家,我去通报。” 看的出来,徐府果然不大。没一会儿功夫,急匆匆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紧接着,府门打开,冲出来一个年轻人,好奇地打量左梦庚。 “原来是恩人到了,在下徐尔爵。” 这是徐家老二,和徐若琳关系最好的兄长。 左梦庚忙作揖行礼。 “见过徐兄。” 徐尔爵看着左梦庚高大挺拔的身板,不禁有些眼晕。 江南多风雅精致人物,少有如此雄风伟岸之气。 不知道为何,脑海里想到左梦庚和徐若琳站在一起的画面,竟渐渐变成了一朵鲜花和一头熊。 好在徐家子弟,教养深厚,不露分毫。 更何况左梦庚救了徐若琳,徐尔爵很是热情。 “莫要见外,叫我二哥即可。” 此言一出,左梦庚立刻明白徐家人对自己的态度了。这让他此行的担忧,去了太半。 打蛇随棍上,左梦庚重新换了称呼。 “小弟见过二哥。” 徐尔爵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里拖。 “走走走,祖父听说你来了,高兴的不得了,正候在中堂呢。” 待要进门时,还特意解释了一句。 “本来你是小妹救命恩人,理应大开中门迎接才是。不过既是自家人,便不需如此了。” 古代迎客,最隆重之礼莫过于开中门相迎。可一旦这么做了,反而显得关系不够亲厚。 倘若左梦庚是长辈,不开中门不行。但既然是晚辈,徐府的做法显然是当成自家子侄看待了。 左梦庚欣然道:“正该如此,怎敢劳动玄扈公贵体?” 这么一会儿工夫,两人说了几句话。徐尔爵发现,左梦庚粗豪的外表下,倒也非白目之辈。 怪不得能写出《国富论》那等文章来。 虽然徐光启当时不让他看,但过后他还是在徐若琳处看到了。书中观点,颇令他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徐家五兄弟,其他四个读书都算可以。唯独徐尔爵不喜之乎者也,颇有些豪侠义气。 论起做生意,他也颇有天赋。对《国富论》的理解,他也是最好的。 都快要被徐尔爵拉进门了,左梦庚才想起来忘记了什么,忙将侯方域拽过来,给徐尔爵介绍。 “这是侯若谷公府上公子,和若琳也是亲厚,特来请教算学一道。” 听说是侯恂的儿子,徐尔爵郑重行礼,并没有因为侯方域年幼而有所轻慢。 侯方域的回应也规规矩矩,不失礼节。 左梦庚见着,摇摇头,对这种行为也不知道该赞成还是批判。 众人进了门,一路来到正堂。还未进去,就看到当中正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貌慈祥的老人,急切地向这边张望着。 老人的身旁,一抹绝世明艳虽同样急切,但还要时不时地遮掩一番。 直到左梦庚的身影出现,那抹明艳好悬冲出,待察觉不对,扶着老人的手不禁加了几分力,惹得老人挤眉弄眼,咳嗽连连。 见徐光启将要站起,左梦庚当然不能看着。忙快步上前,深鞠行礼。 “后学晚辈左梦庚,给玄扈公请安。” 徐光启还是站了起来,亲自扶起了他。再打量时,就要抬起头了。 徐光启的身高可不矮,但左梦庚更加雄壮。 “好一个后生啊,颇有霸王气概。” 这一句赞许,可是令大家意外。但一看左梦庚的身形,却也当得起这个赞誉。 左梦庚顺势起身,从另一侧扶住了徐光启。 这一下,就成了他和徐若琳共同服侍老人。 画面是那么的自然和谐,竟然令所有人都觉得本该如此。 徐尔爵面色古怪,阴阳怪气地咳嗽,目光戏谑地看向小妹。 徐若琳早就羞红了脸颊,根本不敢回应,惹得徐尔爵大乐。 这个小妹从小就是个傲娇的,几个哥哥在她面前,那真是样样抬不起头来。 如今难得见她这般小儿女姿态,日后有得调侃了。 左梦庚也不避讳,面带笑意,看向朝思暮想的佳人。虽一句话没说,但炙热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 这大胆的目光,令徐若琳更加无法抵抗。心跳紊乱的情况下,脚步都迈错了。 想见他,怕见他。 见了他就变成了傻瓜。 幸好有左梦庚在,搀扶着徐光启重新坐下。 左梦庚又引荐了侯方域,机灵乖巧的小孩,惹得徐光启大爱,愣是抓着考校了一番,连连夸赞侯若谷教子有方。 这话从徐光启嘴里说出,等于是给侯方域打了活广告。 “上次承蒙玄扈公恩赐,那些西洋种子如今都尽数种下。晚辈前来之时,长势颇为喜人。预计再有月余,辣椒、西红柿应该可以收获了。庄子上的农人细心伺弄,还有读书人帮助记录,应该可以得到第一手的种植资料。倘若玉米、土豆等物真可以弥补现有粮食之不足,则能活人无数。” 左梦庚汇报了西洋种子的情况,徐光启听了大为高兴。 虽然许多作物此时的叫法和左梦庚的说法不尽相同,但徐光启也听的明白。 本来就是翻译的问题,而且左梦庚的叫法,反而更加贴切一些。 而徐光启最高兴的,还是左梦庚仔细谨慎的态度。 当初左梦庚求种子的时候,他虽然对一个武将之子竟关心农事感到好奇,但也怕左梦庚做事粗糙,毁了心血。 此时听到左梦庚的诸般举措,甚至还动用了读书人参与种植和记录。光是这个做法,就远超这个时代不少的地方官了。 “老夫得到这些种子已有多年,因政务繁忙,只能闲暇时光稍微伺弄一番,收效甚微。你能从根本出发,钻研其道,必有所成。” 徐光启动了心,甚至都想着要不要让左梦庚留在京师,由他亲自教导,或许能在西学一道上更进一步。 ------------ 第126章 东西之争 左梦庚和徐光启的第一次见面,相谈甚欢。 给左梦庚的感觉,徐光启完全不似这个时代的人。 他对世间万物所持的开放态度,即使在后世人中也很少有。 一个不执拗、不拘泥、对学问实事求是的人,这就是左梦庚对徐光启的第一印象。 如果要说负面的部分…… 那就是此老来做官,可惜了。 如果徐光启真的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到学术上,真的不敢想象会有多大的贡献。 因为徐光启提到的许多学术概念,连左梦庚都稀里糊涂,一知半解。 左梦庚继承的灵魂,可是几百年后丰富资讯冲击下的形成的,竟然都无法和这个老人平等交流。 可惜在这个时代,不做官的话,徐光启的那些学术又无法研究;做官的话,就会被拖累精力。 最无语的就是,朝廷还不让他做擅长的官职。 明明是大数学家、大科学家,结果非要管礼部的事。 如果要说徐光启在礼部任职上做出的最大贡献,那恐怕就是给西洋教士们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吧。 这种帮助,也让大量的西方学问能够在中华大地上生根发芽。 一老一少两个人言谈甚欢,了无止境,令其他人咋舌不已。 同时也更见证了一个博学年轻人的厉害。 在学问的精深上,左梦庚是不如徐光启。 可是在广博上,受限于时代条件,别说徐光启了,即使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航海家都不可能是左梦庚的对手。 当左梦庚提出,根据洋流流动推算,在大陆的东南方向的极远处,存有一个大岛时,徐光启终于认同了左梦庚在西学上的能力。 此时澳大利亚才刚刚被发现不久,欧洲人还没有对其进行开发。 而澳大利亚存在的事实,也仅存于欧洲少数人之间。 徐光启也仅仅是从西洋传教士的嘴中听了一耳朵,并没有在意。 待左梦庚说凭借洋流就能知道陆地的存在,徐光启登时学到了新的知识。 本来徐光启还不打算放过左梦庚,奈何徐祥进来禀告。 “老爷,那位魏先生和诸位西洋先生来了。” 徐光启无法,只好对徐若琳道:“你陪着他在府里转转,待老夫应付了客人,晚上边吃边聊。” 徐尔爵要随同徐光启陪客,接待左梦庚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徐若琳了。 至于徐光启是不是故意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徐尔爵脸色古怪,弄的徐若琳根本不敢抬头。 左梦庚暂时辞别徐光启,带着侯方域随徐若琳去了后面。 徐府后院虽不大,但很雅致,带着些许江南风情。 此时盛夏,院子里几朵鲜花盛开。徐若琳往花的旁边一站,当真是人比花娇、百媚横生。 左梦庚LSP灵魂发动,片刻也忍耐不得了。猛地察觉手里还牵着一个东西,就很不满。 “侯方域同学,你不是对数学问题不懂吗?大好时光下,既有不懂的学问,当努力钻研才是。去,自己去温习功课。” 侯方域满脑袋问号。 “小弟有懵懂之处,不该向徐姐姐请教吗?” 左梦庚觉得这小屁孩有点拎不清。 “不,你不需要。” 侯方域还要抗辩,眼珠子突然瞟到羞涩不已的徐若琳,立刻懂了。 “哦,小弟明白了。左家哥哥是要和徐姐姐……” 不等他说完,左梦庚一把捂住他嘴巴,扔给了徐府的仆人。 “劳烦,带他去歇息。” 仆人忍着笑,带着侯方域去了,把空间让给一对年轻人。 徐若琳再无从前的娇骄之气,根本不敢看左梦庚,只是低声道:“你……你怎可欺负侯家弟弟?须知……啊……” 还未说完,她的手就被左梦庚抓住了。 软嫩细滑,肤若凝脂,带着迥别于夏日的沁凉,激的左梦庚心肝一颤。 “好姐姐,你想没想我?” 徐若琳大羞,想要甩脱,偏偏力气不够。 “哎呀,你快放手。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左梦庚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擒着她的柔荑,表露心肠。 “我很想你。” 天呢,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么直白的倾诉? 徐若琳的思想已经够开放的了,依旧心肝乱颤,不能自已。偏偏这种被表白的感觉又很好,让她从头热到了脚。 “想……想我,也不写封信来?” 左梦庚挠挠头。 “我写了信啊。” 想起信尾的那句诗,徐若琳也不禁泛起甜蜜,嘴上却娇嗔不已。 “一封信算什么?” 左梦庚虽然不是很懂感情,但也知道,这个时候顺着女孩子肯定没错。 “那我以后天天给你写信。” 女孩子被哄的很开心,却又嗔道:“你很闲吗?天天给我写信,你还要不要做别的了?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沉迷……沉迷……” 左梦庚稍微低头,在她耳边轻喃。 “世间自有两权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句经典诗词改编,霸道地打开了徐若琳的心门。 她赫然发现,自己沦陷了。 女孩子对于动听优美的文字,素来没有什么免疫力。 她都不知道,这个外表粗豪的男孩,为何会能说出这般直透人心的话语来? 连法力无边的如来都无法阻止他喜欢我……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刻,反而是徐若琳抓紧了左梦庚的手。 安静的凉亭里,两个年轻男女状似恪守又似偎依。眼睛看的是景,心里品的是情。 许久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胜过了千言万语。 直到远处路过侍女的笑声,才把徐若琳从玄妙的状态中唤醒。 “这段日子,你都在做什么?” 左梦庚陪她说着闲话,把自己的事都说了一通。 听了徐雅晴的事儿,徐若琳状似无意地道:“那个魔教圣女,一定很漂亮吧?” 左梦庚立刻警醒,圣洁如高僧。 “她是魔教妖女。” 徐若琳不放弃。 “妖女才能蛊惑人心嘛。” 潜台词是什么,自己品。 左梦庚太极拳使的不错,如封似闭不留丝毫破绽。 “可妖女也能杀人。” 话不需多,这一句足矣。 徐若琳问道:“那你抓到她了吗?” 左梦庚摇摇头。 “没有。她又不知道躲在那里,等着作乱呢。” 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事物,女人是不会关心的。徐若琳猛地想到什么,道:“对了,咱们去书房,给你看看我的成果。” 在徐光启的书房中,左梦庚见到了徐若琳重新编译的《几何原本》。 里面的内容看的左梦庚心旷神怡,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女孩。 “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个,青史之中,必有你的大名。” 这个夸赞就可太重了,让徐若琳受宠若惊。 “我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从你那里得到了新的演算方法,觉着雅雅和利玛窦爷爷的表述不够简约,所以想着修正一下。” 左梦庚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这可不是稍微改动一下,如此一来,此书流行天下不再有任何难处。从今以后,只要用心推广,人人习得算学一道,将不会远矣。” 徐若琳瞬间睁大了眼睛。 “呀,雅雅就曾说过,此书百年之后必人人习之。没想到,你居然和雅雅不谋而合。” 左梦庚还真不知道徐光启说过这话,不禁对那个老人更加佩服了。 “玄扈公洞察深远,我也只能拾其牙慧了。” 徐若琳愈发觉着左梦庚可心可意了,不由分说,抓着左梦庚衣袖就走。 “咱们去找雅雅,他要是得知你的想法,必将你引为知己。” 两人重新绕回正堂,还未进去,就听到一个嘹亮的声音在侃侃而谈。 “诸位应知,我中华大地,土质较软,群山环绕,平地鲜有。四轮马车固然载货更多,但并不合乎就里。此即为华夷之别,不可一概而论。此既中土,东学、西学,各有优劣,然,东学更胜一筹。” 恰好左梦庚走到门口,正看到一个干瘦老头,正站在当中,慷慨激昂,洋洋得意。 而在他的对面,赫然有数个西洋人,全都面色凝重。 真是没想到,在崇尚西学的徐光启家中,居然上演了一出东西之争。 ------------ 第127章 狂热 左梦庚和徐若琳来的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没有打扰,静悄悄地站到了徐光启的身后。 见到是两个年轻人,在座的人均没有在意,而是要反驳那干瘦老者的论点。 但大家愁眉苦思,愣是找不到辩驳的办法。 孰料那老者竟还有言语。 “在下有拙作两篇,还请玄扈公指教。” 另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上前,将两本书籍呈递给了徐光启。 左梦庚恰好就在身后,顺势代徐光启接了。 一看,似乎是两本关于历法的著作。 一本名曰《历元》,另一本名曰《历测》。 这不是他懂的领域,可不敢胡乱插话,而是将书交给徐光启。 徐光启仔细收好,言语依旧和蔼。 “阁下大作,老夫自会诚恳拜读。天下大道万千,老夫所涉不过万一,相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有获益,此乃阁下之德。” 这话颇为大气。 那人明显是上门来踢馆的,可徐光启却春风拂面,没有恼怒。 对于对方的著作,也是诚恳收下,并且说了会好好拜读。 光是这份胸襟,就不禁令人折服。 那老者也是如此,错愕之余,终于收起得意。 “玄扈公雅情海量,晚辈敬服。” 徐光启忙道:“不必如此。所谓东法、西法,不过求真之术。老夫以为,最难得者,在于何为之真。东法求得可之,西法求得亦可。” 左梦庚在后面听了,不禁点头。 徐光启这话,颇有“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精髓。 可他这般说法,又让那老者不快。 “玄扈公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陛下既已恩准晚辈筹备东法历局,当要让天下人明白,祖宗神威所在才是。” 徐光启还未如何,在座一位西洋人却忍不住了。 此人年约四十余岁,最显然的是一头波浪卷发,即使在帽子下也显而易见。 “魏先生,我们从未诋毁过贵国学术,只是认为东西方理应互相学习借鉴,才能推动学术的进步。” 看不出,这老外的汉语说的非常流利。 但那老者却依旧傲气满满。 “尔等蛮夷,茹毛饮血,开化未久,焉敢倡学明义?今日东历、西历各有其所。还请诸位拿出本事,也让在下看一看,西洋之术,有何可取之处?” 当面骂人蛮夷,那些西洋人各个义愤填膺,但都敢怒不敢言。 到底是在异国他乡,虽有徐光启照拂,但真的矛盾激化,吃亏的必然是他们。 这些年来发生的教案,已经让这些人明白了大明并不好混。 徐光启本来言笑晏晏,即使被人打上门来也笑脸相迎。可此时见自己的朋友被人羞辱,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魏先生所言不错,如今陛下既已恩准开东法历局,不如咱们共同携手,修缮历法好了。” 徐光启下战书了! 那老者寸步不让。 “晚辈拭目以待。” 说罢,也不驻留,迈步便去。 那呈递书稿给徐光启的中年人则有些尴尬,朝着诸人拱手致歉,匆匆跟去。 在座的西洋人议论纷纷,声音驳杂,而且各个义愤填膺。看那样子,显然是要准备大显身手,和那魏姓老者比试一番。 有客在场,徐光启将两本历书放下,充当起了中间人。 “各位教友,这里有一位东西学问兼备的晚辈,介绍于大家认识。”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左梦庚的身上。 显然这些人是认识徐尔爵和徐若琳的,只有左梦庚比较陌生。 徐光启将左梦庚叫到前面,给他介绍在场诸人。 先是在座最年长的,看起来估计有七十岁了。 “这位是龙华民会长。” 左梦庚不认识,但人家既然是老人,又是徐光启的朋友,客气些总归没错。 “见过龙先生。” 他根本不知道,这位龙华民的来头非常大。 此人来自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乃是贵族出身。万历三十七年来到京师,次年接替了利玛窦,成为了在华教会会长。 是如今所有在华传教士的头头。 此君非常长寿,足足活到了九十五岁。 不过因其专心传教,对于西洋科学的传播方面,贡献不多,所以不为历史铭记。 但刚才开口的那位中年西洋人,可就名气大的多了。 “这位是邓玉函教友。” 这位为啥名气大呢? 因为他是伽利略的朋友,还和开普勒有着亲密的来往。 当然了,左梦庚并不知道,邓玉函是第一个将天文望远镜带到中国来的人。 他要是知道了,绑也要将此人绑到山东去。 既然懂得制作天文望远镜,那么在处理镜片上的技术肯定没问题,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这位是李方西教友。” 依旧是左梦庚不认识的人。 最后一位,名气就大的多了。 “这位是汤若望教友。” 随后,徐光启又将左梦庚介绍给这些西洋传教士,并且对他的西洋学识大加赞赏。 徐光启的做法,就和长辈向外人炫耀晚辈一样。还让人去书房取了左梦庚的数学成果以及拼音,给朋友们看。 本来徐光启说左梦庚精通西学,在座的人全都不信。 一个小年轻,即使从娘胎里开始学,能懂多少? 但是在看了数学和拼音之后,这些人的态度完全变了。 别的不说,左梦庚拿出来的数学表达方式,远比西方目前传播的理论要精简的多。这对于数学的发展和进步,将有着巨大的意义。 而左梦庚利用拉丁字母开创出拼音来,提升汉语的学习速度,更是被惊为天人。 “哦,天呢,左,你难道是上帝派下来的使者吗?一定是上帝感受到了我们的迷茫和困惑,才让你来帮助我们的,对吗?” 几个西洋人围着左梦庚,全都变成了星星眼。 不怪他们激动,实在是因为这些人在中国的传教,非常不顺利。 这里不像其他的殖民地,欧洲人拥有着绝对的武力。他们这些人每到一处,说是传教士,其实和真的上帝也没什么两样。 唯独到了中国,这里的政府和百姓可不惯着他们。 别说犯法,就算是不犯法,只要觉着他们侵犯了利益,立刻就会下重手收拾他们。 哪怕他们在官员里结交了不少人,吸纳了许多高官入教,但仍旧让他们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他们又哪里知道,此时的中国官员自己都朝不保夕呢。 现在突然见到一个年纪轻轻就如此惊才绝艳的天才,那不是上帝的旨意,还能是什么? 龙华民不愧是能活到九十五岁的人,此时抓着左梦庚的胳膊,热情的过份。 “我相信你是上帝派来的福音,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拯救我们这些迷茫的羔羊。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迎接你到应该在的位置。” 左梦庚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邓玉函在旁边道破玄机。 “左,我要做你的洗礼人。” 左梦庚哭笑不得。 “拜托,各位,我又没说要入教。”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各位西洋教士全都急了。 “你是上帝的福音,怎能不遵从上帝的旨意?” “左,上帝的旨意不可违抗。” 这一幕,让徐若琳和徐尔爵面面相觑。 和徐光启一样,他俩也是教徒。 可他俩能够入教,是因为徐光启的引荐,并非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怎么到了左梦庚这里,这些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传教士们,竟如此狂热呢? 徐光启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化解。 还是左梦庚被吵的受不了了,喝道:“停!” 这一下,彻底安静了。 左梦庚长出了一口气,才道:“对不起各位,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打算入教。” 眼瞅着这帮人又要围上来,左梦庚抢在前面。 “我尊重各位的信仰,也请各位尊重我的选择。” 几个西洋教士面面相觑,满脸都是不甘心,不约而同地又看向徐光启。 谁说西洋人就不懂曲线救国的? 他们也知道,要想拿下左梦庚,最好的下手之处在哪儿。 ------------ 第128章 左梦庚字…… 徐光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一场好好的见面会,怎么扯到入教的问题上了。 不过对于入教一事,他是没有什么顾虑的。 毕竟徐家所有人都是教徒。 “各位,入教一事,稍后再说。我教教义并不为世人广知,焉可强求?” 众人一听,不得不散开了。 这里到底是中国,他们可不敢强迫别人信教。 万一把人逼急了,闹到朝廷去,他们说不定得掉脑袋。 即使如此,邓玉函还抓着左梦庚的手道:“左,你是睿智之人。如果有空的话,请来京西教堂,我们有很多学术方面的东西可以交流。” 这也是个老奸巨猾的。 看出左梦庚在学术方面“造诣”不凡,想要以此为幌子。只要多交流几次,将他拉进教中,肯定希望大增。 如果他真的知道左梦庚是什么样的人,估计就不会做这个想法了。 对于邓玉函的邀请,左梦庚欣然答应。 “能够和各位欧罗巴朋友交流,也是我的心愿。等我忙完了京中的事务,自然会去拜访。” 即使这些传教士不发出邀请,左梦庚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和他们交流一番。 毕竟这些人在传教士的身份外,各个都是当代顶级的科学家。 从他们身上挖掘出一丁点的东西来,对这个时代的中国帮助都是巨大的。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众位传教士这才兴高采烈的辞别。 纷扰落幕,徐府重回安静。 徐尔爵、徐若琳看着左梦庚,如同看着稀奇。 “你为何不答应?” 徐若琳心直口快,当场就问了出来。 哪怕当面这一家子都是教徒,左梦庚还是实话实说。 “这个世界上又没有神,为何要信?” 徐光启还未如何,徐若琳和徐尔爵只感到备受冲击。 徐尔爵发出责问。 “你怎知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左梦庚呵呵一笑,说出的话非常气人。 “如果有神的话,让他下来,让我看看。” “你……” 徐尔爵老脸通红,忍不住讥讽道:“你以为你是谁?你让神下来就下来?” 左梦庚反问道:“那上千年来,谁看到过神是什么样吗?” 说起这个,徐尔爵就激动了。 “经书中有言……” 左梦庚懒得听他说什么,当啷来了一句。 “我刚才神识跑到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转了一圈。” 徐尔爵愣住。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等疯言疯语,谁会相信?” 左梦庚眨眨眼。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徐尔爵这才明白左梦庚的意思,气的几欲爆炸。可没等他做什么呢,徐光启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小子。” 徐若琳和徐尔爵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想不通徐光启此话何意。 徐光启却不理会他们,而是向左梦庚问道:“对这些西洋人,你如何看?” 左梦庚没回答,而是沉吟不已。 他有点搞不清楚徐光启有何深意,就怕一个说不好,他和徐若琳的事儿上出现变故。 这个可能极大。 毕竟之前自己的所言所语,对教会实在称不上恭敬,身为信徒的徐家人很可能与他反目成仇。 但他犹疑的神情,还是被徐光启抓住。 这个老人竟露出欣慰的笑意,主动开口。 “别看如今建奴如虎狼之辈,可日后乱我中华者,必是这些西夷。”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全都大惊。 谁也没有想到,身为教徒又和西洋传教士交往甚密的徐光启,竟然对西洋人持如此看法。 如果说徐若琳和徐尔爵还只是意外徐光启的态度,那么左梦庚才是最受震撼的那个。 因为他很清楚,两百多年后给中华带来巨大冲击和伤害的,确确实实是这些西洋人。 徐光启竟在两百余年前,就预测了这一点。 这位老人…… 徐若琳有点接受不了,害怕地道:“雅雅,您和他们不是朋友嘛,而且您还学习了他们的东西,为何这么说?” 徐光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傻丫头,老祖宗早就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爷爷不去接近他们,学习他们,怎么能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有越了解他们,才能越明白其中的危机啊。” 就凭这句话,左梦庚原本仅存的一点对这位老人的负面看法,如今尽消。诚心诚意地向老人家表达了敬佩,再恭敬也不为过。 “玄扈公真知灼见,与晚辈不谋而合。” 徐光启抚须看来,目光精湛,显然是想要看清左梦庚是否存假。 左梦庚坦然自信的神情,让这个老人明白,这个年轻人还真的和自己一样,一直对西洋人充满警惕。 “你何时有此想法?” 左梦庚呵呵一笑,信口道:“第一次见到这些西洋人的时候,晚辈就在想,好端端地,他们为何万里迢迢跑来中华?口口声声说是传播什么上帝的福音,可上帝是什么样子的?既然上帝那么神通广大,为何还需他们冒着生死来做这些事?为何他们要在中华大地上走来走去?想了许久之后,晚辈才明白。原来他们就是西洋人的一双双眼睛,通过他们的脚步,把咱们这里的情况源源不断地传递回去,让更多的西洋人明白了中华是怎么回事。一旦我中华式微,他们必然会找准机会动手。” 徐若琳和徐尔爵今天受到的冲击前所未有,以至于都要怀疑人生了。 有心想要反驳左梦庚的话,但隐隐间又觉着左梦庚说的没错。 徐光启老怀大慰,招呼左梦庚到了近前,亲切地抓住了他的手。 “你有此想,足见英睿。将来这天下豪杰,不会有出你之右者。西洋人的好东西,咱们要学。他们的坏心思,可也不得不防。一定要时时刻刻警醒,免得着了人家的道。” 左梦庚适时显露出一丝杀气。 “咱们为何要时时刻刻防备?天下已露全貌,理应寸土必争。到时日月所照,皆我中华,应当是这些西洋人时时刻刻防备咱们才是。” “呃……” 徐光启被他勃勃英气所逼,一时竟茫然无言。 许久之后,突然放声长笑。 “哈哈哈哈,好,好啊!乳虎初啸,群兽彷徨。我等到底是老了,没有了你们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中华有汝等少年,何愁不兴?” 徐若琳和徐尔爵都听傻了,平生第一次见到徐光启如此夸赞一个后辈。 徐光启越看左梦庚越是喜欢,完全当成了自家子侄看待。 “左……” 话到嘴边,总觉着不太方便,不禁道:“你可取了字?” 左梦庚羞愧不已。 “晚辈年方十五,还未及冠。” 徐尔爵脸色古怪,看了一眼妹妹。 没想到左梦庚居然比徐若琳年龄小。 不过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倒是蛮般配的。 徐光启抚须沉吟,道:“人既立志,自为丈夫。年龄大小,却也无关。不如……老夫为你取字如何?” 左梦庚大喜。 “玄扈公所赐,此乃晚辈荣幸。” 徐光启立刻思虑起来。 “你本名梦庚,梦乃心之所系,心在身中,中正安舒;庚乃日月轮回,沧海桑田,万古长青。如此,取字中恒,可否?” 左梦庚不禁念叨了一番。 左梦庚……左中恒…… 不愧是徐光启,取个字都如此大气,令他一下子喜欢上了。 “多谢玄扈公赐字。” 这一次左梦庚不由得真心诚意拜倒,叩谢老人的拳拳之意。 徐光启没有阻止,任凭左梦庚磕了三个头。 他还问道:“令尊如今在何处高就?” 左梦庚顺势道:“家严如今恭为保定都司。” 徐光启琢磨一番。 “保定啊,那也不太远。” 他又道:“令尊当年鏖战辽东,殊立功勋,老夫也是神交已久。不日自当派人前往,商讨通家之好。” 两家家长见面,意思不要太明显。 徐尔爵错愕间,徐若琳俏脸羞红,按捺不住,起身就跑入了后堂。 唯独留下抓耳挠腮的左梦庚,还有爽朗大笑的徐光启。 ------------ 第129章 进宫 崇祯登基后,出于对付阉党的考虑,极大地削弱了太监的权柄。 派往各地的镇守、税监、矿监等,全部召回。 一时间,曾经风光赫赫的太监们全都变回了真正的奴才。 宫中万马齐喑,许多人都唉声叹气,以为再也看不到出头之日了。 然而仅仅半年不到,崇祯就性情大变,渐渐放松了对太监的管控。 虽然如今太监们依旧不能去往各地作威作福,但是已经可以离开皇宫,插手京师内的各项事务。 其中提督京师各大城门,核查军队兵额、军饷等事务,都落在了太监们的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无人关注的都知监一下子变得热乎起来。 因为都知监原本就有掌管行移、关知、勘合以及皇帝出行的前导警跸等职责。 身为都知监掌司的黄敬,因此出入皇城的机会一下子增多。 他要去各处城门,给守门太监和守军更换关防信物。 这天一大早,黄敬早早起来,吃了几口东西,就出了皇宫,准备去广渠门。 皇宫外的世界,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肉眼可见的衰败,令人心情恶劣。 仅仅是都司的黄敬,坐不得轿子、骑不得马,不管去哪儿,只能走路。 要不是还有两个小太监随行,还有一身太监官袍,看起来就和寻常路人没什么区别。 如今就连皇宫外面都有乞丐了。 守卫的锦衣将军看到了,也当做没看见,并不去驱赶。 不是不想,而是管不过来。 因为京师里的乞丐太多、太多了。 反正只要这些乞丐不靠近皇宫,锦衣将军们才懒得多此一举呢。 可这让黄敬很没有安全感。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太监,不像那些大佬,出行的时候前呼后拥的,护卫重重。 万一被人抢了,都防备不了。 偏偏他的怀里揣着关防印信,轻忽不得。所以他一路走,眼珠子不得不四处警惕。 真要有人图谋不轨,他…… 可就要喊了。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乞丐,领着一个小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黄敬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打算让一个小太监走到前面来。 如果这乞丐真要冲上来,起码小太监能阻挡一番。 还没等他开口呢,他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乡音。 “三儿,是你吗?” 黄敬愕然看去,就见那乞丐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泪水。 可一张脸花里胡哨的,也分辨不出模样。全身上下散发着恶臭,光秃秃的脚丫子踩在地上,指甲里都是黑泥。 “你……” 那乞丐扑上前两步,吓得黄敬转身就要逃。 可乞丐只是掀开了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完整的脸。 “三儿,你不认得俺啦?俺是你二哥啊!” 黄敬大吃一惊,仔细看去。这一次没有了头发遮挡,他终于认出了五官轮廓。 这一下不得了,反而是黄敬冲了过去。 “二哥,你真是二哥!” 那乞丐自然是黄维。 终于见着弟弟的模样了,看到弟弟白白胖胖的,黄维别提多高兴了。 幸好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黄敬,可是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尴尬地缩了回来。 这一切看在黄敬的眼中,反而误以为黄维是自卑。 黄敬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二哥,你咋弄成这样了?” 黄维没回答,而是拉过身边的小孩,骂道:“兔崽子,还愣着干啥?叫叔儿。” 那小孩年岁不大,跟着黄维也弄的脏兮兮的。唯独一双眼睛很是明亮,惹人怜爱。 “叔……” 黄敬不敢置信。 “这……这是侄子?二哥,你嘛时候娶媳妇的,咱咋不知道?” 黄维咧嘴一笑,满口黄牙。 “咱也不知道咋告诉你呀。” 说着,他的脸色一酸。 “说了也没用,啥多没了。你嫂子没了,家也没了。俺和你侄子,差点也没了。” 黄敬多少年没见着亲人了,此时见着却是这般模样,当真是急坏了。 “咋回事嘛?年前俺听说老家那边闹乱匪,就挺担心你的。还托人打听过,说村子里头都没活人了。俺担心的,觉都睡不好。” 他这么一说,黄维立刻痛哭出声。 “都死啦,全都死光啦。乱匪冲进了村子,见人就杀,见钱就抢。俺和你嫂子带着娃,跑啊跑啊,可你嫂子还是没跑出来。” 他一哭,黄敬也跟着哭。 “哥,这段日子你们都去哪儿啦?” 黄维抽抽鼻子,把鼻涕擤在了袖子上。 “到处要饭,走到哪儿算哪儿。走到现在,一路打听,才找着你。” 看着哥哥和侄子的模样,黄敬悲从中来。 “哥,你等着,俺给你找个住处。” “别别别……” 黄维赶忙拦住。 “俺知道,你在里面也不容易,不能拖累你。” 黄敬急了。 “说啥咧?你是俺哥。就算不管你,侄子咋办?” 说起黄平,黄维似乎才想起来。 “对了,俺在这儿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这小子。” 他把黄平拉到身前,满脸的不舍。 “这世道,外面没法活咧。俺一狠心,就把这小子割了。三儿,你看看,能不能想法儿,让这小子进去混口饭吃?” 听到黄维的做法,黄敬跺足疾呼。 “哥!你咋恁糊涂咧?咱家就这么一个根咧。以后香火咋整?” 黄维被骂的抬不起头来,还是吭吭哧哧道:“人都饿死咧,那还管得着那么多?俺死了不要紧,可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三儿,哥求求你,给你侄子一条活路吧。” 黄平似乎不懂,小声哭了起来。可是夹杂在中间的肚子咕咕叫声,黄敬全都听到了。 “哎,造孽啊!” 可进了宫的人,没有了往后的念想,就对家里人特别亲。 看着黄维父子的惨样,黄敬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塞到黄维手中。 “哥,俺还有差事,不能耽搁了。这点钱你先拿着,带侄子去吃点东西。明儿,明儿一早你们还来这儿。剩下的,俺去办。” 黄维老泪纵横。 “三儿啊,莫要为难。实在不成,俺们爷俩就去要饭。京里有钱人多,总饿不死。” 黄敬心乱如麻。 “胡说八道什么?听俺的。明儿早上过来,就在这儿,啊。” 黄维被他气势压住了,没法,只好点点头。 黄维赶忙擦掉眼泪,伸手胡乱揉了一把侄子,才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办事。 一步三回头,看着缩在路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黄维父子,恨不得立刻办好了差事,赶紧回宫。 心里有事,黄敬不敢耽搁,一口气跑了三个城门,把新的关防换了,忙回了宫。 黄敬先回了自己的住所,将这些年存的一百两银子全都拿了出来,然后去找了司礼监掌司潘驰。 任何时代,人事始终都是一件大事。 明代内廷的太监管理,更是在司礼监手中。 不过司礼监掌印、秉笔等大佬,黄敬见都见不着。再说了,就是一个小太监的事儿,也用不着去找大佬。 掌司潘驰就能一言而决。 黄敬把潘驰拉到僻静处,奉上好处,说了缘由。 潘驰不禁笑道:“行啊,咱还以为你黄掌司属铁公鸡的呢。这为了自家人,也是豁出去了。” 黄敬眼泪吧嚓的。 “哎,咱都是没了根的人,最见不得的,不就是家里人受苦嘛。” 这话说的潘驰也生了恻隐之心,加上一百两的礼可不轻。 尤其是送礼的人和他地位相等,更是满足了潘驰的虚荣心。 “那成,明儿一早,咱和你一起过去。” 黄敬大喜,又是作揖,又是感谢。 “潘公公,大恩大德,咱记着了。回头有空,务必给咱一个面子,好好喝上几杯。” 潘驰哈哈大笑,心情熏熏然的。 “客气,客气。那就这么说定了。” 黄敬惦记着哥哥和侄子,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蒙蒙亮,他就按捺不住爬了起来。皇宫还没开门,他就只好在自己的住所来回溜达。 好不容易捱到了时辰,他赶忙去找潘驰。 潘驰收了好处,倒也守信。两人汇合,一路到了宫门外。 果然,黄维和黄平早就眼巴巴地等着了。 “潘公,这就是我家侄子。穷苦人家,懂事。” 黄敬向黄平示意,让他机灵点。 黄平连忙跪倒,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 “给大爷请安。” 潘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大礼啊? 一下子就咧开了嘴,抢先把孩子扶了起来。 “哎哟哟,真是个懂事的。来吧,跟着咱家。进了里边,眼睛要放亮点,可别惹祸,知道吗?” 黄平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就是点头。 他也知道和要父亲分开了,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看向黄维。 黄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朝他挥手再挥手。 “我儿去吧,到了里边,伺候好贵人,可不敢招灾,知道不?” 黄平嘴一扁,还是没忍住。 “爹!” 黄维根本不敢看,偏过头去。 “去吧,好好地。” 黄敬把十两银子塞给黄维。 “哥,你先找个地方。回头俺给你找个吃饭的地儿,别到处乱跑了。” 黄维不要,往回推。 “把钱都给俺了,你咋整?昨儿给的钱还剩了捏,够俺花了。” 黄敬只是不依,好说歹说,还是把钱给了黄维。 他下次能出宫,要到五天之后。有这十两银子,黄维不至于要饭。 宫门外人来人往的,不是久留之地。 黄敬就牵着黄平的手,和黄维告别,跟着潘驰进了皇宫。 黄平边走边回头,眼泪越流越多,可是很乖巧,没有大喊大叫。 最终,宫门隔绝了内外,从此天地便不同了。 ------------ 第130章 情报网络 黄维怔怔站着,看着黄平(陆平)被领进了皇宫,突然心底涌起一股酸楚。 他和陆平相处了三个多月。 为了帮助陆平熟悉他的家乡话、家乡的事儿,每天两人都在一起,连睡觉都没有分开过。 他是大人,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照顾陆平。 当时还未感觉如何,可现在看到孩子远去了,不知为何,他仿佛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黄维差点冲动地要把陆平叫回来。 幸好理智尚存,才没有坏了大事。 直过了好久,陆平再无出来的可能,黄维才怅然若失地转身,向远处走去。 转过了街角,左梦庚从一辆马车里露出脸来,朝他招了招手。 黄维默默上车,只低着头不说话。 左梦庚和左富都从窗帘的缝隙里观察着京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直到他忍不住开了口。 “少……少爷,俺能求您一件事吗?” 左梦庚闻言转头,发现他一副释然的样子,颇为奇怪。 “何事?” 黄维努力保持镇定。 “俺弟弟虽然是个太监,可他胆子小,一定没做过啥坏事。将来……将来少爷能饶他一命吗?” 左梦庚和左富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怎么了。 “你为何这么说?谁说我要杀你弟弟了?” 黄维依旧絮絮叨叨的。 “俺是贱命,也是少爷救的。这条命还给少爷就是了,也是应该的。俺……俺就这么一个弟弟,看他过的好,俺也就放心了。” 左梦庚都懵了。 “打住。” 他凑到黄维面前,疑惑地问道:“怎么听你的意思,我要杀你似的?” 黄维一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俺……俺掺和了这么机密的事,死也是应该的。” 这一下左梦庚和左富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左梦庚更是给了黄维一拳。 “你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胡思乱想倒是可以呀。就算这事儿是秘密,也没到要杀人灭口的程度啊。” 听得左梦庚并没有杀掉自己的打算,黄维大吃一惊。 “少爷要行刺皇上,不管成不成,朝廷肯定要追究下来。如果您不灭口的话……” 左梦庚满头黑线。 “好端端地,我行刺皇上干什么?” 显然,以黄维的境界,是不可能明白更多的。 “俺听说书的,都是派遣高手进皇宫,只要行刺了皇帝,就能……” 这次左富都忍不住了。 “陆平是高手吗?” 黄维愣住。 陆平是不是高手,他再清楚不过了。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一起。 虽然陆平学了许多东西,但就是没有搏击之术。 论起武力值,陆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左庄学堂里的同龄人,他几乎都打不过。 指望一个孩子去刺杀皇帝,显然不太现实。 可不刺杀皇帝,左梦庚费尽心力把陆平送进皇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皇宫是皇帝居住的地方,还有司礼监也在里面,所以这个地方是整个天下的中枢。许许多多的情报都可以从这里获得,还是提前获得。因此咱们需要在其中安插一个眼线,以便更快更准确地获取皇帝的想法。” 左富之后,左梦庚也给黄维科普。 “刺杀皇帝没什么用的。杀了这个皇帝,重新登基一个皇帝,并不会改变什么。所以刺杀这种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采用的。” 听到陆平进皇宫的目的不是为了刺杀皇帝,黄维终于安心下来。 “那娃子会不会有危险?” 左梦庚想了想,道:“除非碰到意外,否则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危险。” 虽然陆平进入的是戒备最森严的皇宫,但他的主要任务是潜伏。基本上除非特别重大的消息,根本就不需要他行动。 一个不行动的间谍,想要被人发现的概率,那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不过说完陆平的事,想起刚才黄维的表演,左梦庚不禁道:“我给你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也是希望你能有个不错的将来。继续浑浑噩噩下去,浪费人生,实在太可惜了。不如你从今以后就跟着他,多学点东西,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如何?” 左梦庚指着左富,给黄维也安排了人生。 黄维此时心态已经完全敞亮了。 “中。少爷说啥,俺就干啥。” …………………………………… 千户韩川最近成为了锦衣卫里的传奇。 临清之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 谁料他不但没死,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地,还得到了同知吴孟明的欣赏。 吴孟明愣是扛住了骆养性的压力,将韩川提拔为了千户。 显然,韩川成为了吴孟明的爪牙,是吴孟明和骆养性争夺锦衣卫的帮手。 虽然因此得罪了骆养性,可如果不投靠吴孟明,韩川连命都没了。 因为韩川断了一只手臂,所以吴孟明安排他留在北镇抚司内处理文书。 这个工作可不轻松。 因为天南海北汇总来的情报数不胜数,他必须要整理出最为有用的信息。一旦误事,那就是大罪。 可相应的,一旦做的好了,功劳也不小。 又是一天忙碌,天已经黑透了。 韩川才直起酸痛的腰背,只感到两眼发花。 待看着自己整理好的文档,不禁苦笑连连。 遥想当初自己也是个厮杀悍勇的好汉,如今为了生存,却不得不整日和笔墨打交道。 可能够活命,还升职为了千户,已经殊为不易了。 还能奢求什么呢? 又是谁让自己起死回生的呢? 想到这里,韩川不禁朝着遥远的南方看了一眼。随后锁好职房,走出衙门,施施然回家休息。 虽然升官了,但京师居、大不易,所以韩川的住所,依旧是城东偏僻处的小院。 他孤家寡人一个,加上又是个锦衣卫,还断了一只手,想讨个媳妇都不太容易。 推开门,进了屋,还未等点亮火烛,韩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刚要有所动作,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哎,坐久了案牍,警惕心都不够了啊。” 韩川展颜一笑,回过头来,正好迎上左梦庚的调侃。 “左千总如何来了京师?这擅离汛地,可是大罪哟。” 他这是拿文臣弹劾毛文龙的奏章来调侃左梦庚。 左梦庚哈哈一笑,拉着他坐下。左富从阴影里走出来,变戏法似的,很快布置了一桌酒菜。 嗅着酒香、菜香,韩川有点紧张。 左富见状,道:“大可安心,左右前后安然无恙,没有异常。” 韩川不由得打量了左富一眼。 “同行?” 左富抱拳,随后在旁边坐下。 “左富,临清后营情报司司长。今后少不得和韩千户打交道,还请多多照顾。” 韩川一听就明白“情报”是何意思,仔细品味一番,发觉更是贴切,不禁对左梦庚更加高看几眼。 韩川身为锦衣卫千户,又是骆养性的眼中钉,左梦庚自然不能久留。 示意左富将两千两银子交给韩川,道:“你在此地,需要用钱之处颇多,不要吝啬。如果短了花销,找他便是。” 韩川早有觉悟,坦然收下,静等后续。 左梦庚又道:“你日常整理情报,多注意一下辽东方面,或有所获。此事办好,官运亨通不在话下。” 对左梦庚来说,韩川在锦衣卫里的官职越高越好。 韩川静默片刻,问道:“东虏将有大事?” 左梦庚将地图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他指点了东虏所在,又指了指喜峰口、大安口。 锦衣卫的人,当然不会一点军事素养没有。 韩川一看就懂,惊的差点撞翻了桌子。 “此乃大事,理应即可上报才是。” 左梦庚安抚住他。 “还未发生,便是说出,又有谁信?你可以结合情报,提前写份预测,交给那位骆都督。” 韩川刚想问为何这么重要的情报要交给骆养性,让对头立功。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 第131章 劝说 到了京师,左梦庚不能不去拜会刘宗周。 但是又有点怕。 针对《国富论》,催促最急的就是刘宗周。 即使人在京师,也给左梦庚写了好几次信,催要《国富论》后面的内容。 奈何左梦庚忙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动笔。 也不知道刘宗周见着,会不会骂他个狗血喷头。 可即使挨骂,也得去拜会。 做学生的不去拜会老师,那可是要千夫所指的。 左梦庚带着左富,慢悠悠地去了顺天府衙。 还未上前通禀,忽然听到府衙里一阵嘈杂。紧接着府衙大门洞开,一群衙役蜂拥跑出。 随后刘宗周在几位官员的簇拥下也出来了,片刻不停留径自远去。 乱纷纷的,刘宗周并没有注意到左梦庚的身影。 看这情形,似乎是出了大事,左梦庚也就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快步跟上,打算先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行不多时,来到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府邸之外。 左梦庚远远地看个清楚,竟是武清侯府。 几个门子见着官差,竟无惧色,反而趾高气扬地迎了上来。 “你等何人?竟敢来侯府门前呱噪?” 刘宗周踏前一步,喝道:“老夫顺天府尹刘宗周,来此抓人。” 那几个门子吓了一跳,随即重又强硬。 “侯府门前,岂容尔等冲撞?速速远去,否则休怪侯爷降罪。” 左梦庚见了,不禁咋舌。 权贵嚣张,竟不将顺天府放在眼中。 刘宗周那是什么人! 闻言暴怒,须发皆张,当即下令。 “给我狠狠教训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看的出来,他在府衙里威信很高。一声令下,衙役们当即扑了上去,按倒几个门子,一顿巴掌下去,打的几人鬼哭狼嚎。 外面闹的这么大,侯府显然是得了信。 侧门大开,一个锦衣中年在仆役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我武清侯府乃清贵之地,皇家脸面。刘大人如此肆意妄为,必须要给我侯府一个交待。” 武清侯李国瑞是崇祯的堂叔,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然而刘宗周却正气凌然,话语高亢,人人皆闻。 “武清侯,你府中下人于闹市胡作非为,殴辱士人,目无礼法,触发朝规。还请将人交出来,由顺天府依律行事。” 李国瑞一听是这么回事,不禁恼火。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不就是府中的下人在外面打了人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怀疑刘宗周是故意针对武清侯府,当即拉下了脸。 “本侯从未听闻此事,想来是有人诬告。还请刘大人回去好好审问,莫要被宵小利用。” “住嘴!” 刘宗周一声爆喝,竟吓的李国瑞一个哆嗦。 老人家踏上一步,气势如虎,不容逼视。 “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武清侯是打算包庇下人吗?” 被人堵在门口训斥,李国瑞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当即也怒了。 “姓刘的,本侯说没有这回事就是没有这回事。区区顺天府,也想损我侯府威严?” 刘宗周气极冷笑,凛然生威。 “老夫蒙陛下信重,委以府尹之责,必当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京师上下,一应大小事务,不敢怠慢。依律行法,此乃老夫之责。你既然不交人,那老夫就进去自己抓人。至于你武清侯包庇人犯之罪,老夫也必定上书弹劾。” 人群里,看到这一幕,左梦庚也不禁为刘宗周的刚正不阿折服。 地方官员最为头疼的,就是这些权贵。 每个都手眼通天,权势惊人。尤其是这武清侯,更是皇亲国戚。 没有非凡的勇气,寻常官吏根本不敢招惹。 刘宗周却毅然决然,只求法纪。 李国瑞原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觉着不过区区一老头,虽然名动天下,又有何惧。 此时见刘宗周如此暴烈,不禁有些惊惧。 “你……你敢?” 他的色厉内茬和刘宗周的浩然正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宗周根本就不是吓唬他。 “进去,抓人!” 所有衙役闻风而动,跃跃欲试。 对于这些小人物来说,闯一次侯府,够吹一辈子牛了。 眼见着来真的,李国瑞彻底麻了。 这要是真被顺天府闯进去,今后武清侯府的脸可就没了。 “好好好,交人,我交人。” 不多时,几个垂头丧气的恶仆被押解出来,跪倒在了一旁。 李国瑞气咻咻的躲在一旁,估计心里是将刘宗周恨透了。 刘宗周岂会在意他的心思,踱步到那几个打人的恶仆前面。 “你等贱奴,不过倚仗主家权势,便肆意妄为,殴辱士人,罪不可赦。按律,以手足殴人成伤者,鞭四十。” 回过头来,对衙役们喝道:“行刑。” 立刻有衙役拿了鞭子上前,竟然就在武清侯府的门口,当众行刑起来。 李国瑞脸色大变,可是却无可奈何,一双阴狠的眼神,似乎要将刘宗周千刀万剐才解恨。 然后看着恶奴们被打的皮开肉绽,痛哭哀嚎,周遭的老百姓全都拍手叫好。 生活在京师,谁没有被权贵欺凌过? 可往日里,大家伙全都控诉无门。 现在出来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老百姓憋屈的血泪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刘宗周非常坚持原则,虽然折辱了武清侯的面子,但判罚严格依照律法。待衙役们鞭打了恶仆之后,立刻收工走人,真的是让武清侯一点错处都寻不到。 “念台公……” 左梦庚适时站了出来,惹得刘宗周一喜。 “你怎地来了京师?” 左梦庚随他进了府衙,含糊地道:“有些要事,顺道来看看您老人家。” 见左梦庚比数月前又精壮成熟了许多,刘宗周颇为欣慰。 “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望的?” 刘宗周虽然固执,但并不愚钝。见左梦庚没有透露此行目的,他也就不问。 但该关心的事情还是得关心。 “臭小子,后面的稿子呢?老夫几次写信催促于你,如今可有所获?” 左梦庚唉声叹气,就知道躲不过这个。 “念台公恕罪,晚辈实在是忙的脚打后脑勺,辜负您老人家的期盼了。” 刘宗周果然很不满意。 “天下万般事,学问最重要。你呀你呀,明明是个灵性的,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 这个观点,左梦庚可不敢认同。 “天下事最重者,莫过于万民福祉。晚辈立志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则只好有所取舍了。” 听他此言,刘宗周的坚强尽去,终于显露出一个老人的疲态。 “老夫何尝不是渴求作为,造福天下?只可惜,如今困顿于这方寸之地,举目四顾,浑不见施展处啊。” 按理说,顺天府尹,明明位高权重才对。 然而这是京师,国家中枢之地,顺天府尹反而无所事事。 “老夫上任伊始,便曾呈奏于陛下。奈何金玉良言,尽付诸流水矣。” 果然,还是和原来的历史一样。 刘宗周的奏疏,被崇祯束之高阁了。 此老心心念念国事,屡屡建言,却打动不了君王。顺天府尹的官职,又限制了他的作为。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刘宗周,只不过是一尊泥菩萨。 看似美好,实则摆设。 左梦庚却对他的遭遇早有预期,并不意外。而且这对左梦庚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念台公所擅者,立德立言。既然朝廷不曾倚重,又何必在此浪费时光?不如随晚辈回去,励精治学,引导世人,更为正道。” 他始终觉着,刘宗周就不该做官。 这不是一个能做官的人,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在官场上都显得很格格不入。 但如果用来治学,刘宗周一定是了不起的大家。 趁着他如今还年轻,如果加以引导的话,摒弃前世空洞缥缈的从心理论,回到实用学问中来,刘宗周一定能够大放光芒的。 ------------ 第132章 不一样的传教士 刘宗周是贪恋权位的人吗? 从他在崇祯年间的作为来看,显然不是。 说起刘宗周和崇祯的关系,也很有趣。 这对君臣,颇像恋情中的男女。 崇祯刚刚即位,清除了阉党,放眼四顾,发现需要帮手,于是召回了刘宗周。 刘宗周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施展才华的机会,兴冲冲地到了京师,给崇祯说了一堆道理。 结果崇祯一听,非常不合自己心意,便不高兴。 刘宗周一看,你居然不听我话。 那我走。 随后崇祯撞了一头包,又想起了刘宗周,再将他召了回来。 刘宗周寻思,这回你该听我的吧? 于是又说了一大堆建议。 崇祯一听,又不高兴。 刘宗周,“我再走。” 崇祯再次撞了一头包,痛定思痛,又召回了刘宗周。 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 刘宗周想,现在皇帝你该知道谁是对的吧? 于是火力全开,建议说了许许多多。 可崇祯一听,又不高兴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刘宗周也火了。 你不听你把我找回来干嘛? 我真的走了。 整个崇祯年间,这对君臣就这么来来回回数次。 每次刘宗周兴匆匆地回来,觉着有了用武之地。结果却碰到了耍小性的君主,让他发现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一直到崇祯在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刘宗周也没有哪怕一次,在朝中实现自己的抱负。 当然,在懂行的人眼中都明白,刘宗周的抱负就不可能实现。 因为没有哪个帝王会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力。 正是基于这个认知,左梦庚才提出了劝告。 可刘宗周到底还是士大夫,没那么容易抛弃自己的坚持。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老夫尚在朝廷一天,便不可能放弃。总不能看着朝政败坏,万民哀嚎,却无动于衷。” 左梦庚无奈,叹道:“念台公,朝廷是朝廷,百姓是百姓。当朝廷虐待百姓如羔羊时,又何必眷恋不去呢?重还百姓一片青天,不是更好吗?” 刘宗周只是摇头,但看的出来,他很挣扎。 “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原本我以为,你的道大错特错。但是现在看来,你的道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可究竟谁的道更好,咱们何不对比一番呢?” 左梦庚明白了。 刘宗周现在到了思想混乱的时期。 他骨子里那套封建士大夫的思想还在,并且驱使着他以此行事。但在接受了左梦庚的冲击后,这位老人也不禁开始反思过往,重新审视这个天下。 但要想让刘宗周完成蜕变,显然还缺少一个足够的契机。 这事急不来,左梦庚也不敢鲁莽行事。 西洋传教士对左梦庚发出了邀请,虽然是想邀请他入教,但左梦庚觉着,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 凡是能够从这些传教士的身上淘到一点东西,都对他的帮助很大。 因此两日后,他决定去拜会这些传教士。 徐光启没阻拦,还让徐若琳陪着他去。 显然,也是借此机会,给两个年轻人相处的机会。 “左中恒……” 马车里,徐若琳的叫法令左梦庚颇为不适。 “大姐,你就不能好好称呼吗?” 徐若琳俏皮眨眼。 “不对吗?现在你有了字,行走在外,大家都会这么叫你呀。” 左梦庚理所当然地道:“你又不是外人,当然不能这么称呼。” 徐若琳闹了一个大红脸,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瞎……瞎说。” 可她又是个娇气的,没那么轻易服输。眼珠子转了转,促狭道:“嗯……你比我小,要不……我叫你弟弟如何?” 小样,居然想在这上面压制,也不看看对手的级别。 左梦庚低头凑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我更喜欢你叫我……夫君。” “呀!” 徐若琳感觉自己都要烧起来了,禁不住抬起脚丫踢了他一脚。 “再敢胡说,我……我不理你了啊。” 幸好仆人喊话进来。 “小姐,左少爷,到了。” 两人忙收拾心情,下了马车。 明代的西洋传教士,在京师有一处住所,位于今天的宣武门附近,俗称南堂。 左梦庚原本以为会看见一座恢弘壮丽的教堂,孰料放眼所及,竟是完全的本土建筑。只不过在上面显眼的位置,树立了十字架。 看来我大明果然傲气,对这些番邦和尚一点照顾、放纵的想法都没有。 龙华民、邓玉函、汤若望等人可没有别的心思,听说左梦庚来访,全都高兴地迎了出来。 “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接受上帝的召唤。” 面对邓玉函的热情,左梦庚不禁撇嘴。 “邓先生,我只是来见见朋友。” 邓玉函也知道不能急,哈哈一笑,和其他人簇拥着左梦庚、徐若琳走进了教堂。 只有走进了里面,才能稍许感受到一些西洋文化的氛围。 挂在墙上的油画,随处可见的标志,一些迥别于东方的小物件,都把这间小小的教堂装饰的十分精美。 “左,你将拉丁字母用于汉语拼音,这绝对是一个天才的设想。我们一直都认为,东西方的文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现在,你帮助我们,重新认识了汉语。” 对于祖先传下来的语言,左梦庚拥有着无比的自豪。 “汉语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语言,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其中蕴含的逻辑方式以及高度概括能力,对于表达拥有着莫大的帮助。” 见他将汉语拔到了世界第一的高度,传教士们还是不服气的。 “左,恕我直言,汉语固然优美华丽,但是在学术上还是相形见绌。就比如数学问题,使用汉语表述,实在是太困难了。” 汤若望洋洋洒洒的样子,让左梦庚颇为出戏。 你很难想象,一群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居然能把汉语说的如此流利自然,并且词汇量比一般的中国人都要丰富。 而对于他的说法,左梦庚点头又摇头。 “所以我们引进了你们的学问,又让汉语更加丰富了一些,原本的缺点也就没有了。” 传教士们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 你拿了我们的东西,添加到了你的东西里,然后就全成你的了? 徐若琳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声,连忙为左梦庚开解。 “我们中华有句古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如今的中华也是经过千百年的演化,和诸多民族、文化融合而成。因此学习你们的长处,来丰富我们的文化,是我们的传统。” 邓玉函品味片刻,不禁点头。 “这种开放的精神很好,也值得我们学习。” 左梦庚心底冷笑。 你们那是开放吗? 你们那是逼着人家开放。 人家不答应就动用枪炮,和正常的文化交流能一样? 不过还要利用到这些西洋人,他也不会当面攻击。 邓玉函很是热情,带着左梦庚和徐若琳参观了这座小教堂,也讲述了一些他们在这里的生活。 “我始终认为,学识是超越语言和地域,用于人与人沟通和交流最有利的工具。因为学识是最真实的,也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公理。” 邓玉函热情洋溢地抒发着自己的观点,结果却遭到了龙华民的提醒。 “请注意你的言辞,我们的所有获取都是来自于上帝的恩赐。” 邓玉函吃了憋,不得不低头认错。 这一幕,让左梦庚很好地抓住了。 他不禁想到,如今的欧洲,正处于光明到来之前的最黑暗时刻。 虽然邓玉函和龙华民一样,都是传教士。但很显然,相比起龙华民沉醉于宗教,邓玉函无疑更像是一位学者。 左梦庚隐隐有了一种猜测。 邓玉函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或许可能也是为了躲避欧洲宗教的束缚和制裁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 ------------ 第133章 诱饵 龙华民的训斥,在大家看来,很平常。 他是教会的负责人嘛,管理传教士是他的职责范畴。 但左梦庚敏锐地感觉到了不一样。 不过还没等他仔细思考,龙华民再一次对他发起了攻势。 “左,主是无所不能的。只有投入主的怀抱,你才能明白你想要探索的世界,将会是多么的浩瀚。” 龙华民用西洋学识来勾引,他觉着左梦庚一定会入彀。 可左梦庚却反问道:“精华先生,您是西西里人吧?” 这几天徐若琳没少给他补课,让他对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传教士,都有了一定了解。 唯独对龙华民的号,左梦庚暗地里吐槽不已。 精华…… 怎么听都有一种开车的感觉。 说起家乡,龙华民露出怀念的神情。 “我来自于西西里岛,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岛屿。它位于宁静而蔚蓝的大海中央,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如同世外桃源。” 左梦庚又转向了汤若望。 “汤先生,您来自德意志对吗?” 汤若望也对自己的家乡十分自豪。 “那是一个拥有严谨思想的地方,那里诞生了许多伟大的学识。我也是在那里经受了熏陶,才成为了一名合格的传教士。” 左梦庚当啷来了一句。 “既然如此,二位可以给我讲讲,你们西西里人、德意志人为何信奉希伯来人的神呢?” 龙华民、汤若望……  ̄□ ̄|| 会不会聊天? 龙华民和汤若望几个备受打击,纷纷告退,再也不提邀请左梦庚入教的事了。 果然,见其他人走了,邓玉函竟然松了一口气。 “左,你想要看看我的研究成果吗?我去过许多地方,见识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东西。只可惜,在这里能够与我分享的人太少了。” 没有了龙华民、汤若望几人在一旁,邓玉函绝口不提任何宗教问题,每句话都不离学术问题。 他将左梦庚、徐若琳引到了自己的住所。 看的出来,这些来华的传教士生活条件很窘迫。 邓玉函的住所十分简朴,最显眼的就是各种书籍,竟堆满了整整一面墙。 那么多的书籍,每一本都保存的完好无损,足见邓玉函对其重视程度。 “得知要来这里,要和这个伟大的国度交流,我做了许多准备。你看,这些东西都是从欧洲带过来的。” 书籍都是什么内容,左梦庚暂且看不到。但一样东西,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邓先生,这是……这是天文望远镜?” 左梦庚并不知道,邓玉函是第一个将天文望远镜带入中国的人。 见左梦庚一眼看出了天文望远镜的用途,邓玉函高兴坏了。 “这是我的朋友伽利略送给我的礼物,当我要远行的时候,他将这个送给了我,希望我能够在地球的另一端,得到不一样的天文资料,来和他相互学习。” 左梦庚表面平静,内心激动的都要疯了。 哥们,你居然是伽利略的朋友…… 虽然左梦庚在天文学上是纯粹的小白,可伽利略的大名,又岂会不知? 最起码在历史课程里,可是好好了解过这位名人的。 等等,现在的伽利略在干什么? 他在回忆呢,邓玉函絮絮叨叨地述说着他的人脉。 “就在去年,我还给伽利略写了信,希望他能够将推算日食、月食的方法教给我。可惜,不知道他怎么了,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徐若琳安慰道:“这里到欧罗巴,行程万里,也许您的朋友并没有接到您的信件呢。”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毕竟这个时代远行的危险性实在是太高了。 一封书信在半路上丢失了,根本不算意外。 但左梦庚知道,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他回忆起了关于伽利略的资料。 这位大能,之所以没有给邓玉函回信,原因只有一个。 他陷入麻烦了,还是大麻烦。 伽利略遇到的麻烦就是,教会认为他的“日心说”违反了教义,开始对他进行打压。 而伽利略是科学家,对于科学问题并不打算退缩。 最终,他将遭遇到宗教审判。 根据左梦庚的记忆,五年之后,他将被软禁,失去自由。随后双目失明,失去了行动能力,最终死于发烧和心脏病。 左梦庚觉着,这是一个机会。 而突破口,就在于眼前的邓玉函。 从邓玉函的身上,左梦庚发现,后世人们对于这个时期的传教士的认知,似乎有些不够准确。 诚然,有许多传教士是秉承着教会的旨意,来到遥远的东方传播教义,同时将东方的情况反馈回西方。 但是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传教士,积极踊跃跑到东方来的目的,也许是为了躲避宗教迫害。 后世许多人都将传教士在中国传播科学知识当成是传播教义的辅佐手段,希望借此拉近和中国人的关系。 可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在面对科学被质疑的时候,这些传教士没道理据理力争,甚至为此送命。 反正他们的目的是传教,又何必在科学问题上如此较真求实呢? 就比如眼下正在发生的历法之争。 前几日在徐光启府上大放厥词的魏姓老者,左梦庚如今已经弄清楚了其身份。 那个老人叫魏文魁。 他在进行历法研究的时候,对徐光启的提议的西学十分反对。 魏文魁的研究成果,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但是他对于东西方关于科学态度的论述,一直影响到几百年后。 【东方讲究知者天下知,西方则是智者天下名】 简单说,就是东方的科学技术,时日一久,便众人皆知了,属于开放型的。 而西方,则非常注意保密。 想知道,便拿钱来。 进而产生现代的知识产权问题! 本来魏文魁无名之辈,而徐光启贵为侍郎,想要对付这种人,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徐光启很有风度,而且认为学术争端,就应该用学术来解决。 对于这种争论,崇祯是支持徐光启的。 只需要徐光启一句话,魏文魁可能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徐光启是这么说的。 “文魁之本,臣尚未通读,不敢言对错。” 意思就是魏文魁的理论,我还没有读完,所以不敢轻易下结论,也不知道对错。 这是一种求真务实的态度。 崇祯一看徐光启这么说,也不好直接出手。于是下旨,让魏文魁组建了东法历局,来和徐光启负责的西法历局公开竞争,以验证谁对谁错。 如果说这个时候的东西之争还算是温和的,后来康熙年间的历法之争,可是差点要了汤若望的老命,诸多信奉教会的官员被杀。 既然这么危险,为何原本应当以传教为己任的传教士们非要据理力争呢? 中国这边的科学如何发展,也不影响他们传教啊。 甚至如果迎合本土人的心思,说不定他们的传教会更加顺利。 事实上,任何宗教在来到一块陌生地域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本土化。 这也是宗教内部出现诸多派别的原因。 毕竟宗教是一种思想上的事务。 你连当地人的思想都无法交流,怎么让人家接受你的教义? 这些来到中国的传教士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在科学的问题上,他们却选择了坚持。 由此推测,加上左梦庚的亲眼见闻,让他察觉到,也许这些打着传教招牌的传教士,里面不少人的真实目的,可能是为了躲避宗教迫害。 在宗教影响不到的地方,更好地进行科学研究。 既然如此,从这方面入手,他或许能有丰厚的收获。 本着这个推测,左梦庚决定试探一番。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附近没有窥探,便压低了声音。 “邓先生,这么精良的天文望远镜,帮您寻找到了渴望的净土吗?” 邓玉函兴致勃勃的动作猛地一顿,再看他时,如同见鬼。 “左,不要害我。” 左梦庚心底狂跳,声音更低,同时表露心迹。 “邓先生,我不但不会害你,我还能为你提供净土。” ------------ 第134章 学术勾引【例行求月票推荐票收藏订阅】 邓玉函明显是一个对传教没什么兴趣的传教士。 他给左梦庚和徐若琳观看他收藏的书籍,结果其中没有一本是关于教义的,全都是科学方面的知识。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途径了卧亚、榜葛剌、满剌加、苏门答剌及安南南圻沿岸。濠镜和沿海许多地方,我也曾经去过。我将在这些地方采集到的的异种动物、植物、矿石、鱼类、爬虫、昆虫等标本,都绘制了图形。你们看,这就是我的成果。” 邓玉函拿过来一本厚厚的书册,非常开心地炫耀。 左梦庚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 这简直就是一部关于探索的百科全书。 只要有这本书,去到其中记载过的地方,基本上就能对当地的物产、气候、环境等了然于胸。 别的不说,海外开拓的时候,这样的资料将会提供极大的帮助。 可邓玉函拥有的著作,并不仅仅只有这么一本。足足上千本涉及到各学科的书籍,全都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 有那么一刻,左梦庚都生出打劫的念头。 他太明白,如果这些著作真的能够在中华大地上开花结果,将会给这个日渐没落的老大国度,带来怎样的蜕变。 邓玉函不知道他的心思,依旧开心地炫耀自己的成果。 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如果一个纯真的孩童。 “你们看,这是我在杭州避难时写的著作,如果被这里的人们看到,保证会吓坏的,哈哈哈……” 徐若琳果然被吓到了。 红着一张脸,禁不住啐了一口,根本不敢再看。 因为书中竟然有图形,还是人的***像。 但左梦庚却如获至宝,呼吸急促。 邓玉函的这本著作,名为《泰西人身说概》,共分两卷。 里面是什么内容呢? 第一卷讲了骨骼、神经、体内脂肪、经脉、皮肤、躯体和血液。 第二卷讲的是感官、视觉、听觉、嗅觉、舌头、触觉、发音的原理和形成。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现代医学最好的入门教材。 可是这样的著作竟然静静地躺在一个平凡的小房间里,而不被世人所知。 如果说《泰西人身说概》还只是让左梦庚觉着邓玉函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的话,那么当看到《远西奇器图说录最》的时候,左梦庚一下子就坚定了信念。 这本书的另一个名称,最是有名。 《奇器图说》。 这本书是邓玉函口述、王徵笔述绘图的著作。 其中不但介绍了力学的基本知识和原理,还讨论了地心引力、各种几何图形的重心、各种物体的比重等。 阿基米德的浮力原理被首次介绍给中国。 第二卷里则是简单机械的原理,如天平、杠杆、滑轮、轮盘、螺旋和斜面等。 第三卷为机械原理应用,甚至还配有绘图,包括起重、引重、转重、取水、转磨等。 等到了第四卷,内容就更加神奇了。 里面详细介绍了虹吸现象、自行磨、自行车、代耕、连弩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左梦庚并不知道的是,《奇器图说》第四卷的内容,其实是王徵自己的研究。 这足以说明,这个时代中国的学者在学术研究上,是跟得上世界的。 自从开启工业之路后,左梦庚最为头疼的就是,手下没有人才。所有的物理、化学、机械、光学等学科,都需要他手把手的教。 问题是他懂得的知识太偏科,全都侧重于军事领域。 而且真正能够学习他这些知识的人,只有左庄学堂里那四百多个孩子。 可这些孩子成长起来,起码还要十年之功。其中有多少真的能够成才的,更加不敢保证。 现在,一个当代最顶级的学科人才,还是全才,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左梦庚决定,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邓先生,其实我是一名军官。” 邓玉函惊诧了一下,但随即平复。 “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军人的气质。” 左梦庚继续道:“我不但是一名军官,还是一个地方的主政官员之一,并且在当地很有话语权。” 他强调这个,就是为了告诉邓玉函,他有多大的能量。 “我所在的那个地方,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 邓玉函不禁心生向往。 来到中国之后,他才明白百万人口的城市是什么概念。左梦庚能够主政这样的地方,那无疑是了不起的。 只是他不明白,左梦庚为何和他说起这些? 左梦庚直视着他。 “邓先生,我觉着以您的智慧,留在这里只是浪费人生。如果您能够去我的地方传教,我将全力支持你。” 邓玉函有点晕,没想到左梦庚居然对自己发出了邀请。 “左,你不是对我们的信仰不感兴趣吗?” 左梦庚微微一笑,意有所指。 “所以,我才邀请您去我的地方传教。” 他怕邓玉函不懂,又加了一句。 “我从去年开始,就在当地建立了一所面向西学的学校。里面的孩子,都在接受天文、物理、化学、机械等方面的教育。但是能够教导他们的,目前只有我一个。您是一位博学的人,如果能够得到您的帮助,将是那些孩子们的幸运。” 邓玉函明白了。 这哪是邀请自己去传教啊? 这分明是看中了自己的学问。 可为什么自己无比心动呢? 但想想现实的情况,邓玉函不禁苦笑。 “左,你可能不明白,传教一事,需要听从会长的命令,我无法自作主张。而且我接受了你们皇帝的任命,正在协助保罗测算历法,恐怕无法答应你的邀请。” 左梦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保罗是徐光启的外语名字。 徐阁老,您要不要这么潮啊? 可对于邓玉函的困难,左梦庚并不觉着有什么问题。 “邓先生,能够开拓一个全新的教区,还是一个百万人口的地方,我想你们所有传教士都会心动的,不是吗?再有,你应该是生病了。既然生病了,当然也就没办法工作了。” 邓玉函目瞪口呆,没想到还能找这样的理由。 不过仔细想想,成功的概率还真的挺高的。 教会最无奈的就是,在中国传教非常不顺利,无法发展更多的教徒。 因此任何开拓新教区的行为,都是莫大的功绩。 在这样的情况下,左梦庚指名邀请邓玉函,没有人能够反对。 至于以生病为理由旷工,这个办法也不是中国独创的。 “左,你会支持我的研究吗?” 看样子,邓玉函彻底心动了。 左梦庚无比郑重。 “邓先生,在我的地方,你做任何研究,都是最高级别的优先项目。无论是资金,还是人力、物力,你都将得到即使在欧罗巴也比不上的支持。” 邓玉函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燃烧。 那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为了拥有一个无拘无束研究学问的地方,天知道他受了多少苦,走了多少地方。 现在,终于有人对他发出了承诺。 邓玉函对左梦庚不熟,于是看向了徐若琳。 “邓叔叔,请相信他的诚意。而且,他也是这个国家,除我爷爷之外,最重视学术的人。” 邓玉函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怀疑。 “左,谢谢你的邀请。我想,我们得迅速行动起来。” 左梦庚却不急,还有一件事需要他试试。 “邓先生,我想,您的那位朋友,伽利略先生应该是遇到大麻烦了。” 左梦庚手里拿着伽利略写给邓玉函的信。 信中伽利略兴致勃勃地提到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日心说。 左梦庚知道,正是因为这个,让伽利略的后半生无比凄惨。 当然,这封书信也价值不凡。 这可是伽利略的亲笔书函啊! 如果保存下来,若干年后…… “我想,教会不会接受这样的异端学说。不出所料,伽利略先生对您的请求没有回应,恐怕正在为这件事苦恼。” 他这么一说,邓玉函立刻紧张起来。 他本身就是传教士,教会里对于学说的态度,他更是一清二楚。 虽然左梦庚说只是他的推测,但邓玉函明白,事实的真相恐怕就是如此。 “左,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帮我的朋友吗?” 废话,当然有,不然左梦庚提这个干嘛? “邓先生,恕我直言,欧罗巴真的不是一个尽心如意研究学问的地方。不如您向您的朋友发出邀请,让他来到中土,脱离教会的管控,一定能够尽展所长。” 说着,左梦庚加了一个筹码。 “根据我的推测,在我们所在的宇宙中,土星之外,应该还有一颗很大的行星存在。如果其真实存在,那么它和太阳的距离应该是二十八亿千米左右。” 左梦庚所说的,是1781年被威廉·赫歇尔发现的天王星。 此时把这个拿出来,不信钓不到伽利略这个天文大能。 别说伽利略了,听到他的说法,邓玉函都激动了。 “左,你确定你的推测无误?” 日心说如今在欧罗巴都还在受到质疑,人们对于太阳系的认识也尚在初始阶段。任何一颗行星的发现,无疑是了不起的大事。 左梦庚摊开手。 “我只是根据星球运动原理进行的推测,至于这颗行星存不存在,还需要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通过专业的工具来观测才能证实。” 邓玉函已经迫不及待了。 “哦,天呢,左,你的推测非常了不起。不行,我要立刻给伽利略写信。我相信他知道这个推测,一定会很激动的。” 见邓玉函进入了状态,左梦庚露出得逞的笑意,还不忘提醒。 “邓先生,在我的地方,可以生产出许许多多质量更好的透明玻璃。如果你们需要制作天文望远镜的话,我想应该能够给你们提供很大的帮助。” ------------ 第135章 长隆米店 “左梦庚,你……” 回程的马车上,徐若琳显得心事重重。 在左梦庚看过来时,徐若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许久的担忧。 “你真的对神没有半分敬畏吗?” 这几日和左梦庚朝夕相处,来往的又都是西洋传教士,徐若琳赫然发现,左梦庚没有半点谦恭之心。 这个发现,让她无比慌乱。 这个男孩是她唯一的知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开放交流的人。 她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灵魂伴侣。 但左梦庚对教会的态度,又让她很迷茫。 这和她的信仰不符,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同时面对左梦庚和主神。 可令她煎熬的问题,在左梦庚这里,什么都算不上。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神,为何要敬畏虚无缥缈的东西?西方的主,和我们神话当中的盘古、女娲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一种精神文化的符号罢了。如果要说主的好处,可以算作是人类对于真善美的最终幻想。” 见徐若琳有些迷茫,左梦庚宽慰道:“他们的教义还是不错的,你可以学习,并且引导自己的精神成长。但教义和教会是两回事,就好像玄扈公那样。在学习他们的同时,始终保持警惕。把这两样东西分开,你就不会纠结了。” 徐若琳显然不是一个思想层面的专家,对这些的理解很不到位。 “教义和教会怎么能分开呢?” 左梦庚当即给她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白莲教信奉的也是佛,可白莲教的所作所为是什么?” 徐若琳愣住,随即恍然大悟。 “啊,你的意思是,教义是传达美好的东西,但负责传达教义的人,却可以利用其来包装真实目的?” 左梦庚忍不住一笑。 “你呀,总不算太傻。” 徐若琳羞赧不已,第一次在左梦庚面前露了怯。 “人家才不傻呢,只是以前……以前没有遇到过这些。” 她还有担心的问题。 “我是信徒,而你不是,按照教义……” 左梦庚明白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你信你的,我不信我的。在我这里,尊重任何人的信仰自由。” 徐若琳有点急,又不好意思明说。 “哎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啦。人家要说的是……” 左梦庚不禁莞尔。 “这里是中国,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得改,遵守中国的规矩。” 徐若琳再次傻眼,显然跟不上左梦庚的思路。 “这……这也能改的吗?” 左梦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当初佛教来到中土的时候,不就改了嘛。不改,打死就是了。” 徐若琳学识丰富,对于历史也是知道的。仔细思量,发觉左梦庚的想法虽然霸道,但也不失为良策。 就在这时,左梦庚又给了她更大的宽慰。 “其实你的身份挺好的,将来在东西方交流上,能够提供很多的便利。不过你需要记住的是,你始终是中国人,无论何时,立场和利益都要站在中国这一边。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迷茫了。” 徐若琳感觉自己学习到了许多的新东西。 “那些传教士们说,主是超越国家、民族、语言的存在,是普及全人类的真理。” 左梦庚一针见血。 “当你的祖国在世界上最强大时,你也可以这么说。” 这个就超出徐若琳的境界了,但她又不想显得自己太无能,强忍着没有问出来。 等回去后,请教徐光启就是了。 ………………………………………… 左梦庚的京师之行,要办的事挺多的,没办法和徐若琳一直缠绵。 他又去拜访了公端。 “哈哈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快快入座,让我好好款待一番。” 公端特意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非常热情。 左梦庚给两人倒了酒,调侃道:“看来宝行兄在京师悠闲的很呢。” 公端酒入愁肠,叹息不已。 “光禄寺可不就是清水衙门嘛,如今国库空虚,各项仪礼从简,愚兄我呀,真的是闲出病来。” 光禄寺掌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之事。 其中朝会最重,但那是光禄寺卿的职责,公端这个光禄寺署丞的小官,连掺和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其他的职能…… 崇祯即位后没别的,光为钱发愁了。逼得没办法,不得不裁汰军伍,希望能节省开支。 结果呢,直接导致宣府、蓟州、遵化、永平等地军队哗变,让整个北部防区名存实亡。 这种情况下,朝廷在各种礼仪活动上,自然是能省就省,能不办就不办。 于是光禄寺这种地方,就成了冷灶,除了徒耗光阴,看不到任何前途。 左梦庚琢磨了一番,提议道:“宝行兄就没有想过外放吗?” 光禄寺署丞是从七品,如果外放的话,去个偏远之地,做县令是毫无问题的。 而到了地方上,那就是土皇帝,比在京师里名不见经传好多了。 公端看过来,问道:“你希望我离开京师吗?” 左梦庚随口道:“等几年吧。” 公端点点头,招呼道:“吃菜,吃饭。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烹饪的,我的手艺,不比御膳房的厨子差。” 左梦庚尝了尝饭菜,果然不凡,但也有不足之处。 “宝行兄这手艺,即使不做官,开个酒楼,也足以发家致富。就是这米差了些。我听闻长隆米店的米乃京师一绝,宝行兄不妨买来尝尝。” “是吗?” 公端从善如流。 “中恒贤弟这般说,那定是没错了。回过头来,我就让长隆米店专程送米上门。” ……………………………… 左梦庚等待的时间并不久,第二天教会方面就传来了好消息。 “左,你真的能够协助我们在临清传教吗?” 教会已经搞清楚了临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百万人口的大城,毗邻运河,交通发达,一旦能够在这里传教,发展信徒的速度绝对惊人。 面对着传教士们咄咄逼人的目光,左梦庚的说辞早就准备好了。 “事关重大,我觉着一开始不宜过于声张。可由邓先生单独前往,待当地没有阻挠和变故后,教会再派遣人员过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他的话,没有令教会产生任何怀疑。 教会非常希望在中国传教,但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们,如果不小心谨慎的话,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即使左梦庚在临清很有能量,可如果事情闹大的话,他也控制不住。 至于左梦庚为何指定必须要邓玉函去负责开拓教区,其他人不是不明白。可虽然有所担忧,但和开拓教区相比起来,这种担忧也就不值一提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十分感谢你的帮助。” 龙华民作为会长,当机立断,直接拍板。 他又看向邓玉函,意图都不带遮掩的。 “约翰,你的病情很重,恐怕无法再帮助保罗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这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才,不会弃保罗于不顾的。” 邓玉函强忍着激动,很是恭敬地道:“多谢会长的体谅。” 龙华民死死盯着邓玉函,突然改用拉丁语说道:“约翰,千万不要忘了,你是上帝的子民。如果你陷入迷途的话,主是不会宽恕你的。” 关键时刻,邓玉函十分清醒。 “我已经将我的生命、荣誉、思想都献给了主,能够传播主的福音,是我毕生的使命。” 至于龙华民信了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两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半晌,自以为保密。殊不知,左梦庚懂拉丁语,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 到了该回去的日子。 左梦庚站在门外,徐若琳站在门里。 “我要回去了。” “嗯。” “我知你在这里不快乐,如果你愿意的话,求求玄扈公,可以去临清的。那边的天地很大,足够你快乐的飞翔。” 徐若琳没回答,但攥紧的手,稍稍表露了心迹。 唯独艰难的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贸然跑去男方家中,世人该如何看她? 看的出来,尽管是信徒,但她的骨子里,到底还是华夏的魂。 不得不走了,左梦庚很是不舍。窥窥左右,似乎没人。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跨上一步,偏头一吻,烙在了女孩的嫩颊之上。 女孩一颤,不敢稍动,只听到脚步声远去了。 那一抹雄壮的身影将将转过墙角时,她才猛地抬首,眼眶里满是晶莹。 邓玉函加入了归程的队伍,端坐在马车中,看着京师的市貌渐渐落于眼后,他却没有任何不舍。 终于脱离了桎梏,前方的世界豁然开朗,这让他很是迫不及待,想要飞去那个叫做临清的地方。 路边的店铺门口,一个乞丐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掌柜的,你们这儿用人吗?俺不要太多工钱,给口吃的就成。” 掌柜的审视着他,问道:“你能扛袋子吗?” “能能能……” 生怕掌柜的不信,此人赶紧跑过去,抓起一个袋子就扛在了肩上。尽管有些蹒跚,但总算搬进了店内。 掌柜的看在眼里,便道:“那成,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里的伙计。可不许偷懒,不然马上滚蛋。” 对话声吸引了邓玉函的注意力,他转头看去,只从窗缝里看到一个随风晃动的牌幡。 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个“米”字。 ------------ 第136章 提前部署 出了京师,到通州上船,顺着运河南下,就可以回到临清。 一路南下的过程中,侦察大队的人陆续回来,也带回来了一份份珍贵的情报。 就在船舱里,各部测绘的地图组合到一起,变成了一张巨大而详细的军事地图。 看着这张图,围绕着京师,一直到山海关之间的地形地貌一览无余。 面对着这份地图,左梦庚的信心终于提升了不少。 回到临清的第一时间,他再次召开了全军小队正级别以上的会议。 精准的地图让所有人啧啧称奇,也对作战有了清晰的认识。 左梦庚先问张延。 “粮草、物资筹备的如何了?” 张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目前我总后大队供筹集粮食二十万斤,草料十五万斤。火药厂提交的子弹二十万发、炮弹三千五百枚、火药十七万斤,足够满足一次大战需求。” 这个成果令左梦庚无比满意。 接下来,为大家讲解要点的是柳一元。 “我侦察大队经过一个月的侦察和测绘,目前掌握的情况如下。在遵化以东、九泉山的苇城峪附近,人迹罕至,道路险要,可以作为我军物资储备地点。另外东安附近的安次,有我军秘密落脚点,可以作为第二个物资储存地点。假如我军到时参战,则最好驻留在宝坻附近,因此需要在此地建立第三个物资储备地点。” 柳一元的通报令大家迷惑不解。 左荣问道:“倘若我军接到调令北上,不是应该到达汛地后,由当地官府拨付物资吗?” 左梦庚神情严肃。 “如今的官府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有数。指望他们,我们很可能要挨饿。” 即便如此,这个方案还是让许多人无法接受。 身为总后大队负责人的张延,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也可以跟随大军移动,随时补充,这样还可以避免万无一失。” 他的说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看着眼前的纷扰,左梦庚敲敲黑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各位,我郑重地提醒你们。不要以为战场在畿辅一带,我们就拥有主场优势。实际上,一旦处于战中,我们的处境远比敌后作战还要凶险。记住了,我们没有友军,也没有援军。不要指望不切实际的东西,而我们的敌人,一定会比我们多的多。” 己巳之变的整个过程,都充满了诡异。 左梦庚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确信,后金方面一定是开了全图的。 也就是说,后金对京师一带的了解,已经到了最细微的程度。 至于其他的明军…… 历史上的表现已经证明了,根本就不可靠。 左梦庚不是把自己命运托付给别人的人,因此必须要把一切都算计到。 “我部人少,必不可能和东虏正面相抗。唯一的打法,就是像黑暗里的毒蛇一样,去寻找敌人的弱点。同时还要避免被敌人发现和包围,尽量保存自己。这样的情况下,后勤补给就不可能由后方安全地送到我们手中。” 后金军大部都是骑兵,来去如风。 如果不事先预设好后勤补给地点,准备好物资,而是等战时再从后方运输上来。左梦庚不确信这些物资是送给自己的,还是送给敌人的。 见他将情况说的如此严重,所有人都慎重起来,不再对这个方案持反对态度了。 左梦庚对张延吩咐道:“目前在各处,情报司和侦查大队都留下了人手。你可以借助各路商家的掩护,分批量多次小规模地将物资隐蔽送到这些地方。务必要做好保密工作,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支持左梦庚完成物资储备部署的前提条件,就是他背后的各位大佬。 这些大佬的家族都有生意往来于各地,自然也就需要商队南下北上运输。 后营的物资通过这些商队的掩护,就尽量避免了暴露的可能。 而只要这些物资在各个存放点储备好,那么当后营来到畿辅作战时,就可以随时随地进行补充。 张延领命,回去之后自有办法实施。 左梦庚又对所有人吩咐道:“从即日起,全军官兵停止休假,进入战备训练阶段。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打够一百发子弹,熟练掌握火枪的操作。刺杀训练必须贴近实战,不要怕受伤,不要怕流血,总比战场上没了命要好。” 他又看向栗香筑。 “你们炮兵大队的装备到位最晚,但又最重要。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必须拿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牢牢掌握炮兵的操作要领。栗香筑,我警告你。要是到时在战场上,你的炮兵大队有人耽误了事儿,我可是要砍你脑袋的。” 栗香筑被凛凛杀气冲的胆战心惊,忙保证道:“如果到时候我们炮兵大队丢人了,不用千座处罚,我自己把自己塞进炮管里打出去。” 军官们哄笑不已,但也知道,即将到来的大战,将会是一场艰难的考验。 不过有一个人笑不出来,站出来愤愤不平。 “千座,我有话说。” 左梦庚一看,是左世。 “你想要说什么?” 左世梗着脖子,跟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现在各个大队的装备都齐全了,可俺们骑兵大队呢?骑兵骑兵,没有马,算什么骑兵?现在下面的人都找我发牢骚,说千座偏心。” 他这么一说,骑兵大队下面的军官一个都跟着诉苦起来。 左梦庚冷着脸,皱着眉头。 “我不知道你们骑兵大队没有马吗?” 左世一听,忙希冀地问道:“那这次给俺们配齐战马?” 左梦庚似笑非笑。 “你掏钱不?如果你掏钱,我就给你们配齐战马。” 左世一听,立刻缩起了脖子,知道希望落空了。 一匹马五十两银子,骑兵大队三百二十人,起码需要四百匹马,也就是要花费两万两银子。 这还不算战马的养护,每日里的花销加在一起,那就是天文数字。 起码以左梦庚现在的资本,根本买不起也养护不起。 驳回了左世的幻想,左梦庚道:“如今你骑兵大队也都装备了火枪,训练没有落下吧?这次的出征,你们骑兵大队暂时先当做步兵大队使用。我可告诉你,在我这里,你们和一般的步兵大队没有什么区别。到时候你们要是拉了跨,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说起这个,左世重新骄傲起来。 “千座,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这个月里,俺们骑兵大队和其他大队比试了四次,战绩三胜一负。俺们骑兵就算是没有了马,也不是他们泥腿子能比的。” 四个步兵大队正破口大骂。 “老五你是不是不知道谁大谁小啊?来来来,把你的骑兵大队拉出来,咱们比划比划。” “上次是让着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这次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看着这帮家伙互不服输、奋勇争先的样子,左梦庚表面不说,心底还是很高兴的。 这才有一支军队的样子。 为了安顿邓玉函,左梦庚特意请来了瞿式耜。 “邓先生,这位是临清瞿知州。你的传教事宜,需要得到他的允许。” 邓玉函颇为紧张。 跟着左梦庚来到临清,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庞大,邓玉函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 他的一生,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富足甲天下的江南。 如果要他选择的话,京师是最不喜欢的地方。 那里的气氛太凝重了。 高高在上的威严皇权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从塞外吹来的风沙也让他的呼吸很难受。 邓玉函总是感觉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了一般,而且这种感觉一日重于一日。 但一路南下,避开了尘土飞扬后,运河带来的清新风气令他很是舒爽。 而现在,决定他能否留在临清的官员出现了。 左梦庚原也以为,要说服瞿式耜,需要费一番唇舌。 孰料瞿式耜主动开口,竟颇为和蔼。 “邓先生,艾儒略教士可还好?” 邓玉函惊喜莫名。 “瞿明府认识艾儒略会长?他去了福建。” 瞿式耜哈哈大笑。 “那一定是受了叶阁老的邀请,艾儒略先生在那边肯定一切顺利。” 经过瞿式耜自己述说,左梦庚才知道,原来这位早就和西洋传教士有过交集。 天启三年,瞿式耜丁忧返乡的时候,结识了传教士艾儒略。不但如此,瞿式耜本身就是教徒。 还很风骚地有一个西洋名字,叫作多默。其实按照后世的翻译,应该叫托马斯。 你说,这样的一个人,会反对邓玉函在临清传教吗? ------------ 第137章 中毒 “临清乃南北通衢,耳目众多,但有变故,立成燎原之势。城中非合宜之所,欲立教堂,则此处最佳。” 对于邓玉函传教的事,瞿式耜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城里是不行的。 人太多了,而且南来北往的,很容易引起非议。 而左庄这边就很好。 这里是完全封闭的地方,外人进不来,自然也就窥探不到里面的情形。 将教堂建在这里,影响能降到最小。 瞿式耜的建议,恰恰是左梦庚最希望的。 邓玉函不在左庄居住,怎么把这位大能的学识都掏出来? 邓玉函同样也愿意留在这里。 他在临清举目无亲,除了左梦庚,得不到任何的支持。 除此之外,他的心思也不在传教上面啊。 他更加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科研场所。 这些都只有左梦庚能够提供给他。 “邓先生,我会为您在庄子上修建一座完全欧罗巴风格的教堂,供您弥撒和居住使用。庄子上如果有人昄依贵教,我也不会阻止,只要贵教不干涉俗务便可。” 左梦庚给出的条件让邓玉函高兴坏了。 “左,你虽然不是上帝的信徒,但你所做的一切,却比别人的贡献更多。请放心,我会好好约束教徒,让他们专心感受主的福音。” 三言两语,两边达成了默契。 左梦庚支持邓玉函的传教工作,让他对上面有所交代。 但不允许教会干涉俗务,否则将会采取霹雳手段。 关于这一点,来华的传教士们早就认清了现实。 这里不是欧罗巴,这里的统治者们不会允许宗教凌驾于一切之上。 在这里,宗教只是一种信仰。 宗教可以成为辅佐统治的工具,但宗教本身不允许成为统治者。 这些年传教士们走南闯北,撞了无数的南墙,已经明白在这片土地上,欧罗巴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什么坚持和坚定都是假的,向现实妥协才是传教士们生存下来的唯一方式。 更不要说邓玉函本身就对传教没什么兴趣。 听到左梦庚会为他打造教堂后,连教堂是什么样的,他都不关心。而是兴冲冲地跟着左梦庚,参观了这里的学堂和作坊。 看到这里纯熟的玻璃生产工艺,邓玉函着实高兴坏了。 “有了这些东西,我就可以打造更好的天文望远镜了。不过我需要一些帮手,一些能够打磨玻璃的工匠。” 对于邓玉函的请求,左梦庚是有求必应。直接将最年轻最勤勉的玻璃匠人都派了过来,并且偷偷地进行了吩咐。 一定要谦虚,一定要好学,一定要好问。 谁能从邓玉函这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重赏! 而在这些匠人中,混了一个小女孩。 那就是陆安。 对于陆安的梦想,左梦庚始终记得。 奈何之前这里没有可以制作天文望远镜的人,陆安无从学习。 现在有了邓玉函这位大能,左梦庚便将陆安安排了进来。 邓玉函全然不管。 相反这些谦虚、勤勉又好学的年轻人,非常对他胃口。他在忙于自身研究的同时,教导也尽心尽力。 左梦庚还对邓玉函提出了一个请求。 那就是希望邓玉函能够在闲暇时间,给管理人员讲课。 这边的管理人员基本上都是文化课学习比较优秀的人,当然也是掌握知识和技能最好的一批人。 但他们现在能够学到的东西,显然还不能和邓玉函的学识相比。 有了这位大能言传身教,不说这些管理者中能出现多少大家。起码再让他们去教导更小的孩子时,也能提升不少教学质量。 邓玉函也看到了左梦庚编写的教材。 虽然很粗糙,但是书写和表述的方式,令邓玉函十分惊艳。 特别是各种公式,简练精准,各种符号的运用妙到毫巅。 邓玉函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还没有教出什么人才来,反而自己先学到了东西。 美好的气氛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一个小屁孩嚎哭着冲进了屋子,一把抓住了左梦庚。 “千座,我爷爷中毒,要死啦!” 小屁孩叫秦洛,老秦头的孙子。 听他一说,左梦庚大惊失色,忙拽着他往外跑。 来到出事的地头,就看到围满了人。陈芷、王昀等人也在,面色悲戚地忙着,显然情况不大好。 左梦庚挤进人群,就看到老秦头摊在地上,一张老脸红的几欲滴血,张大了嘴巴努力想要呼吸,但急促鼓动的胸膛似乎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奔过去,喝问道:“发生了何事?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见他来了,陈芷跺足道:“千座,你让我们种的那些作物,其实是毒物。老秦叔只是尝试了一口,结果就被毒倒了。” 难道种子里混进了毒物? 左梦庚吓坏了,追问道:“老秦叔吃了什么东西?” 一个庄户指着旁边的田,边哭边说。 “就是这个东西。眼瞅着结了果实,红彤彤的忒好看,老秦叔就说尝尝,看看千座看重的东西多好吃。谁知道一口下去,老秦叔就说不出话来了,浑身滚烫,跟着火了似的。” 另一个庄户也吓坏了。 “千座,这到底是啥毒物啊?” 左梦庚顺着指点看去,只见路边的田里,此时绿油油的秧苗生长的格外茂盛,全都有人腰部那么高。每一株秧苗上都长着许多颗红灿灿的果实,在阳光照耀下无比诱人。 这些果实和常见的果子不同,全都细长细长的,好似匕首。 左梦庚怕看不清,干脆走了过去。再看,不禁挠头。 没错啊! 这模样肯定是辣椒啊! 不过他并不敢确信。 毕竟这些种子都是刚刚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万一里面真的混入了有毒的东西呢? 为了确认,左梦庚随手摘下来一颗。 “老秦叔吃的可是此物?” 庄户们纷纷点头,竟吓的连连后退。 左梦庚也有点犹豫了。 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辣椒? 想了想,他决定试试。 为了以防万一,他掰下来一点点。这样一来,即使这玩意儿有毒,也不会伤到自己。 任何毒物,只谈毒性不谈量,都是扯淡。 左梦庚将那一点点玩意儿慢慢放入嘴中,可把其他人吓坏了。 “千座,不可。” “千座,快快吐出来。” “您是千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左梦庚摇摇头,让这些人安静。与此同时,舌头和牙齿轻轻碾动。 很快地,一股针刺般的辣味弥漫口腔,然后直冲肺腑。 好家伙,比他吃过的最辣的朝天椒都要辣上几分。 左梦庚禁不住张嘴呼气,同时也确定了,这玩意儿就是辣椒。 不应该呀,吃辣椒怎么会中毒的? 陈芷很担忧。 “千座,你没事吧?” 左梦庚摇摇头,继续感受,发觉就是辣椒的刺激感。 “这玩意儿没毒。” 王昀指着还在剧烈喘息的老秦头。 “那为何老秦叔仅仅吃了一颗,就成这幅样子了?” 吃了……一颗? 左梦庚满头黑线,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指着老秦头道:“灌水!灌凉水!” 众人不解,但还是照做。 两大瓢凉水灌下去,奇迹发生了。 老秦头的喘息终于没有那么急促了,身上的滚烫也开始褪去,眼神也活泛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人居然扑腾着坐了起来。 “麻辣隔壁的,辣死老子了。” 见老秦头重新活蹦乱跳,陈芷大为不解。 “千座,此物用凉水便可解毒?” 左梦庚指着老秦头,没好气地道:“那是中毒了吗?那是被辣的。” “辣……辣的?” 陈芷、王昀等人都晕了,感觉好像闹了乌龙。 左梦庚将手中的辣椒掰成许多的小份,递给众人。 “你们都尝尝吧,此物既是一种不错的蔬菜,也可以用作佐料。比山葵还要辣上几分,但辣味更加纯正。” 众人听了,加上看到左梦庚吃了都没事,也就小心翼翼地将辣椒送入了口中。 “嘶……” “辣滴狠!” “辣地过瘾!” ------------ 第138章 新农业 辣椒和番茄已经完全成熟了。 无数红哟哟的果实挂在上面,漂亮的喜人。 玉米和土豆也长势良好。 肉眼可见玉米的棒穗正在慢慢结实,想必到了秋天,会迎来丰收。 土豆虽然看不到长的如何,但茂盛的秧苗下,一定隐藏着累累的果实。 看着眼前美丽的景象,左梦庚欣喜不已。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些种子都是徐光启培育过的。如果是美洲原生种子,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在哭泣了。 他随手摘了一颗西红柿,在袖子上擦了擦,直接送进了嘴里。 根本不用担心农药残留,这个时代就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入口就是熟悉的饱满果汁香甜,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撩拨的所有味蕾都活泼起来。 左梦庚干脆不走了。 “来来来,大家都来帮把手,把这两片地都收了。等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们整点新鲜吃食。” 听到左梦庚要亲自做菜,人们不禁哄笑。 不过辣椒和番茄是新鲜食物,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还真的要跟他学习学习。 人多力量大,十亩地的辣椒和番茄很快就采摘完毕。 看着堆的小山一样的成果,农人们各个都喜笑欢颜。 不管这些作物咋样,能丰收就是一种快乐。 左梦庚拉住老秦头和陈芷、王昀,对他们吩咐道:“挑选一部分卖相好的出来,将里面的籽剥出后仔细存好,这就是下次种植的种子。” 留种是一件大事。 陈芷这段时间管理左庄,整日抱着《农政全书》在田间地头转悠,经常和农民们交流,如今已经成为了二把刀专家。 听了左梦庚的吩咐,立刻带人忙活去了。 左梦庚则带了一部分辣椒和番茄,去了食堂。 这么多人的饭食,当然不可能他一个人都做了。 他要做的,就是教会食堂里的厨子,然后再由这些厨子把做法传播出去。 听到千座亲自教授做菜,厨子们全都轰动了。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还给左梦庚打下手。 左梦庚的手艺也就那样,简单做了尖椒炒鸡蛋、尖椒炒干豆腐、辣椒酱和番茄炒蛋。 “来来来,都坐下,吃吃看。手艺不精,不好吃可不许说。” 左梦庚亲手做的几个小菜,自然是拿回来自己享用。 他把柳一元、黄宗羲、周游、陈芷、左羡梅、王秀芹找了过来,算是第一批尝试的人。 左羡梅如今已经大变样了。 穿着后营的军装,偏偏肌肤白皙如玉,更加突出了反衬之美。 她还不大习惯和一群男子同桌吃饭,但左梦庚强行要求,她也只好遵从。 和她一比,王秀芹就落落大方了。 见黄宗羲看着满桌子的食物,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不禁笑骂道:“你个大才子竟然连饭都不会吃了。” 王秀芹拽过一张煎饼,在里面放了葱丝、白菜丝、又抹了辣椒酱,卷好之后递给了黄宗羲。 “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黄宗羲仔细看了她一眼,谢了接过,笑着调侃。 “在这后营里吃过了饭,还有什么吃不吃得惯?” 一群人哈哈大笑,颇有苦中作乐的风范。 不过恰同学少年,挥斥方遒,同吃苦、共患难,这等经历,快慰平生。 左梦庚动作最快,卷好了煎饼,美美的一口下去。 煎饼的甜香和蔬菜的清香配上辣椒酱的醇香和辛辣…… 实在是太满足了! 其他人也纷纷开吃,一时间竟然咳嗽声连绵不绝。 这是第一次吃辣必然的反应。 但过不多久,适应了辣味后,每个人都投入了进去。很快地,一个个都吃的满头大汗。 就连左羡梅都俏脸见红,香汗晶莹。但就是停不下嘴,已经吃第三张煎饼了。 “过瘾,过瘾呢!” 柳一元明显被辣着了,一个劲地打饱嗝,但还是称赞不绝。 “想不到这西洋作物竟有如此风味,此时天热,尚不觉着如何。可假如是寒冬时节,有这辣椒佐餐,御寒最佳。” 其他几人纷纷称是,显然也发现了辣椒的妙用。 左梦庚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家,趁机灌输。 “这些可不是西洋作物,而是西洋人在美洲发现的。那美洲浩瀚广袤,除了野人,荒无人烟,白瞎那么好的土地,都给西洋人占去了。”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看过世界地图的,听他提及美洲的状况,果然都起了心思。 “他日咱们也得去看看。总不能大好世界,都让洋番尽取了去。” “如今这天下土地兼并日盛,老百姓没有立锥之地。倘若能在海外寻到耕地,丰功伟绩不下秦皇汉武。” 这一天,整个左庄和军营,吃的饭食都是辣椒和番茄。 仅仅只用了一顿饭,大家就喜欢上这两种蔬菜。 “番茄不易保存,很容易腐坏,但可以制作成番茄酱。辣椒的话,晒干之后风味更佳,也可以保存更久。你们可以尝试着做,说不定过阵子出兵时,大军还能带上。” 辣椒的适时成熟,无形中帮了左梦庚大忙。 大军冬季作战,除了战损外,酷寒也会造成严重的伤患。如果有了辣椒,让士兵们能够在野外补充热量,抵御寒冷,也能减少不少伤病。 除此之外,对于庄子上的农业,左梦庚决定做更多的尝试。 “如今大麦、小麦都收割完毕了,地里接着种什么?” 老秦头道:“一般都是种小豆,十月份收了,接着种麦子,就接上茬了。” 他所说的小豆,就是红小豆。 作为豆科植物,日照生长期短,恰好可以在夏至小麦收割后到秋季小麦下种之间,填补空缺。 不过红小豆的用途有限,左梦庚不是很看重。 他想了想,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 “那这样,下一轮的耕种,咱们舍弃大麦,专种小麦。同时耕地面积缩小一些,咱们干点别的。” 听说要改种,农人们面面相觑,心里有点慌。 不过陈芷想到了什么。 “千座,你是打算在庄子上种植那个什么玉米和土豆,是吗?” 左梦庚摇摇头。 “种玉米和土豆的话,必然要和小麦抢地,暂时还不宜施行。我要打造的,是蔬菜基地,尤其是冬季的蔬菜供应。” 说这话的时候,左梦庚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在翻腾。 寿光! 别人种地,为的是饱腹。他对农业的看法,则是创收。 而想要创收,当然是经济价值更高的蔬菜更好了。 左梦庚还不怕种植出来的蔬菜卖不出去,旁边就是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啊! 这个时代的冬天,人们饮食之单调,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恐怕除了皇宫大内,豪富人家,想要在冬季看到新鲜的绿叶菜蔬,几乎是不可能的。 左梦庚决定从这里入手。 可听到他想要在冬天种菜,所有人都傻眼了。 “少爷,不成啊。那么冷的天,种菜长不活的。” 老秦头苦劝,就怕左梦庚乱来。 左梦庚却信心十足。 “蔬菜在冬季无法生长的主要原因,在于温度不够。但我们可以建暖棚啊。” 陈芷也不觉着冬季种植蔬菜是个好主意。 “千座,暖棚怎么建设?而且供暖肯定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这样一来,菜价必然腾贵,不好卖出去吧?” 左梦庚笑了,指了指临清城的方向。 “你们对有钱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就问问你们,啃了一冬天的咸菜,如果见到一口绿的,你们想不想吃?” 想要打消这些人的疑虑,左梦庚的理由很多。 “咱们这儿的冬天并不算太冷,供暖的燃料消耗上,其实用不了多少。再一个,咱们不是可以生产玻璃嘛。玻璃能用作居家的窗户,为何不能用在暖棚上?有了玻璃阻隔外面的寒气,又能让阳光透射到作物身上,是不是既不缺光照,又不缺自然温度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都愣住了。仔细想想,发觉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 老秦头不禁心动。 “那……那咱们试试?” 左梦庚哈哈一笑。 “当然得弄啊。种地卖粮统共才几个钱?如果咱们能在冬季种出新鲜的蔬菜来,那就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不说别的,到时候咱们黄瓜卖三十文一斤,贵吗?买的人多不多?” 听到一斤黄瓜居然要卖到三十文,在座的人全都不禁咋舌。 可一想到季节,这个绝对是良心价了。 传说从前有个皇帝为了在年夜饭上吃一口黄瓜,逼着太监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了一根呢。 三十文一斤的黄瓜,对于穷苦人家来说,那是想都不敢想。 可对于殷实人家,却又算不得什么。 这买卖…… 有搞头! ------------ 第139章 农业新计划 左梦庚不懂农业种植,但是他懂怎么盖暖棚。 因为暖棚的技术含量并不高。 以泥土在四周垒成土墙,整体呈长方形。 南侧土墙略矮,与人肩膀齐平。北侧土墙略高,大约两米半左右。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北高南低的缓坡。 整个暖棚成东西长条形,宽度大约在四米左右,长度却可达三十余米。 垒好的土墙上,架好木制框架,然后将玻璃安装其中。 这样一来,可以充分保障暖棚在冬日的光照。 四座暖棚一组,分成前二、后二布置。如此在中间就可以搭建一个锅炉房,通过管道将热量均匀输送到四个暖棚里。 管道在四个暖棚里环绕布局,这样提供的热量会很充分,能够很好抵御冬季的寒冷。 左梦庚又命人在暖棚的地面上铺了沙子,惹得大家莫名。 “暖棚里的蔬菜种植,不能在地上。否则的话,来自地表的凉气会冻死蔬菜。咱们打制这样的框子出来,在其中填满土壤,先行肥土,然后就可以种植蔬菜了。” 对于他的想法,大家啧啧称奇。但既然是新事物,大家也只好听命行事。 而对于种菜不在地上种这件事,很快就在整个左庄流传开来。以至于许多人都跑来看新奇,甚至包括休假的士兵。 一个个木制的大盘子做好,左梦庚又让人去取了最好的土壤回来,然后在其中豢养蚯蚓,添加肥料。 如此经过两个多月的培养,这些架子中的土壤肥力空前,一看就能种出好的庄稼来。 不过老秦头告诉左梦庚,这样的土壤会把种子和幼苗烧死。 于是又将这些沤好的肥土和一般的泥土混合,才能作为蔬菜的种植盘使用。 在一百亩地上,一共起了四百座暖棚,每座暖棚可以种植大约一百盘的蔬菜。 按照老秦头的估计,如果真的成了,起码能够收获十万斤的蔬菜。 最关键的是,这个暖棚不是收获一茬就完事了。而是可以连续种植,多次采摘的。 暖棚开始育苗的时候,田里的土豆和玉米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这一次,左梦庚搞的声势浩大。 不但把瞿式耜等府衙的官员请来了,也将临清的各大家族都请来了。 “天下之重,莫过农事。这些年因为灾情,无数百姓饿死,相信大家也都受到了损害。” 临清第一大家族路家如今的家主叫路珣,对此最有感触。 “灾情之下,农人、佃户四散奔逃。如今我路家的田亩,已经荒废一半了。” 张宗桓看着地里迥然有别的庄稼,猜到左梦庚目的不简单。 “贤侄打算以此等外来作物,实现增产增收?” 此言一出,各家都不禁看过来。 如今粮食的宝贵,人人都有体会。可以说,谁能解决粮食问题,谁就是天下所归。 左梦庚故意装作没有看到这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今天是这些外来作物起获的日子,究竟这些漂洋过海而来的作物,能否在我中华大地落地生根,马上就能见到分晓。” 柳一元看着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只感到心旷神怡。 “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农夫们早就等候多时,得到命令,立刻开始收割。 各家族长则专注观察,发现玉米的收获非常容易。因为棒穗就长在上面,农夫们一走一过就能摘掉。 左梦庚则充当了最好的讲师。 “玉米可以充作主粮,口感虽不及米面,却强于谷粟。除此之外,玉米秸秆碾碎之后还可以充作牲畜饲料。即使晒干了,可能够作为烧柴使用。”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不由得重视了起来。 这年月粮食金贵,饲料同样如此。 养牛羊马的消耗,在土地被大规模开发的情况下,已经愈发紧迫。 明末各地的马政之所以破产,除了普通百姓负担不起马匹的饲养成本和官府的剥削外,寻找不到足够的饲料也是重要原因。 说话间,一亩地的玉米已经收割完毕。 另一伙人立刻上前,开始给玉米称重。 为了诱惑这些本地大族,左梦庚必须要拿出实打实的成果来才行。 如果说这边的玉米地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成果,另一边的土豆地可就显眼的多。 当秧苗被拔出来时,下面挂着的那一大串的土豆宛如铃铛飘荡,一个个又和拳头大小差不多。 老秦头拿过一株秧苗,近距离给大家观赏。 “这一株上起码结了八个土豆,差不多有三、四斤重。” 路珣亲自拿过来一试,发觉果然如此,面色不禁凝重了许多。 这一株秧苗就能产四斤左右的土豆,那这一亩地该有多少? 最主要的是,这种东西到底用途如何? 左梦庚让老秦头把土豆弄下来,剥去泥土后,直接扔进了旁边的火堆里。 “土豆是多种用途的作物,既可以用作主粮,也可以当做菜肴,还可以用来制作粉丝。” 既能当饭又能当菜的作物,大家伙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啧啧称奇。 当一亩地的土豆过秤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足足570斤! 这个产量意味着什么呢? 如今的生产力,一亩地产米为两石上下,一石米合算重量为184斤左右。 也就是说,如今最好的田也只能产粮约360斤。 而土豆的产量,足足比米多了210斤。 如果真的按照左梦庚所说,土豆可以充作主粮的话,那么多出来的这210斤,将会多养活多少人? 就在大家惊叹的时候,左梦庚却很不满意。 “土豆的产量绝对不止如此,今后你们再种植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总结经验,争取突破千斤。” 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土豆产量究竟能不能突破千斤,反正在后世稀松平常,峰值甚至能达到八千斤。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吓坏了。 老秦头双脚一软,好悬跪倒。 “少爷,这玩意儿真的能亩产千斤?” 左梦庚这个信心还是有的。 “只要你们伺候好了,掌握了正确的种植方法,绝对没问题。” 说话间,左梦庚想起了扔在火堆里的土豆,忙过去扒拉出来。 看到几个黑乎乎的圆球,所有人都不禁皱眉,从观感上对土豆有些失望。 左梦庚却乐呵呵地蹲了下来,也不管脏不脏,小心翼翼地给土豆扒皮。 当烧焦的外皮被扒开后,一股子浓郁的香气迅速散发开来。 “咦……” 张宗桓和瞿式耜顾不得仪表,忙凑了上来,似乎想要看清楚些。 当着两人的面,左梦庚将一块土豆送入嘴里。 滚烫的软糯在嘴里迅速散发,记忆中熟悉的味道让他差点哭了出来。 三两下把土豆咽下去后,左梦庚又把剩余的部分递给两人。 “明府,张叔叔,你们也尝尝。” 见他都吃了,瞿式耜和张宗桓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一人一块,刚刚放进嘴里,神情立刻就变了。 “嚯,还挺香的。恩,松香绵软,饱满充实,应该能顶饿。” “果然比谷粟的味道强些,产量更不可以道里计。嚯……烫烫烫!” 见知州和张宗桓都说好,其他人也忍不住了。 “我们也尝尝。” 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各家族长们,也都蹲在田间地头,亲自动手扒土豆皮,吃起了最简陋的烤土豆。 这一幕,让农人们无比惊奇。同时也意识到,正在收获的作物似乎非常的了不起。 要想让这个时代的人充分认识新作物的好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吃上一顿。 当晚,就在左庄里,左梦庚亲自负责,弄了一顿全部由西洋作物烹饪的晚餐。 番茄炒蛋、尖椒炒肉、酸辣土豆丝、土豆泥、土豆饼、煮玉米、玉米炖排骨、什锦玉米粒…… 饶是在座的都是家境殷实之辈,但看着这么一桌子古怪的菜式,还是有点懵。 不过吃了之后嘛,那就没啥好说的了。 酒足饭饱之后,看着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左梦庚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 第140章 合营 “各位前辈应当看到了,晚辈的这个庄子,田地有限。即使全部用来种植新作物,也不可能有多少。再者,以土豆、玉米抢米、麦之田,殊为不智。该当如何筹措,还需与各位前辈商讨。” 左梦庚开门见山,把话题引出来了。 玉米和土豆的产量和用途,大家都已经见到了。 谁都明白,这是好粮食。 虽然还不能和大麦、小麦相比,但只要能够活人性命,还能奢求更多吗? 柳一元听出了一些意思。 “千座,难道这玉米和土豆,还能不占良田?” 聪明人就是省事。 “玉米和土豆以良田种植,自然产量更高。但如今粮价腾贵,以此来抢占良田,并不划算。而和大麦、小麦等比起来,玉米、土豆的种植条件并不苛刻。即使差一些的田地、土埂、山坡等处,也能种植。虽然产量无法和良田相比,但多收获一分便是一分。各位前辈,是不是这个道理?” 路珣抚须点头。 “没错。左贤侄这话说的好,如今粮食金贵,许多人都没有吃的。守着烂地也种不出庄稼,只能饿死。如果能以坏地收获几分玉米、土豆,那便是天大的功德。” 张宗桓也有想法。 “不仅如此。虽说土豆、玉米不须抢占良田,可我们各家田亩众多,拿出一部分出来种植,既能不减少米麦的收成,又能收获更多粮食,岂不是一举两得?” 显然,没有谁怕自家的粮食收获多了。 虽然玉米、土豆没法用来给朝廷交税,但用来食用、售卖,还是没问题的。 左梦庚透露了一个更好的情况。 “各位前辈有所不知,其实这玉米是可以和小麦轮种的。也就是说,种一茬小麦,接着种一茬玉米,再接着种小麦,可以实现两年三收。” 这一下不得了,连瞿式耜都被惊到了。 “贤侄此言当真?” 如今山东的农业种植,基本上以大麦和小麦为主。大麦的收获季节为五月,而小麦则为夏至之后。 因为距离下一轮的下种时间十月不远,所以只能补种一些红小豆之类的速生作物。 可红小豆产量有限,也不能一直作为主粮使用,可以说差强人意。 如果按照左梦庚所言,轮种玉米的话可以实现两年三收,那对于产量的提升意义可就太大了。 毕竟玉米大家伙已经吃过了,这玩意儿是可以作为主粮的。 本来两年只能收获两次主粮的田地,现在可以收获三次,谁都明白其中的意义。 左梦庚当然不是在骗人,因为后世山东的农业种植就是这样的。 “玉米的成长周期大约为三个多月,紧接着小麦的收获下种,到了十月便可收获。如此,再接着种植小麦,完全不耽搁。” 其实如今的农时还是有所改变的,但问题并不大。 因为山东种植的小麦为冬小麦,无论如何都要越冬。如此一来,种植的时间略晚一些,影响并不大。 得知玉米可以和小麦轮种,在座的人全都无法矜持了。 不过此事因左梦庚而起,谁都明白,他不会无的放矢。 张宗桓的关系摆在那里,自然不需婉转。 “贤侄有何章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参详参详。” 左梦庚得了台阶,便道:“晚辈研究过,从庄子外的那条小河一路向南,周边大约十万亩地,都是各家的。地虽不错,然各家各户分散经营,所产粮食,恐怕也只够各家吃用。不如咱们联合起来,进行集约种植、集约生产。晚辈出种子、出人力,各家出土地,以土地为股本,成立私营农场,利润以农场所得来支付,如何?” 场面一时安静,所有人都在思考其中的利弊。 对于入股这件事,柳家、张家都不陌生。 之前福耀集团就是这个模式,到如今虽然还未进行年底分红,但福耀集团的账目,各家都是每月查核的。 不出意外,到了年底,每家最少都能分红五万两左右。 这绝对是一笔横财,也让各家都看到了入股分红的好处。 现在左梦庚把这个办法拿到了耕种上,各家不免思虑,此法究竟能否可行? 其中不少人第一时间的心思是,何必让左梦庚掺和进来,区区西洋作物,他们去别处也能弄来。到时候自己种植,好处也不用分给外人。 可很快地,大家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首先,西洋作物的习性必然和本土作物不同。 大家都没有相关经验,一切都是从零出发,毫无基础地摸索,指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有所收益。 其次,左梦庚把瞿式耜这个父母官都请了来,而且旁边就是军营,意图也很明显。 如果各家觉着能白占他便宜,那恐怕将来免不了要遭到报复。 柳家和张家明显是和左梦庚穿一条裤子的,而除了这两家,其他的临清大族底气就没有那么硬了。 再一个,即使没有参与福耀集团入股的家族,其实也听到了相关的风声。 知道张家、柳家跟着左梦庚都赚了不少钱。 既然如此,这次与左梦庚合作,是不是也能有赚头? 这其中最积极的,当属路家。 当初福耀集团合议入股时,左梦庚并没有找路家。因为没有人情往来,路家未必会理他。 后来这边要兴建村庄和军营,从路家购买了大批的砖石。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这件事着实让路家缓了一口气。 因为路家经营的砖窑,主要是为了供给京师的。 可崇祯即位后,国库里空的都能跑马了。没有办法,连军饷都不得不裁撤,就更不可能在营建方面花销。 少了朝廷的订单,路家的生意立刻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 幸好这个时候,左梦庚出手,让路家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后来左庄这里盖了自己的砖窑,可以自己生产砖瓦。但左梦庚很乖觉,并没有让砖窑对外经营赚钱,也就没有抢夺路家的生意。 路家看在眼里,自然对左梦庚心生敬意。加上看到福耀集团红红火火,说不眼红,那都是假的。 现在入股福耀集团是来不及了,但左梦庚的新生意,未尝不能一试。 抱着这个想法,其他家族还在犹疑的时候,路珣已经开始商讨具体的环节了。 “左贤侄,倘若我各家以土地入股,那不知该如何计算?还有,你方才说,那个玉米和小麦可以轮种,但小麦我们各家自己就能种,又该如何计算股子?” 左梦庚做事,历来谋定而后动,这些是早就想好了的。 “各家入股的土地,如果种植土豆的话,那么就直接按土地多少计算股本。如果种植玉米的话,还是采用轮种的办法。玉米产出算入农场收益,小麦则仍旧归各家所有。” 耿章光不禁笑道:“倘若如此的话,我想各家都更愿意种植玉米,而非土豆了。”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点头的动作表明,显然是认同耿章光的看法。 毕竟种植土豆,收益要先进入农场的财务,最后才能转化为收益和各家结算。而玉米则不同,各家还有小麦的额外收入。 左梦庚笑了。 “之所以如此,除了土豆无法和小麦轮作之外,另一个原因是土豆的价值更高。用土豆能够加工出来的东西,也比玉米要多的多。这样一来,土豆的附加值就远超玉米。综合算下来,土豆的收益只怕要比玉米高上不少。” 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边接下来也会研究,看看土豆能否和小麦进行轮种。” 他记得山东是可以种植秋薯的,但那是后世,这个时代成与不成,总得试过了才行。 众人仔细听着,觉得左梦庚的方案天衣无缝,似乎大有搞头。 瞿式耜则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贤侄,倘若你们动用大量耕地种植玉米和土豆,可如果外界不认同这两种作物,又该如何?” 一个新事物,想要被人们接受,必然要经过一定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也许很漫长。 左梦庚拱拱手,竟将目标对准了瞿式耜。 “这就是求到明府的地方。” 而他寻求破局的角度,也令大家颇为意外。 “如今钞关那边重复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不绝,总归需要住宿、吃饭。正巧那边如今还有一块空地,晚辈想请明府做主,将这块地交与我等,兴建一座新式酒楼。其中经营新式作物烹饪料理,以供各地客商品尝。如果大家吃了多说好,那玉米、土豆的销量怕是不用担心。” 一种食物好不好,最客观的评价方法当然是吃过了才知道。 临清的钞关码头作为天下顶级繁华之地,来自于天下各处的人都在此汇集。如果能够征服这些人的胃口,只怕玉米和土豆的名声立刻就能传播开来。 众人拍案叫绝,纷纷赞成。 今日他们就已经吃过了玉米、土豆、辣椒、番茄烹饪的食物,已经见识了这些东西的厉害。 要是能够利用钞关码头的风水宝地来打广告,别的不说,其他的酒楼跟风,都能卖掉不少。 瞿式耜没想到左梦庚请自己来,还有这个目的。 想了想,他问道:“你不会是又让衙门以此地为股本,入股你的酒楼吧?” 左梦庚笑了笑,反问道:“以闲地创收,增加诸位大人福利,岂不美哉?” 瞿式耜不禁莞尔,指着他笑骂道:“你呀你呀,将这商贾之道,算是玩到家了。” 他会答应吗? 他当然会答应。 之前将城外的荒地给福耀集团使用,衙门里还有不少异议。但是当福耀集团的账目出来,所有的异议都彻底消失了。 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利益的时候什么矛盾都没有了。 尤其是下面的小吏和差役,因为能额外多一笔收入,更是对瞿式耜马首是瞻。 瞿式耜赫然发现,自己在衙门里竟然如臂使指,一令之下、无有不从。 他哪里不明白,这分明是钞能力的作用。 既然如此,惠而不费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 第141章 埋子 都是千年的狐狸,左梦庚也没指望光靠嘴皮子就说动大家入股合营。 唯一的办法,就是弄出实打实的东西,还是各家做不到的。 半个月后,粉丝、薯条、薯片、淀粉、罐头、添加了土豆淀粉的火腿等产品摆在了各家面前,成为了最好的说服工具。 见识到了新式作物的前景,没有一家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在瞿式耜的见证下,左梦庚与各家签订了合作协议。 各家拿出连在一起的十万亩土地,左梦庚以技术入股,成立了这个时代第一座商业经营的农场。 左梦庚将王昀从左庄里调出来,担任了农场的经理。同时将培育了西洋作物的农夫,也调过去了十来个。 各家原本在这些土地上耕作的佃户,纷纷转化成为了农场里的工人。 一切只待来年小麦收获之后,立刻投入第一批次的种植。 同时又在农场旁边的空地上,兴建了加工厂。这样一来,收获的作物可以直接进行二次加工。 实际上,对于这些作物二次加工需求量最大的,必然是后营。 这个时代的军队作战时,后勤是一个老大难问题。 原始的粮食运输消耗太大,极大地增加了成本。 而将粮食进行二次开发后,则可以避免这个问题。 张延就看中了土豆制作而成的粉丝。 这种东西晒干后无论是保存还是运输,都极为方便,根本不怕腐烂和损坏。 前线的士兵要食用的时候,拿出一把扔到热水里煮开,加点米醋、辣椒粉和食盐,就是最最简单的酸辣粉。 虽然简陋,可不比啃窝窝头、喝凉水要强的多? 张延已经主动将作坊纳入了总后大队的管理,别的先不管,开足马力生产粉丝,然后运输到京师附近的各个补给点存储起来。 ………………………… 自从得到了左梦庚的提示,韩川在整理文件的时候就留了心眼。 凡是来自于辽东和蒙古方面的奏报,他都会仔细再仔细地查看,生怕有所疏漏。 十月十五,韩川发现了一封看似寻常但颇为蹊跷的奏报。 奏报来自于锦衣卫安插在辽东军中的探子。 探子说,从九月下旬开始,对面的后金军巡查、劫掠就变得不太积极。 以往后金军的斥候基本上三天就会过来巡查一番,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七天一次。 除此之外,后金还停止了对明军的袭扰,以至于战线附近一时安静下来。 如果是以往,看到这样的奏报,韩川肯定是置之不理的。 因为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冷了,女真人也不爱出动了。 但是现在,他得到了左梦庚的提醒,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想了想,他又翻阅了关于东蒙古一带的奏报。 果然被他找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东蒙古方面的探子报告说,今年二月时,黄台吉就曾经亲自征讨过察哈尔。 朝廷方面以为双方打了一场,林丹汗输了就没有理会。 可探子却汇报,后金和察哈尔部的争斗是一直持续的。 就在上个月,林丹汗丢掉了察哈尔和哈喇慎故地,仅剩下了河套和土默川一带的地盘。 韩川立刻找来地图,对照着哈喇慎和土默川的位置,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左梦庚画给他的路线图。 瞬间,冷汗就布满了韩川的额头。 他发觉,左梦庚的预测很可能要变成现实了。 不敢怠慢,韩川立刻带着相关的奏报和地图,去找了吴孟明。 吴孟明能当上都督同知,其实是靠了他爷爷吴兑的余荫。 明末北方局势日益严重,朝廷迫切需要北方的情报来源。 而吴孟明的爷爷吴兑,当初就是确保北疆安宁的大佬。 吴兑最大的政绩,就是和俺答汗、三娘子交好,令北疆数十年不动刀兵。 吴兑更是和三娘子父女相称,三娘子每次来看望他,都是直接住进军营的。 朝廷显然是希望利用吴家的这层关系,帮助锦衣卫获取北疆的情报。 只可惜,相比起吴兑,吴孟明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草包。 这货只会索贿,贪财无度,一点才能都没有。 韩川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在摆弄自己刚刚得到的一尊金佛。 不过对于韩川这个给自己送了一千多两银子的下属,吴孟明还是和颜悦色的。 “韩千户特意跑来,可是有事?” 韩川上前,把地图和奏报都摆好,才道:“都督,卑职发现了一桩怪事。倘若猜测不错,京师危矣。” 明明奏报和地图都标示的清清楚楚,可吴孟明看了半天…… 没看懂。 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韩川只感到眼前阵阵发晕。 这样的人都能做锦衣卫的二把手,还指望锦衣卫能好的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手把手地给吴孟明介绍情况。 “辽东方面的探子汇报,鞑子人马活动变少了。卑职怀疑,鞑子这是在集合兵力,打算干一件大事。”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路。 “都督请看,假如鞑子不管宁锦,而是从哈喇慎这边绕过来,则可直达蓟镇。先前蓟镇闹了哗变,兵无战心。一旦被鞑子找到机会,很有可能破关而入。” 吴孟明看了看,眨眨眼,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的想法和韩川不一样,而是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韩千户,你的这个判断或许很有道理。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鞑子没来,怎么办?” 后金破关,这当然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假如因为锦衣卫的汇报,朝廷有了防备,那自然是大功一件,因此封爵都有可能。 可万一锦衣卫风风火火报上去了,结果后金没来,变成了虚惊一场,这个责任也没人承担的起。 这就是明末官员的普遍心态。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不说不错,不做不错。 韩川看在眼里,只感到阵阵悲凉。 幸好他早就得了左梦庚的指点,就知道吴孟明会有此想法。 而且他也没有想过真的去提醒朝廷什么,而是借机上位罢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都督,事关重大,咱们既然发现了,不上报是不成的。可由咱们上报,出了差错咱们也担待不起。您看,骆都督那边……” 一玩起这个,吴孟明立马门清了,迅速露出满意的笑容。 “既如此,你径自去报给骆都督好了。” 显然,对于韩川想要把此事甩给骆养性,吴孟明是再满意不过了。 无论如何,骆养性才是锦衣卫的一把手,这种事报给他,那是正常程序。 至于骆养性怎么处理,和下面的人无关。 反正只要报上去,一旦将来出事了,责任就不在吴孟明和韩川这里。 韩川得了同意,转身就去了骆养性那边。 对于这条吴孟明的狗,骆养性自然是没有好态度的。奈何吴孟明根深蒂固,骆养性也没有什么办法。 待韩川把事情和奏报呈递上来后,骆养性只是冷冰冰地道:“知道啦,且退下吧。” 韩川乖巧,转身就走了。 待他出了职房,骆养性才露出轻蔑的笑意。 “癞蛤蟆吞天,好大的口气。区区一个千户,也敢妄议朝政。绕道蒙古,偷袭蓟镇?哈哈哈,真是异想天开。” 笑完,骆养性随手就将韩川的奏报扔到了废纸堆里,全然没有当做一回事。 至于大明朝廷,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各方势力依旧在憋着气,努力寻找对手的破绽,打算将对手更多的人拉下马,以此来掌控朝局。 临清,后营的战备训练已经到了顶峰。 每一个士兵都打出了起码近一百发的子弹,已经能够精准地掌握手中的武器。 也就是铅弹回收容易,否则的话,就这个弹药消耗量,左梦庚就得破产。 但成果也非常喜人。 火枪阵列的一致性已经到达了巅峰,几乎不会有士兵胡乱开枪,可以确保最大的杀伤效果。 火炮大队的射击精准度也提升到了一定的水平,对于炮弹引信的掌控也更加稳妥。几乎不会发生炮弹飞到了预定地点,结果引信还没有引燃弹头内火药的情况发生。 从一支军队的角度考虑,后营已经具备了作战的素质。 当树叶开始发黄的时候,左梦庚不禁眺望北方。 清冷的北风中,他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 第142章 烂到家的大明 一切都来的很突然。 就在崇祯做着圣君降世、中兴大明的美梦时,臣子们争权夺利、攻讦不休时,后金的大军好似恶虎冲进了羊圈。 腐烂的九边再也不是大明的屏障,如同青楼的大门一样,任凭进出。 恩客还会给钱,后金不但不给钱,还要命。 十月二十六,阿巴泰、阿济格偷袭龙井关,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就破关而入。 与此同时,济尔哈朗和岳托攻破大安口。 裁汰兵饷的恶果在第一时间就出现了。 后金军攻至汉儿庄时,左营官李丰泽率众出城请降。 第二天,黄台吉攻克洪山口,后金三路大军全数入关。 三合屯哨卒立刻传讯示警,朝野震动。 讽刺的是,左梦庚接到军情的时间,甚至比朝廷还早了两个时辰。 由此可见,明王朝的腐朽到了何等触目惊心的程度。 面对数万后金大军破关而入的局面,崇祯方寸大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启用孙承宗负责京畿防务。 但这个想法被王在晋、温体仁、周延儒等人联合反对。 理由是孙承宗垂垂老矣,久疏战阵,不堪大用。 崇祯暂时按捺下惊惶,坐等好消息传来。 然后前线传来的消息太好了,好到整个京师都人心惶惶。 十月二十九日,最先得到警报的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第一时间率领四千骑兵回援。 十一月初一,赵率教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三屯营。没想到的是,总兵朱国彦拒不开门。 无奈,赵率教只好闷头赶往遵化,打算到了遵化一边休整,一边阻击后金。 十一月初四,赵率教部抵达遵化外围时,突遭后金军阿济格等部围攻。 赵率教战死,所部全军覆没。 第二天,遵化城陷落。 一连串的噩耗彻底打懵了大明君臣。 崇祯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召开朝会,商讨对策。 侯恂看完了纸条,扔进火堆,等纸条完全燃烧殆尽后,方才起身入朝。 朝堂上,百官云集,气氛…… 当然融洽不起来。 “诸臣误国!诸将误国!袁崇焕误朕!” 崇祯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响彻朝堂,飞溅的口水下是群臣们深深埋着的头颅。 后金大兵压境,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恐慌, 这究竟是又一次的土木堡之变,还是京师被攻破、大明国祚断绝? 崇祯足足骂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一点回应都没有。能感受到的,唯有悲凉。 明明眼前众臣云集,可那种孤独感带来的刺痛,还是让崇祯怕了。 “传旨,召孙师回京。” 听到崇祯依旧要召回孙承宗,底下的非东林系官员全都不甘。可是面对崇祯择人欲噬的眼神,全都不禁缩起了脑袋。 本来崇祯之前透露出打压东林党的意图,让这些人非常开心,觉得可以趁机上位了。 没想到当危机爆发时,崇祯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亲近东林党的孙承宗。 这位两代帝师的名望和影响力可太大了。 一旦让其回朝,非东林一系的日子,只怕会愈发难过。 但面对危局,没人能提出解决办法之前,也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可周延儒觉得,这是一个良机。 既然无法阻止孙承宗回来,那就拿东林党的其他人开刀。 想到此处,周延儒越众而出,立刻放出了杀招。 “陛下,今日之祸,盖因兵部筹备不当,防御疏忽,临敌调度混乱不堪所致。” 周延儒的出手,就像一个信号。 早有默契的兵部检讨项煜立刻跟上。 “陛下,今日东虏猖獗,只因各军废弛,目无朝廷。昔日世宗斩一丁汝夔,则诸军震悚,无不奋力死战,鞑靼强敌因此而畏惧逃遁。今日之情形,正如往昔。不施霹雳,不能激励诸军。” 可怜的兵部尚书王洽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要自己的命。 不待他进行分辨,周延儒一伙的官员蜂拥而上,众口一辞,群情振奋。仿佛不杀王洽,就不能逼退后金。 王洽本就不善言辞,面对着围攻毫无招架之功。 然而韩爌、钱龙锡等人全都沉默,没有一个人出头,任凭王洽一步一步陷入死地。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群臣攻讦之中,崇祯竟没有任何表示。一张脸情绪几变,目光也越来越危险。 终于,崇祯下达了判决。 “来人,将王洽打入天牢,过后严审。” “陛下……” 王洽匍匐在地,心丧若死。 大汉将军冲了上来,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扒了他的官服帽冠,拖死狗一样地拖了下去。 这一幕,让在场的不少官员都心寒不已。 侯恂就站在官员当中,将全部过程都仔细看了。这闹剧一般的一幕,令他的愤怒再也遏制不住。 “陛下,周延儒、项煜等辈巧舌雌黄,专司攻讦。值此危难之际,不思报国退敌,反搅乱朝政,罪不可赦。” 侯恂的出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他和周延儒的私交很是不错,平素往来也多。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彻底撕破脸了。 其实连侯恂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受左梦庚影响日深,思维方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换做是从前的他,和王洽没有任何情谊,断不会出面。 但是从左梦庚那里得到了整体应对的思路后,再去看着朝堂上蝇营狗苟之辈,侯恂不禁心生悲哀。 这样的朝廷,好坏不分,危难时刻尚内斗不休,还有何用? 周延儒被当场点名,躲避不开,也是恼火不已。 “本官愚笨,不知侯侍郎所言何意?身为臣子,理应仗义执言,帮助陛下分辨忠奸,却不知何罪之有?” 侯恂凛凛生威,气势盈盈。 “东虏肆虐京畿,生民涂炭,国祚维艰。敢问周侍郎,可有何退敌之策?” 周延儒一拂衣袖,面色不渝。 “本官署理礼部,自有所为。战守之策,何需本官逾越?” 侯恂爆喝道:“你既不是兵部该管,又不是沙场战将,缘何妄谈奖惩之道?” 这一下就将周延儒给逼到了墙角。 你说你是礼部的官,打仗的事儿问不到你。那兵部尚书的职责问题,你为何大言不惭? 瞬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对周延儒指指点点的。 当然,大多数非议的并不是他的逾矩,而是他的小人行径。 周延儒老脸通红,禁不住反问道:“侯侍郎倒是贵为兵部职守,却不知有何方略啊?” 侯恂冷哼出声,最后凝视了他一眼,转而面对崇祯。 “陛下,当务之急,首为应敌之道。” 这话令崇祯颇为振奋。 虽然刚才侯恂所言颇有为王洽开脱之意,但朝会进行到现在,面对着后金的入寇,一众官员全都如同缩头乌龟,竟拿不出丝毫办法,令他彻底失望。 现在终于有人谈及御敌之策,不管说的对不对,起码这份勇于任事的精神,崇祯都必须奖励。 “侯卿尽管畅所欲言。” 侯恂深吸一口气,理顺思路,方才开头。 “如今袁督师回师救援,路途遥远,颇费周折。然宣府、大同、山西等地援军不日即到,没有统筹,则诸军混乱,恐为东虏各个击破。” 他的话令崇祯不免惊悚,这才发觉,疏忽了什么。 之前他给袁崇焕下令,要袁崇焕火速回援。 可现如今山海关回京要道遵化已被后金攻占,袁崇焕必须从永平、玉田绕过来。 究竟能不能在后金之前赶到蓟州,谁都不敢保证。 万一袁崇焕没能抢先占据蓟州,那么就要再次择路行军。届时各路援军已至,又该听谁的? 侯恂又道:“陛下起复孙阁老,此乃良策。然孙阁老远在高阳,即使全力奔驰,赶回京师尚需时日。商讨对策、整肃诸军,更加迁延日久。彼时大局崩坏,恐难以挽回。” 侯恂先是肯定了崇祯召回孙承宗的做法。 事实上面对后金大兵压境的危局,除了孙承宗,满朝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协调指挥好各路援军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孙承宗如今在保定府高阳县的老家。 年近七十的老人家了,即使连夜奔波,赶到京师也要三日后。再和崇祯商讨策略,理顺情势和关系,没有个七、八天是不成的。 可问题是,后金会不会给大明七、八天的准备时间。 显然,根据后金的速度来看,大明不可能有这么长的缓冲时间。 崇祯听懂了,群臣也听懂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竟只能寄希望于侯恂。 ------------ 第143章 侯恂的策略 “京畿俱为平原,东虏精骑奔行神速。如等孙阁老赴任,只怕大势已去。” 侯恂的分析非常详实,但也给君臣的心里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可他还有更加可怕的情况要说。 “另通州之张家湾,乃漕粮集散之地。倘若不尽快抢救,一旦被东虏攻占,则勤王诸军尽失粮草补给,反而资敌。届时形势逆转,我军便是想战也不能战了。” 左梦庚给侯恂的通气中,重点提到了通州的张家湾。 己巳之变中,后金军能够在京畿来来回回折腾了数月方去。除了抢掠到足够的物资之外,张家湾的粮草才是关键。 这件事,侯恂不提,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想到。 崇祯大惊失色,差点从御座上摔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得之前对侯恂的些许不满。 “侯卿可有良策?” 侯恂面色肃正,语出惊人。 “为今之计,臣自请先行,赶赴通州。一则抢救粮草,以免为东虏所趁;二则为孙阁老赴任铺垫,以免孙阁老蹉跎。” 此言一出,满朝哄然。 所有人看向侯恂的目光,既像是在看傻子,也禁不住敬佩。 后金肆虐之际,不好好地躲在城里,居然自请出城参战。这完全是将自己置于险地呀。 但时局维艰之下,侯恂不畏生死,慨然出头,仅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成为群臣表率。 崇祯当真是热泪盈眶,情难自已。 不容易啊! 真的太不容易了! 朕还是有忠臣良才的啊! 不但能提出建言良策,还能不避危难,为君分忧。 崇祯竟然直接走下平台,抓住了侯恂的手。 “侯卿真乃朕之干城!正所谓国难思良将,板荡识忠臣。朕有侯卿,何愁东虏狂妄?” 侯恂慷慨陈词。 “微臣羸弱之躯,手无缚鸡之力,恨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如能为君父分解,则百死莫悔!” 崇祯感动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 一旦认为一个人值得信赖的时候,那么就会对此人百分之百的好。 当然了,这份信赖能够持续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现在侯恂提出的问题是实打实的,而且也只有侯恂愿意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出城任事。 崇祯也就不再吝啬和迟疑,当众宣布,加侯恂兵部尚书衔,总览京畿军政事。 先期赶赴通州,处理张家湾的漕粮,同时给孙承宗搭建指挥中枢。 在孙承宗到任之前,勤王诸军皆归侯恂指挥。 也就是说,侯恂有权调兵。 接受了任命,侯恂并没有当即谢恩,而是颇为踌躇。 崇祯心情稍好,看出他欲言又止,便道:“侯卿可有话说?” 侯恂一咬牙,觉得不能忘了道义,还是开口。 “陛下,王司马长于政务,赈灾、治水、屯田、缉盗政绩卓越,然不喑兵事。恭为兵本,实乃超擢。王司马不敢辜负圣恩,勤勤恳恳。东虏入寇以来,微臣亲见,王司马阖夜难眠,调兵遣将虽有疏漏,然罪不至死。应变非其所长,骤逢大故,方以时艰见拙。” 这话其实颇不客气,几乎是当面指责崇祯乱来。 明明人家不懂兵事,根本不能做兵部尚书。结果你看人家长的帅,然后就撵鸭子上架。 王洽是有责任,但绝对不到论死的程度。 崇祯默默听着,心底的火气又要上来了。 可侯恂刚刚才勇于任事,并提出了具体而有效的措施。他要是当场降罪,那岂不是连圣君明主的面子都不要了? 憋屈之下,崇祯却不能不有所回应。 “王洽领兵部事,进不能抵御东虏,退不能理通本部。虽罪不至死,然活罪难逃。侯卿无需多言,朕自有主张。” 然而有这句话,对侯恂来说,也就够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王洽这个兵部尚书是不可能一点不担责的。但从死罪变成活罪,结果就全然不同了。 情势紧急,侯恂不敢耽搁,领命之后当即出宫。他连家都没有回,第一时间赶赴通州。 还在路上,就写了第一份调令,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出。 这份调令当然是给左梦庚的。 而且调令中特别强调,左部可便宜行事。驻扎、行军、作战诸事,都可自行做主,无须向侯恂汇报请示。 这就等于给了左梦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环境。 至于他能打成什么样、创造什么样的战绩,就全看他自己了。 通州距京师不远,侯恂当日下午就进了通州城,第一时间接管了全城军政大权。 “尔等速速派人,集中全城大小车辆,随本官前往张家湾。无论如何,明日凌晨之前,张家湾所存漕粮,必须全部运入城中。” 通州本地官员听到这个命令,全都犯起难来。 知州不得不出头,向侯恂诉苦。 “总政大人,本地运力实属有限。纵是抽调所有马车,恐怕也杯水车薪……” 侯恂不耐烦听这个,喝道:“你们衙门的车马不够就去征集大户、百姓的,本官只给你们一个半时辰。倘若征调不够的车马,本官就砍你们的脑袋。” 众位官员更加坐不住了,纷纷哀嚎。 “总政有所不知,城中大户俱都背景深厚,下官等……” 侯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同时摆出王命旗牌。 “本官得陛下特许,一切以抵御东虏为要。抗令不遵者,以通敌论处。” 这个威胁一出来,本地官员也没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征缴车辆。 高威高压之下,这些官员们全都迸发了前所未有的干劲。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征够了所需车辆。 城门口的旗杆上,挂着的两家大户脑袋告诉了全城的官民,这位新任总政大人,可是真敢杀人的。 一俟车辆足够,侯恂立刻行动,奔赴张家湾。 这里还一片祥和,货运繁忙,浑然没有半点危机意识。 侯恂一见,也不客气。不管是官储的粮草,还是商家运输的粮草,全部没收,装车送入通州城中。 谁敢有异议,杀无赦! 同时侯恂令人沿着运河传令,让南来的货船全部停在沧州,不得继续北上,以免资敌。 侯恂又传令各路援军,从即日起,接受指挥。 这一天是十一月初六,原本的历史上在这一天,崇祯会将诸路兵马的指挥权交给袁崇焕,但现在全都到了侯恂手中。 侯恂也根据各部的情况,做了相应的部署。 大同总兵驻扎顺义,掩护通州侧翼。 宣府总兵侯世禄不再去三河,免得后来又被袁崇焕半路撵回昌平,避免了来回奔波之苦。 侯恂直接让侯世禄来通州,加强通州城的防御。 原本漕粮是在张家湾,但是现在被收入了城中。侯恂不确定后金会不会因此而强攻通州,增加防御力量是必须的。 昌平则交给了尤世威负责,护卫京师北翼。 蓟辽总督刘策本来在蓟州,侯恂令其所部转向去守卫皇陵。 本来刘策就会被袁崇焕派去密云。 可怜的刘策,身为蓟辽总督,没有被袁都督调来调去,但是被侯恂调来调去。 反正原本属于他的地盘,他说了不算。 不过经过侯恂的布置,各路明军的状况好的太多了。 首先各路大军没有因为调配混乱,在路上白白消耗时间和补给,驻守坚城能够以逸待劳。 除此之外,侯恂还给各地下了死令。 一个是各路明军驻扎之地,必须保证大军粮草供应。 按照明朝的规定,行军驻扎的粮草是怎么供应的呢? 接到兵部的调令,去到一地后,当天兵部是不拨付粮草的。要到第二天,才会把军资发给该军。 如果是平时,这么做没有问题,各路大军都等的起。 可现在是战时,情势一日三变,谁也不敢保证哪支兵马什么时候就会和后金作战。 还不让军队吃饱,拿什么打仗? 而且后金骑兵来去如风,还指望兵部拨付给养,也不怕半路上被劫了。 除了命令当地提供驻军粮草之后,侯恂还严令坚壁清野。 事实上,面对外敌入侵,坚壁清野绝对是非常有效的一招。 当侵略者无法在野外获取到补给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攻城。 而攻城战不管成不成功,对进攻方来说,都是莫大的损失。 正是有了侯恂的提前到位,明军的部署变得有条理了起来,状况远比原来的历史上要好的多。 ------------ 第144章 出征【FPX证明了团结的重要】 左梦庚是十一月初七接到的侯恂调令。 在同一天,三屯营陷落,总兵朱国彦兵败自杀。 这一天的朝会上,崇祯再次大发脾气,而且迁怒扩大化。 “你们锦衣卫是是干什么吃的?东虏数万大军调动,你们的探子为何没有回报?朕养你们这些废物又有何用?” 崇祯把骆养性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骆养性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闷头忍受,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崇祯赶快将他忘了。 可是在官场上,杀人的利器永远都来自于背后。 就在骆养性煎熬的时候,站在他背后的吴孟明突然开口。 “陛下,东虏入寇一事,朝廷竟不知吗?” 这一问,可把崇祯惹毛了,劈头盖脸地训斥过来。 “混账!倘若朝廷早已获悉,焉有今日之被动?” 吴孟明并不畏惧,而是一副疑惑的样子。 “臣记得,十月初的时候,手下千户韩川曾经给臣呈递过一份军情,其中预判鞑子可能绕过辽东,从蓟门破关。臣觉着兹事体大,不敢怠慢,命韩川将这份军情研判呈递给了骆都督。” 大殿里凉风过境,所有人都闻到了血腥气。 骆养性浑身冰凉,竟忍不住回头瞪视着吴孟明。 此时的他,终于想起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个独臂的千户,那份被他嗤之以鼻随手扔进了垃圾堆的奏报。 吴孟明…… 你阴我? 吴孟明却摆出一份公忠体国的模样,似乎只是实话实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代表着什么。 崇祯沉默了,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足足过了半晌,他才道:“召那个千户上殿。” 谁都知道,这是要当场对峙了。 骆养性浑身一软,噗通跪倒,彻底死心。 不多时,一个独臂但是挺拔的身影孤独地走上了大殿。 “臣锦衣卫千户韩川,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的目光被韩川的独臂吸引。 “为何这幅模样?” 韩川一颤,神情不堪回首。 “元年时,微臣奉命佯作羁押魏阉南下,在临清钞关码头遭遇阉党余孽冯纶伏击,血战之余,伤了一臂。” 崇祯闻言点头。 “倒是个忠义的。” 于韩川九死一生的惨事,在帝王的眼中,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崇祯很快问起。 “吴孟明说你于十月初,曾经奏报了一份东虏动向研判。朕问你,你是如何研判的?依据何在?” 韩川早就等着了,当即不敢怠慢,洋洋洒洒,把过程都说了一遍。 包括最后是怎么把奏报交给骆养性的。 “微臣所作所为,锦衣卫内已经归档,俱有记载。”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宣判了骆养性的死刑。 因为锦衣卫的档案摆在那里,一查就清清楚楚。谁都知道,吴孟明也好,韩川也好,绝不敢在这件事上说谎。 那么也就是说,东虏入寇这么大的事,骆养性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竟然知情不报。 自从后金破关之后,崇祯就觉着自己的脸被打的生疼。仿佛天下人都在嘲笑他,嘲笑他根本不是什么明君。 崇祯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最想做的,就是甩锅。 不是朕无能,而是下面臣子的错。 现在,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骆养性的罪责绝对跑不掉。 崇祯极度的愤怒下,不由得如释重负。 “来人,将这个混账拖下去,凌迟、抄家!” 崇祯发了狠,给骆养性判了最残酷的刑罚! 骆养性也觉着自己死定了,却没有想到,崇祯居然这么狠绝。 “陛下?陛下……陛下……” 曾经威风赫赫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只剩下凄惨的呼救声响彻大殿,最终又随风而逝。 成功甩掉一锅,崇祯似乎没有那么愤怒了。 在他的眼中,吴孟明又成为了得力臣子。 “从即日起,锦衣卫的差事你要好好管起来,莫要辜负朕的期望。骆养性就是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这就成了锦衣卫老大啦? 吴孟明心花怒放,连忙应承,赤胆忠心的模样,演技竟然不错。 崇祯又看向韩川。 “你也不错,胜过多少臣僚。虽少了一只手臂,但锦衣卫里不看这个。命千户韩川擢升同知,襄助吴孟明署理锦衣卫事。” 韩川更是激动难耐。 曾经的他,仅仅只是一个百户,而且是锦衣卫中的小透明。随时随地,都能被人整死。 孰料短短两年时光,竟然成为了锦衣卫的二号人物。 这一切都是谁带给自己的? 韩川叩谢圣恩的同时,心里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远在临清的左梦庚根本不知道,一个临时帮助韩川上位的主意,居然弄死了骆养性。 不过这样也好,免了日后骆养性先降李自成、再降满清的罪孽。 满清入关之后为何能够风卷残云,战无不胜? 除了强大的军力之外,骆养性这个原锦衣卫指挥使提供的情报也不容小视。 …………………………………… 自从接到后金入寇的军情后,左梦庚立刻下令,停止了全军的训练。 各部归队,军械整装,一派肃然。 上上下下都知道,即将要打仗了。 十一月初七,接到调令,左梦庚立刻命令全军集合于校场。 三千多人黑压压的一片,气氛凝重。 在外围,士兵们的家属也都来了,虽然都很安静,但是谁都清楚,大军此番一去,归来不知要少上几人。 左梦庚陪同瞿式耜、张继孟登上讲台,领取军令信物。 随后,他上前一步,站在了全军的面前。 下面,是他苦心打造了将近一年的军队。如今初见成效,规模喜人。 横平竖直的队列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站立如松的英姿体现了苦训的成果。 带着这样的大军去战场,是那么的令人放心。 “大家都知道了,今天,我们就要出发了。去北方,去京师脚下,和肆虐我们家园的鞑子作战。鞑子凶猛,占我辽东,毁我家园,掳我亲人,杀我父兄。现在,他们不满足于辽东一地,又来窥探京师。那么将来,他们是不是也要来山东烧杀抢掠?身为男儿,身为军人,我们要不要袖手旁观,看着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妻儿,在鞑子的铁蹄下哀嚎?” 黄宗羲振臂高呼。 “奋勇杀敌,保卫家园!” 三千余将士立刻跟上,声震九霄。 “奋勇杀敌,保卫家园!” 瞿式耜和张继孟面面相觑,第一次感受到了军威之盛。 那个原本如同晚辈一般看待的少年,在他们的心目中,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左梦庚的演讲还在继续。 “我从不讳言,鞑子很厉害,要不然也不会打的大明节节败退。可我更加相信,抱着保卫家园和亲人的信念,我们才更加战无不胜。这一去,也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就此回不来了。甚至包括我,也可能死在战场上。但我们既然成为了军人,我们需要去顾虑这些吗?如果我们都贪生怕死的话,我们的亲人又该多么的绝望!告诉我,你们会不会为了亲人,死战不退?” 场面稍微静默了一会儿,三千将士爆发出了最大的怒吼。 “杀!杀!杀!” 军心士气可用,这让左梦庚无比满足。 “出发!” 开拨的部署早已做好,接到命令,各个大队立刻鱼贯走出军营。在亲人的目送下,步伐坚毅地踏上了北征的道路。 看着老百姓们默默地送行亲人,却没有人哭泣阻挠,也没有人显露不舍,瞿式耜和张继孟备受震撼。 “当百姓愿意送自家孩子去赴死的时候,我想,这样的军队,天下间再无敌手!” 张继孟只觉得满腔豪情无处发泄。 “那小子讲很清楚,他们去赴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向死而生,便是如此。明府,我想,我们的选择似乎是对的。” 瞿式耜抚摸着胡须,轻声感叹。 “忠勇不为君王,征战不为功名。牺牲只为百姓,慷慨只为天下。原来,一支军队……也能做到这样啊!” ------------ 第145章 最惨的人 军营外,看着迤逦北行的大军,留守的周游颇为不甘,也有不解。 “此去京畿,危机重重。即便全军出征,恐怕也力有未逮。你为何还要留下两百士兵?” 左梦庚幽幽地看着周围,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信不信,就在这附近,一定有徐雅晴的眼线。” 周游不免惊悚。 “你是说……” 左梦庚缓缓摇头,目光凝重。 “徐雅晴没道理平白无故跑去登州,至于她到底要做什么,我至今还没有猜透。可思来想去,我这么一只大老虎蹲在旁边,无论如何她也不敢轻动。总要给她机会嘛,让她看到希望,她才会暴露目的。” 周游明白了。 左梦庚主动请求去京畿参战,一方面是要借助后金锻炼军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引蛇出洞。 他不离开山东,徐雅晴必然会顾虑重重,不敢轻动。 但徐雅晴这种人,一旦潜伏起来,那就不可能找的到她。 只有让她自己跳出来,才有机会消灭。 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周游,左梦庚又吩咐道:“瞿明府和张兵宪那边,一定要留人,两边必须时常保持联络。还有庄子和军营这边,不许出、不许进,如果有人窥探,直接杀了就是。庄子上再抽调一批人出来,增强护卫。” 左梦庚在注重练兵的同时,也没有忽视民兵的作用。 因此左庄上的农夫、工人,在日常的劳作之余,也都要接受军事训练。 最起码这些人已经掌握了基本的队列、射击、刺杀技术,而且也能达到听从号令的程度。 这才是左梦庚放心只留下两百正兵的原因。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左梦庚策马扬鞭,追上大军,全部心思也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上。 后营一路北上,打的是临清协的旗号。 只因整个营的规模太大,如果还是打后营的旗号,人家一看你一个营这么多人,很容易惹麻烦。 而打着临清协的旗号,那就没有关系了。 大军借助各家的船队,走运河一路北上,前半程非常轻松。到了沧州,漕运中断,大军改走陆路。 在这里,左梦庚突然下令,大军转向。 舍弃了正常的沧州——兴济——青县——静海——天津——武清——香河线路,而是改走景和镇,绕过大城以西,贴着三角淀,深夜穿过杨村外围,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了宝坻以南的大良镇一带。 如今情报司和侦察大队的人早已遍布京畿,在大军一路行来时,完成了战场遮蔽,才使得后营顺利到达安置点。 也就是说,在如今的京畿战场上,后金自以为他们开了全图。殊不知,还有这么一支军队始终藏在迷雾中。 当然了,一个营的明军,后金也未必看的上。 因为这条行军路线,后营到达大良镇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十三。 甫一进入大良镇,左梦庚就下令隔断内外,封锁消息,结果却闹出了风波。 “千座,有个书生不听军令,非要出镇。您看,是不是执行军令?” 书生? 什么样的书生能够不畏大军,还要一意孤行呢? 左梦庚赶到事发地点,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弱书生,正在鼓噪。 “真是岂有此理?告知尔等,本官可是接到朝廷委任,须赴京任职。尔等阻挠行止,意欲何为?” 士兵们怎会理他,只是刺刀逼住。 不过看的出来,此人如果真的硬闯,士兵们可是会动手的。 左梦庚走的近了,拱手为礼。 “在下乃本地主将,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见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那书生怫然不悦,一甩袖子,神情颇为高傲。 “本官侯恪,恭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你这小将,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拦阻通行?” 一听此人自报家门,左梦庚哈哈大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若朴公当面。” 对方一愣,不知道他的亲近何来。 “你是……” 左梦庚亲切地道:“晚辈临清左梦庚,年前曾聆听若谷公训诲。” 侯恪恍然,也不禁高兴起来。 “啊,你便是左梦庚?早听家兄提及过你,不想今日在此遇上。” 原来这侯恪就是侯恂的弟弟,著名侯氏三杰之一。 左梦庚问过才知道,侯恪本在南京担任国子监祭酒。不久前接到调令,赴京师国子监任职。 结果顺着运河北上,到了沧州走不通,侯恪也只好改走陆路。 得知后金肆虐遵化等地,侯恪不敢往北走,于是折返向西,打算经过香河去京师,结果正好和左梦庚撞上。 寒暄完毕,侯恪还是道:“既然是你领兵,那就好办了。速速让他们放行,不得耽搁我去京师。” 左梦庚哭笑不得,忙拦住。 “哎哟我的若朴公,正打仗呢,您怎敢到处乱跑?您还不知,东虏已抵蓟州城下了?蓟州到此地不过两百余里,骑兵瞬息可至。这您要是在半路上遇到了鞑子,我可怎么跟若谷公交待?” 后营行军的路上,军情流水一样不停送来,所以对整个战场的态势,左梦庚了如指掌。 还是和历史上一样。 后金打下遵化和三屯营后,略作休整。结果给了袁崇焕时间,让他在十一月初十赶到了蓟州布防。 从遵化去京师,必须要通过蓟州。 于是十二日黄台吉从遵化西进,逼近蓟州,并在蓟州不远的马伸桥和袁崇焕的辽兵小打了一场。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今天,后金潜越蓟州,绕过了袁崇焕,直扑京师。 这种情况下,左梦庚怎么敢让侯恪一个文弱书生独自赶路? 听闻他的述说,侯恪顿足不已。 “这可如何是好?国子监令我十五日必须赶到京师的。” 左梦庚劝道:“如今兵荒马乱的,谁还顾得上这个?不如晚辈送您去通州,若谷公就在那里。届时您相机行事,想去京师也容易些。” 左梦庚是必须要去一趟通州的。 除了向侯恂报到外,还要了解一下上头的意思,这样才能有行动的方略。 听到侯恂在通州,侯恪大喜过望,立刻催促左梦庚出发。 战时,左梦庚也没办法照顾侯恪的身体了。将他扔到了马上,一路奔驰,赶赴通州。 一百多里路,左梦庚只带了左荣、左华随行。几人轻骑快马,只用了大半天就赶到通州,却把侯恪差点颠簸的散架了。 到了城下,却见纷扰。 一个年轻人正在跟卫兵推搡,喝骂连连。 “混账,快放我进去。耽搁大事,尔等罪无可赦!” 奈何卫兵只是不听,甚至将他推了个跟头。 “阁老有令,闲杂人等不许进城。快滚,否则将你当作鞑子哨探砍了。” 左梦庚上前,正好看的清楚。 “咦,耿兄,你缘何在此?” 不是别人,正是耿章光。 九月时,他代表耿家和左梦庚签了合作协议,然后去了山西请示父亲。从那以后,左梦庚就没见过他了。 没想到却在通州城下见了他。 只不过此时的耿章光全然没有了贵公子的气度,破衣烂衫十分狼狈,神情之中更是惶急之色。 一抬头,看到是左梦庚,这家伙竟然直接跳起,迅捷的如同猎豹。 “左兄,救命!” 左梦庚从马上跳下来,安抚道:“出了什么事,莫要着急,慢慢说。” 耿章光怎能不急,说话连珠炮一般。 “左兄,家父危矣!” 原来耿章光的父亲山西巡抚耿如杞,上个月末接到了朝廷的勤王诏书,不敢怠慢,立刻和总兵张鸿功起五千精兵支援。 也就是和宣府、大同的援兵前后脚,山西兵也到了京畿。 可这个时候,令人发指的事情发生了。 “家父领兵在后,张总戎领兵在前,原本要赶赴京师。半路上接到兵部调令,让来通州。家父不敢怠慢,立刻掉头。孰料走到一半,又接到调令,让去昌平。今日上午,大军才刚刚在昌平住脚,可兵部又发来调令,让去良乡。可怜五千大军,连续三日,奔波百里,水米未进,早已支撑不住。张总戎已然要弹压不住,哗变近在眼前。一旦兵变,诸般祸端尽归于家父,如之奈何?” 左梦庚听了,也不禁勃然色变。 他知道,己巳之变最大的倒霉蛋就要诞生了。 ------------ 第146章 幕后黑手 崇祯即位之初,名望之高,恐怕历代帝王都难出其右。 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中兴之主看待,尤其是剪除阉党一事,更是令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护。 虽然后来的金瓶抽签以及打压东林党的做法,看似胡闹,但也没有削减朝廷上下对崇祯的信心。 毕竟帝王平衡朝堂的做法,大家都司空见惯,并不奇怪。 直到什么时候开始,崇祯和大臣之间离心离德的呢? 就是从耿如杞被坑开始的。 崇祯年间悲情的臣子不在少数,更有为后世歌功颂德如卢象升、孙传庭等。 但要说最最冤枉的,一定是耿如杞。 十月末,身为山西巡抚的耿如杞接到朝廷勤王命令,他一点都没有耽搁,立刻召集人马急匆匆出发。 山西那么远,他都和宣府、大同的兵马前后脚到的。 耿如杞忠君爱国之心,足见其诚。 按理说,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人,理应被善待才对。 结果呢,耿如杞被坑的生活不能自理。 山西兵连续三天被调动了三个地方,通州在京师以东,昌平在京师以北,良乡在京师西南。 纯步兵军队不说别的,即使这个行军速度,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最过分的是什么呢? 还不给饭吃。 耿如杞所部来的匆忙,一点粮草都没有携带。 本来想着到了汛地(驻地),安稳之后,由兵部拨付粮草补给。 结果呢,兵部不但没给粮,给的却是再次调动的命令。 到了第三天,耿部到了良乡境内,麾下士卒忍无可忍,当场哗变,大肆劫掠。随后士卒生怕被追责,干脆一逃了之。 一部分混迹山野,当了盗匪;还有一部分加入农民军,为祸更甚。 因为此事,耿如杞被追责,逮捕入狱,崇祯四年的时候更是被斩首示众。 明明是朝廷的问题,结果却让耿如杞背了锅。 臣子们看在眼里,怎么能不心寒? 事实上,即使是把哗变的问题归咎于山西兵,跟耿如杞的关系也不大。 因为哗变的是总兵张鸿功的麾下,并非耿如杞亲率士卒。 史书记载,耿部一直到最后都行止如常,并未有任何哗变之举。 耿如杞和张鸿功虽然统归为山西勤王兵马,但两部是先后到的,把张鸿功所部哗变的责任一股脑推给耿如杞,并且对忠心耿耿的臣子处于极刑,不得不说,崇祯在甩锅一事上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唯独令左梦庚没想到的是,耿章光和历史上不一样,此时就在耿如杞军中,实地见到了情况,并且跑来找孙承宗求救。 奈何耿章光没名没分,普通士子一个,守门的士卒怎么可能让他进城? 这要不是遇到了左梦庚,只怕耿如杞的悲剧还要重演。 事关重大,左梦庚也不敢耽搁,忙对耿章光道:“耿兄且随我来。” 耿章光进不去的城,左梦庚却畅通无阻。 因为他是前来应卯的武将,有通关文书。跟着他,耿章光终于进了通州城。 众人赶到帅府,这里早已护卫重重,重兵云集。 左梦庚让侯恪、耿章光稍候,独自一人进了里面。 此时帅帐里将校汇聚,气氛凝重。 左梦庚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将校中一人更是瞠目结舌,险些叫出声来。 正是左梦庚的老爹左良玉。 虽然是保定都司,但左良玉并没有跟随保定总兵曹鸣雷行动,而是始终扈从大佬。 就是此时帅帐正中端坐的老人,凝视着健步进来的左梦庚。 左梦庚无法,只好依军礼拜上。 “临清协后营千总左梦庚,依令前来,拜见阁老,拜见总政。” 端坐的威严老者,自然是孙承宗了。 听他言语,不禁怒哼道:“你部既从临清来,缘何这般迟缓?” 左梦庚早有应对。 “阁老有所不知,如今漕运断阻,我营徒步北上,故耽搁了些许时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孙承宗颜色稍霁。 侯恂这时才道:“阁老猜猜此子什么来头?” 孙承宗问道:“若谷可有教我?” 侯恂哈哈大笑。 “此正是左昆山之子也。” “哦?” 一听说是左良玉的儿子,孙承宗不禁露出笑脸,看向左梦庚的目光里细细打量。 “不错不错。昆山悍勇,这小家伙也是不凡。” 在座将校听了,不禁多看了几眼左梦庚。 大家到了这里,前前后后不知道被孙承宗骂了多少。而这个少年,竟然入了孙阁老的法眼。 左良玉站出来,为儿子分解。 “犬子初经沙场,正需要阁老调教。” 这是在隐晦地表达,我儿子是战场小白,大佬你要心里有数,可不能送他去死。 孙承宗对左良玉是真的好。 “昆山放心,老夫自有安排。” 接下来,就是孙承宗的军务安排。 在座的总兵、参将一大堆,左梦庚区区一个千总,自然没有牌面。就躲在后面,静静听着。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各路将校才纷纷离去。 左良玉也领了看顾城防的差事,没来得及和左梦庚说上一句话,不得不离开了。 眼见着帐内事毕,左梦庚这才上前。 “阁老,总政,末将有要事禀报。” 当左梦庚把耿如杞的事情一说,孙承宗当场拍了桌子。 “申用懋,匹夫!” 左梦庚不明所以,侯恂为他解惑。 “如今兵部尚书,就是申用懋。此人乃阉党余孽,不成想竟全然不顾大局,行此人神共愤之恶事。” 左梦庚恍然大悟,诸多谜团瞬间明朗。 关于耿如杞被坑一事,后世众说纷纭。 有归咎于袁崇焕,有归咎于孙承宗。 因为这二位正是整个京畿防御的总指挥,表面看来确实拥有调动耿如杞部的权力。 但仔细想想,便知道不可能。 耿如杞和袁崇焕私交不错,袁崇焕没道理去坑他。 而耿如杞和孙承宗同为东林亲近一脉,后者也没有道理这么做。 那么唯一能干出这种事的,就只有刚刚接任兵部尚书的申用懋。 史料中寥寥几笔提到的阉党余孽,估计就是这货。 而且几乎可以确定,申用懋就是故意的。 再联想到后面王永光、薛国观等人对袁崇焕的攻击,明显是阉党余孽将己巳之变当成了反攻倒算的机会。 为此竟致国家和百姓于不顾,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举。 “眼下耿中丞之子已到了帐外,该部如何,还需要阁老和总政定夺。” 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对侯恂说的。 “末将前来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若朴公,如今也在帐外。” 听说侯恪居然也来了,侯恂高兴万分,忙命人去请。 不多时,耿章光一马当先冲进了帐里,二话不说,噗通跪倒在了孙承宗和侯恂面前。 “阁老,若谷公,还请救救家父。” 侯恂也是不忍,走过来亲自搀扶。 “莫要慌乱,如今阁老主政,毕不致令尊蒙冤。” 有了这话,耿章光总算稍微安稳了些,一边爬起来一边抹泪。 可怜的家伙,这一次实在是被吓到了。 随后侯恪过来和孙承宗、侯恂寒暄,众人开始思考,如何挽救耿如杞。 “家父此刻估计已经动身,最迟明日能够赶到良乡。倘若再无粮草接济,只怕哗变不可避免。” 耿章光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蹙眉,发觉事情不太好办了。 如果耿如杞部还在昌平,孙承宗大可一道命令过去,让当地放粮接济。但既然已经出发,此时再传令过去,只怕未必赶得上。 一旦耿如杞部到了良乡还没有粮草补给,大军哗变怕是成为定局。 孰料提到良乡,侯恪先惊了。 “哎哟,我那学生正在良乡,岂不是要身陷险境?” 听他说了,大家才知道,原来此时的良乡知县党还醇,就是侯恪的学生。 不过得知此事,左梦庚总觉得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 第147章 应对 “当务之急,是解救耿中丞的危难。” 侯恂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觉着,不能让耿如杞倒霉。 这个天下,不该让好人蒙冤。 耿章光感激涕零,热泪盈眶。 “有若谷公出面,家父必能化险为夷。大恩大德,我耿氏阖族难报。” 耿家也只有耿如杞这么一个撑门面的。 一旦耿如杞倒了,耿家必然衰落。 孙承宗已经有了主意。 “此时派人追去,已经没有用了。即使耿巡抚停下来,可是无粮,饿肚子的兵丁还是要作乱。” 耿如杞部目前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被调来调去,而是没有粮草。 五千大军三天没有吃饭了,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根本支撑不住。 问题是,粮草何来? 一时间,大家不禁都陷入了难处。 通州这边倒是有粮,可距离太远,援救不及。 孙承宗背后的文士,却提到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恩公,粮草之事暂且不提。如今通州发一令,兵部改一令,则各部无绪,不知该何处置,才是大患。” 众人不禁悚然,均觉危险。 孙承宗离开京师时,崇祯是将京畿防务全权委托给了他的。结果这边还没有和各部明军通气,兵部的乱命就连连不绝。 如果此事不解决,就等于整个京畿防务有了两个指挥中枢,不乱才怪。 耿如杞部该如何办,孙承宗还没有头绪,但这个问题,老而弥辣的他立刻就做出了应对。 “立刻传檄各军,今后只遵本官号令。另传文兵部,不得对京师之外的军务插手。” 他是孙承宗,他有个这个底气说这话,兵部还得认。 要不然官司打到崇祯那儿,兵部也吃不了兜着走。 为何后来时局日渐艰难,崇祯左支右绌,都不愿意重新起复孙承宗呢。 别的官员,干的不好,他杀起头来毫不犹豫。可面对孙承宗,即使他是崇祯,也不得不收敛脾气。 因为孙承宗是实打实的帝师,还是两代帝师。 崇祯要是真的将屠刀举到自己的老师头上,那真的就彻底失去人望了。 偏偏孙承宗的所言所为,又全都是崇祯不喜欢的。 思来想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好了。 耿章光坐在一旁,耳听着孙承宗、侯恂解决别的事端干脆利索,却对耿如杞的事讳莫如深,也知晓此事难如登天。 一想到父亲可能就此遭难,不禁垂泪连连。 大家看在眼中,感同身受,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天将黑时,帐外一阵喧闹,随即有卫兵进来禀报。 “禀阁老,有临清协左千总部下前来,说有要事呈递。” 听到居然是自己的人,左梦庚不禁紧张。 孙承宗看了他一眼,道:“让人进来说。” 不一会儿,脚步声冲进来,居然是左富亲至。 “千总,刚刚得到消息,东虏未在蓟州城外多加驻留,于傍晚时分从城旁绕过,已经直奔通州而来。” 此言一出,当真是惊雷席卷,人人变色。 袁崇焕赶到蓟州时,大家都稍微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能够挡住后金的兵锋。 可仅仅一天不到,后金居然对蓟州城视而不见,绕开后直取京师来了。 孙承宗大怒不已,连连咆哮。 “袁自如在干什么?不知这是取死之道吗?” 后金绕过辽西,取道蓟门入寇,已经令天下人对夸口五年平辽的袁崇焕不满了。 假如他在蓟州挡住了后金,令京师不致临危,尚有转圜余地。可现在后金毫发无伤冲过了蓟州,京师震动,袁崇焕便死定了。 可愤怒是没用的,事已至此,接下来的应对才更加重要。 侯恂还算是冷静。 “如今张家湾之粮草早已运进城中,此地又重兵云集,倒不虞有失。可京师近在咫尺,该当如何?” 通州现有人马,自保有余,甭想支援京师。可如果京师被攻破,那万事皆休,保住通州也没有意义了。 一时间,众人愁云惨淡,竟完全失去了方寸。 谁也没有注意到,左梦庚一直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良乡县令党还醇。 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知道这么个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左梦庚终于把记忆联系起来了。 按照史料,良乡县令党还醇是在十二月一日后金攻城后殉国的。 那么也就是说,后金军在冲破了袁崇焕的阻碍后,最终是去了良乡。 这期间,在京师城下和几路援军大战几场,最终没能破城,然后西向良乡、固安一带劫掠。 “地图。” 左梦庚的喝声弄的大家一愣,但左荣和左华可没有迟钝,而是第一时间将地图拿了出来。 “这……” “这是什么?” 当后营的地图拿出来后,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 谁都没有见过细致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图,不但各处地名标注的清清楚楚,山川水脉更是如临其境。 左梦庚无暇给他们介绍这专业的军事地图妙处,而是在上面很快找到了良乡所在。 边查看的时候边问道:“东虏劫掠的百姓、粮草、财宝囤积在何处?” 后金大军不可能带着战利品到处跑,那么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有个存储中心。 这等事左富张口就来。 “在遵化。” 甚至都没用左梦庚追问,他就说出了更加详细的情报。 “东虏在遵化留甲兵五百、无甲兵三百,由参将英俄尔岱、游击李思忠、生员范文程统帅。” 众人惊叹于后营的情报能力,左梦庚却愣住了。 “你说,谁在守卫遵化城?” 左富不明所以。 “是个参将,叫英俄尔岱。” 左梦庚摇摇头,但也不用左富回答了,而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思忠……范文程……呵呵……呵呵……” 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两个名字没有什么感觉,可继承了历史记忆的他,实在太明白这两人的可恶之处了。 不说别的,单单就是这两个人,也值得谋划一番。 左梦庚豁然转头,看向耿章光。 “耿兄,我有办法可以解救令尊。但是,令尊必须冒点险,同时答应我一个条件。” 耿章光一个激灵,猛地抓住了左梦庚的衣袖。 “左兄,倘若此番能够救得家父,从今以后,耿家上下,惟左兄马首是瞻。” 左梦庚并不在意这个,而是又转向孙承宗和侯恂。 “阁老,总政,本次京畿防务,咱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孙承宗和侯恂面面相觑,没想到被一个小儿辈给上课了。 孙承宗还未如何,但侯恂却知晓左梦庚之能。 “那你说说,咱们有何误区?” 左梦庚的手在地图上来回划拉。 “此番我军虽为内线防御,但却忽略了东虏的目的。东虏是想强攻京师吗?” 众人思量一番,不禁纷纷摇头。 后金此番入寇的兵力,事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摸清了。 总共也就五、六万人,而喀喇沁蒙古部又已经回去了。 这么点人马,后金就算是再能打,也不可能攻下京师。一旦后金猛攻京师,那明军各部就会拼命。 太多的损失,后金根本承受不起。 “东虏此番入寇,一为震慑,二为劫掠。震慑之目的,如今已经达成。但劫掠之贪婪,只怕目前还不能满足东虏胃口。” 众人静静听着,颇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日月的感受。 以往大家总是想着,后金会迫近京师,会威胁皇帝安危、帝国根基。却没有好好想过,后金有没有这个能力。 现在有了不一样的思路,那么应对的策略也就可以不同。 “京师,东虏肯定还是会去打的。不过有袁督师在,还有各路勤王兵马,东虏是一定攻不破的。既然如此,我部也就没有必要考虑此事。” 左梦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手掌重重拍在地图上。 “咱们相比起袁督师,自成一路。既不用管京师安危,就没有必要被东虏牵着鼻子走。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虽然崇祯起复孙承宗,要其担负的职责就是京畿防务。但很显然,孙承宗暂时无所事事。 保卫京师内部安全的,是驻扎在京师内的明军。 这部分人马必然是要直接听命于皇帝或者兵部的,总不能还特意跑到通州来,询问孙承宗的意见吧? 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后金兵临城下时,城里的人想出也出不来了。 内外隔绝,孙承宗这个京畿防务大臣,也就只能顾城外的事务了。 可城外的野战部队,依旧不是孙承宗可以指挥的。 这是人家袁崇焕的职责。 届时在京师城下和后金血战的,也一定是袁崇焕和各路援军。 那孙承宗这里就无所事事了吗? 左梦庚觉着,这是一个机会。 ------------ 第148章 一举两得【求月票】 面对后金入寇,大明君臣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守、守、守。 后金打到哪儿,那就守到哪儿。 可左梦庚接受的军事教育里,明确地告诉了他。 在战场上,绝对不能被你的敌人牵着鼻子走。 虽然此时的明军并不具备和后金野战的能力,而且后金没有守土的牵扯,机动性更好。 但一直被动防守,任凭后金想打哪儿就打哪儿,这仗不输才怪。 左梦庚发觉,目前朝野上下对于后金此番入侵的目的,认知的似乎不够明白和深刻。 “东虏入寇,只为劫掠。人口、物资、财宝,这些都将化为东虏的血食,丰养其筋骨。既然如此,咱们便不能令其如意。” 左梦庚说出了他的想法。 孙承宗好奇地看着他,很想知道左良玉的这个儿子是怎么教的。 “你欲如何?” 这是听进去了。 这让左梦庚颇为振奋,忙道:“阁老,东虏毕竟人少。劫掠而来的东西,不可能随行携带,而是都集中于遵化。可遵化只有八百兵,一旦筹措得力,旦夕可下。只要拿下了遵化,东虏所获化为乌有,又被截断归程退路,必然要退兵。” 孙承宗看着地图,虽然承认左梦庚说的有道理,但却不看好这个策划。 “你也说了,东虏俱为骑兵,一旦获悉遵化危急,星夜回援,岂不是要致我大军于险境?” 这一仗明军最憋屈的,就是速度不如后金。 这也是明军不敢擅自行动的原因,很容易被突袭而来的后金消灭于野外。 左梦庚却道:“倘若大军强攻遵化,必有此患。然末将职部不过千余人马,可行偷袭之举。” 这话一出来,在座的人全都惊了。 这少年是疯了吗? 居然想用一千多人去偷袭八百鞑子驻守的坚城? 按照以往的经验,明军碰上鞑子,非得五倍以上才能僵持。这几乎是一比一的兵力对比,还要攻城,怕不是在做梦吧? “少年人异想天开,视打仗如儿戏。” 孙承宗有点要发火了,觉得左梦庚是在消遣他。 侯恂赶忙做了和事佬。 “阁老,下官在临清处置钞关之变时,和这小子多有交集。冯纶之祸能快速平定,多亏此子。他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妨听他细细道来。” 左梦庚感激不已,赶紧道:“阁老,我部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这样目标不明显,行动起来也方便。鞑子在各地都有探子,我大军一旦轻动,立刻就会被鞑子获悉。但我部这么点人,只要注意行动,穿州过府奔袭遵化,还是很有把握的。即使被鞑子发现了围剿,我部也可以进入山林,尽可和鞑子周旋一二。总之,此举看似凶险,实则无碍。” 大军有大军的好处,小股有小股的妙用。 后世我八路军经常化整为零,把日军戏弄的团团转。左梦庚的想法,不过是效仿罢了。 孙承宗余怒未消。 “即便如此,你部仅仅千人,岂是遵化鞑子的对手?” 左梦庚没有说他一定能够攻下遵化,而是动用了话术。 “阁老明鉴,打遵化未必一定要将遵化攻下来。当然,能打下来固然大喜。打不下来,让鞑子知道后方不稳,不得不退兵回援,也是一胜。” “咦?” 这一下孙承宗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了,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苦思怎么抵挡后金的进攻,拿出的办法也不过是在各地驻扎防守。 却从没有人想过,到后金的屁股后面,给他们来一下。 按左梦庚所说,遵化是后金劫掠物资的存储点,必然无比重要。 除此之外,遵化还是后金退回塞外的必经之路,绝对不容有失。否则的话,一旦被明军堵在关内,那胜负可就难料了。 也就是说,只要遵化遭到攻击,后金必然会全速回援。 想通了这些,孙承宗再看向左梦庚时,也不禁被这个少年所惊艳。 少年人勇于任事,更不惧艰辛,殊为难得。 起了爱才之心,孙承宗不禁也为左梦庚多加考虑。 “那我问你,倘若你部真的攻打遵化,鞑子回援太快,你们能安全退走呢?” 左梦庚呵呵一笑,反而指向一旁悲观中的耿章光。 “这就需要耿中丞帮忙了。” 大家都有些迷糊,不明白和危在旦夕的耿如杞有什么关系。 左梦庚进入佳境,说起战局理解来,无比顺畅。 “不出意外,明日鞑子便能到达通州城下。此城坚固,鞑子没有攻克的可能。那么鞑子必然会西去京师,看看有没有机会。不过袁督师一定能够及时赶到,鞑子也就没有攻破京师的可能。阁老,总政,您二位想想,鞑子一路从蓟州奔来,通州攻不下,京师攻不下,连战之后,军需物资还能充足吗?为了获取补给,鞑子能怎么做?” 左梦庚在地图上,点到了良乡、固安等处。 “鞑子必然会西向去劫掠此二地。” 在座的军务本事都不差,他一说,就全都明白了。 此刻京畿的局势已经一目了然。 后金一旦打到京师城下,又不能破城的话,只能向南、向西攻击。 为何不能向北、向东呢? 向东是通州,鞑子攻不下来。 向北是昌平、顺义,同样都有大军驻守,鞑子也攻不下来。 可一旦鞑子向西面的良乡而去…… “单靠良乡一城,必不能阻敌。可最迟明日,耿中丞所部就要赶到良乡。假使令耿中丞所部入良乡城,就地防守。有五千精兵助阵,良乡必然万无一失。” 左梦庚提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那就是利用明日赶到良乡的耿如杞所部,协助良乡本土防御。 后金要是还和原来的历史一样,十二月一日攻到良乡,那么多了这五千精锐的山西兵,后金还能破城吗? 原来的历史上,良乡是怎么被攻破的呢? 听闻后金攻来,城里的人跑了大半。县令党还醇守土有责,没法跑,只好强行守城。 手头又没有兵,只靠乡勇,当然就守不住了。 如果有耿如杞所部支援,那良乡绝对能够保住。 左梦庚的手在良乡和遵化之间比划了一下。 “两地相距四百余里,以鞑子骑兵之速,全力奔驰也需要两昼夜才能回援。有这个时间,末将足以从容撤退。倘若耿中丞和党县令能够在良乡城下多加迟滞和拖延,那末将这边将更有余裕。” 左梦庚图穷匕见,就是打算用良乡来拖住后金大军,为自己攻遵化争取时间。 而这,也是战场上明朝方面唯一的机会。 众人看着地图,细细思量,发现这个策略的可行性还真的挺高的。 唯一所虑之处…… 孙承宗背后那文士再次开口。 “可耿中丞所部已经断粮三日,明日到达良乡,当地可能支援粮草?” 这个情况让大家的面色再次一黑。 良乡小城,供养五千大军,只怕难度不小。 耿章光原以为父亲能够脱难,此事一见大家的模样,就知道困境并没有解除。悲从中来,不禁再次大哭。 左梦庚制止了他,目光灼灼地道:“耿兄,假如小弟我能给令尊提供粮草,令尊可否能回以保证?” 耿章光一个激灵,忙拽住了左梦庚衣袖。 “左兄当真能施以援手?” 他很快清醒过来,甚至都不需要请示耿如杞,当场就拍了胸脯。 “左兄大恩,鄙父子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左兄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 要到了保证,左梦庚再无顾虑。 “好,既如此,那我部攻取遵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对大家笑道:“我部前来之时,便想到粮草或有不顺,因此早于各地,多有储备。在安次以北的大兴一带,就存有足够五千大军十日消耗的粮草。” 一群人火速趴到地图上,很快找到了大兴所在。 结果发现,如果耿章光要回去找耿如杞,恰好要路过大兴。而从大兴去良乡,不过百里而已。 此时出发,甚至能赶在耿如杞之前,先一步到达良乡。 一听到父亲那里能得到粮草了,耿章光真是奈何桥边重回了人间,惊喜的都要脱力了。 二话不说,当场就跪下给左梦庚磕头。 “左兄,从今以后,兄弟惟你马首是瞻,鞍前马后,生死效命。” 左梦庚忙把他拉起来。 “耿兄,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且安静,待我把谋略呈禀阁老、总政定夺。” 耿章光这才想起来,此事能不能成,还需要孙承宗和侯恂点头。 ------------ 第149章 人渣 “我部要想顺利潜越到遵化一带,还需要阁老和总政这边配合演一演戏。” 听到左梦庚把两位大佬都算计进去了,孙承宗和侯恂不免笑了起来。 “你说吧,如果有道理,老夫自当支持。” 有了孙承宗的保证,左梦庚终于放下心来。 “东虏在京畿各地,必有哨探,而我部要想不打草惊蛇,还需阁老和总政这边,给予东虏一些压力,让他们无暇他顾。” 他的手在玉田和丰润两地点了点,道:“我军要想去遵化,必须要从这中间穿过。还请阁老令天津之我军做出佯动攻势,帮忙吸引一下东虏目光。当然,如果京师战起时,阁老能令通州之我军向三河佯攻,再好不过。” 左梦庚的策略,说白了就是让孙承宗为他制造一场战术欺骗。 表面上让后金方面以为,明军是要攻打三河、丰润和玉田,实际上并不是真打,只是为了掩护后营躲过后金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遵化。 当然了,指望明军真的去进攻,别说左梦庚了,孙承宗都不敢。 但演戏嘛,明军还是能动一动的。 至此,左梦庚的整个计划露出了全貌。 利用耿如杞和良乡县城拖住后金主力,孙承宗指挥各部明军佯攻欺骗,他率部偷袭遵化。 不管能不能打下遵化,后金必定震动,绝对要回师。 因为后金也没法确认,进攻遵化的明军到底有多少。 要是真的被明军大部队把遵化给占领了,那后金连回老家都做不到了。 众人围绕着地图,思考着左梦庚的计划,全都不禁被这个年轻人的大胆和谋略所折服。 在这个人人都想着保命、防御的时候,这个少年竟然拿出了进攻计划,而且成功性还很高。 虽然他自己会陷入险地,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后营人少,随便往山里一跑,后金也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游击战,甭说后金了,几百年后的日军、美军都焦头烂额。 孙承宗迅速想清楚了利弊,当场下了决断。 “老夫便陪你演一场。” 左梦庚诚心拜服。 “有阁老鼎力支持,末将成功的把握更大了几分。” 孙承宗关心地问道:“你部何日能够到达遵化?何日能够攻城?” 左梦庚道:“鞑子攻打良乡之日,就是我部攻城之时。” 孙承宗不得不提醒道:“良乡距遵化四百多里,你部如何能够获悉战况?” 左梦庚傲然道:“末将自有消息渠道。” 孙承宗一愣,心底震动,发觉这少年似乎太深谋远虑了一些。 他还未如何,他后面的那个文士却很激动。 “阁老,学生深慕左千座之才,想要亲随观战,还请阁老允许。” 孙承宗大是奇异。 “止生也觉着此番能成?” 那文士叹道:“如今人人怯懦,畏敌如虎。有一将敢战,殊为难得。便是这份豪气,学生才看到胜利之望。” 孙承宗何尝不知道这些,点点头,道:“那你便去吧。” 那文士走到左梦庚面前,拱手为礼,笑容颇为和蔼。 “左千总,还请照顾一二。” 左梦庚不知道此人是谁,但既然深得孙承宗信重,必然不凡。 “先生客气。战阵凶危,请恕末将无法宽待。” 那文士很是傲气。 “鄙人久经沙场,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左千座照常行事,鄙人不敢打扰。” 左梦庚从纷乱的战局中找到了机会,也取得了孙承宗的支持,不敢怠慢,当即提出告辞。 侯恂、侯恪亲自送到帐外。 耿章光紧紧随着左梦庚,都不知道如何感激是好了。 “愚兄也要即刻启程,左兄还有何吩咐?” 左梦庚想了想,对耿章光道:“请转告令尊,守城虽然凶险,但左右不过几日。以山西兵之精锐,加上良乡之坚固,东虏一旦得闻遵化有故,必定退兵。因此这一战看似凶险,实则无恙。” 这是让耿章光坚定耿如杞的决心。 万一耿如杞觉着良乡孤城,心生畏惧跑了,左梦庚的计划也就难以实现。 耿章光重重点头,把此事记下了。 左梦庚又看向侯氏昆仲。 “若谷公,还请起草军令交付给耿中丞。从即日起,让耿中丞只接受这边号令。” 虽然这一次他出手,挽救了耿如杞的危机,可万一兵部再胡来呢?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耿如杞部的指挥权拿过来,不让兵部插手。 按理说,这样的做法很危险,可能会让崇祯胡思乱想。 但是做这件事的是孙承宗,那就没问题了。 这位是真大佬,崇祯也无可奈何的人,兵部岂敢和他叫板? 而一旦耿如杞只接受孙承宗指挥,就不怕再出什么妖蛾子了。 侯恂点点头,立刻让人去草拟了军令,孙承宗盖章,直接交予耿章光回去交付给耿如杞。 左梦庚又对侯恪道:“还请若朴公给党县令写封书信,言明厉害,让其与耿巡抚精诚团结,共抗时艰。” 他怕的是党还醇担心客兵骚扰桑梓,不放耿如杞入城。那样的话,耿如杞部可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一旦被后金打到良乡,身处野外的耿如杞部只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有了孙承宗、侯恂的严令,再加上侯恪的嘱咐,这两人才能团结合作,守住良乡。 “稍等片刻。” 侯恪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立刻去写信了。 该吩咐的都吩咐了,左梦庚也不耽搁,向侯恂辞别。 “若谷公,等晚辈的好消息。” 侯恂怅然叹息,殷殷嘱托。 “务必小心,倘若事有不谐,以保全有用之身为要。” 左梦庚着急出发,没听出侯恂的话语里态度的变化,等到了匆匆而来的那位文士,就出发了。 耿章光多等了片刻,拿到了军令和侯恪的书信,在后营军官的陪同下,星夜南下去大兴调取物资。 好好的一个文弱书生,为了救父,也是拼了。 从昌平骑马奔驰百里赶到通州,现在又要奔波于通州、大兴和良乡。 果然,磨难才是一个人成长最好的催化剂。 左梦庚这边奔到城门,碰到了守在这里的左良玉。 “兔崽子,你咋来了?” 左良玉很急躁,劈头盖脸就喝骂上了。 左梦庚哭笑不得。 “若谷公下了调令,孩儿岂敢不遵?” 左良玉不听,只是护犊子。 “记着了,招子放亮点。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扯呼,知道吗?” 这还是武将吗? 怎么和土匪似的。 不过左梦庚知道,这是一个父亲的关怀。他也没有忤逆,而是重重点头。 “孩儿省得了。父亲镇守通州,最多明日,鞑子便至。还请保全贵体,勿让母亲担忧。” 左良玉心里不是滋味,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挥挥手。 “滚吧。” 又对左荣、左华骂道:“看好了他,出了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左荣、左华连连称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 左梦庚出了城,借着夜色,一路东奔,速度飞快。 那文士还真的不是吹牛,骑马跟随在旁,竟怡然自得,不见辛苦。 对于此人的身份,左梦庚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鄙人茅元仪,乃孙阁老赞画。” 似乎知道左梦庚的心思,奔行的路上,那文士做了自我介绍,愣是吓了左梦庚一大跳。 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研究明史、尤其是明代军事的,必然绕不开此人。 因为此人是大名鼎鼎的《武备志》的作者。 此君可以说是明末军事战争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掌握着明末军事状况的第一手资料。 萨尔浒之战时,此君是杨镐的幕僚。后来又做了孙承宗的赞画,协助孙承宗主政辽东。 这一次孙承宗得到起复,他就在定兴,立刻跟随孙承宗北上,着实帮了孙承宗大忙。 此君最让人不能忍的是,居然同时纳杨宛、王微两位秦淮名妓为妾,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 别人和秦淮名妓的感情轶事,都是一对一的,凭啥你一个人兼收二美? 当然了,一山不容二母,两个才女彼此看不上眼,王微更是一走了之。 看着这样的茅元仪,左梦庚的心里不禁冒出两个真切的字眼。 人渣! ------------ 第150章 忠臣泣血的年代 人渣茅并不知道左梦庚的腹诽,显得兴致勃勃。 “左千座此番攻取遵化,实乃点睛之笔。届时各路大军云集,东虏退路被断,只怕……” 这家伙还挺敢想的。 左梦庚决定让他清醒清醒。 “茅先生,我们没有援军,有的也只是一营兵马。当然,我们也堵不住东虏的退路,最多只是给东虏添点麻烦罢了。” 茅元仪振奋尽去,不禁长叹。 “哎,倘若袁督师能够将东虏堵在蓟州,局势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左梦庚呵呵冷笑。 “袁督师手中兵马不足,怎么可能挡住东虏大军?归根结底,还不是蓟镇哗变所致。” 袁崇焕没有在蓟州挡住后金,还真的不怨他。 因为他手中的兵马不够。 虽然袁崇焕从山海关回援的时候,总共有三万两千兵马。但因为蓟镇各地兵马崩溃,他不得不分兵把守。 杨春领了三千兵马守永平,满库两千人守迁安,刘宗武两千人守丰润,蔡裕和龚彰三千人守玉田,朱梅和刘镇华三千人守建昌。 这一下子就没了一万二的兵马。 袁崇焕手中仅有两万兵马,加上早已驻扎在蓟州的保定总兵曹鸣雷一千五百人,这就是他能够动用的所有的力量。 至于蓟镇本地的兵马,共有三协。其中西协崩溃,中协自顾不暇,而东协……无兵。 崇祯给袁崇焕罗列的罪名当中里,所谓的遣散援师,致后金长驱直入的说法,更是甩锅。 当时在蓟州附近的,总共有尤世威的昌平军,侯世禄的宣福军和曹鸣雷的保定军。 所谓的遣散诸军,指的就是尤世威和侯世禄的调动问题。 周文郁的回忆录里提到是袁崇焕指示尤世威回昌平、侯世禄守三河。 但更多的史料显示,调动尤世威和侯世禄的命令,是兵部下达的。 在袁崇焕到底蓟州之前,尤世威就已经被兵部调走了。 执行人就是直隶巡按方大任。 袁崇焕手中就这么点力量,面对后金数万大军,当即陷入了两难境地。 守城,则挡不住后金绕城而过;守路,则蓟州城池不保。甚至他的部队都有可能在野外被后金击败,那就大事去矣。 茅元仪尽管不想承认,但也清楚,左梦庚说的是对的。 “只希望袁督师能够在京师城下挫败东虏,重振声威,如此……方有可为啊。” 左梦庚仔细瞧着茅元仪,发觉他说的是竟是真心实意的,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残酷的实情了。 茅元仪却始终注视着他,没错过一点细节。 “左千座不妨畅言,鄙人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这可是你说的。 左梦庚看着地狱一般黑的四周,叹道:“自从东虏越过了蓟州,那位袁督师,就死定了。” 茅元仪大吃一惊,好悬从马上掉下去。 “左千座为何这般断定?袁督师于蓟州之布置,鄙人也有幸听闻,实没有任何差池。东虏潜越,也非是袁督师之过啊。” 对此,左梦庚也对袁崇焕的遭遇充满同情。 可正如毛文龙死于劫掠登莱,造成袁崇焕死因的,恰恰就是东虏越过蓟州。 “从军事角度来讲,袁督师的布置非常妥当。换成任何名将来,也只能这么做。但东虏一旦越过蓟州,那便不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了。” 茅元仪脸色几度变幻,良久,终于消化了左梦庚的言论。 蓟州,是京师东面的最后一道大门。 倘若后金没有越过蓟州,那么在皇帝、朝廷甚至天下百姓看来,性质和以往的蒙古劫掠一样。 反正都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当后金越过蓟州、叩阙京师的时候,这就变成了事关王朝兴亡、动摇国本的巨变。 人们很容易就会联想到当年瓦剌闯入京师城下、差点逼得大明迁都的故事。 出现了这种局面,那么就必须要有一个人担责。 作为第一责任人的袁崇焕,也就死定了。 可以说,军事上,袁崇焕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过错。但是他忽略了,这其实是一个政治问题。 然而听到左梦庚的分析,茅元仪的悲愤喷薄而出,颇为癫狂。 “这怎么能怪袁督师?蓟镇之祸,早在孙阁老主政辽东时便已提出。这么多年,朝廷可曾重视?就在数月以前,袁督师还曾提及蓟镇隐患。明明朝廷视而不见,如今却要将罪过推给奋战之功臣,天理何在?” 左梦庚颇为吃惊。 “茅先生所言当真?” 他对己巳之变的了解,也只是大面上的。最多有一些军事上的细节,但其余的资料一无所知。 茅元仪说袁崇焕甚至是孙承宗早就知道蓟镇存在隐患,真的超出了他的认知。 茅元仪怒气难消,声音颇大。 “鄙人虽远在保定,但一直关注朝局。袁督师之奏报,鄙人全都有幸见过。” 左梦庚不由得勒住了马,看着四周一片压抑的黑,不禁心生悲凉。 他原来也以为,袁崇焕乃大言不惭之辈,妄言邀名,最终导致了辽东的局势崩溃。但是现在,通过各种途径得到的情报来看,袁崇焕明显是最冤枉的那个。 就拿袁崇焕所谓的“五年平辽”来说。 袁崇焕提出这个目标的前提是什么? 是涉辽诸事,一言而决。 也就是说,袁崇焕要求整个辽东方面的事务,都归他说了算。 平台召对的时候,崇祯答应的好好的。 可随后,都没有过去几个月,崇祯就毁约了。 这位皇帝干了什么呢? 停发蒙古各部抚赏,大荒之年停止市米。 这件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东蒙古各部纷纷倒向后金,也为后金打开了绕过宁锦、从蓟镇破关的道路。 当时袁崇焕上书明确表示反对。 反对无效。 之后,崇祯又裁汰蓟军,导致蓟镇各军哗变。 虽然蓟镇位于关内,似乎不归袁崇焕管辖。可蓟辽本就一体,否则也就没有蓟辽总督一说了。 袁崇焕再次发对。 依旧反对无效。 逼得袁崇焕没办法,不得不参与到裁军中来。 为了什么? 不过是员工给老板擦屁股。 这两件事,直接导致己巳之变发生后,后金大军如入无人之境,纵横京畿。 试问,这能怪到袁崇焕头上吗? 袁崇焕为何要求辽东的事权统一,俱决于他? 说穿了,袁崇焕要做的,不过是执行当初孙承宗辽东战略的2.0版,也可以称之为弱化版。 孙承宗的战略是将宁锦、天津、登莱、毛文龙、朝鲜、蒙古各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统合起来,对后金进行十面围困。 这个战略后来因为天启要修三大殿,动用了有限的军费而破产。 到了袁崇焕主政辽东时,天津、登莱职能报废,毛文龙无力再战,朝鲜投降,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覆灭。 他能做的,就是一边经营辽西,一边拉拢尚处于摇摆不定的东蒙古各部,堵上后金所有进犯大明的通道。 然后通过这样的相持,凭借大明更加深厚的家底,慢慢消耗后金的元气和锐气。 这也是为什么袁崇焕一边和后金对峙,一边与后金和谈的原因。 对峙是消耗,和谈是目的。 后来和谈破灭,但后金也到了危险的边缘。 为了安抚各部,也为了巩固自己的汗位,黄台吉不得不进行了一次军事冒险。 这就是己巳之变。 假如东蒙古各部没有倒向后金,假如蓟镇的防御体系完备,后金还能破关而入吗? 不能的话,黄台吉无法给足各部好处,他的汗位必定岌岌可危。 哪里能像后来那样,威权无双。 说囚禁阿敏就囚禁阿敏,说惩处莽古尔泰就惩处莽古尔泰,逼得代善伏低做小,压迫的多尔衮兄弟喘不过气来。 可惜,袁崇焕的战略,被不守信用的崇祯破坏的一干二净。 到了最后,还要袁崇焕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和骂名。 讽刺的是,袁崇焕不是唯一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 孙元化、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郑崇俭…… 这真的是一个忠臣泣血的时代啊! PS:《石匮书后集》:崇焕随奏:『臣守宁远,寇被臣创,决不敢侵犯臣界。只有遵化一路守戍单弱,宜於彼处设一团练总兵』。遂以王威为请。兵部以王威新奉部劾,不肯即予,留难移时。 《辽师入卫纪事》:己巳春,余请归不得。七月,谍者得奴情欲渡河,公随疏闻,谆谆以蓟镇为虑。余亦启曰:“辽事颇整,奴来无患,惟蓟边单薄,我当速发一劲旅往备乃可。倘奴谍知,亦可潜伐其谋。”公然之。重九前一日,又报奴已渡河,公即发参将谢尚政等备蓟。及至彼,蓟抚以奴信未确,仍勒之为。然而奴逆踪迹,亦竟诡秘无闻,故蓟益懈。 实打实的史料面前,如果再有人黑袁崇焕无能,你们可以直接拿去打脸。 ------------ 第151章 进军 第二日中午,左梦庚一行人才回到大良镇。 靠近镇子的时候,茅元仪还十分奇怪。 这里太安静了,似乎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难道趁着左梦庚不在的这段时间,后营的士兵都跑光了?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太寻常了。 可当进入镇子,看着满满当当的士兵,茅元仪又不好了。 “你这是一营之兵?” 他眼睛又没瞎,人数多少还是看的出的。 这究竟是一个营啊还是一个协啊? 左梦庚凝视着他,脸色坚定。 “您没看错,这就是一个营。” 茅元仪不禁咧嘴。 从来只见吃空饷、喝兵血的,第一次见着往军队里塞人的。 不过看到后营的规模,茅元仪终于明白,左梦庚为何对攻打遵化一事那么信心十足了。 这个少年将军,只怕不是想要袭扰遵化那么简单。 尤其是他看到后营的士兵居然每个人都有火枪的时候,更是对这支新奇的军队战斗力产生了好奇。 寒冬午夜奔行,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儿。但军情紧急,左梦庚也顾不得休息,第一时间召集全营军官开会。 “千座,听说鞑子奔京师去了,咱们要去增援吗?” 左永代表全军问道。 左梦庚让人把地图挂好,才道:“咱们不去凑那个热闹,咱们打遵化。” 茅元仪原以为大家听到左梦庚的想法,会有所异议。最起码,也应该找找遵化在哪儿。 结果他看到的,居然是所有人平淡如常的样子。 再看看所有军官团团围坐的样子,和以往明军议事时等级森严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是一支截然不同的军队。 想明白了这些,茅元仪更是升起了好奇心,打算多多观察一番。 左梦庚还在主持会议。 “我预判鞑子在京师城下占不到什么便宜,最终可能会向南、向西侵扰固安、良乡一带。这样一来,鞑子主力和遵化之间就有了四百多里的距离,这是我军的机会。” 众人纷纷点头,至于遵化的情况,他们早就得到了情报司的资料。 左梦庚看向众人。 “下面,咱们来讨论一下行动方案。” 柳一元第一个发言。 “我们不能在白天行军。这段时日,我们侦察大队和身份不明的人遭遇了好几次,已经有了伤亡。如果我们白日行军的话,一直到遵化之前,沿途都是平原,根本躲避不开有心人的窥探。” 战场之上,除了大军交战之外,侦察兵的交锋最为凶险。 基本没有缓和的余地,一旦碰上,必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鞑子派到各处的哨探,显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侦察大队在不能动用火枪的情况下,可以做到互有损伤,足以证明这些士兵们的成长多么迅速。 左世关心一个问题。 “如果只能夜间行军的话,是不是太慢了?等我们走到遵化,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关于这一点,左梦庚倒是把握十足。 “我们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足的。鞑子打到良乡一带,起码也要到十二月初,所以我们的行动,不追求时间,只需要注意保密。” 黄宗羲立刻趴到地图上研究了一番。 “这样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咱们可以每夜走二十到三十里,只要注意战场屏蔽,完全有把握不被发现。” 大家都很认同他的观点,这件方案便确定了下来。 可茅元仪却觉着这帮小年轻简直是胡闹。 “各位,我是外人,本不该插言,但我想你们都疏忽了一个重要问题。夜间行军,雀蒙眼之症该如何解决?你们不怕士兵走失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纷纷大笑起来,笑的茅元仪莫名其妙。 左梦庚好不容易制止,又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孙阁老的赞画,茅元仪茅止生先生。” 他又对茅元仪道:“茅先生有所不知,这夜盲症,在我后营已经解决了。” “什么?你们居然治好了雀蒙眼?” 茅元仪这一惊非同小可。 夜盲症绝对是古代军队的最大敌人之一。 甭说行军打仗了,即使夜间扎营的情况下,一旦遇到突袭,士兵都会因为目不视物而胡乱奔走,最终被随意屠杀。 现在左梦庚却说能解决了夜盲症的困扰。 茅元仪心里不禁打鼓。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军队呀? 左梦庚苦笑,但也没有隐瞒。 “要想解决夜盲症,平日里只需要多注意给士兵食用新鲜蔬菜、河鲜、肝脏等物即可。” 听完之后,茅元仪浑身力气尽去。 说的轻松,还即可? 现在多少军队的士兵饭都吃不饱呢,还吃新鲜蔬菜、河鲜和动物肝脏? 他认清现实了,也就不再纠结了。 当天下午日落时分,后营从大良镇出发,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向东,于黎明时分控制了陈庄子村。 侦察大队早已做好周边屏蔽工作,后营入住之后立刻偃旗息鼓,依旧藏在战争迷雾当中。 下午时分,临出发前,通州那边的战报传递了过来。 十五日,莽古尔泰、墨尔根戴青帅兵三千,抵达通州渡口。次日,黄台吉赶到渡河,驻扎在了通州城北。 因为侯恂的参与,一些原本该发生的事情没了。 首先,张家湾的粮草被通通运进了城里,后金没有得到任何补给。 其次,侯恂的坚壁清野做的非常彻底。包括马厂在内的所有设施,全部都撤走的一干二净。 黄台吉也就没有在马厂俘获太监杨春和王成德,也就没有了实施反间计的基础。 当然了,这并不影响袁崇焕的结局。 还是那句话,当后金越过蓟州的时候,袁崇焕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十六日,因为在通州外围一无所获,黄台吉恼羞成怒,指挥大军攻城。 然而在孙承宗和侯恂的指挥下,热热闹闹打了一天,后金除了损失惨重意外,毫无战果。 直到十七日,黄台吉才无奈放弃通州,行进到了距离京师二十里的收马堡。 讽刺的是,后金在通州毫无所获,在收马堡却斩获了骡马两百三十五匹、骆驼六匹。 知道后金攻来,朝廷确实将收马堡的马匹等物资撤走了,但又好像没有全撤。 同一时间,满桂和侯世禄被阿巴泰、岳托击败,退到京师城下。 十九日,袁崇焕经过跋涉,终于赶到京师,驻守广渠门外。 第二天,整个己巳之变当中最激烈的战斗打响。 黄台吉亲率右翼猛攻德胜门外满桂、侯世禄所部,命莽古尔泰、阿巴泰等人攻广渠门外袁崇焕部。 一场恶战下来,侯世禄还没开打就跑了,导致满桂被卖,大败之后不得不退入城中休整。 广渠门这边则打的天昏地暗,后金左翼损失惨重,根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也是这一天,孙承宗终于对各路明军发出号令,让各部袭扰三河、丰润、玉田等地,掩护后营行动。 二十七日,黄台吉再攻广渠门外袁崇焕部,依旧没有占到便宜,终于死心,回师转向良乡。 世人的目光都被京师城下的大战吸引,左梦庚和他的后营到了哪里呢? 这一天,经过十多个昼伏夜行,后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赶到了遵化东南的兴裕山。 在这里,左梦庚开始进行作战部署。 “我的要求只要一个,初一当天,第一大队必须运动到遵化以北蔡家峪一带,第二大队必须运动到遵化以西十八里,第三大队控制珠山和龙山之间的谷口,不让遵化之敌跑出去一人。” 众将还未如何,茅元仪再次大惊。 “左千座,你要分兵?” 左梦庚十分奇怪。 “不分兵怎么堵死遵化的鞑子?” 茅元仪简直不好了。 “鄙人不得不提醒你,遵化城中可是有八百鞑子兵的。你部集中全力都未必有何胜算,你这样分兵,是自取灭亡之道。” 左梦庚也没办法说的太多。 “成与不成,茅先生拭目以待好了。” 说完,他不在理会茅元仪,而是对所有军官道:“无论如何,十二月初一,我亲率主力部队,都会对遵化城展开进攻。到时候要是你们哪个堵截部队没到位,放跑了敌人,军法从事。” 左荣、左华、左代不敢怠慢,连忙领命,自去分兵了。 主力这边,则从兴裕山出发,走大官屯、娘娘庄、卧龙山、王八顶、尖哨台、柏山直插遵化以东。 一方面隔绝遵化和三屯营的联系,一边从城东进攻遵化。 ------------ 第152章 逃兵和英雄 关于明末的历史,有几个概念,小白是搞不清楚的。 比如蓟州、蓟州镇和蓟镇。 很多人看了,都以为,这不是一回事嘛。 可实际上,并不是一回事。 首先,蓟州是一座城,位于京师东面。 蓟州是从喜峰口、大安口、洪山口等关隘入关后,前往京师必经之路上的最后一关。 因此,蓟州非常重要。 而蓟州镇,则是一个村镇。 甚至蓟州镇也不在蓟州辖区内,而是归属永平府。 最后的蓟镇,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防区。 形象比喻就是,南京市和南京军区的区别。 整个蓟镇,包括蓟州、遵化、蓟州镇所在的迁西县,甚至包括整个永平府。当然了,自然也包括喜峰口、大安口和洪山口等长城关隘。 至于人们所知道的蓟辽总督,管辖范围就是蓟州和永平府一带,但不包括山海关外。 值得注意的是,后世的人一直拿袁崇焕回援时,不走遵化、蓟州,而是走永平、丰润、玉田,来批评袁崇焕畏敌避战。 实际上呢,大多数人都是被地图骗了。 其实当时从山海关到蓟州,袁崇焕的线路才是最直接、最快速的。 有人可能不解了。 你不是说蓟州在京师的东面嘛,那袁崇焕也从东面的山海关回来,不正是该走遵化、蓟州吗? 真实的情况是,遵化、蓟州是从喜峰口一带去京师的必经之路,但不是山海关到京师的必经之路。 而真正的地理上,京师和山海关一样,维度都是北纬39.9。 明白了吗? 意思就是说我们平常地图上看的,山海关在京师的东北,其实是错误的。 真实的山海关,其实是在京师的正东。 这也是为何即使数百年后,地图都是重要的保密资料的原因。 尤其是军事地图,更不是普通的地图所能够比的。 茅元仪此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后营的行军路线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许多地方的方向和他的认知极为不同,但是走着走着,军队居然就神奇地绕了过去。 而后营使用的地图,他一开始完全看不懂。后来还是左梦庚教了他一些,他才稍微摸到些许的门道。 一支军队厉不厉害,许多时候都不用看战场表现。 这样的地图一拿出来,茅元仪自然就对比出来了。 他也在不少明军里待过了,甚至兵部的作战地图都看过。可是绝没有任何一支军队的地图,会精密、准确到这种程度。 除了地图外,后营军官们的表现,也是让他备受震撼。 这里的军官完全没有军官的样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作威作福。 翻越山地的时候,包括左梦庚在内,都要亲自上手,帮助推火炮、抗弹药。 那个瘦瘦的军务司司长,他结识了后才知道,居然是黄尊素的儿子。 看到数千官兵齐心一致地互相帮助,茅元仪就知道,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十二月一日,部队赶到柏山附近。从山上下去,就是连接三屯营和遵化的官道,也是后营发起进攻的地方。 左梦庚正准备召集军官们做一个通气会,侦察兵快速赶了回来。 “报告,我们在十里外的破砖窑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说话间,一个脏兮兮的大汉被侦察兵们扭送到了面前。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这个人披头散发、肮脏不堪,看起来形似乞丐。可偏偏穿的衣服,又是明军的军服。甚至是山文甲,只有高级武将才有资格穿戴。 那人一路被押送到了近前,神情无比紧张,虽然想要奋力挣扎,而且力气不小。但是在侦察兵专业的手法下,根本挣不脱。 “你是谁?” 左梦庚审视着问道,但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后金入寇一来,被打败的明军多了,逃兵到处都是。这漫山遍野的,不知道藏了多少。 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此人这一身高级盔甲,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随手捡的。 那人只是闷着头,并不说话,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睛,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左梦庚见他不说,也懒得理会,直接命令道:“带走,杀了。” 大战在即,要忙的事情很多,他不想在一个逃兵身上浪费时间。一个面对敌人逃跑的士兵,处死也不会冤枉他。 一听说要杀了自己,那人终于急了。 “你敢?混账,你一个小小千总,想要以下犯上吗?” 左梦庚回头看着他,再次问道:“你是谁?” 反正已经开了口,那人一脸桀骜,冷哼着站直身躯,仿佛并不将左梦庚放在眼里。 “你听好了。本将三屯营副将朱来,岂是你一个小小千总敢怠慢的?待本将回去,定要以军法惩治你。” 左梦庚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你说你是谁?” 没容那人再次开口,又有侦察兵急速奔来。 “千座,下面……下面……您去看看吧。” 侦察兵是孤独的战士,面对任何环境都不会波动。然而此时他们的样子,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左梦庚不敢怠慢,拔腿便走,也让士兵押送了那个自称是三屯营副将朱来的家伙跟来。 一路从山上下来,刚刚走到官道上,大家全都惊呆了。 只见绵延数里的官道两旁,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人的尸体、马的尸体没有一具完好无损的,根本不知道有多少。 马的尸体还看不出来什么,可是人的尸体上那深蓝色的军服,明显是在告诉大家,这些惨死的,全都是明军。 断折的刀枪尚被握在手中,插在土里的羽箭随风晃动,凝固的血流在大地上吟诵着悲歌,可无情的老天爷却连一场埋葬逝者的雪都不愿降落。 显然,这里曾经爆发了一场残酷的大战,而有一支明军在这里遭遇了惨败。 幸好此时是寒冬,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尸体还没有腐烂。 可因为这一带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人来给这些战死的将士们收敛。 左梦庚等人静静地走在其中,看着一副副尚存不甘的死者面容,压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什么?” 左永指着前方,呼喝声吸引了大家。 众人纷纷看去,才发现最前方的空地上,插着一支铁枪。 而枪头上,插着一颗头颅。 佩戴着的凤翅盔,显示死者是一名高级将领。 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一直凝视着东方,似乎那边有什么让他不解的东西。 “是赵总戎!” 茅元仪突然大叫出声,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跑到头颅旁边,想要动手取下来,可最终化为嚎啕大哭。 “赵锡龙啊,何至于此!!!” 一股激流涌遍全身,左梦庚这才知道,这里竟然是赵率教所部覆没的地方。 十月二十九日,赵率教在山海关闻听警报,立刻率领四千精锐出发。十一月初一就赶到了三屯营,可总兵朱国彦却不让赵部入城休整。 无奈,赵率教只能继续领兵赶往遵化。 十一月初四,赵率教遭遇后金主力。全军上下,人困马乏,拼死冲杀,最终全军覆没。 史料在脑海里闪过,左梦庚愤怒的热血直冲天际。 一回头,看到被士兵控制的朱来,他终于失去了理智。 几步冲过去抓住朱来的头发,如同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赵率教的遗骸面前。 “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开门?” 一边喝骂,一边鞭子如同雨点一样抽在朱来的身上。 朱来被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不怪俺们,是刘策的命令。俺们哪知道赵率教目的何在?万一他投敌了呢?” 左梦庚抓起他的脑袋,让他看着赵率教不甘的模样。 “你看看,你好好看看,这是要投敌吗?你看看,多少好儿郎,就因为你们不开门不支援,惨死在这里。就算是养几头猪,都比你们这些废物点心强。” 朱来怔怔地看着凄惨的战场,整个人都吓的说不出话来。陡地,裤裆里一热,竟然失禁了。 左梦庚缓缓抽出刀来,语气幽幽犹如冥渊。 “下去之后,好好向赵将军忏悔吧!” 见左梦庚要杀自己,朱来嚎叫的如同猪狗。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副将,你杀我就是以下犯上。你不能杀我,只有兵部和刑部才能审讯于我,你……你……你要蔑视王法……啊……” 左梦庚的刀从来没有劈落的如此狠绝,朱来好大一颗头颅飞起,也得到了他该得到的惩罚。 十一月初七,三屯营陷落。 总兵朱国彦兵败自杀,算他逃过罪责。 副总兵朱来之前就失踪了,逃之夭夭。 天道轮回,没想到落在了左梦庚的手中。 现在,左梦庚将他斩于赵率教的尸首面前,也算是告慰了英烈在天之灵。 “全体都有,打扫战场,收敛英烈遗体。” ------------ 第153章 怎么敢的? 赵率教所部为何会全军覆没? 史书记载,赵率教接到命令,率军日夜兼程,将要到达遵化时,遭遇后金围攻,全军覆没。 冷冰冰的文字显然并不能彰显赵率教所部的悲壮。 更有甚者,从中解读出了许许多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东西来。 有说赵率教轻敌冒进的,有说黄台吉运筹帷幄的,有说明军战斗力烂的,不一而足。 如果让左梦庚来评价此事,只需要四个字足矣。 人困马乏。 更极端一点,都可以缩减为两个字。 马乏。 在冷兵器的战场上,要想全歼一支纯骑兵部队,条件是非常苛刻的。 首先,需要绝对优势的兵力。 后金方面似乎可以做到这一点,但绝对做不到第二个条件。 那就是地形险要。 众所周知,一旦地形不好,骑兵就会失去速度优势,也就失去了最大的战斗力。 可左梦庚此刻所处的位置,显然并不具备围歼骑兵部队的地形条件。 虽然三屯营通往遵化的官道处在南北相对的山脉中间,似乎形成了一条峡谷。可南北两边的宽度足足有数里之大,骑兵要是真的想跑,根本就不可能拦住。 这也是为何战场绵延数里的原因。 赵率教所部根本就不是被围歼的,而是被活生生追死的。 从山海关出来的时候,赵率教没来得及携带辎重粮草。一路急行,到了三屯营,原本是休憩补充的好机会。 结果朱国彦不让进城不说,也不提供粮草。 人疲惫一些还没有什么,战马没有休息和补充能量,才是最致命的。 而后金方面则是以逸待劳,能量充沛。 战斗打响后,赵率教所部的战马根本就跑不动,因此才全军覆没。否则的话,即使损失一些,跑出大部还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左梦庚如此愤怒的原因。 这场败仗根本就是非战之罪,全是人祸。 当天,后营没有向遵化进发,而是留在当地清理了战场。 这些可怜的将士,满怀忠诚不辞辛劳抵抗侵略者,结果却统统被自己人害死了。 他们不该曝尸荒野,不该被丢弃在这荒山野岭当中无人问津。 整个收敛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将所有阵亡将士的尸首入土安葬。 赵率教的遗体也找到了,脑袋和尸体缝合好后,和全体将士埋葬在了一起。 茅元仪亲自为赵率教书写了墓碑。 【太子少傅赵公率教之墓】 左梦庚很不满意,强硬改成了【山海关总兵赵公率教千古】。 赵率教担得起这样的赞誉。 用明朝给的荣誉表明他的身份,是对他的侮辱。用他毕生战斗过的地方来陈述,才对得起英雄未冷的血。 “敬礼!” 阵亡将士的墓前,左梦庚率领全体官兵,向英雄们送上了敬意。 这一次亲自参与了收敛阵亡将士的遗体,对后营的官兵们产生了极大的触动。 左梦庚从不怀疑后营的实力,但他非常清楚,这些官兵说到底,还都是战场新丁。 没实战过,怎么都差着些意思。 这一次,大家亲眼看到了战场的凶残,亲眼看到了死者的悲惨,明显能够感受到,军中的气氛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当晚宿营后,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准备着,不复往日的轻松欢快。 翌日清晨,大雾,无风。 苍白的太阳艰难透过云霾,仿佛地狱的冥灯。 后营上下默默整装,向遵化进发。 将近中午时分,来到遵化城下,恰好雾气散去。 站在城门楼上的后金哨兵发现敌情,立刻吹响了号角,打破了宁静。 后金留守遵化的主官,一共三人。 参将英俄尔岱,游击李思忠和范文程。 英俄尔岱是正白旗人,虽为武将,但却拥有这个时期女真人少有的才能————理财和外交。 后金征服朝鲜的过程中,此人在战场上、外交上立功颇多,可以称之为朝鲜版的麦克阿瑟。 黄台吉命他留守遵化,也是因为劫掠而来的东西太多,需要得力人才整理和统计。 留下李思忠、范文程协助,也是这个原因。 虽然主力大军已经远去,但英俄尔岱、范文程三人并无忧虑,也不觉得遵化有什么危险。 后金入关之后势如破竹的威势,让他们对明军的战斗力嗤之以鼻。 更何况就在前几天,英俄尔岱甚至还招降了滦阳营。 虽然手中只有八百兵丁,但三人都很有信心,即使十倍明军来犯,他们也能战而胜之。 英俄尔岱早就侦察过了,附近的丰润、玉田、永平等地的明军,人数很少,自保都尚且不足呢,还敢主动来攻? 因此当哨兵吹响示警号角时,三人是有点懵的。 “怎么回事?来人,速去查看。” 不大一会儿,亲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禀告额真,城东发现上千明军,似乎想要攻城。” 英俄尔岱三人更懵了。 上千明军? 想要攻城? 哪儿来的? “走,去看看。” 英俄尔岱一马当先,带着李思忠和范文程上了城楼。 此时,后营已经运动到了距离城墙三里外的地方。 左梦庚开始安排作战任务。 “左永,你部负责压制城头。待爆破小队炸开城门后,负责主攻。” 左永欣喜非常,没想到后营的第一仗,居然是自己打的。 “张延,命你部除爆破小队外,其余各队负责护卫炮兵大队。” 张延也领命去安排了。 “左世,你部作为第二梯队。一旦第四大队攻城顺利,跟着进城,负责抢占街道,清理残敌。” 炮兵大队不用他特意吩咐,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火炮压制城头。 以左营炮的威力,攻破城墙是想都不要想的。但压制城头敌人的效果,配合上火枪,好的出奇。 后金没有将遵化的城门堵死,因此后营不用考虑攀附城墙。只需要炸开城门,进城也就顺理成章了。 后金压根就没有想过会有明军大胆来攻,遵化又是联系前后的要地,当然不会自己把城门堵死。 他这边正在安排,茅元仪却看的冷汗淋漓。 直到这时,茅元仪才发现后营的武器装备非常单一,只有火枪和火炮。 没有长枪兵,没有盾牌兵,也不设置拒马等物。更过分的是,士兵也好,将官也好,居然全都没有着甲。 这个少年千总,不会想着靠火铳和佛郎机炮,就可以对战八百女真精锐吧? “左千座,仗不是这么打的。” 茅元仪觉着,自己身为前辈,理应提醒左梦庚的错误。 左梦庚不听,施施然拿出望远镜,开始观察遵化城防。 “我军自有章程。” 茅元仪快要疯了,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毫无常识。 “左千座,你不知晓鞑子的厉害。在辽东,除非数倍之兵力,没有哪个将领敢和鞑子野战。如今你部不过比鞑子兵力倍余,即使想要从容撤退都千难万难。以此战法,如果鞑子骑兵出城冲杀,你部必将惨败。咱们都要丧命于此,何谈逼迫黄台吉回师?” 左梦庚挥挥手,只觉他太呱噪。 “茅先生,你不知道我部战法。稍安勿躁,且看下去就是了。区区数百鞑子,守城已是他们极限。量鞑子将领也绝不敢出城浪战,自寻死路。” 鞑子出城? 呵呵…… 然后他就看到本来就没关闭的城门处,数百鞑子骑兵鱼贯而出,开始在城门外列阵。 “卧槽!” 以左梦庚的沉稳,都禁不住来了一声国粹。 我来打你,你不好好守城,居然出来野战? 左梦庚都懵了,十分怀疑鞑子将领的脑回路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谁给你的勇气出来的? 久久无法回神的他,不禁嘀咕起来。 “怎么敢的啊?” ------------ 第154章 破敌 “怎么敢的啊?” 左梦庚不知道,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遵化守将英俄尔岱。 看到城下就一千多明军,英俄尔岱甚至怀疑是不是来投降的。 直到看见明军摆出战斗阵型,他才确信,这么点人居然真是来攻城的。 别说是他了,李思忠和范文程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明军的将领不会是个妄人吧?” 范文程大笑出声。 除了这个解释,他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 李思忠跟着笑起。 “区区残旅,也敢挑衅我大金天兵?” 英俄尔岱却挺高兴的。 “本来奉大汗差遣,守在这里,正遗憾没法立功。这伙明狗来的正好,让爷爷练手了。” 他回过头来就对副将吩咐道:“去,召集所有甲兵,出城应战。” 范文程吓了一跳,忙提醒道:“将军,当心有诈。” 英俄尔岱哈哈大笑,指着城外的地形道:“你们看看,就算明狗有诈,能奈我何呀?” 李思忠和范文程一看,也说不出反对出兵的话来。 遵化城东一直延伸至十余里外,才有山地。除此之外,一马平川。 就算明军以少量人马为诱饵,英俄尔岱想要撤回城里,也是易如反掌。 李思忠和范文程也不觉着这一千多明军,能拦得住大金精锐。 眼瞅着英俄尔岱下了城墙,率领骑兵出城了,范文程到底仔细些,命令道:“速速派人传递军情给大汗,另外派遣斥候向四周查探。” 明军突然出现在遵化城下,这件事本身就颇为诡异。 范文程怕明军有什么大动作,因此而谨慎了些。 …………………………………… 后金的出城,打乱了左梦庚的计划。 他将望远镜扔给茅元仪,不让茅元仪打搅自己指挥。 “去,告诉栗香筑,调整炮口,先对付鞑子骑兵。” 没等左梦庚的命令传到呢,栗香筑已经自行更改了。 “第一中队、第二中队,目标五百米,负三度。” “第三中队,目标三百米,负五度。” 幸好左营炮可以上下调整仰角,士兵们一通忙活,重新设定了射击诸元。 而这一幕,恰好被茅元仪看到。 他接过了望远镜,学着左梦庚的样子一看,立刻意识到了望远镜的价值,对此物啧啧称奇。 然后就和第一次接触望远镜的小孩子似的,到处乱看,看到什么都兴致勃勃。 结果就看到炮兵在修改诸元,结果再次被吓到了。 之前后营的火炮都覆盖着炮衣,他只以为后营的火炮和寻常的佛郎机是一样的。此时再看,才发现截然不同。 寻常的火炮,佛郎机也好,大将军炮也好,全都乌沉沉的看起来很破旧。但后营的火炮,通体清白、泛着冷光,而且体型明显偏小。 他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这火炮竟然是钢铸的。 这么一个营的军队,哪来的那么多钢用来铸炮? 不但如此,这些火炮竟然可以调整炮口? 茅元仪真的很想追问,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奈何左梦庚已经投入指挥,没空搭理他了。 炮兵阵地距离城墙一千三百米,但栗香筑没有让火炮直接打击城门口处整队的后金骑兵。 因为来不及了。 这边炮口刚刚调整完毕,后金骑兵已经开始缓步前进了。 这种情况下,将炮火打击的距离放在五百米和三百米正好。可以帮助步兵极大削弱骑兵的冲势,剩下的靠步兵自己就能解决。 他这边改变了作战目标,左永那边同样机警。 原本为了压制城头,第四大队采取的是两排阵列。但现在为了应付骑兵,左永迅速变更阵型为三排阵列。 除此之外,他还让士兵们原地停下,不再前进。 看的出来,后金的军事素养确实很高。 五百甲兵出了城门后,仅仅只有了二十数的时间就完成了整队。 英俄尔岱看着千米外根本没有穿甲的明军,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大汗留下我等守城,战功全都被其他人抢走了。现在这群明狗送上门来,我们该怎么做?” 长久的胜利让后金的士兵全都气焰冲天,纷纷挥舞着马刀肆意狂笑,饿狼一般的喊叫声无比渗人。 英俄尔岱非常满意士卒们的反应,长刀一挥,喝道:“杀!” 五百骑兵开始缓缓慢跑,将近百米之后,速度渐渐到达了极限。 明明只有五百骑,可是卷起的尘沙更似恶龙。扑面而来的杀气和急剧震动的大地,完全可以让不少脆弱的士兵胆寒。 幸好栗香筑不会这样。 长久的操炮训练,让这位炮兵指挥官早就对这种威势免疫了。 骑兵奔腾的威势再强,能和火炮齐射相比吗? 栗香筑死死地盯着后金骑兵的奔驰,当到达七百米距离的时候,他猛地挥下了手臂。 “开炮!” 身后的传令兵立刻挥舞旗帜,让命令被每一个炮位都看到。 炮手迅速点燃导火索,然后退到安全的位置。 导火索急剧燃烧,正好和骑兵冲锋的速度相匹配。 当后金骑兵到达五百五十米的时候,三十门火炮齐齐发出怒吼,三十个黑点以闪电般的速度撞向骑兵。 骑兵和炮弹相遇的地方,恰好是五百米中间线。 和明军打了那么多年,对于大炮之威,后金早有了心理准备。因此看到黑乎乎的炮弹飞来,这些人并不在意。 左右不过是一颗大圆球,如果被撞着了,那算倒霉。 相反没撞着,那就根本不用怕。 抱着这样的想法,后金骑兵更加催马如狂,想要尽快地用马刀砍下明军的脑袋。 可事情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三十枚炮弹飞入骑兵阵中,哄然炸响,惊雷一般的湮没了所有的喧嚣。与此同时,爆炸的冲击波配合上漫天飞舞的碎片,收割着所有碰到的生命。 无论是人还是马,在这样的爆炸面前,都渺小的和蚂蚁一般。 硝烟弥漫当中,骑兵队形愣是没了好大一片。 没等后金士兵反应过来呢,第二波十五枚炮弹再次炸响。 原本在第一波轰炸下显得稀稀落落的队形,这一次过后,仅仅只剩下百余骑了。 至于英俄尔岱这位朝鲜麦克阿瑟,早已经在第一波的轰击中就尸骨无存了。 经历了两波火炮洗礼,还剩下的骑兵早已失去了意识,纯粹是惯性奔跑到了火枪的射程里。 左永眉头紧锁,很不满意地看了炮兵方向一眼。 该死的,都被你们炸完了,还要我们步兵何用? 幸好嘴上不慢。 “开火!” “砰砰砰砰砰……” 连续两轮集射,结果可想而知。 战场上再也没有了骏马奔驰、大地震惶的景象,有的,仅仅只是孤零零的几匹战马,游走于战场上,想要找到原本的主人。 从五百后金甲兵发动冲锋到战斗结束,一共也就耗费了一分钟时间而已。 可看到战斗结果,双方都有些接受无能。 茅元仪吓的手中的望远镜都掉了。 “这大炮……这火铳……这这这……怎么会这么快?” 他在辽东和后金打过,当然知道消灭五百名后金精锐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往往需要付出五倍、十倍的代价,都未必能够做到。 可是眼前这一仗,五百名正白旗精锐,竟然眨眼之间就全部被消灭了。 更让他震撼的,是后营的火器之威。 想想刚才他还焦急地指摘左梦庚的战法不对。 现在再看,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遵化的城墙上,李思忠和范文程面如土色,两股颤颤,只感觉到天都塌了。 英俄尔岱率领的,可是遵化城最强大的一股力量。现在这五百甲兵没了,只剩下三百无甲兵。 这仗还怎么打? 范文程猛地回过神来,咆哮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已经来不及了。 迅速消灭了后金主力,让后营上下士气大振。 这些新兵们在勇气的加持下,变得迅猛异常。 左永拔出佩刀,指向城池。 “第四大队,前进!” 三百多名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一步步压向城池。 在他们的后方,骑兵大队的三个阵列迅速跟上,竟有了一种乌云压城的窒息之感。 栗香筑早已令炮兵们重新调整火炮角度,对准了遵化城墙。第三中队的火炮,则直接对准了城门进行轰击。 连绵的爆炸声中,抢着去关城门的后金士卒死伤狼藉,再无人敢迈入城门洞一步。 城墙上也被炮弹洗了一遍,足足炸死了八十多人。 后金上下从未见过这样的作战方式,也根本不知道应对之法,一时间人人丧胆,竟产生了惧意。 ------------ 第155章 做狗的代价 第四大队攻到城门时,火炮大队停止了射击。 这个年代玩步炮协同,纯粹是拿自己士兵的生命开玩笑。 不过城里还剩下的残余,第四大队加上骑兵大队还解决不了,那左梦庚干脆自杀重生一次好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后金八旗是真的悍勇。 明明五百主力已经被消灭了,但城内剩下的人还是敢战。 第四大队冲到城下的时候,城墙上探出人来,张弓搭箭,立时让一个士兵倒下。 幸好此人没有仔细瞄准,只射中了士兵的腿部,并不致命。 但这个成果,让那人大喜,再次撘箭。 可刚刚探出头来,看到的却是三、四支黑洞洞的枪口。 攒射之下,这人的第二箭根本射不出来。 冷兵器碰到热兵器,就是这个下场。 后营第一次作战,左永十分小心谨慎,亲自带队冲锋在前。 到了城门处,看到有士兵就要往里冲,他忙喝止。 “楞冲什么?万一中埋伏了呢?手雷,上。” 立时有几个士兵点燃了陶罐手雷,从城门处扔到了城门洞的出口位置。 还真被他猜到了,这里此时正埋伏着二十多个后金兵。 如果没有防备冲过去,这些后金悍卒跳出来,说不定能给后营造成不少损伤。 但很可惜,因为左永的谨慎,这些人的埋伏落空了。 他们没有等来后营的士兵,先等来了手雷。 爆炸将无数碎片推向所有空间,也将埋伏在城门洞外的后金士兵席卷一空。 直到听见惨叫声,左永才下令。 “进城!第一中队去府衙,第二中队追歼残敌,第三中队占领城墙。” 各部领命,动作神速,进了遵化城之后,分别朝不同目标进发。 骑兵大队跟着第四大队进城,开始席卷所有街巷。 后营城战的时候,是以小队为基本单位的。 三十人一组,前面十五人端着刺刀做近战防御,后面十五人轮流装弹,对看得见的敌人射击。 后金的残兵躲在城里的各处,寻找各种办法抵抗。 一个家伙躲在围墙上面,偷偷观察着搜寻过来的后营士兵,突然一声大喝,临空跳下。 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突然袭击,怎么也能换掉两、三个。 可他人还在半空中呢,四、五支刺刀就指住了他落地的位置。 可以说,不是后营的士兵刺杀了他,而是他自己落到了刺刀上面,被串了糖葫芦。 城内枪声大作,喊杀震天,攻陷遵化已成定局。 对于整个作战过程,左梦庚还算是满意。一回头,结果发现茅元仪跑到炮兵那边去了。 此时正像小学生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炮兵们操作。 前面传来消息,第一中队打到了府衙。里面有几十个后金士兵顽抗,一时攻不进去,需要火炮支援。 栗香筑让第一中队进城,去协助强攻。 左梦庚走过去,对茅元仪道:“茅先生,咱们也进城吧。” 茅元仪刚才只远远地看了火炮射击,此时正好奇的时候,听闻此言,立刻跟上。 “进城,进城。” 左梦庚几人就跟着炮兵第一中队来到了府衙。 此时这里已经被第四大队第一中队团团包围,只是墙高门厚,没有重武器无法突进去。 炮兵第一班和第二班直接将火炮架在大街上,也让茅元仪终于看清了这种新式火炮是如何操作的。 药筒看起来似乎和佛郎机没什么区别,只是前端部分似乎有所收紧。 炮弹才是最让他惊奇的。 后营的炮弹居然是长圆形带尖头的,后面还拖了一段导火索。 而看到士兵将弹头和药筒装在一起时,茅元仪忍不住问道;“为何这般做?” 打了胜仗,左梦庚很有耐心解释。 “这是为了防止火药爆炸的能量泄露,可以让炮弹打的更远。” 茅元仪“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见识过佛郎机炮,知道最多也就能打几百步。 可是刚才看左营炮开火,分明是想要从一千三百步外打城墙的,原来能打这么远的秘密在这里。 可明军的佛郎机能这么改造吗? 茅元仪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无奈承认,根本做不到。 因为明军佛郎机炮的药筒是熟铁打造的,非常沉重。为了安全又造的很厚,前端部分无法收紧。 最难的,还是弹头。 明军显然没有这样的工艺。 恍惚间,炮兵已经完成了装填,速度也是明军炮兵的五倍有余。 随着两发炮弹打出,遵化府衙的大门在尘烟漫滚中哄然坍塌,再无任何防御作用。 里面的鞑子兵也知道没有守住的希望了,纷纷嚎叫着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只可惜,刚才帮助他们防守的府衙大门,此时却成为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凡是冲出来的人,全都被火枪打死在了这里。不一会儿,尸体就堆的老高。 茅元仪看看距离,再次惊讶。 “贵军火铳,竟可百步外破甲?” 左梦庚呵呵一笑,将旁边士兵的火枪拿过来,当着他面演示。 装弹,安装火帽,击发…… 最后一个鞑子兵也变成了死尸。 全程看下来的茅元仪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如见魔鬼。 这等火铳,这等射速,这等射程…… 天下间还有敌手吗? 原来,这个少年敢孤军攻打遵化的勇气在这里啊! 随着府衙被攻破,城内的清剿工作陆续进入尾声。各部不断过来汇报,全都杀敌不少。 左梦庚根本不在乎普通鞑子的伤亡数字,只是问道:“李思忠在哪儿?范文程在哪儿?”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惹的他很不高兴。 见他阴沉着脸,各部主官全都加起了小心,纷纷责令部下仔细搜索再搜索。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城西第二大队带来了好消息。 左华亲自押送一个腿部中弹的将领来到左梦庚面前。 “千座,俺们在城西左等右等,等得都快要睡着了,看着这个家伙带着二十来个逃兵过来。一顿乱枪,打死十五个,还有三个不投降被处死。这家伙怂了,招认说自己叫李思忠。” 左梦庚大喜,踱步过去,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满脸绝望的家伙。 大约三十来岁,身材不高,一脸狼相,沉默地坐在地上,双手被紧紧缚住,不知道在想什么。 左梦庚还未如何,茅元仪却上前直接给了此人一脚,破口大骂。 “数典忘祖的畜生,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 见其他人莫名其妙,左梦庚指着李思忠,由衷地高兴。 “这人叫李思忠,可能你们不熟悉。但当年老奴起兵,攻打抚顺关,这家伙和他叔叔李永芳,是第一波投降鞑子的汉奸。” 一听说这个,黄宗羲、柳一元等人勃然变色。 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人将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怪不得左梦庚对此人如此重视呢。 左梦庚转到李思忠正面,语气阴冷。 “当年李成梁乃天下名将,威震辽东。你父亲李如梴、你叔叔李如梓、你堂弟李一忠、李存忠死守铁岭,壮烈殉国,不失英烈,人人敬仰。来,说说,你为何骨头这么软,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给异族当狗?” 李思忠被抓到时,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可万万没想到,左梦庚对他的家世如此了解,而且说话如此恶毒。一时间不免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待大汗回师之日,定会将你千刀万剐,为我报仇。” 左梦庚一声长叹。 “不要在这里装什么勇烈了,你要是真的这么视死如归,当初在抚顺关又何必投降呢?放心吧,你会死的很惨很惨的。等我抓到了范文程,你猜猜,你们两个谁会死的更惨?” 李思忠脸色剧变,终于不复慷慨。瑟瑟发抖的样子,比将死的狗都不如。 可问题是,李思忠抓到了,范文程在哪里? ------------ 第156章 找人 抓到了李思忠固然可喜,但范文程才是左梦庚最心心念念的人。 谁叫这个家伙在后世的名气那么大呢,让无数人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眼见着城里的战斗都要结束了,范文程还是踪迹全无。 “会不会跑掉了?” 面对柳一元的猜测,左梦庚很坚定。 “目前西面挡住了李思忠,南面和北面没有动静,那就说明,范文程一定还在城里。” 左梦庚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他不相信范文程能飞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范文程一定藏在了城中的某处。或者说,城中有人给他打掩护。 联想到后金入寇以来,一路上都有内应,左梦庚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带着你的人,审讯俘虏,必须要得到范文程的消息。” 左梦庚把任务交给了左富。 虽然如今的范文程还仅仅只是个生员,但在遵化城中,却是三个主官之一,相信一定会有俘虏知道他的去向。 左富立刻去了。 左梦庚又找到黄宗羲,吩咐道:“现在遵化被我们占下来了,但我们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还不知道。你们军务司立刻行动起来,清点缴获,统计战果,然后配合总后大队进行物资转运。” 遵化既然集中了鞑子抢夺的物资,那么此战的收获必定非常丰厚。 绝对不能把财富留给后金,因此必须快点运走。 黄宗羲知道事关重大,忙去找了张延,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清点工作。 “千座,俺们发现了被鞑子抓来的老百姓,足足好几千人,可惨啦!” 有士兵过来报告情况,惹得左梦庚生起担忧,要过去查看。 左华踢了一脚李思忠,问道:“千座,这家伙怎么办?” 左梦庚的声音留在了空气中。 “带上。” 后金入寇以来,持续作战一个多月,除了攻城略地之外,着实抓了不少百姓。 人口,对于后金有十分重要。 遵化城中,就有数千之多。 其实这还是初期,后金的主要目的还放在作战上。等到了二月之后,他们就会开始有意识地劫掠人口,会让更多的百姓遭难。 关押百姓的地方在城西,根本不是什么住宅,仅仅是肮脏恶臭的牲口棚子。 百姓们被一个挨着一个捆在一起,随便扔子地上,身子底下就是牛马羊的粪便尿水。 数千人挤在一起,忍受着酷寒,其中不少人甚至已经冻死了。 显然,鞑子是不会将他们当人看到。 左梦庚赶到的时候,左永已经组织士兵给这些百姓松绑,又将已经死掉的人抬走了。 数千人麻木地站在原地,不哭不闹,不悲不喜。眼神空洞,神情凝滞。感觉不到冷热,也感觉不到生的意义。 见左梦庚过来,左永好不容易止住眼泪。 “千座,这些鞑子简直禽兽不如。你看看,这些百姓多可怜啊。” 左梦庚的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看到这一幕,真恨不得将所有鞑子都杀了。 可百姓的麻木却让他有气也不知道该如何撒出去。 面对着一群失去了灵魂的人,仿佛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当民众变成朽木的时候,会让你凭空产生一种无力感。 左梦庚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在他努力告诫自己需要冷静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喧哗,紧接着有士兵奔到了眼前。 “千座,大队正,俺们发现了一些女人。” 左梦庚和左永忙跑过去。 和这些被关在牛棚马圈里的百姓相比,女人们都被关在屋子里,似乎待遇好了一些。 可到了近前,看到了实际情况后,左梦庚才深切地明白,战争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几个大屋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女人。她们的身上没有一丝布缕,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凌辱。 当房门被推开时,她们拼了命地往后退,绝望的嚎叫声刺激的人几欲发狂。 “告诉所有人,不许进屋。” 左梦庚也退了出来,背转过身躯,不敢也没脸去面对这人间惨剧。 左永想的快了一步,命令道:“去收罗衣物,全都拿过来。” 不多时,乱七八糟的衣物、衣料都送了过来。左梦庚和左永让士兵们将这些东西隔着门扔了进去。 “我们是官军,来救你们的。穿了衣服,都出来吧。”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屋子里的女人才陆续走出来。 几百个女人,胡乱披着衣服,纷纷低着头,脏乱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看到官军,劫后余生的抽泣声渐渐蔓延,弄的战士们也都红了眼睛。相信如果鞑子此时出现在眼前,哪怕再多的兵力,这些战士们也敢上去拼命。 那边原本麻木的百姓,看到这边被解救出来的女人,立刻骚动了起来。 “小翠,小翠,是你吗?” “娘子,娘子你还活着?” 很快地,两拨人就混到了一起,各自寻找着亲人。 找到了,就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找不到的,就瘫在地上绝望嚎啕。 看来,这些百姓们也不是真的麻木,而是对自身的遭遇绝望了而已。 当牵挂出现的时候,他们依旧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人间的悲欢离合,最是看不得。 幸好跑来的左富,让左梦庚重新打起精神。 “千座,找到线索了。有俘虏供称,范文程和城内的范家米店关系匪浅。” “范家米店?” 左富当然不会搞不清楚状况就来汇报。 “是一家山西来的商人,姓范,在此地颇有势力。鞑子进城后,许多人都家破人亡,唯独这个范家米店安然无恙。” 山西商人,姓范…… 左梦庚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包围这家米店。” 左梦庚赶到的时候,米店上下早已被集中到了一起,起码三十几号人。其中一个掌柜的,还在跟白小七套近乎。 “这位军爷,我等都是商贩。鞑子进城,我等饱受其苦。何以如此对待我等?” 白小七的刀尖指着此人,喝道:“回去站好,再敢聒噪,砍了你的脑袋。” 那掌柜的怡然无惧,呵呵冷笑。 “瞧你模样,不过区区把总。你可知我们这商号东家何人?莫说是你,便是总兵、参将见到我家老爷,也不敢造次。今日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股巨力,他整个人都被踢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其余人等一阵聒噪,但闪烁着寒芒的刺刀从四面逼住,让这些人不得不忍耐下来。 左富、左永护着左梦庚,来到了近前。 这米店上下三十来人,不出意外的话,范文程一定隐藏在其中。 但左梦庚对范文程的资料了解的不多,一眼下去,也分辨不出哪个是。 不过他也有办法,随手指了五个伙计模样的人,令士兵押着跪在地上。 “谁是范文程?” 左梦庚向这五人问道。 五个伙计瑟瑟发抖,其中有人变色,但没有人回答。 不想说? 那就不用说了。 左梦庚随手一挥,刺刀落下,五条人命当场就被结果。 剩余的人纷纷大叫,全都胆寒。 左梦庚并不怕杀错了。 范文程的年龄,想来起码也应该有三十来岁。而他叫出来的伙计,不过都是十多岁的青年。 他再随手点了五人,跪在了刚才死去的五人旁边。 “谁是范文程?” 依旧是一阵沉默。 左梦庚眼睛都不眨一下,手再次落下。 眼瞅着明晃晃的刺刀到了身前,终于有人顶不住了。 一个干瘦的家伙突然指着人群里的某一个,大叫道:“他是范文程……他是范文程……别杀我,他就是范文程!” 那掌柜的立时瘫软,再无刚才的豪气。 都不用左梦庚吩咐,立刻有两个士兵冲上去,从人群里将一个面庞白皙的家伙拽了出来,掼在了地上。 那人摔了个跟头,神色倒是不变,冷哼一声,居然施施然站起,还挺傲气的。 ------------ 第157章 汉奸的下场 一个汉奸,居然在自己面前耍横。 这让左梦庚怎么能忍,抬起一脚,就踹在范文程的腿弯处,又让他重新跪倒。 范文程勃然大怒,还要再次站起,却被后营士兵的刺刀狠狠压住脖子,动弹不得。 “士可杀,不可辱……” 左梦庚听都不想听,再次一脚,踢了他个满脸花。 范文程扑倒在地上,满嘴的牙掉了一半,嗬嗬痛叫中,用愤恨的目光瞪着左梦庚。 左梦庚暂时不想理他,而是看向那米店掌柜。 见他如此对待范文程,米店掌柜情知不妙,努力想要转圜。 “呵呵,这位少年将军,不知尊姓大名?今日相见,便是有缘。在下回去之后,和家主说起,必然少不了将军的好处。” 左梦庚指着范文程,似笑非笑。 “包庇奴酋,里通外敌,知不知道什么罪过?” 那掌柜的额头见汗,忙不迭撇清关系。 “在下也是……也是受此人蒙蔽。他说是在下远房亲戚,谁知晓竟是鞑子奸细。” “远房亲戚?” 左梦庚脸露讥讽。 “也是,都姓范嘛。” 他阴嗖嗖的目光看向掌柜。 “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见他不怀好意,那掌柜讨好不成,竟然开始威胁。 “这位将军,你可要看仔细了,咱这是山西范家商号。阁下不怕我范家的吗?” 左梦庚对这等小人物已经失去兴趣了,指着所有范家米店的人,命令道:“全部处死,搜罗赃物后把这里烧了。” 那掌柜的吓到暴跳而起。 “你敢?” 后营的士兵可不会管,听了命令,上前就是一刺刀贯穿了他的胸膛。 掌柜的看着身前刺入的利刃,感觉浑身都力量都在快速流逝,冰冷如海水一般灌入体内,至死都不敢相信左梦庚真的敢动手杀人。 数十个后营士兵围上去,刺刀不停捅刺。很快地,米店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茅元仪在旁边看着,颇为不忍。 “这些不过是伙计,穷苦百姓。最多听命行事,罪不至死吧?” 左梦庚冷哼道:“他们罪不至死?那因为他们通风报信而惨死的百姓算什么?这里没有一个无辜的。” 茅元仪脸色几转,不得不承认左梦庚说的对。 直到这时,左梦庚才决定要处理范文程。 “带上他,召开公审大会。” 全城的百姓都被召集了起来,放眼看去,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鞑子进城后,他们就跌入了地狱。 财富被抢光了,亲人被屠杀了,妻女被凌辱,房屋也被烧了。 现在的他们,已经一无所有。 被集中到了一起,看着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谁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对于明军,在这些百姓的心目中,其实并不比鞑子好上多少。 这也是鞑子入寇后能够畅通无阻的原因。 因为百姓的生活本来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假如鞑子不烧杀抢掠的话,说不定这些百姓都会倒向鞑子。 只可惜,鞑子不烧杀抢掠,难道进关是来旅游的吗? 左梦庚走到百姓前方,左富、左永、柳一元、茅元仪陪着。 李思忠和范文程两个汉奸被押着跪在了百姓们的面前。 他们脑袋后面那刺眼的金钱鼠尾,惹得百姓们怒火盈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左梦庚指着李思忠,朗声道:“此人叫李思忠,当初老奴努尔哈赤起兵造反时,他爹、他叔叔、他的兄弟全都守城殉国。可就是这个家伙,贪生怕死,投降了鞑子,成为了大明第一个投降的混账。” 百姓们听到这话,眼中的怒火更胜。有些忍不住的,已经开始唾骂。 左梦庚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个混账贪生怕死也就算了,可是他却甘心为奴为狗,为虎作伥。屠杀起咱们汉人来,比那些真鞑子还要凶残。你们说,这样的混账,该怎么处置他?” 百姓们的愤怒并不是左梦庚引导出来的,鞑子进城之后的所作所为,这里的人们全都是亲历者。 如果说大家对鞑子恨之入骨的话,那么对这些甘当鹰犬欺凌同胞的汉奸,就已经不是简单的仇恨那么简单了。 滔天怒火的积累中,人群前面的一个妇人首先爆发了。 “畜生,你还算是人吗?” 这个妇人在鞑子入城后就被抓去,几天时间里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凌辱,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让她宛如厉鬼。 同样遭遇的妇人,又何止她一个? “畜生,老娘做鬼也要拖着你。” 曾经柔弱的女人一旦爆发起来,是那么的恐怖。 一个骨瘦如柴的姑娘突然跑出来,抓着李思忠的脑袋,张嘴就朝他的脸上咬去。 李思忠被绑着,吓到嗷嗷乱叫,想要挣脱。可浑身的力气和武艺,此时都用不上了。 那女子猛地一扯,竟然见他脸上的肉全都扯了下来。 这还不解恨,她竟然一口一口地将口中的血肉全都给吞了下去。 她的爆发,成了一个信号。 其他备受凌辱的女人也疯了一样的冲上来,甚至将原本要控制局势的后营士兵给挤开了。 数不清原本温顺善良的女人,此时化身为了野兽,用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方式进行着复仇。 在这些女人之后,是同样愤怒的百姓。 数不清的人涌上来,将怒火都撒在了李思忠的身上。 一开始,李思忠凄厉的叫声还能不时听闻。可渐渐的,只有百姓们的疯狂在让这风云变色。 同样被捆着的范文程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吓到抖如筛糠,一个劲地想要后退。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如同羔羊一样任人宰割的百姓,一旦愤怒起来会这么可怕。 左梦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背着阳光的脸蒙上了一层冷酷。 “听说你自称是范文正公之后?来,背诵一下《岳阳楼记》让我听听。” 范文程的双腿之间湿淋淋的一片,目光里满是哀求。 “求……求你……给我……给我一个痛快。” “背诵!” 左梦庚一声爆喝,声震苍穹,让范文程彻底胆寒。 “庆……庆历四年春,滕……至若春和景明……” 百姓们的疯狂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都缓缓恢复过来,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只有当他们再次退开的时候才能看到,地面上什么都没有了。 李思忠,曾经那么大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彻底消失在了世间。 不要说血肉脏腑,就连一丝衣料、一片指甲、一颗牙齿都没有留下。 愤怒的百姓真的将他生吞了。 地面上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这样数典忘祖、助纣为虐的禽兽,就不该存留在这朗朗乾坤之下。 范文程更惧,眼前阵阵发黑,急促抽动的心脏让他想要呼吸一口都是奢望。 “居庙堂之高……则……则……则……”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高亢激昂的诵读声,带着满腔的悲愤和热血。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茅元仪的声调越来越高,双瞳含血,气冲云霄。四方正气浩荡,刹那间冲散这片古老大地的苍凉。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猛地一把抽出左梦庚的佩刀,刀锋高举,直面范文程。 茅元仪目呲欲裂,声如炸雷。 “你也配姓范?” 诛心的咒骂伴随着刀光,仿佛上天的审判。 死期到来,范文程仓皇大叫,可是却躲无可躲。 愣是被这一刀从头劈到了脚,浑然剖成了两瓣。 喀喇喇…… 左梦庚精钢铸就的宝刀,竟然断成了数截,可见茅元仪这一刀之威。 茅元仪扔掉刀柄,慷慨悲歌。 “望我辽东,唏嘘蹉跎!念我辽东,英魂何辜!汉家故土,血泪何多!此生向东,誓破黄龙! 所有将士心生所感,纷纷高歌。 “此生向东,誓破黄龙!“ ------------ 第158章 发财了 看着尸骨无存的李思忠,再看着被劈成了两瓣的范文程。 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 前世的那个左梦庚,怎么就那么痛快地做了汉奸呢? 难道荣华富贵,真的就比民族大义、国家命运更加重要? 这一刻的他,不禁暗自警醒。 既然坚定了决心,那么就一定要矢志不渝地走下去。 黄宗羲匆匆而来,虽然疲惫,但是神情很是振奋。 他凑到左梦庚耳边,轻声道:”千座,咱们发财啦。“ 待左梦庚看过去时,他才汇报成果。 “经过清点,此战我军共缴获金银七十五万两、珠宝字画古玩无数,粮草三十七万石。” 绕是以左梦庚的心境,都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一战之成果,竟然比后营辛苦发展至今还要多。 单单是这笔财富,此番出征就赚大了。 黄宗羲还要请示他。 “这些东西怎么办?” 左梦庚没有太过于纠结,很快就认清了现实。 “金银珠宝等财富,让张延立刻组织人手起运,送到预定的储存地点。至于粮草……” 粮草太多了,后营搬不完。 不过看着面前已经安静下来的百姓,左梦庚立刻有了主意。 他再次走到这些发泄了愤怒的百姓面前,朗声道:“各位乡亲,现在大家暂时脱离了危险。不过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鞑子的大军随时都会回来……” 第一个上去撕咬李思忠的妇人很是癫狂,喊道:“军爷,俺们不怕,俺们帮官军守城。” “对,俺们已经死过一回了,啥都不怕!” 人群熙熙攘攘,但和左梦庚的预想不同。 左梦庚向下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乡亲,我军人少,这城是守不住的。也不能让大家伙白白死在这里,不然的话,俺们还跑过来救人干啥?” 一个老头惊惶地问道:“军爷,是要抛下俺们吗?” 之前鞑子攻来时,这城里的明军就不堪一击。官员死的死,跑的跑,把全城百姓留给了鞑子肆虐。 这样的痛苦,老百姓们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了。 左梦庚摇摇头,说出了更加沉重的预测。 “这一战,咱们杀了鞑子那么多人。等鞑子大军回来,肯定会屠城。” 霎那间,百姓们的哭泣声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原以为得救了,没想到更加恐怖的还在后面。 左梦庚也是唏嘘,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一战干掉了后金一个参将、一个游击,还有一个幕僚,加上八百正兵。 后金要是不报复,那才是奇怪呢。 他一直等大家都哭够了,才说出想法。 “这城是没法待了,不然等鞑子回来,大家伙都是死路一条。” 其实当他说出鞑子会屠城时,百姓们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听他一说,立刻有不少人嚷嚷起来。 “军爷,俺们跟你走。” “对,你们去哪儿,俺们就去哪儿。” 左梦庚都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奈,再次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伙听我说。俺们接下来还要打仗,大军行动,不能带着百姓。你们跟不上,也会耽搁作战。” 几个妇人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那还救俺们干啥?还不如让俺们死了算啦。” “军爷是要抛下俺们吗?” 刚刚从地狱里出来,听到又要被抛弃,这些百姓们真的是要绝望了。 左梦庚冷声反问道:“我说过要抛下你们吗?我这不是在帮你们找活路吗?” 一个汉子顿足叫嚷。 “这天寒地冻的,离了城,俺们都得冻死在外头,还有啥活路?” 左梦庚喝道:“你们有手有脚,有粮有车,为啥会冻死?” 场面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有粮? 还有车? 左梦庚就知道自己的办法可行,趁机道:“接下来,会给大家伙发粮。不管男女老少,每个人三十斤米面。另外城里的大车也都给大家伙备好,衣服被褥啥的,也都是现成的。你们能装多少就装多少,今天就出发。记住了,往南走。千万不要去玉田,也不要去丰润。如果你们能走到河西,那么就安全了。” 己巳之变中,后金肆虐的范围很有限,也就京畿附近。 趁着后金大军还在四百里之外,让这些百姓带足粮草和御寒衣物,直接南下,避开后金的锋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老百姓们还是害怕。 “军爷,俺们都是老实人家,路上叫人抢了咋办?” 左梦庚脸色铁青。 “这一次缴获的刀枪,也都配发给你们。如果遇到有人抢劫,那就打回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提升了八度。 “你们不要总指望着别人救你们,天救自救者。看看你们的德行,反正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有啥不敢拼命的?” 老百姓们被说的羞愧不已,但随即许多人都脸上都冒出狠色。 是了,已经像羔羊被欺凌了一次,就当死过了。既然连死都经历过了,还有啥怕的? 第一个撕咬李思忠的那个妇人站了出来。 “军爷说的对,从今往后,谁再敢欺负俺们,俺们就拼命。” 她回过头来,看着那些男人。 “你们看看自己个儿,还不是爷们?还有没有卵子?还让俺们娘们再遭罪吗?” 一群男人被骂的狗血喷头,一个个的也激发了凶性。 “娘的,不就是两肩膀扛一个脑袋嘛,拼了!” “对,就当死过啦,怕他奶奶个球!” 士气可用,这让左梦庚多少放心了些,立刻让人发粮、发衣服、发车。 本来囤积如山的物资,因为老百姓的分摊,立刻开始急剧减少。 那妇人却和两个男人跑过来。 “军爷,你救了俺们大家伙,都还不知道您是谁呢。” 左梦庚莞尔一笑。 “我叫左梦庚,从山东来的,是临清协的千总。”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男的道:“临清俺知道,不远。” 那妇人一咬牙,坚决地道:“军爷让俺们往南走,那俺们就去山东,去临清。军爷,天底下就没见过你这样为俺们老百姓着想的人了,等你回去,收留俺们,成不?” 听到他们想去临清,左梦庚欣然,随即重重点头。 “成,我这里给你们写封信。你们到了临清,交给知州,他会安排你们的。” 听到左梦庚居然和当地的官老爷有关系,三个人振奋不已。拿了左梦庚的介绍信,欢欢喜喜地去了。 当天傍晚,万余百姓排成长龙,带着上百辆大车迤逦南行,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站在城门楼上,左梦庚看的无比清楚。 那个妇人正带着好几个人,在队伍前前后后吆喝、指挥着。 经历过了磨难的女人,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魄力。 不知道为何,看着这妇人,左梦庚就想到了王秀芹。 正胡思乱想间,西面烟尘滚滚,侦察大队的士兵飞奔而来。 “报,京里传来消息。皇帝逮袁督师下狱,着令满桂总理诸军,祖大寿率军东撤,意图不明。” 众人大惊,纷纷询问。 历史改变了,但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袁崇焕依旧在十二月初一这一天,被崇祯逮捕下狱。 正如之前左梦庚所言,当后金大军越过蓟州的时候,袁崇焕就死定了。 这一次没有了反间计,崇祯罗织的罪名更加吃相难看。 【怯敌避战,意图不轨,欺君罔上,拥兵自重】 也和原来的历史一样,见到袁崇焕忠心苦战居然是这个结局,祖大寿心灰意冷,率军东返,回山海关去了。 众人被这个消息震的不轻,一时难以消化。左梦庚却早有心理准备,而是问道:“良乡那边如何?” 他以军资为条件,让耿如杞率领山西兵协防良乡。 也不知道到底是守住还是没守住。 侦察大队的情报非常给力,并没有让他失望。 “西边传来的消息,良乡还在,鞑子猛攻了三日,始终没有拿下。” “吁……” 这个消息,让左梦庚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后金攻了三天没有攻下良乡县城,那么后面也不会攻下来了。 算算时间,最多初五,黄太吉就会接到遵化失守的军情,必然要开始返回了。 ------------ 第159章 良乡攻防战 袁崇焕的下狱,让明王朝最后一丝反败为胜的希望破灭了。 原本按照规划,面对后金的入寇,袁崇焕主战、孙承宗主政。 孙承宗到通州后,很好地守住了这个要点,可以给袁崇焕提供支援。 结果袁崇焕被下狱后,孙承宗前期的工作成果彻底化为乌有。 从十二月初三开始,孙承宗就只在干一件事。 那就是想尽办法召回逃跑的祖大寿。 先是派游击石柱国去抚慰,结果祖大寿不听,一路奔山海关去了。 孙承宗无法,又再次派遣刘策和都司贾登科追到邦均店,好说歹说劝住了祖大寿。 随后孙承宗给崇祯的奏书里,把祖大寿的话都加在了里面。 这份奏书,几乎就等于在指着崇祯的鼻子骂了。 也是孙承宗和崇祯交恶的开始。 祖大寿说,跟随袁崇焕赶到京师城下的时候,结果被城上的人痛骂,说辽兵都是奸细。 不但如此,城上还故意往下面丢砖头,当场打死了三名士兵。 更过份的是,城里居然派出选锋,再次砍死了六名辽兵。 彰义门那边也将派遣过去的辽兵当成奸细杀了,广渠门下阵亡的将士,城里连棺材都不给。 孙承宗负气陈述,我和何可纲、张弘谟苦苦劝慰,可祖大寿不听。干脆我回城待罪,皇帝你重新派人来吧。 ………………………… 左梦庚对战局态势也出现了误判。 十二月初七,良乡攻防战到了最血腥的时刻。 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后金大军好似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冲向良乡城墙。一座小小的县城,此时就好像狂风巨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 如果让左梦庚此时见到耿章光,他一定不敢认。 因为此时的耿章光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一身乱糟糟的袍服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满脸黑灰,头发散乱,左颊上一道翻卷的大口子连血都不流了。 耿章光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 没力气去想了。 面对着扑上城墙的后金士兵,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都不知道砍没砍死人。 事实上,他也没有砍死过谁。 毕竟文弱书生一个,如今拼了命,也只是多了些许悍勇之气。 眼瞅着后金军从不同地方跳上城来,耿章光不禁有些绝望。 从初二到现在,他们足足守了五天。 天知道这五天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从一开始面对战争的尿裤子,到现在人血迸进嘴里都能当水喝了,耿章光的蜕变太过于惊人。 不但是他,他爹耿如杞也早已没有了高官的从容,手中挥舞着文士剑游走于城墙各处,嘶哑着喉咙指挥作战。 忽然前方一阵哄乱,耿如杞急忙看去,不禁目呲欲裂。 原来是几个后金甲兵跳上了城墙,凶猛冲杀之下,竟将守城官兵杀的节节败退。 耿如杞立刻带人迎上,连他自己都参战了。 可耿如杞一介文官,手里拿着把剑,也就装装逼。砍人是不可能砍人的,根本就砍不着。 可其中一个鞑子看到了他的官服,知道他地位不凡,呼啸着就扑了过来。 手中的大棒一下子就将耿如杞的剑砸飞了,还将耿如杞砸倒在地上。 耿如杞只感到浑身都骨头都要碎了,竟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那鞑子又狞笑着举起了铁棒,再有一下,就能把耿如杞的脑袋砸碎。 耿章光看在眼里,什么也顾不得,俯身捡起一根铁矛,尖啸着捅了过去。 那鞑子不防,被耿章光的铁矛贯穿了肚腹,一路退着撞到了墙垛上。 这家伙也是凶悍,抡起铁棒就奔耿章光砸去。 耿章光不及多想,举起左臂一挡,喀喇喇的巨响中,整个小臂都被砸断了,人更是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那鞑子情知必死,激发了凶性,拔出肚子上的长矛,奔着耿章光就掷了过去。 眼瞅着长矛就要将耿章光钉死在地上,旁边突然飞来一顶头盔,把长矛撞偏了出去。 一个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的将军闪身出来,咔咔两刀,将那鞑子彻底杀了。 耿章光浑身冒着冷汗,挣扎着爬起来。 “多谢……多谢张总戎救命之恩。” 救他的人,正是山西总兵张鸿功。 这个原本历史上因为士卒哗变而和耿如杞一起被问罪的武将,此时竟成为了守城的主力。 张鸿功也是拼了命。 他的左腿上一条大口子,不知道被什么兵器划的。山文甲上插着七、八支箭,都来不及拔去。 他把耿章光拉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老子就说要跑,结果被你们父子给拖在这儿。奶奶的,老子要是死了,老婆孩子全成了孤魂野鬼。” 如果是以往被人这般咒骂,耿章光必定勃然大怒。但是现在的他,却有心情哈哈大笑。 “张总戎要是死了,汝妻子、吾养之!” 张鸿功也是看过《三国演义》的,登时笑骂起来。 “这天下最坏的就是你们读书人。” 两人再去将耿如杞扶起来。 “父亲,您没事吧?” 耿如杞只是被砸的有点晕,其实并没有什么伤。看着耿章光扭曲的手臂,真是既欣慰又心疼。 “我儿速去治伤。” 话音未落,空气中阵阵呼啸袭来。紧接着城墙上地动山摇,砖石飞溅,连城门楼子都被砸没了一半。 耿如杞三人直接被震飞了出去,身上不知道被砸了多少石块,似乎每一块骨头都断了。 耿章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耳朵里早已失去了知觉,双眼里红彤彤的全是血液。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耿如杞只是腿上出血,而张鸿功毫发无伤,终于松了口气。 再想城外看去,就注意到里许外,鞑子的大炮一直在喷吐火焰。 此时城头上已经被火炮洗礼了一遍,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守城士卒不知道死伤了多少。 身体上的剧痛不但没有吓到耿章光,然而激发了他的凶性。 他挪着身躯,凑到旁边的大炮处,就用一只手装药、装弹,然后点燃了火绳。 大将军炮开火的震动让耿章光栽倒,但效果却非常的好。 黑乎乎的炮弹划破长空,直接砸进了后金军的炮阵里。炮弹肆意的碾压、碰撞下,整个炮阵毁于一旦,再也威胁不到城墙。 耿章光彻底没有了力气,瘫在地上远眺,看到后金军的大炮彻底没用了,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意。 就在这时,雄浑的号角声催动着后金各部滚滚而退,攻城戛然而止。 耿章光愕然看去,却发现极远处的后金军营里,已经有军队竟然开拔,远远的去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猛地跳起,奋力高呼。 “鞑子退啦!鞑子退兵啦!” 城头上还活着的人纷纷凑到墙垛处,看到后金军已经开始拆毁帐篷、栅栏,真的是要退兵了,不禁纷纷欢呼,百死余生的哭泣声弥漫全城。 城墙的后面,一路延伸到的路旁,尽是裹着草席的死者。 五天守城恶战,良乡全城共阵亡一万一千人。 全县上下,没有跑的全都上了城头。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人人和鞑子拼命,终于换来了鞑子退兵。 “耿中丞,张总戎,耿公子,请受良乡父老一拜。” 良乡县令党还醇带领还活着的人,诚心诚意向这些舍生忘死的客兵表达了感谢。 没有这些山西来的兵马,他们连一天都守不住。 耿如杞无比疲惫,更有生死转换后的唏嘘。 “无须谢我等,要谢,就谢谢那个左梦庚吧。” 提及此事,党还醇当真是怒不可遏。 “我等在此苦守五日,朝廷竟连一个援兵都不曾派遣,坐视鞑子肆虐,是何道理?” 换作是以前,耿如杞一定也会跟着声讨。但是现在的他,已经看开了。 “无所谓啦,咱们守城,只是为了自己活命。守好了城,没有失地陷城,便不用担心被问罪。今后的是是非非,本官是不打算过问了。” “耿中丞您……” 耿如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眺望着已经要没入地平线的后金大军,神态萧索。 “此事过后,本官打算告老还乡。” 他对这个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了。 ------------ 第160章 黄台吉的应对 左梦庚对战局的误判,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是,他高估了后金的战场反应速度。 他在初二攻占遵化,原以为按照距离,最迟初五后金主力就能得到消息。 然而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讽刺的是,后营的战场遮蔽做的太好了。 以至于遵化周围后金攻占的城池,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到初五,后金三河守将始终没有接应到遵化方面过来的物资,才察觉到不对。 他连忙派遣斥候前往侦察,才知道城头变幻大王旗,遵化丢了。 就这一次侦察,五个斥候没了仨。 要不是后营的侦察兵没有马,五个人都得交待。 后路被断,三河守将大惊失色,赶紧传信良乡。结果等黄台吉接到奏报的时候,都初七了。 多耽搁两天,差点让耿如杞、耿章光、张鸿功、党还醇等人殉国。 左梦庚第二个误判的地方在于,他没想到黄台吉的反应。 良乡城下,后金汗帐中,猛将云集,但是气氛压抑。 军情传来,所有人都不免惊惶。 遵化被占,也就意味着归路没了。 一想到可能要被留在关内,后金的高层就忧心忡忡。 现年三十八岁的黄台吉,并没有坐稳汗位。 当初努尔哈赤制定的是四大贝勒共同主政的策略,也就塑造了四个强人。 虽然四大贝勒主政为后金增加了可用之才,但黄台吉初登汗位,就感到了处处掣肘。 四大贝勒当中,只有大贝勒代善是支持他的。 但代善的支持很有限。 当初是两个儿子岳托、萨哈廉一同劝说,才让代善明白,他登基汗位不是最好的选择,因此他才转而支持黄台吉。 而除了代善,剩下的两位贝勒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敏野心勃勃,加上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一直和黄台吉不对付。 莽古尔泰桀骜不驯,也不将他这个大汗放在眼中。 加上当初为了争取支持,搞出来的八大和硕贝勒共议国政的制度,让黄台吉的手中并没有多少权力。 袁崇焕返回辽东后,跟刺猬一样只是龟缩筑城,弄的后金根本没有转圜空间。 随着局势的严峻,下面的人对他这位大汗也不免非议连连。 黄台吉知道,要想坐稳汗位,大权在握,唯一的办法就是带领大家打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胜仗。 只有带领大家捞足了好处,那么大家才会忠心拥护他。 为此,黄台吉苦心孤诣策划了一次军事冒险,也就是己巳之变。 前期的进展很顺利,在内奸的配合下,后金攻城略地十分顺利,成果也非常丰厚。但是打到京师城下后,却遭遇了袁崇焕的顽强抵抗,后金损失惨重。 虽然击败了满桂的军队,但黄台吉知道,不干掉袁崇焕,后金在京畿始终会危机重重。 黄台吉原本的想法是,先暂时放弃京师,攻略四周,将袁崇焕调动出来,然后野战中将其消灭。 可刚刚到达良乡,就收到了好消息。 崇祯竟然将袁崇焕下狱了! 难道大明皇帝也姓爱新觉罗? 本来得知袁崇焕被下狱,黄台吉理应立刻率军返还,再次窥探京师的。 但想着反正来到良乡了,来都来了,也不能空手而归是吧。加上在京师城下打了几场,一无所获,军资补给已经不多了。 于是黄台吉便让莽古尔泰率领正蓝旗攻城。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以为区区一座县城,还不是一鼓而下? 原来的历史上确实如此。 可惜,现在城里多了五千多山西精锐之军。 傲慢自大的莽古尔泰吃了大亏,损失了三百多人马,连他自己都中了一箭,好悬挂掉。 这一下,后金军也被打出火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八旗轮番上阵,可是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依旧无法奈何小小的良乡。 本来打到初七,黄台吉就有些不想打了。 毕竟他带着大家伙是来抢劫的,不是来吃亏的。如果让各部损失过大,有损自己的威望。 结果就在这时,遵化战报传来,全军惊惧。 “呵呵,当初西来之时,大汗说归路可保万无一失。如今看来,这大明也是有高人呢。” 莽古尔泰立刻冷嘲热讽起来。 任何能够打击黄台吉的机会,他是都不会放过的。 年幼的多铎本也打算开口,但是被哥哥多尔衮拦住了,示意他不许出头。 相比起暴躁的莽古尔泰,多尔衮更像是阴暗里的毒蛇。 他深知自己这位四哥的厉害。 要想不被这位四哥干掉,最好的办法就是隐忍。 反正他还年轻,将来有的是的机会。 豪格两眼冒火,但说出来的话却惹得众人发笑。 “哼,遵化丢了又能如何?抢回来就是。请父汗给我五千兵马,五日之内,定能攻下遵化。” 黄台吉对这个儿子很是不满,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明明是一场大危机,但黄台吉却依旧保持冷静。 除了他本人见惯风浪,心性坚定外,促使他沉稳冷静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他对敌我双方的实力有着清晰的认知。 遵化重要也不重要。 重要在于,这里是归程的要道。一旦明军派遣大兵,后金很容易没有了退路。 不重要的原因是,后金想要出关,未必就需要走遵化。 京畿平坦,道路自然也就很多。 明军人数再多,也有个限度。加上后金乃是骑兵,完全可以换条路一边劫掠一边行军。 明军总不能在每个地方都驻扎几万人防守吧? 黄台吉惊艳的是,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了遵化? 他在京畿部署了数不清的耳目,居然还有明军瞒天过海。 这个明军的将领,引起了黄台吉的兴趣。 毕竟要带着近万的大军躲开后金的耳目,做到这一点几乎难如登天。 是的,黄台吉也判断失误了。 他是根据一般明军的战斗力来估算,攻下遵化的明军数量起码上万,才能破城。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后金大军的粮草补给见底了。甭说行军四百多里抢回遵化了,说不定明天一早就要挨饿。 关键时刻,黄台吉再次发挥了超高的军事才能。 “命令大军停止攻城,不必无谓损失。” 此言一出,各位将领全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现如今的后金,各旗几乎等同于旗主的私产,没有谁愿意损失过大。 下达了停战的命令后,黄台吉立刻开始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代善、莽古尔泰、岳托、豪格、库尔禅、白格依,你们率领左翼四旗并蒙古所部南下,往房山、涿州、固安、永清、霸州、东安、武清一带攻略。破城为次,斩获为主。”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让一半的后金军找地方就食于敌。 此时明军大部都在京师附近,其余的地方空荡荡的,劫掠物资根本不难。 只一道命令,就让各部欣喜不已。 此时的后金虽然在京畿破城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欺负当地没有守城力量,要么就是利用内奸接应。 真正的攻城硬仗,就只有这次在良乡栽了个大跟头。 黄台吉将大军兵分两路,左翼南下,而他亲率右翼北上,席卷白羊口、怀来、延庆、保安、长安所、万全都司等地。 可怜的宣府镇兵马大部都被调去援救京师,本地无比空虚。 后金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连下二十余城,所有在良乡和遵化的损失,全都补充了回来。 黄台吉的作战计划变更,却让左梦庚的一位老熟人苦不堪言。 那就是大同巡抚张宗衡。 这位张好古的族叔,和所有在己巳之变中郁闷的巡抚一样,同样过的很艰难。 本来张宗衡和耿如杞一样,得到的也是勤王诏令。不敢怠慢,火速召集了军队,奔赴京畿。 可刚刚到了,屁股还没有坐热乎,就接到命令让他将带来的军队交给满桂。 至于他……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大同毕竟是边镇,满桂这个大同总兵已经离开了。如果他这个巡抚也不在任上的话,万一察哈尔部破关而入,则山西也要糜烂。 张宗衡回到任上以后,满以为只要看住关外的察哈尔部就行了。孰料黄台吉率领数万大军横扫宣府,竟要打到大同来了。 张宗衡都要哭了。 他现在手里没兵了。 防备察哈尔部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黄台吉攻到大同来,他除了找根绳子上吊,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 无奈之下,他一边火速给朝廷求援,一边把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全都组织起来,准备尽人事、听天命。 左梦庚并不知道张宗衡的危机。 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办法,遵化和大同相隔甚远,他也飞不过去。 不过他也没有驻留在遵化,而是带着缴获的东西,撤退到了遵化东北的牛角山一带潜伏起来。 他觉着,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战事都要和自己无关了。 可是没有想到,事儿主动找到他的头上来了。 ------------ 第161章 大明的骚操作 张宗衡虚惊一场。 黄台吉对大同没什么兴趣。 更确切地说,黄台吉怕和另一路相隔太远,被明朝找到机会。 因此在劫掠了宣府镇,取得了足够的粮草补给之后,黄台吉立刻回师,和左翼合兵一处,再次扑向京师。 这一天已经是十二月十五,黄台吉得到情报,满桂率领四万大军出城了。 从初一到十五,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明廷始终对后金的行动置若罔闻,不动一兵一卒。 明廷在干嘛呢? 在上演一出出的闹剧。 首先是在通州的孙承宗,本来后勤部长做的好好的,局势也在好转。 突然之间,天降霹雳,袁崇焕入狱,祖大寿带着一万五千大军跑路了。 这一下老孙就从后方变成了前线,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平事。 当务之急,就是拉回祖大寿。 因为这是目前唯一一支能打的军队。 如果让祖大寿回了关外,那明朝上下就只能瞪眼干看着后金如入无人之境了。 孙承宗来来回回派人劝了好几回,祖大寿不听,无动于衷。 无奈之下孙承宗也生气了,给崇祯的奏章里也发了脾气。 崇祯这段时间在干嘛呢? 他很忙。 忙着给袁崇焕罗织罪名。 是的,你没看错,关于袁崇焕的罪过,基本上都是诬陷的,而且还是这位皇帝陛下亲自动的手。 十二月初五这天,江西道御史高捷的奏书里,将崇祯为何这么做的动机说的清清楚楚。 【皇上赫然震怒,下督师袁崇焕于狱,辇下啧啧万口诵圣明英断,踵武肃皇,国法振而内患除矣】 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袁崇焕居然让陛下震怒,真是大逆不道。 说穿了就是,后金打到京师城下这件事,让崇祯做着的圣君临朝、举国称颂的美梦被打醒了,大巴掌还贼疼。 皇帝丢了面子,羞愤难当,因此恨上了袁崇焕。 这也是前面左梦庚判断,后金越过蓟州,袁崇焕必死无疑的原因。 虽然皇帝是因为丢了面子对袁崇焕恨之入骨,但要想杀袁崇焕,显然需要正当理由。 没有怎么办? 编。 十二月十一,山西人张思栋带着火折子进了仓储要地,被巡城御史史范抓获。 经过审讯,张思栋称自己是受到袁崇焕家人周彪指使,仓场尚书孙居相旁听作证。 崇祯立刻让锦衣卫接管,调查真相。 这有什么好调查的? 袁崇焕一个广东人,要火烧仓场这么大的事,为啥要去找一个山西人来做? 呵呵,又是山西人。 不得不说,这背后的阴谋味道不要太浓。 值得一提的是,祖大寿是在袁崇焕被逮之后的第三天才走的。 他等了崇祯一天,想要让崇祯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行为。 奈何朱家人别的方面或许差点,但是在固执方面那是祖传的。 祖大寿等到第三天,见崇祯没有更改的意图,于是便走了。 崇祯既然选择了固执,为了维护权威,那自然就要固执到底。 你以为没有了你们关宁军,朕就不能打仗了? 你们好好看看,朕是怎么干翻后金的。 于是崇祯开始让群臣献策,但是这个献策嘛…… 说实话,又一次打了他的脸。 原兵部员外郎宁承熙上了折子,一同统计了五点,把朝廷的窘境披露无遗。 第一,城池修的不足,难守; 第二,士兵不敢打; 第三,早不知道怎么打,晚上也不敢打; 第四,事权不统一; 第五点最简单也最无解,没钱。 这些都是实际情况,好悬没让崇祯一口老血吐出来。 郁闷时刻,妖孽来了。 京营戎政兵部右侍郎刘之纶充分展现了祸国殃民的本色。 他跟崇祯说,“陛下啊,我呢,什么都不会……” 你什么都不会,你就老实待着行不? “但是呢,我认识有本事的人,他们会制造单轮火车、偏厢车、兽车,挖空木头做成西洋大炮,不用户部的钱。只要你给我一万兵,我就打后金。” 崇祯一听,大喜过望。 这不要钱还能去打仗的臣子,上哪儿找去啊。 他就不想想,这木头做的西洋大炮,能打仗吗? 刘之纶不但用这些话博得了崇祯的赏识,还把一个人推荐给了崇祯。 如果说宋徽宗有郭京,那么明思宗同学也有申甫。 这申甫是个什么货色呢? 此人原本是个云南混混,天启年间做了和尚,在河南、山东到处乱跑,最终在颍州大侠刘廷传处做了门客。 刘廷传门下有几百个食客,都喜欢谈论兵法(吹牛逼),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吹得过)申甫。 刘廷传就觉着申甫是个大才,然后资助他去了京师。 申甫多次拜见朝廷公卿,向他们介绍自己学到的兵法。可公卿们又不傻,怎么会将他当成一回事。 这一次后金入寇,崇祯慌了神,刘之纶趁机邀名,觉着是个机会,就把申甫推荐给了崇祯。 崇祯病急乱投医,立刻召见了申甫。 申甫也没说自己有什么本事,其实是根本没本事。反正就不停磕头,然后大喊大叫。 “我没有什么才能,愿意以死效忠陛下。” 崇祯当场就授予申甫为京营副总兵…… 你敢信? 京营是个空架子,崇祯就让申甫自己去招兵。 后金都打到城墙根底下了,这个时候才去招兵…… 能打吗? 十二月十六,后金大军回转,朝廷就催促申甫出城同后金作战。 这一下申甫麻爪了。 可事到临头,躲是躲不了的。 只好在夜里带着士兵用绳索吊下了城墙,战战兢兢地去迎战后金。 等走到卢沟桥的时候,估摸着也就剩下十多个人了。 其余的,全都跑了。 申甫在卢沟桥遭遇了后金。 估计后金都没有将这伙人当回事,一顿乱箭,申甫就被射成了刺猬。 一直到二十五日,才在卢沟桥找到申甫的尸首。 讽刺的是,这么一个江湖骗子,居然得到了丰厚的嘉奖。 忠心报国血战者下狱定罪,欺君罔上招摇撞骗的混混成了英雄! 如果说申甫的事只是一出闹剧的话,满桂部的覆没才是悲剧。 十一月二十的德胜门一战,满桂部就已经被打崩溃了,全军上下只剩下两百多人。 可崇祯罔顾事实,在命令满桂总理诸军后,非要逼着他出城和后金决战。 估计满桂接到消息的时候,心都凉了。 可是没办法,监军太监就虎视眈眈地盯着,满桂不得不做。 而他也成为了崇祯派遣太监监军被害的第一人。 申甫阵亡的同一天,就在卢沟桥背后的永定门,四万临时拼揍的明军被后金屠鸡杀狗一般地干掉了。 满桂、孙祖寿战死,黑龙云、麻登云被俘,崇祯把最后一点本钱都赔了个精光。 到了这个时候,崇祯终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忙不迭地威逼袁崇焕给祖大寿写信,希望拉回祖大寿这匹野马。 值得一提的是,祖大寿和袁崇焕的交情未必多好。 祖大寿撤军也不是因为袁崇焕受了诬陷,而是辽兵受了委屈,他只不过拿袁崇焕当幌子而已。 为何后来他又回心转意,拼死作战了呢? 因为他回到山海关下发现,朱梅不让他进去。 困在关下的祖大寿进退维谷,已经开始坐蜡了。恰好这个时候崇祯的书信到了,再不就坡下驴,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 总之,因为崇祯和明廷一系列的骚操作,原本稍微稳定住的局势彻底崩坏。 后金彻底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再无人能制,开始向东一路横扫。 永平、滦州、迁安、蓟州等地依次陷落,后金在遵化的损失,再一次弥补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躲在大山里的左梦庚,敏锐地察觉到了全军上下不好的苗头。 可能是遵化一战打的太容易了,以至于让全军上下都以为后金不过如此,因此而产生了骄傲轻敌的情绪。 骄兵必败的道理,左梦庚是十分清楚点。 他知道,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后面的战斗中,后营一定会遭遇大麻烦。 没说的,整军吧! ------------ 第162章 我媳妇啊!【求月票】 “前几日,我军攻下了遵化,消灭了八百鞑子。大家伙都说说,这一仗咱们为何能赢啊?” 全军集合,左梦庚拿着大喇叭,显然不是想和大家伙聊天。 军官们也好,士兵们也好,全都面面相觑,本能地察觉到其中的不简单。 左梦庚当然也不是非要谁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说这些,只不过是铺垫。 “要我说,这一仗我们能赢,还赢的这么轻松,原因只有一个。” 他顿住脚步,声音提升了好几度。 “只因鞑子轻敌,觉着我军不过尔尔。” 这一下大家都没能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不少人是不认同左梦庚的论断的。 茅元仪站在一旁,旁观了场面,目光看向左梦庚时,满是激赏。 只有他这种上过辽东战场的人,才会明白后金有多厉害。 从遵化撤出后,他就想着,是不是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左梦庚,不要小瞧了后金。 现在看来,这个少年将军的谨慎和警醒,足以令无数名将惭愧。 左梦庚不知道他的想法,依旧说着自己的观点。 “大家伙可能不服气,那好,我问问你们,我军多少人?鞑子多少人?” 还是不需要大家回答的问题。 “我军足足三千,而鞑子只有八百。打赢这一仗,不是应该的吗?” 议论声消失了,每个人都陷入了思考。 左梦庚的喝问及时而至。 “如果是鞑子三千,我军八百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谁都知道,就凭那日鞑子悍然冲锋的武勇,假如后营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绝对讨不了好。 左梦庚的论证还不止这一点呢。 “鞑子轻视我们,即使我军人多,依旧出城浪战。可假如鞑子不出来,专心守城,我们能那么容易攻进去吗?”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还无法论证的话,那么第二个问题就彻底打醒了所有人。 在城外消灭鞑子五百骑兵,后营无一伤亡。可攻入城后,只对付三百守军,后营就付出了一百多的伤亡代价。 这还是因为鞑子的精锐在城外被消灭了,假如像左梦庚说的那样,八百鞑子全部守城的话,后营的损失绝对会非常惨重。 现在,全营上下再没有了轻松愉快的心态,每个人都绷紧了弦,开始恢复理智。 左梦庚的声音振聋发聩,清晰地传入到了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后面一定会有更残酷、更凶险的战斗在等着我们。如果我们因此而轻敌的话,那么遵化城的鞑子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骄兵必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不希望在我们后营里,明明可以很好的取胜,却因为大意轻敌而枉送了性命。我更希望,当我们回程的时候,远在临清的亲人,能够看到你们安全回家的笑脸。告诉我,你们能做到吗?” 全军热血沸腾,一致高呼。 “虚心苦练,奋勇实战,消灭敌人,保存自己!” 听到这回应,左梦庚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从这一天起,后营里懒散浮躁的气氛彻底不见了。后营各部分散在各处,全都展开了更加严格的练兵。 见左梦庚只通过一番讲话,就让全军转换了精气神,茅元仪当真是佩服到了极点。 当然了,他最佩服的,还是后营的武器。 “此等枪炮,倘若推广天下,消灭鞑虏、平复辽东不在话下。” 对这种唯武器论,左梦庚必须坚决打醒。 “如果这些武器给其他的军队用,不用多久,鞑子也就能用上了。到了那时候,胜负之数依然如此。” 也不给茅元仪辩驳的机会,左梦庚坚定地道:“这个王朝出问题了,不单单只是帝王的问题,而是从上到下所有人、所有环节都出问题了。而且这些问题以朝廷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决。先生还是不要抱有幻想,指望天降明君能臣,挽狂澜于既倒。大势之下,人力有时而穷,没必要跟着一艘破船倾覆。” 茅元仪是个人才。 让他指挥打仗肯定不行,但是对于军备、军器方面,他绝对是权威级别的。 而且他久历战阵,对辽东情况了如指掌,将来肯定能有大用。 左梦庚不希望他再像前世那样,满腔热血被无情搁置,最终抑郁而终。 茅元仪没想到自己的劝说还未生效,却听到了这一番危险之言。 可这些时日跟在左梦庚身边,看到他的种种作为,还有后营的神奇,茅元仪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 越是曾经受到了太多的不公平对待,越是对后营这种充满勃勃生机的地方越艳羡。 奈何忠君的思想到底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的,让他最终一声苦笑,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左梦庚也不急。 他知道茅元仪这种人,必须要到彻底失望的时候,才能吸纳过来为己所用。 就凭他孙承宗幕僚的身份,今后在朝堂上就不会有立足之地。 ……………………………… 如今的战局多在永平、迁安一线,左梦庚找不到什么机会。 他原以为要躲在深山里熬一段时间了,不曾想有意外的情况发生。 “千座,我们在东面的山谷里发现有人在交战。” 左梦庚不由愣住。 这附近都是荒山野岭,而且后金主力都在南边,到底是谁在交战? 不管怎么说,既然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那就不能不管。 左梦庚立刻叫了第一大队第一中队跟随,其余的军官无所事事,也都跟着来看热闹。 刚到头道沟的山上,就看到远处的小路上烟尘滚滚,极速奔来。 不多时,就到了脚底。 大家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伙人在追逃。 前面奔走的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过胯下的马极为神骏,竟是乌云盖雪。 飞奔之际,四个白色的马蹄好似飘舞的萤火虫,让整匹马都显得轻盈欲飞。 后面追着的,是数十个镶黄旗的甲兵。一边发出野兽一般的啸声,一边穷追不舍。 两边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后金骑兵开始放箭。 前面的小姑娘取出弯弓,左拨右挡,数十支箭竟被她轻松隔开。 随后她开始反击。 都没看清她的动作,九支羽箭就如电一般飞去,登时将好几个建奴射落马下。 “好一手连珠箭!” 左华看到热血沸腾,忍不住赞道。 左梦庚问道:“这箭法和你们相比如何?” 荣华富贵、世代永享八人竟齐齐低下头颅,面露羞愧之色。显然,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这种事,他们觉得丢人。 下面又有了新情况。 旁边的土路中又冲出数十骑,挡住了小姑娘的去路。 这一下,她被围在中间,似乎在劫难逃了。 可那小姑娘也没有多慌乱,收起弯弓后,竟抄出两柄铁锤,迎着建奴就杀上去了。 “快去救人。” 左梦庚赶紧命令道。 无论这小姑娘是谁,可既然在和后金作战,那就值得一救。 一群人赶紧从山上往下跑,然后就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就见那小姑娘将两柄大铁锤舞成了一团,径自撞进了建奴当中。 建奴中颇有不少力士,拿着的兵器都是狼牙棒之类的重武器。 可这样的兵器和那小姑娘的铁锤一碰,登时飞上了半空。持着狼牙棒的建奴被一锤子从马上敲了下来,飞速后退的同时连续撞翻了五、六个同伙。 这是啥? 旋风冲锋龙卷风? 反正大家就看到,那小姑娘没有受到一丁点的阻碍,直接杀穿了阻挡的建奴,只留下了一地的残骸。 有人的,有马的,就是没有完好无损的。 众人这边,竟然有好几个不禁打了哆嗦。 柳一元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嘀咕道:“这是……这是女中霸王?” 左梦庚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反正他认识的人中,武力值这么强悍的,那是一个都没有。就算是他自己,如果马战碰到这小姑娘,能不能挡住一下? 好吧,不想还成。一想之下,他也觉着胯下有点发热。 好在众人惊讶归惊讶,动作可不慢。到了近前,一顿火枪,瞬间将剩余的建奴全都扫没了。 战场平静下来,但大家伙的目光都看着那缓缓而来的小姑娘。 虽然知道在火枪攒射之下,这小姑娘也不能幸免。但纯靠两把锤子,就能硬生生凿开建奴甲兵的围攻,还打死了二、三十个精兵,单以个人勇武而论,这小姑娘简直不像人类。 “你们是干哈滴呀?” 小姑娘策马过来,看到他们穿着明军服饰,知道是自己人,也放松了下来。 就是这一说话,满嘴大碴子味,令左梦庚不禁莞尔。 “这位姑娘,到处都在打仗,你一个人乱跑,很危险。” 那小姑娘却满不在乎。 “我不知道在打仗吗?不然都话,我又何必舍着宣府的近道,绕到这边来?” 说罢,她从马上跳下来。 “有吃的没?” 倒是不见外。 左梦庚让人去拿了几个馒头和咸菜过来。 小姑娘看起来是饿的狠了,抓着馒头两口就是一个。 直到此时,左梦庚才有时间细细打量她。 身量不矮,和徐若琳差不多,原以为是个球,近了才知道是皮裘裹的。 可能经常骑马,所以肤色成健康的黑红。细长脸,眉毛很淡又很长。最醒目的是眼睛很大,扑棱扑棱的和水冰月差不多。 水冰月舞大锤? 夭寿啦! 可他这么打量人家,却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小姑娘知道自己吃饭的样子很狼狈,心里很是不自在。 “你瞅啥?” 左梦庚一愣,心里颇为纠结。 要不要来一句经典答复? 在线等,挺急的。 小姑娘只以为他舍不得粮食,气咻咻地道:“放心吧,我爹爹是左都督、抚夷总兵官王世忠,到时候让他双倍还你。” 嚯,瞧不出来,竟然还是高官的女儿。 不过很快地,左梦庚就笑不出来了。 心里反复地念叨着“王世忠”的名字,禁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爹……有几个女儿啊?” 小姑娘莫名其妙。 “你啥意思啊?我爹就我一个女儿。” 左梦庚哭笑不得,怔怔地看着对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媳妇啊! ------------ 第163章 两个战场 明末的历史里,王世忠是个比较有意思的人物。 此人是海西女真哈达部孟格布禄的次子。 万历二十七年,努尔哈赤灭哈达部,年仅九岁的王世忠被家人带到了大明。 不知道为何,万历皇帝对他很好,还将他养在了宫里。 努尔哈赤起兵后,王世忠得到重用。萨尔浒之战时,他就在杨镐的大营里做中军官。 当北路明军的叶赫援军行动迟缓、不能及时和马林会师时,杨镐曾让王世忠持红旗去叶赫催促。 后来孙承宗主政辽东时,王世忠开始得到重用。主要负责联络察哈尔部和残余的海西女真部,共同对抗后金。 因为他侄女是林丹汗的妻子苏泰大福晋。 与此同时,王世忠还利用兄嫂莽古济和莽古尔泰是亲兄妹的关系,做了不少挑拨离间的事儿。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的矛盾,不知道有没有他的功劳。 不过随着辽东的局势日益恶化,王世忠也知道复仇无望,转而开始看重金银财帛。结果因为贪污,被崇祯给了罢了官。 于是王世忠南下投靠了左良玉,并且将女儿许配给了左梦庚。 顺治元年,先投降了的王世忠牵线搭桥,让左梦庚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归顺了满清,甚至还成为了汉军正黄旗的固山额真。 既然王世忠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将来左梦庚娶的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就是没想到…… 这么能打的吗? 史书上说,左梦庚夫妇相爱甚笃,感情融洽。 看到小姑娘刚才的武力,左梦庚似乎明白了什么。 “巴图尔那个怂货,建奴一来他就跑,亏他还敢自称成吉思汗,真是丢尽了铁木真的脸。我跑到察哈尔去质问他,他都不敢见我。苏泰也是个没主见的,只会哭。哼,你们这些男人,全都是没卵子的货色。” 左梦庚这个无奈。 你骂林丹汗就骂林丹汗,和我们有啥关系? 他赶紧转移话题。 “家父乃原辽东车右营都司左讳良玉,曾和王都督共事过,不知世妹可曾知晓?“ 小姑娘点点头。 “哦,左良玉原来是你爹呀。你爹还成,虽然没啥本事,但打仗的时候不怂。” 左梦庚都快晕了。 这妹子的性格也太虎了,有啥说啥。 要是被左良玉知道儿媳妇给自己的是这么个评价,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我叫左梦庚,字中恒。还未请教世妹尊姓芳名?” 小姑娘不愧是女真人,性格大大咧咧的,根本没有什么礼教大防的概念。 “我叫王思仪,郑贵妃给取的名儿,还成吧?” 得,你家显贵,惹不起。 左梦庚关心道:“世妹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爹在京师,我要回去。” 左梦庚连忙阻止。 “现在往京师的道路过不去,鞑子……黄台吉就在通州。” 后营虽然躲在山里,但关于战局的情报始终没有断过。 听说回不了京师,王思仪非常焦急。 “哎呀,那咋整?我这还有大事要告知朝廷呢。” 左梦庚一惊,关切问道:“是林丹汗要入寇?” 此时后金正在京畿肆虐,要是林丹汗也趁机而入,大明肯定会彻底糜烂。 王思仪倒是没有什么保密的心思。 “不是察哈尔,是插汉。我从北面回来的时候,看到插汉的骑兵正在南下。要是让他们和黄台吉汇合了,大明要打败仗啦。” 左梦庚苦笑不已。 “世妹还不知道吧?大明已经打了大败仗。就在永定门外,满桂将军的四万大军全军覆没。有没有插汉部,大明也打不过了。” 插汉蒙古的南下,其实是一个信号,代表着东蒙古各部彻底信服黄台吉了。 去年黄台吉会盟东蒙古各部,商量一起入关的时候,插汉部并没有响应。 他们觉着这是冒险,说不定会全部折在关内,所以没有参与。 黄台吉作为顶级政治家的智慧,在随后到过程中展现了出来。 攻下遵化后,黄台吉将缴获的大部分都给了蒙古人,然后让其中的一部分带着战利品回去了。 当时许多部下十分不解。 一是埋怨黄台吉把战利品都给了蒙古人,二是正打仗呢,怎么就放蒙古人回去了? 可那些满载而归的蒙古人,却让当初没有参与的各部无比眼红,于是才有了此时插汉部的南下。 这一次插汉部派出了一千五百骑兵南下,参与抢劫。 实际上对于战局的影响,已经不大了。但是对于这些蒙古人的站队,却实在令人无奈。 左梦庚本来对这件事听过就算,并不觉得有什么机会,但侦察兵送来了全新的战报。 “千座,兵部右侍郎刘之纶率领拼凑的军队,说是要去解救永平、滦州。可是走到半路上又去了蓟州,如今奔着遵化来了。” 左梦庚一个激灵,立刻拽过了地图。 侦察兵又汇报其他的情况。 “黄台吉已经舍弃了通州,率军尾随在后,估计两边要爆发大战。” 其他人也对情况议论纷纷。 “刘之纶疯了,这样的军队也敢带着招摇过市。” “刘之纶必败。” 左梦庚想的则和大家不一样。 “刘之纶是败定了,不过我们可以利用他来做点事。” 说着,他的手点在了长城一线。 “咱们设个埋伏,吃掉插汉部如何?” 听说要打仗,各位军官全都来了精神。 黄宗羲琢磨一番,觉得这个计划不错。 “插汉部是看到了其他蒙古部落收获丰厚,于是急匆匆跑来占便宜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部所在,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柳一元向王思仪问道:“王小姐,不知插汉部会走哪条路?” 王思仪撇嘴。 “还能走哪儿?当然是洪山口。” 众人迅速在地图上找到洪山口的位置,作战计划也迅速浮出水面。 左永点着地图上的一段,道:“这条路从翁家沟开始,到庙瓦沟地形是逐步收紧的,骑兵不易展开。我们如果在这里设伏,插汉部一个人都跑不掉。” 左梦庚也同意这个想法。 “那这样,左永,你们第四大队负责断尾。待插汉部过了南城子,你们就当路拦截。左荣,你们第一大队沿着庙瓦沟南侧的狭窄山口布防。要是有一个人从你这里跑掉了,我可唯你是问。” 左荣沉稳。 “一个都不会跑掉。” 左梦庚就是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才将阻击的任务交给他。 “第二大队和骑兵大队在大花峪一侧展开,第三大队和炮兵大队在官道东侧展开。注意,插汉部应该是没有什么护甲的,所以战斗开始,直接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挤压就成。” 对于他的部署,栗香筑很是迷惑。 “千座,我们炮兵大队不是应该部署在后方吗?” 左梦庚摇摇头,也把后续的推测说了出来。 “只要我们对插汉部动手,无论如何,黄台吉都要来找我们。到时候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只能在山沟里和他转悠。如果还带着火炮的话,会拖累咱们的行军速度。我的想法,对付插汉部这种骑兵,根本用不到火炮,那就干脆将火炮藏好。打完了之后,咱们直接开溜。”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就明白了。 如果说偷了遵化城一把,黄台吉可以视而不见的话,再干掉了插汉部,黄台吉就算是为了给各部交待,也得对后营发动进攻。 后营可没有和后金数万大军正面对抗的本钱,跑路是必须的。 既然是跑路,轻车简从最好。尤其是在燕山山脉里,脚底板比快马还要管用。 为了不让火炮拖累行军速度,事先藏好很有必要。 等黄台吉放弃之后,后营再回来就是了。 “我同意。” 作为副手,柳一元第一个表态支持了左梦庚的方案。 “我也同意。” 军务官黄宗羲也没有意见。 “能杀敌就成。” 栗香筑也没有反对。 炮兵大队也是有火枪的,这也是左梦庚部署他们参战的主要原因。 看到意见统一了,左梦庚当即拍板。 “那就这样,各部回去立刻准备。侦察大队时刻注意战场态势,千万不要有所疏漏。” 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安逸了多日的后营迅速进入状态。各部纷纷收拾了东西,开始奔赴战场。 ------------ 第164章 胜与败 京师回不去了,王思仪便在后营里留了下来。 这丫头是个闲不住的主,还贼能说。 “你们连匹马都没有,也敢对插汉部动手?” 左梦庚哈哈大笑。 “可我们有火枪啊,而且地形对我们有利。” 王思仪早就看到了后营的武器,一脸的不屑。 “这些烧火棍没啥用,一点都不好使。” 左梦庚不想和她拌嘴。 “好不好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部队运动的很快,三天后就赶到了预设地点。 当然了,这场埋伏仗能不能打响,关键还在于刘之纶和黄台吉那边。 为此,左梦庚将侦察大队全都派出去了,就为了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同时他也反应了过来。 插汉部在这个时候赶来,除了占便宜之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协助保护遵化。 黄台吉要全力以赴对付刘之纶,还要防备其他各路明军,手头的兵力就不是很足够了。 倘若遵化再丢一次,那后金可能真的就回家无望了。 十二月二十七,刘之纶部到了蓟州。 本来他是想要去永平救援的,还约了总兵马世龙和吴自勉。不过发现从蓟州去永平似乎不大行,于是决定进攻遵化。 就这么个货,连地理都搞不清楚的,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来领军作战。 你要从蓟州去遵化,直接往东走就行了啊。 也不知道这货是不是迷路了,半路上走到石门,突然拐向南边,一路奔白草沟,最终停在了娘娘山。 饶是左梦庚令侦察大队全程监控了,都没搞清楚他这个行军路线到底是什么意思? 石门在遵化西面,处于遵化和蓟州中间。你要攻遵化,直接往东走就行了啊。而且这个时候的遵化是空城,都不用打就能占领。 为何会拐到遵化东南的娘娘山去呢? 娘娘山在哪儿呢? 在如今的丘庄水库南边,挨着王家务村。 要说去这里是为了阻击永平的后金大军回援,给马世龙、吴自勉攻克遵化提供时间…… 可马世龙、吴自勉没动啊! 刘之纶纯粹是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自以为是地提出了一个作战计划,以为马世龙、吴自勉就一定会纳头便拜,紧紧跟随。 可是在两大总兵眼里,whoareyou? 你区区一个兵部右侍郎,还是管仓储的,凭啥指挥我们两个野战军? 再说了,你看看你去的那个破地方。 给自己找风水宝地呢? 娘娘山根本就不算是山,最多一个小土坡。更加致命的是,这地方并非什么交通要道,四周全是大平原。 也就是说,刘之纶想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做不到。 不过马世龙和吴自勉也没算坑他。 因为这两人还真的去攻遵化了。 但马世龙和吴自勉耽搁了三天才出发,结果黄台吉比他们先到了。 二十九日,马世龙和吴自勉欢欢喜喜地准备攻城,后金军涌了出来,而且是四面夹攻,导致两军大败,后退到了石门。 直到这时,马世龙和吴自勉都还以为遵化的敌人不多。他们的失败,只是立足未稳。 于是在第二天又重新列阵,想要打回来。 黄台吉大手一挥,后金全军出动。 看着铺天盖地的后金大军,马世龙和吴自勉傻眼了。 打啥呀? 风紧扯呼吧。 不得不说,明军逃跑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 尽管黄台吉第一时间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可后金方面也只斩杀了殿后的五人,抓了一个答应官。 当天晚上,马世龙和吴自勉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至于刘之纶,根本就没有坚持到三十日。 后金三万大军从永平过来,这货主动招惹,立刻开炮。等打第二炮的时候,火炮炸膛,还把营地给烧了。 没有办法,刘之纶只好领兵退上了娘娘山。 下面的将官都知道,这仗打不了,太悬殊了。应该趁着北边的黄台吉也在作战,立刻结阵徐徐退走。 其实西边的通州方向,孙承宗也觉得刘之纶不靠谱,派遣了杨国栋过来接应。 真要退,刘之纶是能退走的。 可刘之纶这货,没能耐是没能耐,但是却很忠贞。说了要以死报答君恩,就真的这么做了。 从中午到傍晚,两军围绕着娘娘山酣战不休。 刘之纶没本事就算了,还非要往前凑。后金一看这么大官,也别客气了,密集的箭雨全往他身上招呼。 很快,保护他的亲兵就死光了。 到了这个时候,刘之纶也知道输定了。 他还真的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并不想逃,只是喊着有死而已、不负圣恩,然后把佩印交给家丁,让其夺路出去交还给朝廷。 随后刘之纶脑袋中一箭,膝盖中一箭,毙命沙场。 诸将嚎啕不止。 史料里说是感佩刘之纶的忠义,但以左梦庚腹诽,估计是觉得跟着这么一个糊涂蛋绝望了吧。 而就在遵化和娘娘山开战的同时,左梦庚也等来了毫无防备的插汉部一千五百骑兵。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原来的时空中,插汉部是在崇祯三年正月十六进关和后金汇合的。 这一次,足足提前了半个多月。 问题出在哪儿了,他无暇探究。 反正藏在半山腰上用望远镜看着蒙古骑兵一路唱着歌走进了包围圈,他的心情就很好。 在他的旁边,茅元仪和王思仪一人一个望远镜,和小孩得到玩具似的。 终于,最后一个蒙古骑兵通过了南城子。 左梦庚立刻让传令兵发信号。 就在他背后的山顶上,传令兵早已就位。 冬日的山野光秃秃的,视线非常好。传令兵挥舞着红旗的动作,被四面八方的指挥官同时收到。 左荣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因为蒙古骑兵最前面的人,都到了眼前不足三十米了。 “开火!” 尖锐的哨子长声响起,士兵们迅速从掩体后站出来,抬手就是一排弹雨。 走在最前面的数十个蒙古骑兵,毫无反应就栽下马来。 他们一死不要紧,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原地转悠,反而把本就不宽的道路给堵住了。 第一排士兵的背后,早已依次布置好了三层火力阵线。 三波打击之后,蒙古骑兵死伤过百,阵型大乱。 两翼的部队也开火了。 他们和蒙古骑兵队距离稍远,大约两、三百米。但居高临下射击,蒙古骑兵又都聚集在一起,杀伤效果非常惊人。 一排一排的枪声下,蒙古骑兵割麦子一样倒下。 王思仪已经看傻了眼。 看看毫无还手之力的蒙古骑兵,再看看自己的两柄铁锤,世界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她只是虎了点,但又不傻。知道在这样的火力打击下,以她的武力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后营人数本就比插汉部多,又经过了这样的突袭,插汉部足足没了一半。 剩余的前后断裂,根本无法统一指挥,只能各自为战。 前面的见调转马头无望,干脆发起冲锋。 和大明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让蒙古人对火枪这种武器并不陌生。 他们认为可以靠着火枪装填的空隙冲出去,但战马的速度还没有起来,后营的第二波打击就将他们的念头消灭在了萌芽里。 后面的蒙古人想法更简单。 跑! 而且后边地形开拓,战马的速度很容易就起来,应该能跑掉。 只可惜,他们碰到了左永。 左永实地勘查过地形之后就知道,只靠火枪是没办法拦住蒙古逃兵的。 那怎么办呢? 他从张延那里要来了铁丝,然后抻直了埋在土下。蒙古人从路上走过,根本看不出异常来。 但是等阻击的时候,两边的士兵把几道铁丝网迅速拉起,往两边的木桩子上一挂…… 好吧,溃逃的骑兵一股脑撞在铁丝网上,登时人仰马翻。也有人紧急勒停了战马,然后挥刀去砍。 后营的钢刀都砍不断的铁丝网,还能指望蒙古人的铁刀? 第四大队的士兵们就站在铁丝网的后面,舒舒服服地开枪点名。 一枪一个,比打鸟还要轻松。 三轮射击之后,整个战场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还能站着的蒙古人了。 左梦庚下令,全体上刺刀,从四面八方往中间挤压。 看到明军出来了,还幸存的蒙古人大喜,以为可以发挥弓箭的威力了。但双方射程上的差距,让蒙古人再一次绝望。 看着蒙古人的弓箭不到六十步就开始飘落,而明军的火枪在百步外就开始杀伤。 王思仪不禁盯住了左梦庚,如同看着一个魔鬼。 ------------ 第165章 打脸 当蒙古骑兵还剩下三百来人的时候,左梦庚下达了白刃战的命令。 士兵们没有疑惑,给火枪装上刺刀后,就勇敢地冲了上去。 茅元仪无比意外。 “明明只需要再来两轮集射,就能全部杀光,为何要让士卒们冲上去拼杀呢?” 左梦庚眼睛注视着战场,嘴里给出了答案。 “这些士兵以前从未和敌人肉搏,学习过的拼杀技术,没有经过实战,始终都不会熟练掌握。这是一次不错的实战机会,哪怕让他们付出些伤亡的代价,也比日后因为不熟练白刃战而崩溃要好的多。” 俗话说,实战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训练场上教的再好,没有用出来过,那就只是空中楼阁。 只有让士兵们真正地刺杀过,才能把技术掌握好。 两千多名士兵围攻三百多名蒙古骑兵,整个局势上还是一边倒的。 几个士兵招呼一个蒙古人,因为人多势众,士兵们的心态很稳。 他们严格按照教程组成若干个小队,有人负责挡架,有人负责保护,有人负责刺杀。 这些深陷绝境的蒙古骑兵虽然悍勇,但是在科学的技战术面前,还是不够看。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全被消灭的干干净净。 后营这边,有十三个士兵阵亡,二十五人受伤。单从战损比上来看,绝对是一场完胜。 “打扫战场,立刻撤退。” 交战的地方其实距离遵化城并不远,左梦庚相信,黄台吉应该是听得到枪声的。 为了避免被后金大军围剿,尽快撤走才行。 对马世龙、吴自勉部的作战,黄台吉并没有亲自指挥。 袁崇焕没了以后,其余的明军将领他都不怎么放在眼中。 此时的黄台吉,正站在遵化的城外,仰头看着城门楼子上吊着的尸首。 那具尸体他认得,还是自己非常看中的人。 遥记得当初那兄弟俩主动来投时,自己就站在努尔哈赤的旁边,观看了全部过程。 当时的他还很疑惑,为什么会有汉人主动来投效他们这些蛮夷呢? 抱着这种好奇心,黄台吉成为了主动接近他们的唯一首领。 那个弟弟就给了他讲了,什么叫做怀才不遇,还有张元、刘秉忠、张弘范的故事。 原来在汉人的历史上,早有为他族效力的典故了。 黄台吉深知,女真人要想崛起,就一定要打败大明。 可大明是什么样子的,大明究竟有多大,女真人并不知道。 这两个汉人的到来,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从那以后,他就将这个汉人留在身边,时而咨询政务。 这个汉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而且非常有见地,着实帮了他不少的忙。 黄台吉已经决定,这次回去之后,就要提拔这些忠心耿耿的汉人,给予他们更大的施展空间。 现在…… 范文程变成了两瓣,好像破布一样被挂在城门楼子上,随风招摇。 这是汉人惩罚叛徒的手段,也是对他的示威。 身旁的宁完我瑟瑟发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黄台吉觉得,需要做些什么,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可仔细想想,却徒劳发现,竟不知从何处着手。 到底是谁攻破的遵化,现在这路明军又在哪里? 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隐藏在大明内部的探子们也茫然无知。 本来一览无余的战场,现在出现了黑影,这让黄台吉很不舒服。 “来人,去收敛了范先生的尸首,好好安葬。” 黄台吉到底是枭雄,悲戚也只是一会儿。 范文程已经死了,不可能复活,在死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并不划算。 给范文程安排一场厚葬,足以巩固那些投降汉人的忠心了。 “大汗知遇之恩,天高地厚,范文程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涕零。” 宁完我赶紧跪地,大声称颂。 他知道,从今以后再没有退路了,只能死死地抱着女真人的大腿。否则的话,他的下场不会比范文程更好。 黄台吉拉起宁完我,问道:“宁先生,明人当中,还有何等名将吗?” 宁完我筹思一番,缓缓摇头。 “只袁崇焕一人尚可,余者皆不过碌碌之辈。孙承宗垂垂老矣,不足为患。” 黄台吉指着眼前鬼蜮一般的遵化城。 “那你说,到底是谁打下了这里呢?不但杀我忠良,还将全城的百姓都放走了。现在我们就算想要获取一些眉目,都不可得。” 宁完我也是无奈,只得道:“大汗,咱们毕竟是敌域作战。即使我大金兵威鼎盛,然力或有所不足。些许疏漏,也是无可奈何。” 宁完我给找了一个理由。 不是后金不能打,也不是明朝有名将。而是地方太大了,后金人太少了,所以被明军钻了空子罢了。 这个理由让黄台吉很是舒心。 他当然不需要什么理由,但后金的其他高层需要理由。 得有一个过得去的理由,让所有人坚信,遵化城的失败不是他黄台吉的错,而是明军走了狗屎运。 你看,我黄台吉一回来,不就打败了明军的两个总兵嘛。 宁完我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可以说是搔到了黄台吉的痒处。 他刚准备就此收拢军心,突然东北边的极远处,传来阵阵闷雷一般的响声。 距离已经很远了,声音传到近处,已经快要若有若无。 但在场的人全都是战阵经验丰富之辈,立时听出,这是火枪齐射的动静。 东北方向? 那是洪山口。 正是黄台吉亲自入关的地方。 那一带不是早就被攻占了嘛,为何会有战事? 黄台吉对于本方军马的布置了然于胸,立刻就知道,这战斗一定是明军的。 什么时候,又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有明军摸到了本方的退路去? 黄台吉怒极,命令道:“萨哈廉,带人去看看。” 萨哈廉领命,立刻带着一队骑兵去了。 等待是漫长的,两个时辰后,萨哈廉才惊惶回来,神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大汗,插汉部来援骑兵遇伏,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并且感到了一丝凉意。 刚才的枪声他们都听到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半个多时辰。插汉部俱是骑兵,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被全灭。 明军得有多少人? 黄台吉也有点慌,甚至怀疑萨哈廉是在说谎。 “你可看清楚了?” 萨哈廉满头大汗。 “臣看的清清楚楚,甚至亲自查看了尸首。插汉部大部都是被火枪打死的,小部是被刺死。被刺死者的伤口极小,看不出是什么兵器。明人布置了口袋阵,把插汉部围在了庙瓦沟消灭掉。” 黄台吉入关就是走的这条线路的,当然知道庙瓦沟一带的地形。 “那些明军去了何处?” 插汉部没了也就没了,此时懊悔没有意义。关键是抓住明军的影子,必须尽快消灭才是。 萨哈廉垂头丧气,但也只能回答。 “没发现明军的影子,臣到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不过明人一定没有走远,肯定就在附近。” 阿济格喝骂道:“既然知道明狗不远,为何不追?” 萨哈廉欲哭无泪,心说这也能怪我? “我已派人去追寻了,想来很快会有消息。” 这一等,足足等到了第二天清晨,萨哈廉派出去的斥候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禀大汗,奴才们追找了一夜,终于发现一伙明军往三道河子去了。” 黄台吉蹭地坐起,表情疑惑。 “往三道河子?这伙明军难道想出长城?” 按理说,伏击了插汉部,暴露了踪迹,这伙明军最该做的,就是往迁安方向撤,想办法得到山海关明军的接应才是。 可他们居然往西走,而且还去了长城沿线,这太反常识了。 黄台吉追问道:“这伙明军有多少人?” 斥候脸色一僵,还是老实回答。 “奴才们没看见,只是碰着了这伙明狗的斥候。俺们损失了一半的人手,才勉强撤下来的。” 济尔哈朗怒斥道:“废物,区区明狗的斥候你们都对付不了?” 那斥候叫苦不迭。 “贝勒爷有所不知,这伙明狗不一样。他们和鬼一样,都不知道藏在哪里。待俺们到了近前就突然发难,好几个兄弟没有防备,就被干掉了。” 说着,为了取信众人,他还取出了一件东西。 “这是奴才拼死捡回来的明狗弩箭,明显不一样。几十步外又快又准,奴才们穿了两层甲都挡不住。” 多尔衮上前,拿过了弩箭,手里竟然一沉。再一看,也不禁变色。 “大汗,这弩箭竟是钢的。” 这一下众将全都勃然变色,终于不再喧嚣了。 能用精钢制作弩箭的明军,到底是什么神仙? ------------ 第166章 汉奸 看到精钢弩箭的刹那,黄台吉就知道,这支不明身份的明军不一般。 或许遵化也是其攻陷的。 他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命令。 “叶臣、韩岱、胡希布,你三人率三百骑立刻赶赴三道河子,侦察敌踪。一旦发现,不可纠缠,速速遣人回报。” 三人领命,立刻去了。 另一边,左梦庚也接到了侦察大队的汇报,说是和后金斥候有过交锋。 只此一点,左梦庚就判断到,后营的行踪暴露了。 不能再继续向西走。 因为后金的骑兵速度比他们步兵快,而且他们要翻山越岭,等到了三道河子那边,一定会被堵住。 三道河子就是后世长深高速通过的地方,再往西一点则是环京的G11国道。 这里地形平坦,而且还有官道,实在太适合骑兵行动了。 左梦庚立刻命令全军掉头,这一次往东走。连夜越过滦河,进入了黄太山区。 黄台吉在遵化等到晚上,不见叶臣等人的回报,就知道这支明军没有往西走。 正好左翼正打算攻打迁安,他也打算去攻打永平,顺便看看能不能说降祖大寿,于是尽起大军,迤逦东来。 当后金军回到蓟镇一带时,遵化就失去作用了,黄台吉放弃的很干脆。 己巳之变进行到这里,已经和原来的历史完全不同了。 原来的历史中,黄台吉一直在遵化驻扎到二月末。之后才东进,随后回沈阳。 这一次提前多日行动,立刻让蓟镇各部明军压力山大。 躲在大山里的左梦庚,也接到了一份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情报。 新任兵部尚书申用懋并未同前世一样致仕,而是被崇祯下令抓捕下狱。 他并不知道,这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 那日他在通州城外遇到了耿章光,并且带到了孙承宗和侯恂面前,两位大佬也因此知道了耿如杞的遭遇。 孙承宗只是痛骂了一番,但诸事繁忙,也顾不得计较。 侯恂却不同,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反击的好机会。 自从后金入寇之后,东林党方面就在朝堂上屡遭重创。 先是王洽被下狱,随后钱龙锡被攻击。而到了十二月,随着袁崇焕被逮,东林党已然一败涂地。 侯恂深知,如果再不反击,这一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枉死。 他想起了申用懋的所作所为,于是给兵部侍郎熊明遇写了密信。 熊明遇接到密信,立刻就上了心,开始在兵部内留心各种往来公文。 申用懋的计谋一点也不高明。 前世之所以没有被揭露,一是有皇帝背书,大势之下,东林党被压的抬不起头;二来是东林党对接下来遇到的局面预估不足,没想到经过这一次,竟然被全部清理出了朝堂,并且一直到明亡都一蹶不振。 再一个就是,东林党的干将此时都在作战的前线,朝堂里只剩下韩爌和成基命两个老迈昏聩之辈,只想着保全自己的权势,对其他人的遭遇竟视而不见。 现在,侯恂找到了机会,决定要试一试。 熊明遇不动声色,静悄悄地查阅公文, 申用懋的调动公文很快被他找到,一连三日让耿如杞换三个地方,这就是实打实的罪证。 就在山西道御史田时震上书,重提刘鸿训一案,妄图给东林党上眼药之际,熊明遇突然发难,于朝堂之上拿出了申用懋乱命的铁证。 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哪怕崇祯也保不住申用懋了。 而且崇祯生怕申用懋胡言乱语把自己供出来,立刻下令将其逮入锦衣卫大牢。 当晚,申用懋在牢中“畏罪自杀。” 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一曝光,东林党的局面立刻改观。 王永光、王在晋等人惊惧非常,不知道熊明遇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全都缩头不出。 原本此时应该在京师里到处流传的关于袁崇焕的疯言疯语,竟也消停了不少。 崇祯暗地里吐血,但也无法,只得任命梁廷栋为兵部尚书,总揽战局。 值得讽刺的是,梁廷栋和后来被崇祯倚为干城的杨嗣昌,都是王洽发现并提拔的。 崇祯先是把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充军,导致杨鹤死在驻地;随后又弄死了杨嗣昌的恩主王洽,王洽都死在狱中了,还要执行大辟之刑。 左梦庚甚至都怀疑,后来杨嗣昌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在复仇啊? 使劲地折腾,最终把大明江山给折腾散架了,再无起死回生的希望。 不过他没有多少闲心旁观朝政了,后营遇到了危机。 确切地说,他们的行踪,被人出卖了。 黄台吉发兵东行,在三屯营被一个瘦弱书生拉住了去路。 书生被带到黄台吉面前,立刻跪地大呼。 “学生范纪,泣血恳求大汗为范先生、范家峪的父老报仇!” 黄台吉大奇。 “你是何人?” 那书生抹掉眼泪,悲戚万分。 “学生原为范家峪的秀才,后来在遵化城里谋生。天兵入城之后,学生有幸拜见范先生,听聆教诲,范先生还为学生伸张了冤屈。他还给了学生五十两银子,让学生带回去救济父老。孰料有一伙官军打来,不但杀了范先生,得知学生曾效力于范先生面前,竟然将范家峪的父老全都残害。学生躲在雪中才逃过一劫,发誓一定要为范先生和父老报仇。” 听到是范文程身边听差的人,黄台吉颜色稍霁,看向一旁的鲍承先。 鲍承先心领神会,立刻道:“禀大汗,这附近确实有个范家峪。” 范家峪是个不大的小山村,在后世的般若院水库以东。 立时有几个骑兵飞奔而去,一个时辰后返回。 “大汗,范家峪已经被夷为平地。上百口人被屠杀、焚烧于村口。” 黄台吉至此对这个叫范纪的秀才终于确信了。 “那你便跟着行在好了。” 范纪却不甘休,咬牙切齿地道:“大汗,学生知晓那伙明军去了何处。” 众人皆惊,纷纷露出狂喜之色。 连着被偷了遵化城和插汉部,几乎是入寇一来的最大损失。这要是不找回场子,实在是有损黄台吉的威名。 黄台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范纪口齿便利。 “学生侥幸未死后,就一直在大山里打转转。前日正觅食的时候,在常胜峪看到那伙明军往东去了。” 黄台吉都不用看地图,立刻就知道怎么回事。 可别人也知道。 多铎哼道:“蔡通该死,那么多人马过去,竟然毫无所觉。” 蔡通原来是大明洪山口千总,后金破关时,这货当场投降。 因为洪山口没有参将,所以这家伙被提拔为守备,仍然驻守原地。 范纪说的几个地名,全都是洪山口附近。然而黄台吉这里却没有接到奏报,因此多铎才说蔡通罪不可赦。 可他的目的,显然不是针对一个区区守备,而是在拐弯抹角地嘲讽黄台吉识人不明。 黄台吉焉能听不出来,只是表面不动于色。 继承汗位一来,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这帮子兄弟。 在取得巨大声望之前,黄台吉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过找多尔衮兄弟的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既如此,多尔衮、多铎,你二人率领本部人马,会同豪格所部,去将这伙明军找出来除掉。” 这个时代的军队,不管是明军还是后金军,都不太愿意钻山沟。 黄台吉这么做,显然是在惩罚多铎的不敬。 至于还把豪格派去了,则是另有目的。 他又对范纪道:“你跟着豪格,好好指路。你是忠义之辈,我大金不会亏待忠心之臣。” 范纪立刻拜倒,三跪九叩。 “草民能得入大金为民,实乃天恩浩荡。唯有誓死报答,不负圣恩。” 黄台吉很会邀买人心,便道:“如此,升你入文馆,为生员,和诸位汉家读书人为我谋划。” 范纪大喜,再次拜谢,喜笑颜开地随着豪格去了。 当天,豪格和多尔衮兄弟各自带领本部人马,偏离大道,进入了山中,搜寻后营踪迹。 多尔衮、多铎走北路,从洒河桥过滦河;豪格走南路,从迁西县北入山。 两路大军共两万一千人,是后营的近十倍。 ------------ 第167章 王向东 豪格是一个粗鲁暴虐的人。 打仗很勇猛,但是性格很残暴。 仗着是黄台吉的长子,加上实打实的战功,已经能够和诸位叔父分庭抗礼了。 因为一直打胜仗,所以豪格很看不起汉人。觉着汉人都是鸡仔,随便拿捏就能弄死。 对于黄台吉将范纪派给自己,豪格很是不爽。 出发之后,见范纪舔着脸凑上来,他就很不爽,挥舞着鞭子就打。 “狗奴才,离本台吉远点。” 范纪被打的皮开肉绽,凄嚎着倒退,愈发惹得豪格不快。 “滚!” 旁边一人连忙上前,阻止了他的暴行。 “台吉,此行事关重大,切莫意气用事。” 豪格怒瞪过去。 “你这个汉狗也滚远些。” 被他唾骂的人,叫高鸿中,也是个铁杆汉奸。 此人历史上最大的事迹,就是和鲍承先一起对袁崇焕行使了反间计。 现在反间计没成,但不妨碍高鸿中上位。 可惜他这个黄台吉的谋士,在豪格这里却吃了瘪。 高鸿中心里气苦,但也知道大局,只好忍耐。 “台吉,大汗将此人交给您,就是想要让您立功,压制多尔衮兄弟呀。” 在豪格这里,就不能听到多尔衮、多铎的字眼。只要一听到,他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是自己的叔叔,但对于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三岁的十四叔,豪格始终充满警惕。 努尔哈赤死后,虽然是黄台吉继承了汗位。但这个汗位是八大贝勒推举出来的,而不是努尔哈赤的遗命。 因此后金内部始终流传着一个说法,努尔哈赤更想要将汗位传给最疼爱的多尔衮。 这个说法流传很广,以至于黄台吉都不得不放下谋算多尔衮的手段,表面上还得放给多尔衮许多大权。 身为黄台吉的长子,豪格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黄台吉的继承人。 但旁边有这么一个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怎能不让他紧张? 此时听高鸿中提及黄台吉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压制多尔衮,豪格难得有了理性。 他招招手,让范纪到了近前。 “你这奴才,还知道什么?” 范纪身为秀才,显然也是个机灵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豪格似乎对汉人不太友好。如果自己不能拿出有用的东西,只怕豪格一怒之下会砍了自己。 他背叛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不惜甘做汉奸,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当此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取信豪格,展示出能力,让豪格信重自己才行。 想到这些,范纪赶忙道:“台吉,咱们不用去黄太山。” 豪格一听,又想要动鞭子,幸好惦记着多尔衮,于是忍住了。 “你这狗奴,刚才还和父汗说那伙明狗在黄太山,现在却不让本台吉过去,岂不是把功劳让给了多尔衮?” 范纪吓了一个哆嗦,连忙解释。 “台吉有所不知,黄太山就在滦河边上。另一路大军只要过去,明军肯定就能看见。您想啊,明人又不傻,肯定会跑。咱们本就绕远,再赶过去,还能捞着什么?” 豪格沉默了,高鸿中则赞叹不已。 “你个小小秀才,居然有此心思,不怪范生员看中于你。” 豪格只是暴躁,又不是傻子。作为沙场宿将,他当然知道范纪说的没错。 “那你说,咱们该去何处?” 听到“咱们”二字,范纪就知道自己站住脚了。强忍住内心的窃喜,立刻提出建议。 “明人看到我军西来,肯定会往东跑。黄太山往东走,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到上、下十八盘去二道河子。咱们可以走大路,直接赶到二道河子附近埋伏,当可堵住明人退路。” 豪格立刻让人拿来地图,看清了路径之后,不由得哈哈大笑。 “饶是他多尔衮聪明一世,这一次也要给本台吉打下手。” 笑完,再看范纪的时候,神情就不一样了。 “你这奴才,弱了弱了点,可这脑子却不错。从今以后,就跟着本台吉吧。只要你忠心耿耿,本台吉保你富贵。” 范纪点头如哈巴狗,献媚之词不绝于耳。 “台吉英明神武,盖世无双。奴才跟着台吉,定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豪格笑声更大,一踢马腹,当先奔行。 左梦庚当然发现了后金的动向,知道这是奔自己来的。 “咱们继续走,带着鞑子在山里兜圈子就是了。” 因为物资充足,而且附近全是补给点,所以左梦庚最不怕的就是山地作战。 在山里后金的战马就失去了作用,而且人生地不熟的,有再多的人也没用。 其他军官都是早就统一过意见的,立刻指挥各部队赶路。 这一路走,待走到天黑的时候,就到了张八台上。 此地正北是龙湾村,东北是二道河子,南面是芹菜峪,但人烟稀少,部队便驻扎了下来。生火造饭,顺便休息。 左梦庚并不知道,就在两个时辰前,豪格率领的大军已经到了二道河子。 豪格不但已经扎下了营,而且还派了斥候四处搜索。 左营扎营的举动,立刻被后金军斥候报给了豪格。 见果然堵住了这伙明军,豪格大喜,立刻责令全军下马,趁着夜色往张八台山上摸去。 冬日的天很快就黑透了,加上是个阴天,所以伸手不见五指,三丈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后金八旗,后面的人牵着前面人的腰带,分成几路,分别包抄了上来。 四面包围是不成了。 张八台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山,而是和摩天岭、歪桃山、金顶山形成了一系列的山脉。 豪格所部总共才五千多人,根本围不过来。 不过豪格也不在乎,反正他不认为自己会输。 后营的扎营从来都很严整,而且野外宿营,不允许士兵脱衣服。 室外帐篷里虽然没什么热度,但今日宿营前所有人都好好地喝了一顿酸辣粉,很是驱除了寒气。 王向东窝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寒冷。 这样的夜晚,大家都睡了,值夜的他必须得挺着。 王向东却不无聊,思绪乱跑。 今儿是正月初三,年都还没有过完呢。 家里的爹娘和小弟,应该又吃了饺子吧。 和去年相比,今年家里赚了不少钱,不用庄里给分肉也能买得起。 他整日吃住都在军营,军饷没地方花用,都交给了老娘。出发的时候可是嘱咐过老娘了,过年的时候买点布,给二弟买身新衣裳。 来年二弟也十八啦。 爹娘说让二弟去做铁匠,他却想着,让二弟也来当兵。 千座说的对,这操蛋的世道,不当兵咋保护家人? 你看看赵三阳,不就顶替他哥哥进了营嘛。 这小子偷偷摸摸地找了黄司长,千座还不知道呢。要是被千座知道了啊,指不定得削他。 千座可是说了,不允许家中独子参军的。 可大家伙都说,打仗死了能咋地,要不然也是饿死。如果当兵死了,能让更多的穷苦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就值! 王向东又想起了去年过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大头兵,听说年三十还要值夜,他心里可不满了。 就想着赶紧下职,回家吃爹娘包的肉馅饺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从风雪里走出来的千座。 乖乖,大过年的,千座都舍不得大家伙,特意从城里跑来。 那一刻,王向东第一次明白了军营是一个家,到底是啥意思? 为了这个家,为了所有的家人,死算得了什么?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要从他的身边过去。 大家伙都不知道呢。 能让他们过去吗? 王向东的脑海里浮现出爹娘、二弟、千座还有许许多多人的身影,探手却摸出了火折子。 他还特意用棉衣盖住,晃燃了之后,又从腰间摘下了陶罐手雷。 轰……………… ------------ 第168章 周旋 突兀的爆炸声掀起巨大的火光,还有震惊四野的巨响,也让沉寂中的军营迅速沸腾。 左梦庚飞速冲出寝帐,问道:“哪里?” 不用别人回答,他也看到了,正东面里许外的山坡上,火光浓浓。 自己造的武器,自己最熟悉。 左梦庚一看就知道,这是手雷被引爆造成的。 而在这样的午夜,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意味着一点,有人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在提醒大军遭遇敌袭。 左梦庚顾不得谁牺牲了,立刻观察情况。 这个时间,各部已经出来了,全都在听候命令。 爆炸发生的地方,陡然亮起数不清的火把,随即喊杀声冲破云霄。各种稀奇古怪的语言,一听就知道是女真话。 左梦庚向四周看去,南面和西面都有微弱的火光亮起,在黑夜里左三圈、右三圈。 这种动作,是扎营的时候警戒信号之一。 当黑夜军营遭到偷袭时,安全方向的警戒哨会用这样的方式通知大军。 左梦庚立刻下达命令。 “左永,第四大队就地阻击。其余各部,向南转移。” 黑夜里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左梦庚根本不想和敌人纠缠。 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不值。 一来黑夜之中后营的火器发挥不出太大的威力,必定损伤惨重;二来西面还有一支后金人马,左梦庚怕被缠住,被人两面夹击。 所幸后营的反夜袭演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虽然是初次碰到,但并不慌乱。 他这边刚刚下达命令,各部就迅速收拾东西,快速向南行去。 左永没有在营地里布置防线,而是直接带队前压。 他素来心细,甚至还有时间命人布置了地雷。 王向东示警的地方,距离军营不过里许。如果是白日平地,豪格所部一个冲锋,最多两分钟就到眼前了。 但这是黑夜又崎岖的山上,哪怕打起了火把,速度也快不起来。 相反这些火把反而暴露了自身,让第四大队的士兵们瞄准起来轻而易举。 尖利的长哨声中,第十二中队最先完成了部署。 一排火枪下去,后金这边登时倒了几十个。 豪格打仗勇猛,从来都是冲锋在前。黑夜里明军开火,他根本没有当回事。 火铳这玩意儿,后金自从努尔哈赤时代就用了,质量比明军的还要好。 知道火铳射程有限,而且他还穿了三层甲,两百步外根本不惧。 可就在下一秒,一股钻心的疼痛撞的他栽了个跟头。等爬起来再看时,右边肩膀已经血红一片,完全提不起任何力气,右臂更是失去了知觉。 豪格亡魂大冒,根本想不明白明军的火铳究竟是如何在两百步外伤敌的。 等后营打了第三轮的射击后,后金方面才反应过来,火把成了催命符。 豪格忙大喊道:“熄灭火把,熄灭火把追。” 士卒们听命照做,但是行动的速度大受影响。不少人甚至完全失去了视线,跑着跑着就和自己人撞在一起,被撞死、踩踏之死的都不少。 范纪扑到豪格面前,挡在豪格的正面,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 受了伤让豪格很是愤怒,随手给了他一巴掌。 “滚开,挡在老子面前干什么?” 范纪摔倒后又快速爬回来,依旧挡在豪格面前,手上的动作也不慢。 “主子爷万金之躯,不能损伤。奴才没别的本事,给主子爷挡挡铅弹还是行的。” 豪格这才明白,范纪居然是在替他挡枪。 这一下,他也下不去手了。 “好……好奴才。” 那边,打了三轮后,左永见大部队已经走远了,也立刻下令撤军。 后营的士兵没有夜盲症,摸黑奔跑什么问题都没有,反而很容易摆脱追兵。 本来豪格对后营这么快就能撤走虽然惊异,但也没有在乎。毕竟他是分了几路人马的,还有其他路应该能够堵住。 但黑夜里的枪声陡然在远处响起,一阵嘈杂后,枪声竟然越来越远了。 半个时辰后,指挥右路的高鸿中回来了,竟然拖着一条瘸腿,十分沮丧。 “台吉,咱们虽然堵住明军了,可打不过呀。这伙明军的火器太犀利了,而且射速太快,根本不容咱们的人近战。” 豪格本来想要骂一声废物,但是想想自己这里也没有讨到好,只得无奈咽下去了。 他并不知道,高鸿中所部并非是和后营撞上的。 左梦庚下令撤退后,第一大队先行。前出了一公里后,迅速建立了防线来掩护大军通过。 就是这个防线,等到了迂回过来的高鸿中部。 相比起豪格本部,高鸿中部仅有一千多人,都不够第四大队打的。甫一交锋,就被干掉了百多人。 剩余的建奴完全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就跑。高鸿中一个汉人头领,也不敢阻挠,生怕被哪位后金勇士给砍了。 想到自己苦心偷袭,结果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豪格就气的几欲吐血,很想杀人。 范纪帮他包扎了伤口,见状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咱们虽然没有灭了这伙明军,但好歹搞清楚了他们人数。而且他们的营帐粮草肯定来不及带走,今后也不能和我大金为难了。” 豪格一想也是,这一战还是有功的,不由得露出笑脸。 “不错,本台吉正有此意。” 暗夜里,高鸿中不禁撇嘴。发觉人一旦无耻起来,真的是没有下限。 豪格挣扎起来,走进后营留下的营地,一看之下,不禁气歪了嘴巴。 明明他都打到眼前了,这帮明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收拾东西,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打造后营的时候,所有的军需物资特别是野外宿营装备,全都是按照最突发的实战状况来打造的。 一座帐篷要搭建起来,可能需要半个时辰,但是要收起来,仅仅只需要十息左右。 因为搭帐篷的时候,需要往土里钉钉子。但拆帐篷的时候,只需要拉拽扣子里的绳索,帐篷就会落地合拢。士兵们卷吧卷吧,就能塞到口袋里,背上就走。 至于散落的钉子、绳子…… 这玩意儿多的是,又不值钱。 虽然豪格攻到了一里的地方,但还是给了后营收拾东西从容撤退的时间。 黑夜里,后营一路南奔,从黑石峪下山,穿过官道,进入了荞麦山区。同样没有停留,再次往东,第二日凌晨到了小西天附近,才终于安歇下来。 这一次被后金偷袭,后营牺牲三人。只有王向东引爆了携带的手雷,遗体没有带出来。 其余的两位战士,都是黑夜里比较倒霉,从山上失足摔落而死的。 一夜急行军,后营足足走了三十多里,彻底甩开了豪格所部。 在他们的大军通过后,侦察大队甚至还将大军行动的痕迹给抹平了。 豪格所部在张八台上吹了一夜冷风,第二天统计战损,发现居然被打死打伤三百多人,真是欲哭无泪。 随后豪格不顾受伤,带领所部南下追击,到了黑石峪后逼问村民,结果村民一问三不知。 村民当然不知道了。 因为昨晚后营是连夜从村子外面穿过去的,连村子里的狗都没有惊动。 豪格一怒之下,将黑石峪屠村,多少发泄了怒气。 中午时分,多尔衮和多铎率领两黄旗追了上来,看到豪格的惨样,并没有多少同情。 多尔衮甚至拿出叔父的威严,喝问道:“你既已发现敌踪,为何不遣人来报?如今打了败仗,看你如何向大汗交代?” 豪格直接气炸。 “哼,我是打输了。可我好歹还看到了明狗的身影,不知道十四叔英明神武,在哪里逍遥快活啊?” 多铎讥讽道:“大侄子命硬啊,居然只被打中了肩膀。可得小心些,不然的话,我大金将来岂不是少了一位明主?哈哈哈哈……” 豪格几欲发狂,可惜一对二,他又是晚辈,所部兵力也不占优势,只能强自忍耐,看着多尔衮兄弟再次出发,向东追击后营去了。 在他旁边,范纪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这……这便是十四阿哥吗?好年轻啊。奴才还以为,他是主子您的弟弟呢。” 豪格的眼神瞬间眯了起来。 目送着多尔衮远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第169章 李邦华 多尔衮兄弟带领着两黄旗继续向东。 多铎是最开心的人。 因为他看到了豪格受伤。 “豪格这个废物,对付一群不中用的明狗都受伤了。等回去之后,黄台吉可就没脸了。” 多尔衮却没有喜色。 “你觉着这伙明军很简单?” 多铎撇嘴。 “左右不过是一伙明狗,这么多年,咱们打过的还少吗?” 多尔衮摇摇头,看着眼前的茫茫大山,颇为忧虑。 “你可以说豪格没有脑子,但绝对不能瞧不起豪格打仗的本事。这些将领里,真比豪格厉害的,也没有几个。他带着的,还是精兵。看来,这伙明军颇不一般。” 多铎也冷静了下来。 “咱们这一路追去,能追上吗?” 多尔衮看着本方绵延的马队,不禁摇头。 “这伙明军很古怪,尽往大山里钻。咱们都是骑兵,没法进去,找到的几率太渺茫了。” 多尔衮猜对了。 后营此时并不在东面。 撤退到小西天休息了半天之后,左梦庚立刻决定,全军向西走。 打游击战,如何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这是一个技术活。 左梦庚决定趁着后金人数不多,试一试。 部队一路向北,然后在夜色中贴着青山关转向西方。第二天晚上穿过喜峰口,再次回到了遵化以北。 全程的行动十分顺利,没有惊动任何人,豪格和多尔衮在东面的大山里搜寻了三天,不得不无奈撤退,找黄台吉汇合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战事就和后营没什么关系了。左梦庚一边整军,一边看戏。 经过豪格的夜袭,后营上下最后一丝的轻敌情绪都没有了。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上司长官说的再多,也很难让人听的进去。就好像老师家长谆谆劝导,让学生好好学习一样。 只有真正地遭遇了毒打,才能让人清醒过来。 这一次夜袭对后营造成的损失不大,但是造成的惊吓却不小。 这也让全营上下明白了。 他们的对手不是木头,更不是蠢货,而是千方百计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野兽。 不想死,那就打起精神来,更好地磨砺自身的战术水平。 抱着这个想法,大家的训练热情全都高涨无比,倒是让左梦庚省了不少的心思。 砰…… 看着一百步外的靶子应声而倒,王思仪欢呼不已。 “我打中啦,左梦庚,看到没,我也会放枪的。” 见识了火帽枪的威力后,王思仪赫然发现,自己的两把锤子似乎不那么香了。部队停下休整后,她就缠着左梦庚学习火枪的射击技术。 不得不说,有战斗天赋的人就是不一样。 许多士兵练习了大半年,百米靶都做不到十枪打中三枪呢,她居然在短短的五天之内,就能做到十中七了。 “左梦庚,你们的火铳这么厉害,为啥不去和建州人打?” 左梦庚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我们人少。” 王思仪一听,不禁露出蔑视的表情。 “呵,你也跟辽东那群玩意儿一样,就知道保存实力。” 左梦庚莞尔一笑,没有解释。 他又不想给老朱家卖命,凭啥拿自己的兵去送? 另一边,黄台吉也在从豪格嘴里探听后营的情况。 “这伙明军人数如何?将领是谁?” 豪格郁闷摇头,回答了一半。 “黑灯瞎火的,孩儿看不大清。不过人肯定不多,最多两三千人。至于将领,始终不知。” 黄台吉怒了。 “混账,你们都和人家打近战了,还不知道将领是谁?不会看旗号吗?” 豪格急赤白脸地道:“父汗有所不知,这伙明军十分古怪,根本就没有旗号。” “没有旗号?” 黄台吉不觉得豪格会欺骗自己,因此更加迷糊了。 不打旗号的军队…… 那该如何作战? 豪格见他不是那么生气了,赶紧有什么说什么。 “这伙明军的古怪不止于此。父汗请看,这是俺们缴获的军服残片。” 豪格将一大块残破的明军军服呈递给黄台吉。 那是王向东的军服。 他引爆了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后,军服并没有完全毁灭,还有不少碎片残留在了现场,因此落到了豪格的手中。 “这伙明军的棉甲里没有铁片,好像不是什么强军。” 这个时代的人,判断一支军队的水准,最直观的方法就是看其着不着甲。 着甲的就是精兵,不着甲的就是炮灰。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甲胄的保护效果是真的很好。 就比如明军的火铳,面对穿了三层甲的八旗兵,根本就打不穿。 既然死不了,那么八旗兵的勇气也就可想而知了。 见这伙明军的“棉甲”里没有铁片,黄台吉不免放下了重视,开始关心起豪格的伤势。 “听说你被明军的火铳打伤了?” 说起这个,豪格不禁咬牙切齿。 “孩儿也是倒霉,竟然在两百步外被打伤。回过头来,非要教训一下那帮偷懒的工匠。” 好吧,豪格以为自己被打伤,是因为工匠们给他提供的甲胄做工上偷工减料了。 他为何没想到是这伙明军的火铳不一般呢? 因为从他肩膀里弄出来的米涅弹早就变形了,软软的一团,不仔细看和圆形铅弹变形后的模样几乎差不多。 豪格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伙明军使用的弹丸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个疏忽,让后营着实过了一段安稳日子。否则的话,黄台吉一旦意识到战场上出现了新式武器,威力还这么大,只怕要舍弃其他地方,全力对付后营了。 这段时间,明、金双方的战事主要集中在山海关、滦州、永平、迁安一带。 整体来说,已经打成了拉锯战。 祖大寿的防守做的不错,力保山海关不失。后金进攻了几次,全都受挫退回。 西线朝廷这边也无力进取,只能干看着东线打的火热。 孙承宗依旧在通州整军。 这老头对战争的看法从来没变过,手里头的军队不练的强大了绝不出兵。 崇祯几次催促,孙承宗都不为所动。 很明显,他是将祖大寿当成第二个毛文龙了。 指望祖大寿在那边拼死力战,拖住后金,给他争取时间。 这段时日各路勤王大军陆续到来,孙承宗手头的兵力越来越多,反攻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崇祯却很恼火,只以为孙承宗怯敌避战。 唯独黄台吉感受到了压力和危机,已经开始谋划退军了。 同一时间,朝堂里也有了新变化。 老狐狸韩爌在见到了钱龙锡的窘境之后,察觉到不宜久留,立刻给崇祯上书请辞。 崇祯见他这么会来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还赏赐了东西。 韩爌生怕多生事端,赏赐也没要,轻车简从,一路回山西蒲州去了。 同一时间,也有一个人离开了京师,准备回乡。 到通州的时候,见到孙承宗和侯恂。当真是老友相见,泪洒满襟。 此人就是原来的天津巡抚李邦华,当年的辽东铁三角之一。 “方今朝廷,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实非施展之地。我便去了,阁老独扛时艰,万望珍重。” 孙承宗顿足不已。 “孟暗之才,老夫尽知。陛下岂可弃贤于野啊?” 李邦华摇摇头,去意已决。 对这个朝廷,他是失望透顶了。 就说刚刚过去的京师保卫战吧。 当后金打过来的时候,李邦华就做了多手准备。他深知,要想守住京师,不能只躲在城里。 于是先后往通州、蓟州各派了数千援军。 要不是他把曹鸣雷所部的两千人派去,袁崇焕连蓟州都守不住。而侯恂更是靠着他给的三千兵马,一天之内搬空了张家湾。 李邦华不仅主动派兵,还亲自带兵出城,准备和京师形成掎角之势,互为奥援。 结果朝廷来了命令,让他回城…… 这下好了,大军全部缩在城里,哨探都派不出去,内外彻底断绝。 崇祯更是听信了襄城伯李守锜的谗言,剥夺了李邦华的权力。 满桂在德胜门作战的时候,被城上的大炮打伤了自家人,结果有人把这件事算在了李邦华的头上。 李邦华因此而被罢职,背负了不该有的罪名。 再一想想袁崇焕的遭遇,李邦华当真是心灰意冷,走的无比坚决。 而对于李邦华的才能,侯恂再是清楚不过。 他想了想,对李邦华建议道:“李尚书如今脱离桎梏,悠游山林,不妨先到临清去看一看,或许有不一样的收获。” ------------ 第170章 乱世谁为可怜人? 一直到二月初,后营才终于进入朝廷的视线。 起因是河西务守备的奏疏。 【职部镇守河西,东虏入寇以降,夙兴夜寐,不敢疏忽。前月,有万余百姓自北而来,持械拥车,浩浩荡荡。职遣人询,言我大军克遵化,斩鞑虏几近千余。又言鞑虏回归,必屠城泄愤。遂馈钱粮于彼,命其南向。职恐东虏细作于间,不敢令入。此百姓簇拥南下,不知所踪矣。】 这篇奏疏正月初三送到了兵部。 但那个时候兵部正处于内乱当中,熊明月正在对申用懋穷追猛打,部里官吏根本无心理事。 一直到了二月初,新任兵部尚书梁廷栋整理公文,才看到这篇奏疏。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梁廷栋懵了。 怎么回事? 十二月的时候我军攻克遵化了? 不对呀,那正月的时候马世龙所部是怎么在遵化城下输掉的?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梁廷栋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报与崇祯。 崇祯的疑心病当场发作,以为下面的人又糊弄自己呢,立刻给马世龙发出了一封措辞严厉的谕旨,让马世龙解释清楚这件事。 马世龙接旨之后也懵了。 我没打下遵化啊! 他还怕是下面的总兵、参将、都司干的,一个挨一个地问过去,结果没有人知晓这件事。 马世龙放下心来,立刻给崇祯回复奏章,言之凿凿遵化始终在后金手中,不曾听闻有友军攻克之举。 崇祯又怀疑是河西务谎报军情,再次追查过去。 河西务守备又汇报了一个新的情况。 从他那儿路过的老百姓说,攻克遵化的明军,说的是山东方言。 十二月份,山东军,跑到遵化来了? 崇祯吓的够呛,连忙又责问山东巡抚王从义。 此时王从义才刚刚带兵勤王来到京畿,也被问懵了。 我没派人打过遵化啊! 王从义坚决否认,而且手底下的人全都可以作证。 于是情况就变得诡异了。 在崇祯看来,最有可能撒谎的,就是河西务守备。 这个家伙有鬼! 于是崇祯下令,让锦衣卫去将河西务守备抓来,严加讯问。 幸好锦衣卫路过通州,孙承宗和侯恂得知此事,连忙给崇祯上书,告知真相。 【臣奉圣命,枢辅全局。然东虏来去自如,我军难以相制。有临清协千总左梦庚言,当以我为主,攻敌之必救,万勿疲兵相随。因其言之有理,其部人少,臣允其自便。克遵化之举,当为其功。】 事儿搞清楚了。 河西务守备确实没有说慌,十二月的时候,遵化确实被明军攻克过一次。不过后来后金回师,又给占了。 听到有个千总居然在后金攻城略地的时候抢回一城,还斩杀了数百建奴,崇祯大为振奋,连忙询问该部在哪儿。 孙承宗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让该部自由作战,攻防行止均由该部主将自己决定。 如果是大军,孙承宗这么干,估摸着早就被群臣弹劾的满头包了。但听闻只是一个营,连崇祯都不在意了。 后金入寇以来,战死的总兵、参将、都司还少吗? 投降、逃跑的明军还少吗? 区区一个营,千来号人,就算是怀有异心,又能惹出多大是非来? 前面河西那边还有人报称,十二个百姓徒手接箭,杀了数百鞑子呢。 乱糟糟的局面下,什么破事都有。 左梦庚并不知道孙承宗、侯恂帮他挡下了一桩祸事。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整,天气也暖和了,左梦庚决定再次动手。 而决定他可以动手的前提是,后金大军都去了迁安那边,此时和明军各部打的难解难分,暂时已经顾不上他了。 “我决定打洪山口。” 洪山口是后金入寇的三个关隘之一,更是黄台吉破关之处。 左梦庚有点记不清黄台吉从何处回返,干脆决定先打洪山口。 恰好之前在洪山口附近的庙瓦沟伏击过插汉部骑兵,地形很熟,打起来不难。 左梦庚之所以选定洪山口,除了这里很重要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洪山口守将蔡通的降敌行为。 黄台吉破关时,此人当即投降,毫无反抗。 后来后金大军往京师去的时候,这货又跟随各地反正。 如果说投降是无奈之举,后来反正算是弥补罪过。可等后金军再次回来时,这家伙又叛变了。 而且还是第一个叛变的。 当时驻扎在三屯营的马世龙遣人说服,他不但不听,还把人赶回去了。 这一次再投降,蔡通可就卖力多了,还跟着后金攻占了潘家口。 显然,这家伙是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 趁着后金大军在迁安那边,左梦庚决定先惩处汉奸。 黄宗羲问道:“打下洪山口,我们驻军不?倘若我们不驻军,鞑子来攻,我们怎么办?” 其时左梦庚已经收到了侯恂的书信,知道朝廷已经了解后营的存在。 “咱们不驻扎关口,打下来后,去信给马世龙,让他来接管。” 左梦庚才不会傻到守城呢。 商议确定,大军随即出发。 这一次,后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行军了。 三日后,抵达洪山口关下。 可一看关内情形,全军上下都忍住了动武的冲动。 往日的雄关此刻早已失去了风采,破破烂烂的模样还不如猪圈。 城门洞开,不禁出入。 城门下几个兵丁躲在避风处蜷缩成一团,看到大军开来,只是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就无动于衷。 城门上根本就没有警戒的卫兵,以至于后营扑上来时,关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多时,整座洪山口就都被后营占领了。 左梦庚在军官们的簇拥下走进关内,只看到百十来个兵丁被扔在中央的空地上,面对着后营的刺刀,竟坦然以对。 放眼看去,这百十来号人竟找不出一个精神的。 全都破衣褴褛,无法遮蔽身体。一些烂布在风里胡乱飞舞,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身体,根根肋骨好似琵琶。 守备参将蔡通被拎到面前,同样毫无惧色。 “你们要砍俺的脑袋,那就砍吧。” 黄宗羲怒斥道:“你数典忘祖,投靠异族,屠杀同胞,本就罪该万死。” 蔡通咧嘴,似笑非笑。 “俺该死?俺早就该死了。不过杀俺之前,俺想问问,朝廷管过俺们死活吗?” 他这一说,突然激动起来,指着那些羸弱的兵丁,痛哭出声。 “你们看看,好好看看,从前年八月到现在,俺们一粒米、一分饷银都没拿到过。兄弟们饿的受不了了,就割树皮充饥。关内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换了两百斤米,俺们吃了一个冬天。都说俺们是汉奸,可黄台吉来了,却给了俺们钱粮,让俺们吃了饱饭。皇上和朝廷呢?” 声声泣血的控诉回荡在耳边,让所有人都不禁心底怅然。 明明是卫国戎边的将士,却要被活活饿死。 那些躲在辉煌华丽的宫殿屋宇中的君臣,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可怜的人? 这群被饥饿困扰的人,面对后金大军的时候,又何需刀枪加身? 只需要区区米粮,除了缴械投降,又能如何呢? 究竟是谁亲手将他们送给了敌人,成为了异族的帮凶呢? 蔡通发泄了一通,也认命了。 “你们要杀,就给个痛快吧。这些兄弟都是可怜人,也都是听我的号令,还请给他们一条活路。” 刚说完,他又苦笑起来。 “算了,即使你们不杀,他们还有什么活路?罢了,全死了算球。” 柳一元不忍看,稍微背转过身。 “此事是朝廷不对,似乎也怪不得他们。” 眼见所有人似乎都很认同柳一元的看法,左梦庚决定,好好地给他们上一堂思想课。 他喝道:“参与攻打潘家口的人,出来。” 洪山口守军中,陆陆续续走出来二三十个人。 左梦庚命人将他们捆了,押到近前。 “朝廷亏待、辜负了你们,不管你们的死活,让你们白白牺牲,这是朝廷的不对。” 被捆了的人胆战心惊之余不禁奇怪。 这个千总似乎是在向着他们说话,可为啥又捆了他们呢? 左梦庚继续道:“这样的朝廷,你们仇恨它,理所当然。就是造反,也是正理。” 洪山口的守军听到这话,竟然惊惧非常,似乎造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唯有左梦庚的声音无比嘹亮。 “你们造反,推翻朝廷,那是求生之道,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投降异族,残虐同胞。虎毒尚且不食子,帮着异族欺凌、屠杀同胞者,连畜生都不如。” 洪山口的守军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些被捆的军官和士卒,更是瑟瑟发抖,偏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左梦庚走到蔡通面前,朗声问道:“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你可有什么不服的?” 蔡通久久无声,最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选择了认命。 如果左梦庚只是痛斥他投敌求荣,他还有许许多多的理由可以反驳。可左梦庚直言不讳,甚至连造反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一下就将他打入了地狱。 如今大明各地因为不满暴政而造反的大有人在,他们活不下去了也可以造反。 甚至左梦庚连造反的正当性都提出来了。 可在这个选择之前,他们却成为了异族屠杀同胞的帮凶,那么就不可原谅了。 左梦庚义正言辞,浩气冲盈。 “既然尔等明白所犯罪孽,那就以死赎罪吧。” “行刑!”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刺刀捅下,这些帮助异族为非作歹的汉奸,全都毙命。 还活着的洪山口守军,各个胆战心惊,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左梦庚放眼看去,这些人里,一个当官的都没有。 这混账的世道,连投敌求荣这种事,这些可怜的士兵都捞不着。 一边命人将处死的汉奸拖出去埋了,左梦庚一边让人弄了吃食给这些饥肠辘辘的守军。 喷香的土豆粉送到眼前,让这些饿鬼全都疯了。也顾不得死亡的威胁,先填饱肚子再说。 就在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左梦庚问道:“你们罪不至死,当然是在我这里。朝廷过来会如何判决,我也不知。你们可有去处?” 土豆粉的美味是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尝试过的,愣是见碗里的汤水都喝干了还依依不舍。 唇齿间残留的香气,让这些守军鼓起了勇气。 “将军,带俺们走吧。留在这儿,俺们只有死路一条啊。” 哗啦啦,数十个军人全都跪在左梦庚面前,愿望非常统一。 ------------ 第171章 长城摧垮人心冷 左梦庚没有想过将洪山口的守军全都杀了。 因为这些人的情况表明,他们也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 最最关键的是,这些人的手上没有沾染同族的血。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是底线,而且是宁死都不能去做的底线,不容突破。 蔡通和那些参与了杀害自己同胞的人,必须得到严惩。但剩下的这些苦难士兵,反而是他要去团结的对象。 “那好,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后营的一员。去叫上你们的家人,跟着一起走。”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那些士兵们竟然纷纷痛哭不止。 黄宗羲不解,一一问了才知道,这些士兵的家人竟然已经不在了。 “俺爹去年就饿死了,活活饿死的。俺让他忍忍,俺去找粮。没等俺回来,他就咽气了。” “俺原本有个妹子,可家里没吃的,只好忍心卖了。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活着不?” 一个个诉说起来,又是辛酸泪满怀。 原本洪山口关的下面,就是这些士卒家属的聚居地。可是现如今,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左梦庚发觉,很多时候看待历史问题,真的需要带入当时的环境。 历史书上只是说,崇祯元年的裁军导致了蓟镇哗变,造成了多少多少伤害,也为后金入寇打开了大门。 可是却从没有人关注过,这些原本活生生的生命,在这样的浪潮里又是怎样的遭遇。 坐在金銮殿里的那位帝王,看到的只是冷冰冰的金融数字,觉着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却从不去好好想想,偌大个紫禁城和那么些王公贵族,才是侵吞了原本属于这些士兵、百姓们财富的罪魁祸首。 统共一百二十五个士兵,因为没有了家属,反而更加好办了。 左梦庚将他们打散后,编入了各个大队。同时嘱咐黄宗羲以及各个大队的军官,在不歧视他们的情况下,也要注意对他们的思想教育。 六十军的狗熊变成五十军的英雄,左梦庚一直觉得很是神奇。 他想要试试,在这个时代能不能做到。 二月初八,战局出现了可喜的变化。 这一天,总理马世龙获取了可靠的情报,与监军御史吴阿衡、延绥总兵吴自勉、山海总兵宋伟、保定总兵曹鸣雷、巡抚方大任、兵备道贾克忠商议后,决定主动出击。 游击曹文诏为领兵官,率领参将王承胤、游击张叔嘉等在玉田、枯树、洪桥一带设伏。 辰时,后金五千骑兵从东北而来,走到洪桥一带,遭遇了明军的围攻。 这一仗从早上九点打到晚上五点,从洪桥打到云南仓。因为天黑了,双方各自收兵。 第二天天还未亮,后金兵主动退去。 这一仗打成什么样暂且不提,后金方面损失如何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意义是,这是自崇祯二年十月后金入寇以来,明军第一次主动出击的野战,而且导致了后金的退兵。 这意味着战场开始出现对明朝有利的态势。 初十,左梦庚接到战报,还在这一仗的明军将领名单里,看到了老爹左良玉的名字。 不用想,取得这样的胜利,这些将校们肯定都会得到褒奖。 左梦庚也明白了左良玉是怎么开始升官的。 不过这一仗也让左梦庚产生了想法,他迅速召集全体军官开会。 “本来我认为,鞑子退回辽东,应该会走来时的大安口、洪山口和喜峰口等地。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了。” 现如今遵化以西,全都在明朝手里。而且从蓟州到遵化,这一路上马世龙都部署了重兵。 后金要想再打回来,根本不现实。 柳一元认可他的判断。 “鞑子想要退兵,应该会选在迁安以北一带的关口。” 其他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也认可了这个判断。 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左梦庚当即决定,全军立刻东进,看看能不能赶在最后关头,给后金来上一下。 十六日,走到迁安以北时,突然有侦察兵飞奔而来。 “千座,黄台吉要出关啦。” 众人大惊,没有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 左梦庚更是一阵恍惚,同时感到恼火。 他之所以行动悠悠,主要是仗着脑子里有记忆,认为赶得上。结果记忆里的东西太多太杂,反而干扰了他的判断。 记忆有些内容显示,黄台吉出关返回的时间是三月初二,这也是他慢慢行军的倚仗。 他是想要凑热闹,而不是要迎面撞上后金的大军。 然而黄台吉北返的时间是二月十六,足足比记忆里提前了半个月。 三月初二,那是黄台吉回到沈阳的时间。 左荣立刻问道:“黄台吉从哪里出关?” 侦察兵道:“是董家口。” 众人翻出地图一看,登时心灰意冷。 原来董家口在抚宁以北,而后营才刚刚行军到迁安以北的桃林口。 将近一百八十里的距离,后营只靠两条腿,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 这个事实,让左梦庚颇为郁闷。 其他人也差不多,而茅元仪更是须发皆张。 “就这么让黄台吉走了?祖大寿在干什么?” 抚宁就是后世的秦皇岛,紧挨着山海关。也就是说,黄台吉是在祖大寿的眼皮子底下回家的。 可他骂了也没用,祖大寿明显不敢出手阻拦。 茅元仪从萨尔浒就参与和后金的战争了,要说众人中谁对后金最为仇恨,非他莫属。 他越想越气,突然回身,抢了一匹马便走。 左梦庚知他想法,返身也上了马,对柳一元吩咐道:“你带军在附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去去就回。” 黄宗羲也觉着郁闷,急道:“我和你同去。” 还有王思仪、左荣、左华几人也上了马,随他一起追着茅元仪去了。 脱离了大部队,几人轻骑快马一路奔驰,下午时分终于赶到了董家口附近。 当几人登上老君顶的时候,前方山谷里的景象令他们毕生难忘。 浩浩荡荡绵延不见边际的队伍正在迤逦而行,各色旗帜遮天蔽日,数不清的骑兵前后奔腾,押送着中间蹒跚的人流。 无数的汉人正被驱赶着一步步走向关外,长长的绳索套着一个又一个,好似待宰的牛羊。 有谁走的慢了,建奴的鞭子便狠狠抽打下来。大队过去的地方,路边倒毙着数不清的尸首。 数万人哭嚎的声音直冲云霄,苍天也在这一刻羞愧地躲在了乌云之后。 那些百姓们一步一回头,嚎啕大哭着望向熟悉的家园。 他们一定是在渴盼着朝廷的救兵。 然而朝廷的兵马就在不远处的山海关里瑟瑟发抖,无情地目送着他们成为异族的奴隶。 出现在山顶的左梦庚等人,吸引了大队的注意。鲜明的明军服饰,给了许多人希望。 一个妇人突然从队列里跑出来,跑向这边。 可是还没有几步远,凭空一根铁矛掷来,将她钉在了地上。 她一时还未死去,依旧伸着手,抓向左梦庚等人在地方。狂喷的鲜血堵住了她的嘴巴,可她一定是在问…… 为何不来救救我们? 为何看着我们被掳走? 一匹高头大马走到她的身边,硕大的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时候,让她和尘埃混迹在了一起。 其余的百姓看到了这一幕,哭声更甚,纷纷挣扎着想要逃跑。 可残忍的建奴乱刀砍去,登时留下一地死尸,也让骚动很快平息了。 冲天而起的血腥气,也让还活着的百姓彻底丧失了希望。他们再看向山顶的左梦庚等人时,目光里竟只有仇恨。 许多鞑子兵凑到山脚,对着左梦庚等人指指点点,肆意地发出嘲讽的笑声。 其中的一人长矛上挑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不停地在半空中转着圈,婴儿竟然还有哭泣声隐隐传来。 “CNMD,狗鞑子!” 左华抽出弯刀就要冲下去,被左梦庚一把按住。 这一刻,所有的愤怒都是徒劳的。 血债,也只有用血才能偿还。 茅元仪踉踉跄跄地从马上下来,看着慢慢远去的百姓,突然回头,喝问道:“你能灭了鞑子吗?” 左梦庚点头,前所未有的郑重。 “能。” 茅元仪一把将帽子扔掉,抽刀指着左梦庚。 “好,从今以后,我认你为主。记着你的话,只要你灭了鞑子,让我粉身碎骨都成。你要是没做到,我死了也要把血泼到你的坟上,咒你全家世世代代!” 左梦庚只是瞪着脚下的人间炼狱,似乎要将这一切牢牢地记在心里边。 “我说了,我……能。” 这几个字,随着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洒落在了大地上。 ------------ 第172章 雄关如铁 “你……你流血啦。” 王思仪就在左梦庚的身边,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左梦庚这才张嘴,喷出一口浊血,胸腹之间的郁气稍稍缓解。 “身上流的血,怎比得上心头淌血?” 其他人默默无言,看着后金大军远远去了。可百姓们哀嚎的声音,似乎依旧回荡在耳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散去了。 黄宗羲猛地回头看过来。 “中恒,咱们建立个新世界吧。” 左梦庚抬起袖子,擦掉嘴角的血。 “我们不是正在做吗?” 茅元仪多少平静了一些,返身上马,闷声道:“算我一个。早晚有一天,我要亲自砍了崇祯和黄台吉的狗头。” 这位受到的刺激太大,显然已经走入了偏激的胡同。 但左梦庚很理解他的感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任何在董家口看到了万千汉人被掳走的这一幕,都不可能再保持平常心。只觉得这天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非要狠狠地把这天捅出一个大窟窿才行。 “千座,咱们回程吗?” 左荣很是寥落。 后营到底错过了战斗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台吉从容撤走,这让他很是羞愧。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军人,看着百姓在自己的面前被强盗掳走,都不会原谅自己。 左梦庚摇摇头,已经打定了主意。 “后面还有大战等着咱们呢。” 他记得整个己巳之变彻底结束,要一直到五月份。 没抓住黄台吉的大军,但他不想放过其他的后金军。 接下来,就要好好看看,谁是被他盯上的倒霉鬼。 众人返程,在迁安以北的山沟里,汇合了大部队。 而从董家口回来后,茅元仪、黄宗羲、左荣、左华等人明显发生了剧变。 他们操练军队的力度更大了,带动着全军都掀起了大练兵的热潮。 黄宗羲更是发挥了自己的口才,把在董家口看到的情形说给了全军的将士们听。 这些错过了机会的将士们,听到那些悲惨的情形,一个个悲愤欲绝,也终于理解了主官们加倍操练的用意。 就在这不知名的山沟里,后营不断地磨练着自身的技战术水平。 而在战场上,随着黄台吉的撤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出现了诡异的平静。 大明上下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分不清黄台吉真的撤军了,还是虚晃一枪,弄什么阴谋。 于是各路明军只好龟缩在城里,等着情况明朗。 后世对己巳之变中,后金的所作所为,基本上都定性为一场军事冒险和劫掠。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黄台吉明显在部署一盘大棋。 如果只是劫掠的话,那么在他回程时,后金的各部应该跟着一起撤走才对。但很明显,此时的后金在京畿各地依旧还有着很雄厚的军力。 阿巴泰、济尔哈朗、萨哈廉、索尼、宁完我驻守永平,鲍承先守迁安,图尔格、那木泰守滦州,察喀喇守遵化。 更能体现黄台吉庞大野心的,是他在临走之前给部下们的谕旨。 【明帝之人民,天若赐我,则其民即我民也。以我之民,而我加以侵暴,则已服之国,将非我有之。他国人民,亦无复来归者矣。守城诸贝勒大臣等,宜严饬我军士……】 显然,黄台吉将这一次的入侵,当成了和明王朝争夺民心的较量。 联想到他攻山海关时,亦曾令各地农夫趁着开春之际耕种,甚至还给农户送了耕牛,可见其野心勃勃。 更何况这一次入寇以来,各地投降的人非常多。 黄台吉也不想一走了之,给那些投降的人留下被任意抛弃的印象,增加以后再次入寇时的难度。 从这一点说,黄台吉不知道比美军高明到哪里去了。 他留下的这些人,守卫已经占领的地方,是绝对守不住的。但是却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那些投降的人产生一种错觉。 爸爸没有抛弃我们,爸爸为了我们血战过,爸爸们只是没打过而已。 三月十一,敌我态势发生了根本转变。 黄台吉从沈阳派遣了阿敏、硕托替换了阿巴泰、济尔哈朗等人,负责指挥京畿作战。 这个做法,明显是为了要对付阿敏。 阿敏当然知道,但是无可奈何。 黄台吉胜利回师,让各部都赚的盆满钵满,声望已然到了顶峰。 这样的情况下,他这个四大贝勒之一,已经失去了分庭抗礼的本钱。 如果他敢违命,他本部的镶蓝旗都会背叛他。 明军这边,应该也是接到了黄台吉返还沈阳的情报,祖大寿开始组织攻势。 十一日,祖大寿出山海关进抚宁,随即攻永城。 虽然没有攻下来,但明显感觉到后金的兵势不如以往,也让明军各部的胆子大了许多。 三月二十六,阿敏到了遵化后,也知道自己情况危急。不甘心束手就擒的他,决定用实打实的军功来脱困。 于是在第二天,阿敏就带着济尔哈朗、硕托等人纵兵西进,希望打个大胜仗。 结果在牛门、水门两个口子遭遇了曹文诏所部,随后马世龙也到了。 一番大战,阿敏被赶回了遵化,明军也逼近到了遵化城下。 左良玉就在曹文诏麾下,这一战立功不小。 随后后金攻略丰润一带,又被尤世禄打退。 可以说,整个三月份后金就再没有打赢过什么仗,反而被明军四面紧逼,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可对于大明王朝来说,这个三月并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事儿。 西边传来噩耗。 就在二月,趁着山西兵马进京勤王之际,老回回、八金刚、任子顺、上天猴等部跨过黄河,攻陷蒲州,正式进入山西。 崇祯大惊失色,忙让在良乡的耿如杞、张鸿功回师。 可耿如杞却上书请辞。 良乡一战,耿如杞身受重伤,被伤多处,不良于行,已经无法任职。 崇祯无法,只好允许,同时更换山西巡抚去对付陕北农民军。 他又哪里知道,耿如杞已经心灰意冷,不想给他朱家王朝卖命了。 无官一身轻的耿如杞带着耿章光,悠悠然地回了临清。 四月,明军开始大举反攻。 孙承宗亲临一线指挥,集合众军猛攻滦州。 后金在滦州的守将是图尔格、那木泰和汤古岱。 这三人倒是很英勇,足足守了四天。奈何双方兵力太过于悬殊,孙承宗又调来了大炮,轰塌了城墙。 图尔格一看没办法,只好率军突围。 正好当时天降大雨,又被明军围攻,后金军乱成一团,足足被斩杀四百余人。 图尔格一路退到永平,却吓坏了阿敏。 此时关内后金军一共就五千多人,还分散在各地。阿敏深知,即使将人马都集合到一起,也不可能打过明军了,于是萌生退意。 身为黄台吉的妹夫,图尔格深知就这么回去,肯定要被责罚,劝阻阿敏说:我们守滦州都守了四天,只要大家齐心合力,肯定能够守住永平。 阿敏根本不听,生怕死在大明境内。 而且他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身为四大贝勒之一,回去之后最多被黄台吉训斥一番而已。 于是给遵化的察喀喇下令,让其赶来汇合,准备开溜。 阿敏根本不知道,这一次弃城逃跑,终于让黄台吉抓到了机会。虽然没有杀了他,但是却彻底剥夺了他的权力,将他幽禁到死。 一直躲在深山里的左梦庚,时刻关注着战局的变化。 当遵化的察喀喇逃亡永平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最后一战要到来了。 “阿敏没有黄台吉的勇气,山海关的兵马也不怕他,所以他根本不敢走董家口。那么他出逃的地方,只有这里。” 众将的围观下,左梦庚的手重重点在了一个地方。 明月照清水,寒风透关来。 清水明月关! ------------ 第173章 关门打狗 清水明月关位于迁安东北三十二里,乃蓟镇雄关之一。 因沙河穿关而过,河水清冽,关左城南水域宽阔,皎月凌空,映照潺潺泉水,山水夜景由来已久,因此得名清水明月关。 后来康麻子从这里过,被冷风吹的昏了头,于是改名为冷口关。 尽失雅意。 清水关建在山势险峻的凤凰山上,远观酷似一只昂首展翅欲飞的凤凰。 其正中主峰山腰处有两块碧绿色的岩石,似凤凰双眼,主峰两侧有青、褐、黄色间杂的岩石,如展开的多彩凤翅,十二座连环山峰则如展开的凤尾。 山上十二个山峰都建有城堡,故有“十二座连营凤凰山”之称。 关城随山势修建,城墙用砖包砌。城南有练兵场。 初夏的午夜,暴雨刚过,天阴漫陈,暖气夹着水汽,令人烦躁难眠。 守卫清水关的三百多名军卒,如今也说不清自己是明军,还是金军。 反正后金走了就是明军,后金来了就是金军。 饿着肚皮的军卒们簇拥在一起,忍着蚊虫叮咬,蜷缩在城墙根下。饥肠辘辘的身子煎熬着神经,让人睡不着也不精神。 至于守关瞭望…… 谁爱来谁来,他们这些人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陆续在四周响起,当有不耐烦的人睁开眼睛是,就看到数百黑影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黑色的夜,黑色的影,如同魔鬼降临。 此人张嘴欲喊,随即看到了逼在眼前的钢弩,立刻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那些“魔鬼”却一个接着一个踢过去,把所有军卒都唤醒。 一群人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连谁抓的他们都不知道,全都被关进了一处城堡,进出不得。 唯一让他们安心的是,他们终于有吃的了。 既然给吃的,就说明这伙人不想杀他们。 于是军卒们就安心地躲在屋子里,不再管外面的事。 凌晨时分,左梦庚率领大部队终于赶到清水关。 这一次跋涉,让全军上下疲惫不堪。 尤其是在泥泞的山路里带着火炮行走,更是令人发狂。 所幸全军齐心,更带着复仇的怒火,终于走出了茫茫大山。就连王思仪都亲自上阵帮忙,弄的满身泥水。 先一步到这里的侦察大队早已准备了饭食,让全军到了之后就能吃上热乎的食物。 就在关城之下,左梦庚与众位军官开始讨论部署。 “现在沙河涨水,无法泅渡,为了联系两边,必须先把浮桥搭好。” 沙河是从关口正中流过的,虽然通关的道路是在河西,但是河东的山岭也有小路攀爬。如果不设防的话,后金军完全可以从小路翻过平台岭、火龙城北逃。 柳一元提醒道:“尖座楼和火龙城中间这条山谷也有路可以通行的,必须布置重兵。” 茅元仪面色凝重。 “我军兵力不足,恐怕守卫不过来。” 左梦庚却很坚决。 “守不过来也得守。黄台吉北返时,咱们没赶上。就算赶上了,咱们这点人马也打不过。但是这次如果让阿敏轻轻松松跑了,我于心难安,只怕你们也是如此。回去告诉所有人,这一仗,我们寸土不让,血战到底,一定要让鞑子在这里血流成河。” 所有军官点头称是,也对接下来的作战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左梦庚琢磨了一番地形,提出部署。 “这样,第一大队部署在关城正面。左荣,你这里地形平坦。而且我们的武器装备,守城没用,你只能倚靠关城直面鞑子的冲击。你记住了,死都不能退,必须牢牢将鞑子挡在关城前。” 左荣没有立什么军令状,而是道:“属下明白。” 他是一个稳重的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做到。 “左华……” 左梦庚又点了第二大队的名。 “你们大队扼守西边的山岭,还有教场沟这条小路。既要防备鞑子绕后,也要支援左荣。” 听说让自己亲自保护哥哥侧翼,左华立刻精神了起来,全所未有的专注。 “左代,你部为预备队,留在关城里。沙河两边哪里战事吃紧,你部就派人支援。” 左梦庚承袭了那么多的战例知识,非常清楚预备队的重要性。 虽然后营兵力不如后金,但他还是留出了一个大队的预备队。 左代很听话,并没有不满。 最后是左永的第四大队。 “你部是在河东唯一的步兵大队,全部压力都在你的身上,你能不能顶住?” 看过地形后左梦庚就知道,一旦打起来,后金一定会突袭东面的山地。不说夺路而走的问题,占领了东边的高地,能够居高临下压制河西的后营。 左永没有给保证,而是问道:“谁帮我?” 左梦庚点了左世的名。 “骑兵大队帮你。” 左永便道左世道:“五哥,打起来时,你得听我指挥。” 左世这个郁闷。 “臭小子,都骑到我头上来了。你等着,等俺们骑兵大队有马滴。” 众人哈哈大笑,大战前的凝重气氛总算消除了一些。 “炮兵大队的三个中队分开部署。西边山地部署一个中队,后面的高地上部署一个中队,由我亲自指挥。河东靠近河边的山地上也部署一个中队,栗香筑你过河去指挥。” 栗香筑看了地形,道:“那我这个中队得部署在去火龙城的路上,不然的话,帮不到西岸。” 炮兵的使用当然不是只顾眼前就行,最好的做法就是两边形成交叉火力,帮助友军完成打不到的区域覆盖。 左永立刻道:“那我们大队就在山脚平地列阵,五哥的骑兵大队沿尖座楼一线展开,掩护我们侧翼。” 左梦庚为了加强东岸,又道:“把侦察大队第三中队也给你们,直接部署在火炮阵地前保护。” 栗香筑的炮兵阵地距离山脚不过百米,谁也无法保证左永就一定能够挡住后金的冲击。 因此多加一层防御,总归是没错的。 这一仗就是堵住后金的退路,侦察大队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因此除了少数撒出去的之外,绝大多数都已经撤了回来。 将近六个月的征战,其他各部还好,唯有侦察大队损失惨重,足足阵亡了两百多人。 这是没办法的。 侦察兵需要前出到各种位置,很容易就和后金的斥候撞上。 而侦察兵执行任务的时候并没有装备火枪,和后金斥候的绞杀中没有绝对的武器优势。 可以说,后营躲在战争迷雾里仍旧能够完全掌握战场态势,都是这些侦察兵出生入死的功劳。 虽然牺牲了两百多人,但整个侦察大队得到的淬炼也是最大的。 还剩下的人,已经明显有了兵王的气质。 他们给后金造成的损失,才是最喜人的。 经过统计,死在他们手里的后金斥候起码有八、九百人。 后金为何破关之后如入无人之境? 除了有内奸带路外,后金精锐的斥候才是他们战无不胜的保证。 这些白山黑水中出来的猎人,天生就拥有着敏锐的嗅觉,很好地将整个战场遮蔽了起来,也让明军的斥候步履维艰。 袁崇焕为何绕路去蓟州? 一是走官道更快,二是因为赵率教覆没在遵化,他怕重蹈覆辙。 第三个原因就是后金斥候遮蔽了战场,让他探查不到情况,怎敢冒险走狭窄的迁安、迁西、遵化路线? 这些肆无忌惮的后金斥候,只有在碰到后营经过科学训练的侦察兵后,才真正吃了瘪,失去了情报主动权。 至此,整个后营的作战部署完成。 各部迅速行动起来。 炮兵大队将一门门火炮运到山上,以增加炮弹射程,同时拥有更加开阔的射界。 几个步兵大队纷纷开始挖掘壕沟,做抵御骑兵的部署。 总后大队是最忙的。 他们先是在壕沟前方拉扯铁丝网,然后又在铁丝网的前方再布设上地雷。地雷的前方又是各种绊马索、铁蒺藜等机关,绝对够后金骑兵喝一壶的了。 看着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王思仪蠢蠢欲动。 “左梦庚,俺干啥?” 左梦庚莞尔一笑,安慰道:“世妹别急,鞑子突进来的时候,少不得要肉搏战,到时候正是世妹斩将杀敌的好机会。” 这小丫头武力无双,如果真的刺刀见红,绝对是大杀器。 得左梦庚夸赞,王思仪不禁美滋滋的,拿出两把百斤重的铁锤,舞的跟大风车似的。 经过一天的准备,工事初步成型,天空也变得清朗起来。 西边的太阳愈发惨淡,映照着晚霞红透半边天。 突然,极远处一骑飞速奔来。一边跑动,一边不停挥舞着手中的蓝旗。 左三下、右三下…… 代表着大军来袭。 就在这个侦察兵冲进营垒后不久,大地开始了密如鼓点般的震动。 紧接着,远处的天边一大片黑潮飞速卷来。待到了近前,全红、全黄、镶蓝、镶白等各色旗帜耀武扬威,裹着数千军马直扑关门。 ------------ 第174章 战起 对于逃跑,阿敏是认真的。 自从成为四大贝勒后,阿敏就对征战不怎么感兴趣了。 当初他老子舒尔哈奇和努尔哈赤闹掰,阿敏选择了弃爹从伯,不但没有被处死,还渐渐得到了努尔哈赤的信重。 后来,在努尔哈赤的眼中,他和亲生的儿子一样,备受宠爱。 正因如此,阿敏才能够和努尔哈赤诸子的争锋不落下风,还拥有着极大的权势。 阿敏的想法就是…… 反正我是当不了大汗的,可我当年也是立了汗马功劳的。大金能有今天,我居功至伟。所以我特殊一点,没关系吧? 他这个想法呢,实际来论,还真的没错。 他投靠努尔哈赤,保证了建州女真的团结,让努尔哈赤保存了争霸的基础。 否则的话努尔哈赤别说征服海西女真了,能不能摆平建州女真内部都不一定呢。 可惜,阿敏碰到了野心勃勃的黄台吉。 黄台吉和努尔哈赤不一样。 努尔哈赤只是觉得族人活不下去了,被大明欺负的厉害,所以要造反。 黄台吉却觉着当大汗还不够。 他要做皇帝。 既然要做皇帝,那么就该一言九鼎、天下景从。 弄个八大贝勒在旁边指指点点的,算怎么回事? 因此从登上大汗之位的第一天起,黄台吉想的就是如何削弱八大贝勒,树立自己独一无二的威权。 他第一次盯上的目标,就是阿敏。 因为阿敏不是努尔哈赤的亲儿子,自然在内部的人情关系上差了一些。 其次阿敏桀骜不驯,不将他这个大汗放在眼里。尤其是征朝鲜的时候,阿敏迟迟不归的举动让黄台吉很是紧张。 这样的阿敏,实在太适合用来祭刀了。 当通过入寇大明为部族带来巨大的利益,自己的声望冲上巅峰后,黄台吉就开始下手了。 回到沈阳后,他立刻命令阿敏去关内接替阿巴泰等人,统筹战事。 可大军都被他带回来了,仅仅给阿敏留下了五千多人,这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阿敏自然看出来了,但无可奈何,当然更不想死。 阿敏觉着就算自己违抗命令,弃城逃跑,最多也就是被黄台吉训斥一顿罢了。 因此当滦州丢了之后,他立刻把迁安、遵化的人马都叫了回来,连一刻都不愿停,直接在永平屠城后北奔。 半路上,斥候狼狈冲来。 “禀贝勒爷,清水关有明军。” 众人大惊。 “清水关的明军不是降了嘛,他们又叛变了?” 图尔格疑惑问道。 后金的斥候就是专业,立刻把情况说了。 “不是原来守关的人,是新来的明军。全部用的火器,还有大铳若干。” 那木泰忧心忡忡。 “明军有多少人?” 斥候禀告了令众人稍微心安的情况。 “大约两千余。” 这个数字,让阿敏做出了后悔终生的误判。 “明人怯懦,两千之兵必不是我等对手。立刻前进,破关回家。” 其他人也没有反对。 现在想要退出塞外,除了清水关也没有其他路径。而且他们的想法和阿敏一样,两千多明军都不够他们杀的。 后金军行动飞速,傍晚时分冲到了关下。 阿敏原本以为明军会据城而守,到了现场才发现,明军居然是在城外列阵,而且沙河两岸全都列阵了。 “哈哈哈,待擒下这伙明军将领,我定要好好问问他,他何来此等勇气?” 鲍承先赶忙提醒道:“大贝勒,切勿轻敌。你看,明人在山上都布了大铳。” 阿敏非常瞧不起汉人,冷哼道:“此等大铳有何用处?这明将更不知兵。大铳布的那么远,只怕都要落到自己人头上了。” 其余众将纷纷哄笑,都觉得定是如此。 察喀喇请命道:“大贝勒,就让末将打头阵,灭了这伙明军。” 阿敏却没有同意。 他瞧不起明军不假,但好歹是沙场宿将,不可能不顾战场规律。 再者,每一个女真人都很宝贵,不能轻易浪费了。 “鲍承先,带领你的人马,冲开当面明军,径往里打便是,我会派人接应。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这明显是拿鲍承先当炮灰。 但鲍承先并没有任何怨言,因为后金作战历来如此。 和许多人认为的后金作战专靠骑兵不同,后金的作战主力,其实是步兵。而且分为轻步兵和重步兵。 轻步兵就是汉人,主要作用就是第一波攻击,消耗敌人的武器。 随后披甲重步兵才会上前,破坏敌人的工事,同时向里绞杀,给后续的骑兵打开通道。 重甲步兵都是女真人,而且许多都身披三层甲。明军的火铳除非运气好,否则的话即使三十步内也根本打不穿。 这才是明军为何野战打不过女真人的真相。 接到命令,鲍承先立刻整队,缓缓上前。 阿敏并没有看着汉儿军上去送死,而是命令道:“图尔格,你率领重甲步兵跟上。一俟对面的明军放完铳了,就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挪开。” 阿敏不知道那是铁丝网,但也知道那东西拦阻骑兵非常管用。 “硕托,你带着骑兵去那边整队。等图尔格打开缺口和明军绞杀在一起后,听我号令冲锋。” 硕托也去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阿敏已经注意到了更多的情况。 “告诉大家伙,这伙明军无甲,靠近了之后,任意放箭。” 哪里来的傻子,不穿护甲就敢出战,是不是没死过? 伴随着阿敏的一道道命令,后金军迅速行动起来。 鲍承先率领汉儿军排成队列,手持木盾、推着偏厢车等物,从五里外开始推进。 在他们的身后,图尔格率领重甲步兵,徐徐跟上。 这些重甲步兵分成两种。 前面一种手持火铳,待靠近明军后进行第一波轰击。 这些女真战士非常悍勇,敢抵近到二十步再开枪,远不是一般明军可比。 当然了,他们的防护更好,才是这么做的底气。 讽刺的是,这些护甲原本都是明军的,而明军的火铳却打不穿这样的护甲。 那为何后金的火铳就能击穿明军的护甲呢? 因为明军的护甲偷工减料不说,还只有一层。 而后金会给最精锐的重甲步兵,穿两层甚至三层护甲,明军当然就没有办法了。 后金大军徐进的同时,另有一伙人驱策着奴隶推动着大炮进入阵地。 后世一直认为后金得到火炮,是在吴桥兵变孔有德、耿仲明等人降清后。事实上,从努尔哈赤时期起,后金就有大炮。 黄台吉入寇以来,许多城池就是被用大炮轰开的。 此时后金军要冲过清水关,也是什么武器都用上了。 关前的乱石堆上,左梦庚高高站在上面,手里拿着喇叭。 他知道,今天这一战,就是后营的出世一战。 从去年十一月到现在,足足半年的时间,后营都没有怎么打过仗。 这支他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新军,究竟能不能蜕变成当世强军,全在于今天这一战。 后营两千六百余,后金五千余。 这个兵力对比刚刚好,既不会因为太少让后营用不上力,又不会因为太多而超出后营的承受范围。 同时这些建奴想要突出重围,必然是会拼命的。 这样一来,完全可以考验后营上下的承受能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喝问,得到了所有将士的回应。 “我们的土地!” 左梦庚指着徐徐逼近的军阵,问道:“他们是什么?” 后营上下杀气冲天。 “强盗!” 左梦庚亢声如雷。 “这些强盗们,跑到我们的家园来烧杀抢掠,凌辱我们的妻女,摧毁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亲人。现在,他们逞够了威风,想要心满意足地回去。你们告诉我,能不能答应?” 数千人的咆哮汇聚成一声惊雷。 “杀!!!!!” 各个大队正气血上涌,纷纷跨前,抽出佩刀。 “准备战斗!” 后营特有的喇叭声席卷苍穹,也为这场大战拉开了帷幕。 布置好的后金大炮率先开火,喷吐的黑烟中,一颗颗黑色铁球划破长空,有的打偏了,有的滚入了后营的阵列,带走一片血肉。 明显可以看到,有不少士兵被这惨烈的一幕吓到。 可长久以来的教育,让他们依旧能够挺立,等着开火的命令。 栗香筑却是不需要再忍的人,立刻对传令兵道:“命令第一中队,给我把对面的火炮掀掉。” 刚说完,河对面猛地一片乱吼,紧接着数不清的人流乌泱泱地冲向了后营阵列。 原来是鲍承先所部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立刻全速奔跑起来。 栗香筑再次加了一条命令。 “其余火炮,对准后续重甲步兵,标尺八百,正三度五,放!” ------------ 第175章 白热化 当后营的火炮射击时,后金诸将纷纷大笑,觉得这伙明军慌了。 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佛郎机,知道这种小炮射程最多三、四百步罢了。 可是现在鲍承先的人都还没有冲进打击范围呢,这些火炮在打空气吗? “哼,明人果然都烂透了。” 阿敏轻蔑哼道,对战事不是那么上心了。 在他看来,这场战斗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就能结束。 唯一的好处就是,多斩获点人头,回到沈阳后也能倚为战功,消除一些黄台吉的责难。 可他的笑声未尽,随即化为错愕。 只见明军的阵地上飞出数十个黑点,眨眼之间就跨越一千多米的虚空,准确地落在了后金的炮兵阵地上。 和他想象的炮弹飞滚,横扫摧毁不同,这些炮弹落入阵地的一瞬间,立刻猛烈爆炸起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湮没了炮兵阵地,腾起的浓烟疯狂向四周席卷,连他们这边都受到了波及。 几个呼吸后,又有爆炸声带着黑红色的浓烟腾空,竟没有一个人从阵地上跑出来。 明军发射的炮弹,不但摧毁了火炮,还引发了火药的殉爆,将所有后金炮手全都炸死在当场。 阿敏还未如何,高鸿中脸色大变。 “坏了,曹振彦没了。” 阿敏心底惊惧,表面却毫不在意。 “左右不过一包衣奴才,没了就没了吧。” 对于那位佟养性手下的汉人包衣,阿敏唯一的印象就是懂得操炮。其余时候,卑躬屈膝,任打任骂。 这样的奴才死就死了,有何可惜的? 如果让左梦庚知道,那心情一定会非常精彩。 一炮下去把四大名著打成了三大名著,这算功还算是过? 和后金炮兵一样,图尔格指挥的重甲步兵也遭到了轰炸。 他们原本还在二里开外,并不觉得有何危险。结果四、五枚炮弹钻入人群,狂暴的气流和飞溅的弹片当场收割了三、四十人的性命。 什么两层甲、三层甲,在火炮面前都是纸糊的。 图尔格也被一枚弹片削去了左臂上的一块肉,疼的他翻滚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不及多想,忙跑回去找阿敏。 “大贝勒,明军的火炮邪性,这仗打不了了。” 明军的火炮可以打到他们,而且炮弹还会爆炸。他们的火炮却打不到明军,这就只能被动挨打。 阿敏也有些犹豫,心底其实对他的说法是认同的。 可惜,情势已经不容他们多想了。 斥候从远处飞也似地打马过来,来不及下马便高呼道:“报,明军入永平,军马两万余。” 刹那间,人人色变,惊慌失措。 明军占了永平,也就是说,他们连退路都没有了。 如果不能冲破眼前的清水关,等到明军四下合围,这道雄关之下,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危急关头,阿敏终于爆发了名将的狠绝。 “图尔格,滚回去,带着你的人跟着鲍承先,必须给我打破明军的防线。” 图尔格有些犹豫。 “大贝勒……” 阿敏“呛”地抽出刀来,“你不听令,我便斩你。” 图尔格头皮发麻,知道阿敏做的出来。即使回去到黄台吉面前分说,也是他不听军令的罪过。 更何况现在他们没有别的路了,不拼命是不行了。 图尔格一咬牙,喊道:“那木泰、库尔缠、高鸿中,跟我上。” 三将毫不犹豫,立刻跟上。 阿敏强行压抑心底的恐慌,一边观察战场形势,一边做出调整。 “察喀喇、汤古岱,你二人率领本部,即刻过河,攻其左翼山头。待占领后,从上面发炮射箭,支援关下。” 两人立刻率领蒙古骑兵和镶白旗过河,匆匆整队,就奔着左永所部的阵列冲去。 身为努尔哈赤的第四子,汤古岱却并没有得到与其身份相匹配的地位。只因为他是庶出,母亲是纽祜禄氏。 结果就是八大贝勒威风赫赫,他却和一般的女真将领无甚区别,以至于被阿敏吆来喝去。手头的兵马,也只有镶白旗的一小部分。 不过这次阿敏倒不是刻意苛待他,因为阿敏已经来不及玩这种心眼了。 正面战场,鲍承先所部终于冲到了五百米之内。结果地上连绵不绝的地雷和铁蒺藜成为了后金轻步兵的噩梦,光是过这一片雷区,鲍承先所部就没了一百多人。 有些士卒惊惧之下,转身就跑,却被鲍承先一刀砍死。 不是鲍承先悍勇,也不是他忠心。而是他回头一看,图尔格已经率领重甲步兵压上来了。 这一幕令他心惊肉跳,情知出了什么变故。否则的话,后金军打仗,从来没有这么急切的时候。 重甲步兵往前压一步,他们轻步兵就必须前进一步。 后金严令,如果被重甲步兵超过了轻步兵,则轻步兵从将至兵皆斩。 鲍承先也红了眼,高举大刀,喝道:“跟着我上。” 他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头,也让害怕的士卒鼓起勇气,跟在了他的后面。 正面的左荣不动如山,眼看着敌人越来越近,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还有时间给士兵们做心理疏导。 “不要慌,就像咱们平时在训练场上一样。调整呼吸,稳住节奏,端稳了枪。一定要听到哨子的命令,才能开火。别看对面人多,等咱们开火的时候,他们就会和麦子一样被割掉。” 左荣沉稳有力的话音,很好地稳定了军心。 士兵们尽管有不少人手心都是汗水,但依旧坚持住了。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后金军早已进入了后营的射程,但左荣依旧没有下令开火。 他知道,即使以火帽枪的优秀,在三百米的距离杀伤力和精准度都差着些意思。 反正敌人最好的远程武器也不过是弓箭,根本够不着本方,他又何许着急呢。 在这个过程中,火炮大队又打了一轮齐射。 四十五发炮弹,有四十一发落入了敌人阵列,爆炸的有三十八发。 这个时代的武器就是这样。 能有这个效果,已经很出色了。 后金军再次被打出片片空白,但是又很快被填补上。 撤退? 不存在的。 逃出关外的通道只有眼前这一条,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就连阿敏都压了上来,带着本属卫队就跟在重装步兵后面。同时他还分出一队骑兵,拖着枯枝绑成的大扫帚,在远处不停奔跑。 所过之处扬起的尘灰,很好地遮蔽了后营的视野。后金军最后的炮兵立刻开始布置,却将炮口对准了河对岸的第四大队。 阿敏是宿将,他已经看出来了,河西的明军部署非常严密,而且人数最多。 最主要的是,河西的地形是向内收束的。可供本军展开的空间,极为有限。有再多的人,也不可能攻上去。 河对岸则不同。 山脚下就是一大片的平坦,目光所及,没有丝毫起伏。 而且对岸的明军人少,照顾不来那么多的方向。 看到蒙古和八旗骑兵一起涌来,左永已经眯起了眼睛。 相比起阿敏,他虽然是个战场新丁,但是却拥有着非常厉害的战场直觉。 他本能地感受到,自己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了。 因此当后金骑兵突进到三百米内,遭受到地雷、绊马索、铁蒺藜干扰时,他果断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骑兵的速度太快,此时不打,将会少三到四轮的射击时间。 察喀喇在第四大队开火的时候,心头一喜,觉得这伙明军肯定很弱。 火铳哪有这么远就开枪的? 可是随即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看到数十个骑兵和战马纷纷嘶嚎着栽倒,竟然毙命于超远射程的火铳之下。 火炮可以打两里有余,火铳也可以打到三百步外,这伙明军到底什么来头? 察喀喇和汤古岱来不及想那么多,立刻下令让骑兵分出数股,分进合击,将马速提升到了极致。 几乎同一时间,后营和后金的火炮都将这片区域当成了打击对象。 后营炮弹肆虐之下,后金的骑兵成片成片地倒下,杀伤效果着实令这些野兽胆寒。 第四大队也有些乱了。 后金的实心炮弹砸入阵列,从前面滚到后面,所过之处,凡是被碰到的人,全都骨断筋折,碾压成碎肉。 即使靠近炮弹两米之内的人,也因为炮弹砸地的冲击波被掀飞。 实心炮弹不是没有范围杀伤能力,落地那几下所产生的震动对人的杀伤也不小。 只这一波炮击,第四大队就阵亡了三十多人,伤了四十几个。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 第176章 冷关城下铁血寒 栗香筑就在第四大队背后的山坡上。 眼看着第四大队被后金的炮弹打死一片片的人,他眼睛都红了。 “所有火炮,给我轰那边。” 他的手指向了后金本阵当中烟尘滚滚的地方,也知道后金的火炮就在那里。 刹那间,炮兵大队的四十五门火炮全都对准了那里,直接来了一轮齐射。 滚滚雷霆之后,烟尘后面仍旧有实心炮弹飞来,落入了第四大队的阵中,再次造成了大量杀伤。 栗香筑都要疯了。 没有反掉对方的火炮,就是他们火炮大队的失职。 “再来!” 正面战场,鲍承先率领轻步兵终于冲到了百米内,对面后营士兵的面孔已经清晰可闻。 这让鲍承先大喜过望。 “加速,杀过去!” 左荣的表情终于有了颜色,猛地喝道:“开火!” 后营独有的长哨声刺激着每一个人的耳膜,第一排的百名士兵立刻打出了枪管里的弹丸。 肉眼可见,后金的轻步兵齐刷刷地没了一层。 不过鲍承先根本就不在乎。 轻步兵本来就没有甲,被火枪打死再正常不过了。 反正明军的火铳装填缓慢,顶多再射一轮,他们就能冲到眼前。 刚这么想着,就看到对面的明军第一排整齐划一地后退,第二排同时顶上,又是一轮齐射。 前后两轮的间隔,他们才跑出十米远而已。 鲍承先心惊肉跳,可真停不下来了,干脆嘶吼着催促炮灰们加速。 八十米,第一大队第三排士兵开火。 七十米,原来的第一排士兵已经装好弹,重新上前,又是一轮齐射。 一千三百多人的轻步兵,经过这么四轮打击,居然没了五百多。 鲍承先顾不得去看死了多少人,一俟进入了七十米范围,立刻喝道:“放箭!” 躲在轻步兵后面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撘箭,一片箭雨先是飞向高空,随即带着惯性和重力直扑后营。 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中,后营有十来个士兵中箭,立刻被人拖到了后面。 左荣的面色古井无波,只是机械地下达命令。 三段阵列分别打完两轮齐射,后金的轻步兵只剩下四百多人了。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铁丝网。 面对这种奇怪的东西,后金兵一开始并没有在意,挥刀便斩。可是刀刃砍在上面,除了激起一阵哗啦啦的乱响,根本就砍不断。 有聪明的跑去搬两边的木桩,可就这么一停顿,后营的齐射就和雨点一样横扫过来。 还活着的轻步兵再想要做些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图尔格率领的重甲步兵借助掩护,也冲到了铁丝网面前。 尽管图尔格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儿,但毫不妨碍他滚滚向前的决心。 那些轻步兵被重甲步兵推着挤着往前,身不由己地撞在了铁丝网上。倒挂的铁刺很快扎入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可重甲步兵根本不管,完全将他们当成了肉盾。竟然用这些血肉之躯撞开了铁丝网,又推着所剩无几的轻步兵往前冲。 后营的火帽枪威力再大,也不太可能打穿人体后,还伤到身着三层护甲的重甲步兵,这一下杀伤效果锐减。 不过后金的轻步兵几乎都死光了。 鲍承先这个汉奸,为了异族拼死血战,却被当成了肉盾,直面后营的火力。 等后金的重甲步兵冲到壕沟前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打成了蜂窝,彻底死透透了。 即便如此,女真人也没有放弃利用他们这些炮灰。他们的尸体纷纷被扔进壕沟,又在死后做了垫脚石。 壕沟在后营阵列前三十米处,到了这个距离,两边已经清晰可闻了。 后金的火铳兵也开始射击,滚滚浓烟之下,后营的伤亡开始激增。 后金的火铳兵后是弓箭手,对无甲的后营兵造成的伤害更大。 左荣压阵,第一大队寸步不让,就隔着三十米的距离和后金重甲步兵对射。 当人肉盾牌没了之后,后金重甲步兵的防御在火帽枪面前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两支中华大地上的军队,愣是打出了百年后欧洲战场上排队枪毙的效果。 然而这样的对射下,后金兵完全不是对手。 他们的火铳打出一轮,后营的火帽枪已经完成三到四轮的齐射了。 三十多米的距离,根本不用考虑准度的问题,子弹打出去就会有伤亡。 可面对这种情况,左梦庚非常不满意。 “栗香筑在干什么?” 明明吩咐过的,火炮大队要给步兵提供火力支援。可如今却没有一发炮弹落到后金步兵方阵里。 恼火之下,左梦庚拿起望远镜向沙河东岸看去。 刚看了一眼,镜子前突然黑了。 左梦庚一惊,拿开镜子后才发现,西边的太阳落山了,大地陡然暗了下来。 今儿是十三,皎洁圆润的明月高高挂在空中,为大地铺洒上了一层银光。 流淌的沙河经过月光的浸润,愈发的闪闪生辉,哗啦啦的流水声,似乎在为这场血战演奏着杀戮进行曲。 左梦庚抓住一个传令兵,吩咐道:“你过河去告诉栗香筑,不要管鞑子的炮兵,只注意对付步兵和后续的骑兵。” 传令兵立刻通过浮桥,跑到了栗香筑的面前。 当他把左梦庚的命令传达后,栗香筑的脸色青红皂白,羞愧的都要抬不起头来。 明明左梦庚告诉过他的,在战场上要绝对冷静。可是他却在盛怒之下,和后金的炮兵较上劲了,导致本方步兵缺少了火力支援。 栗香筑羞愤欲死,立刻改变命令,让火炮对准后金的步兵和骑兵开火。 当月色升起的时候,阿敏面露狂喜。 他知道,这样的环境下,优势已经来到了本方。 这伙明军的枪炮太过于犀利,如果是在白日作战,他这些人马根本不够消耗的。 现在天黑了,视野被极大压缩,而且明军阵前的布置,已经被毁坏的差不多了…… 机不可失,阿敏立刻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沙河西面,图尔格率领的重甲步兵和后营第一大队拼死对射,双方的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死亡。 但是很明显,后金兵死的更多。 沙河东面,察喀喇和汤古岱也拼了命,带着骑兵愣是用血肉之躯蹚出了一条路,开始扑向第四大队。 双方到了较劲的时候,但左梦庚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他用望远镜瞭望整个战场,但是很可惜,如今五百米外就已经看不清了。 尽管后金攻势凶猛,但是最重要的本部骑兵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把这股力量逼出来,左梦庚根本不敢轻动。 后营只有两条腿,无论如何是跑不过骑兵的。一旦阵型乱了,那才是危险。 现在能做的,就是坚持,和后金比毅力,看谁先挺不住。 左华和左代都跑了过来。 “千座,让俺们上吧?大哥……第一大队的伤亡太大了。” “俺们第三大队成看热闹的了,让俺们上去帮忙,早把这些鞑子打光了。” “嚷什么?” 左梦庚一声爆喝,吓的两人缩起了脖子。 “回去守好你们的位置,我告诉你们,要是被鞑子偷了你们的地方,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仗才刚开始,后面有你们打的。” 左华和左代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灰溜溜地跑了。 茅元仪在一旁看着,不禁轻声问道:“这两个大队,不会崩溃吧?” 他看的清清楚楚,第一大队和第四大队至今的伤亡绝对超过百分之二十了。 这要是换成一般的明军,估计已经开始溃逃了。 但是这两个大队依旧在和后金较劲,防线虽然摇摇欲坠,但依旧还在坚持。 左梦庚十分冷血。 “要想成为强军,这就是必由之路。熬过了今天,普天之下就再没有能撼动他们的敌人。” 夜色愈发的浓了,向南看去,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似乎总隐藏着什么大恐怖。 左梦庚喃喃自语。 “阿敏,你还不动吗?” ------------ 第177章 为有牺牲多壮志 阿敏其实一直在等机会。 当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不过在观察了图尔格和左荣的战斗后,他当场改变了主意。 图尔格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的人终于填平了壕沟,嚎叫着冲向了第一大队。 二三十米的距离,眨眼就到,第一大队的火枪再犀利,也不可能阻挡。 左荣也深知这一点,立刻下令。 “上刺刀!” 哗啦啦…… 还活着的战士们纷纷给火枪挂上刺刀,排成紧密的队列,朝着敌人迎了上去。 战斗,终于进入到了最残酷的白刃战阶段。 后金重装步兵的优势是有护甲,防护力高;第一大队的优势是,火枪加了刺刀后,长度堪比长枪,有距离的优势。 什么一寸短一寸险,在战场上完全没用。 这种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的地方,武器长一分就是天大的优势。 任你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躲得开四面八方攒刺来的伤害。 第一波拼杀,后金兵就遭遇了惨重的损失,连图尔格也折在了里面。 看到刺刀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在乎,并不觉得那细细的刀刃能有什么用。 想的是干脆用重甲扛一下,然后挥刀斩下对方的脑袋,就此打开缺口。 然而当刺刀切豆腐一般刺入他的心脏时,他傻了。 他可是着三层甲的啊,为何这么细细的刀能刺穿呢? 心脏剧烈抽搐,飞速地带走他的热量,让图尔格临死之前凶性大发,挥刀砍去,想要临死换掉一个。 可旁边扎来的刺刀,让他抬起的胳膊再没有落下来过,就变成了一滩烂泥。 这位黄台吉的妹夫,镶白旗固山额真,八大臣之一,就这么死在了几个不知名的普通士兵手里。 如果是以往,他这样的重臣战死,后金兵绝对要崩溃。但此时没有了退路的他们,根本就顾不得了。 那木泰、库尔缠、高鸿中依旧咬紧牙关往前冲,很快和第一大队绞杀在了一起。 后金兵的重甲,在后营的精钢刺刀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防护效果。基本上是一扎就穿,一扎就死。 尽管第一大队人少,但是白刃战的结果,还是让女真人接受不了。 那木泰只感到四周全是如林的刺刀,狼狈地左支右绌,忍不住喝道:“大贝勒呢?他在哪儿?” 说好了他们重步兵打开缺口,然后骑兵冲杀的。 为何硕托的骑兵还不上来? 沙河东岸,察喀喇和汤古岱也撞入了第四大队的阵列里。 骑兵的第一波冲势,给第四大队造成了惨烈的伤亡。但是随即这些剩余不多的骑兵就陷入了步兵的人海当中,一个个被从马上刺了下来。 当马失去了速度时,察喀喇只恨自己的手中为何只有马刀。 那短短的马刀根本就砍不到人,相反明军的刺刀却凶狠异常。 不一会儿,他就前胸、后背、大腿、腹部多处中刀,摇摇晃晃地砸在了地上,不停抽搐的身体又被无数的大脚踩的变了形。 眼见察喀喇、汤古岱所部即将被彻底消灭时,大地陡然激烈颤抖起来。 这是骑兵冲锋的预示,也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种发起了有去无回的疯狂一击。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后金本部骑兵进攻的方向,居然不是第一大队镇守的河西岸。 原来开战之初,阿敏就观察过。 虽然河两边的阵前部署的都是一个大队,但明显第一大队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数差不多的方阵在准备着。 也就是说,即使他将全部的力量压上去,击溃了当面的这个大队,明军还有一个相同人数的部队能够填补上来。 到时候骑兵后继乏力,肯定是被步兵逐步蚕食的命运。 于是趁着夜色暮霭的掩护,他悄悄地带着硕托的本部骑兵过了沙河,出现在了察喀喇和汤古岱的背后。 趁着察喀喇和汤古岱突入第四大队的时机,阿敏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的这个选择,也让后营有些预估不足。完全没有想到阿敏真的敢舍弃官道,选择山路崎岖的东岸作为主攻。 顶在一线的左永压力山大,随手劈死一个后金兵,立刻命令道:“第十中队解决残敌,十一、十二中队列阵。” 刚刚下达完命令,他正好从望远镜里看到飞速逼近的后金本部骑兵。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不由得亡魂大冒,立刻改变主意。 “撤,全体后撤,撤到两旁山腰上去。”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的是,无数的马群正在蜂拥跑来,但是马背上没有人。 马群奔腾的烟尘后,似乎有着数不清的人正跟随着奔跑。 他没有看错,为了这致命一击,阿敏采取了一个非常规的战术。 那就是让骑兵全部下马,然后催动战马自行冲阵,他率领大军在马阵后面跟随攻击。 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阿敏早就观察好了东岸的地形。 平原之后就是山地,骑兵不可能在上面展开。要想攻下来,唯有步战。 现在对于后金最重要的,是打开出关的生路。战马再宝贵,此时也不重要了。 本部骑兵大约有一千七百多人,这是后金军最后的家底了。只能靠这些人的步战,冲垮第四大队,才能逃出生天。 左永正是看到了这一幕,才招呼部下撤退。否则的话,在马群的践踏之下,活不下来几个。 但他的命令,遭遇了副队正陈河的质疑。 “炮兵大队就在山坡上,咱们撤了,他们怎么办?” 左永想起左梦庚的教诲,毫不迟疑。 “让侦察大队顶住,也必须顶住。” 随后,第四大队边打边撤,退到了两边的山梁上。 大群马队奔腾而至,将中间空地上所有活的、死的东西全都践踏成泥,随后开始奔着火炮大队的山坡挤去。 炮兵大队的前面,有一个中队的侦察大队充当临时护卫。 看到马群要上来,中队长立刻喊道:“手雷,手雷,都给我丢出去!” 一百多个士兵纷纷点燃陶罐手雷,然后扔进了马群里。 肆虐的轰鸣和火光中,大群的战马轰然倒地,也让马群彻底失去了控制,开始胡乱奔跑。 当马群不再合力往一个方向跑的时候,后营各部处理起来的难度就少了许多。 但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阿敏亲自带领步战骑兵靠了上来。 一上来就是漫天的箭雨,愣是射死了足足三十多个侦察兵。 眼瞅着敌人居然靠近到了三十米内,这些士兵们只打出了一轮子弹,又扔了一轮手雷,就已经拦不住敌人了。 有些士兵看到汹涌嚎叫着扑来的敌人,被吓得节节后退,禁不住想要逃跑。 中队长也知道挡不住敌人了,刚想要下令撤退,却看到一个士兵拔出刺刀,按在了枪管上。 “赵三阳,你要做啥?” 那士兵回头,正是赵三阳。 他两只眼睛里都是血泪,偏偏带着决绝的疯狂。 “俺哥都没怂,俺也不怂!你们忘了千座的话吗?想想你们的老子娘!” 吼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端着刺刀就迎着涌来的后金军冲了上去。 “杀!” 赵三阳的疯狂,给了所有人无比的刺激。 中队长也疯了,同样给枪装了刺刀。 “今儿就是死在这儿,也不能放这群畜生过去!” “为所有死难的百姓报仇!”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刹那间喊杀声响成一片,所有的侦察兵浑然忘记了往日学到的教条,纷纷端着刺刀发起了反冲锋。 山坡上,登时成为了绞肉场。 就在这些侦察兵后面的栗香筑当然看到了情况。 之前后金本部骑兵离着远,黑夜里看不见,炮兵根本无从发挥。现如今就在眼皮子底下,而且冲的侦察兵们七零八落,他也失去了理智。 要瞅着一伙金兵冲过了侦察连直扑上来,他立刻喊道。 “开炮,给我把鞑子轰下去!” 有士兵喊道:“队正,大炮打不着!” 栗香筑一把扔了帽子,跑过去几下将炮架从土里挖了出来。他就那么抱着炮架,强行将炮管压低了下来。同时抢过火把,点燃了导火索。 士兵们的吓坏了。 “队正……” 栗香筑宛如山渊,坚定挺拔。 轰…… 炮弹出膛,就在二十米的距离钻入了后金的阵列里。刹那间,爆炸声将这附近的鞑子全都席卷一空。 栗香筑的身躯好似破布一样倒飞出去,一直撞到了一块石头才停下来。 他两腿劈开,整个上半身全靠石头撑着,一张开嘴,哗啦啦的血伴随着破碎的内脏流的到处都是。 “开炮……开炮……开炮……” 队正的倒下,让剩余的炮兵们全都失去了理智,纷纷用血肉之躯将大炮抬起来,就那么贴着脸朝后金军轰击。 战斗到此,生死已忘! 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给队正报仇! ------------ 第178章 当年明月下 炮兵大队的士兵们并不知道大炮上刺刀的概念。 栗香筑的死,让他们忘记了一切,只想用炮弹把鞑子全都送走。 一轮猛轰,后金步战骑兵当场被炸没了两百多人。 可人数的对比还是很悬殊。 一百多个侦察兵上去,眨眼之间就没了一半。 无论后营的刺刀多么犀利,但是在肉搏战上,后金就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战士。意志一点都不比后营的士兵差,经验和技术更是远超。 眼看着这里就要被突破,两侧突然传来漫天的喊杀声。 刚刚退回山梁的第四大队,经过左永的整顿后,排成严密的队形重新杀了下来,加入到了肉搏当中。 战斗打到这个份上,什么战术、武器都没用了,就是意志力的比拼。 左永在重新冲下来的时候,终于祭出了杀手锏。 不但如此,左侧也有大股士兵冲了过来,是左代的第三大队。 左梦庚一直在等,等阿敏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进来。 虽然阿敏选择了奇攻东岸有点超出他的预料,但战场态势到底明显了。 左梦庚也不耽搁,立刻命令左代的第三大队通过浮桥过河,加入到东岸的战斗。 第三大队一枪未放,加入战场就是肉搏战。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不拦住后金兵,就是失败。 而第三大队和第四大队的重新投入,总算是稳住了阵线。双方人马就在山坡上,互相挤压冲杀,留下一地的尸首。 将第三大队派过河之后,左梦庚决定反击。 “命令左华率领第二大队从侧面兜回来,不许放跑一个鞑子。” 左华率领的第二大队驻守在后面的山上,保护主阵地的侧翼。从一开始到现在,基本上没有打过什么仗。 阿敏曾经派人去教场沟骚扰过,但人马太少,根本不可能得逞。 现在得到命令,轮到左华从教场沟下来了。 他留了一个心眼,只带了两个中队。第四中队则被他命令投入到正面,增加第一大队的阵线厚度去了。 现在后金兵已经全部投入战斗,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左华率队下了教场沟,列队之后,从侧后方奔着那木泰、库尔缠、高鸿中的屁股就兜了过去。 本来给炮兵制造烟尘的骑兵发现了他们,来不及禀告本阵,发了疯一样奔来,只希望能够阻挡片刻也好。 然而二十来个骑兵在两百多支火枪面前,连盘菜都算不上。 只一轮齐射后,就只剩下三、四匹马孤独地转悠了。 左华分出一个小队,直扑后金的炮兵阵地。 后金的炮手并没有安排步兵保护,被一顿乱枪,统统打死在当地。 那木泰听到了屁股后面熟悉的枪声,瞬间浑身冰凉,知道大势已去。 眼前的这一道关,过不去的是生死! 错愕间,刀光在夜色下很美。 美的令他天旋地转。 失去知觉的身体回归大地的刹那,他看到的是一个十分雄壮的年轻军人,和他手里锋利的刀。 别的明军用的,都是套在火铳上的尖刀。唯独此人用的,是一把长刀。 这个杀了自己的人,一定是汉人中了不起的英雄。 左梦庚却没有那么多的感触。 当阿敏投入了本部骑兵并且亲自上阵后,他就知道,决战的时候来了。 为此,他让左华率领第二大队包抄图尔格这部分后金兵。 除此之外,他也亲自上阵了。 他的武艺让他在这样的战斗中所向披靡,刀下没有一合之敌。 但真正凶猛的,不是他。 看着冲入了后金兵群中的那道旋风,左梦庚也不禁头皮发麻。 这种人形怪物,为何偏偏是个丫头? 王思仪在后面观战了许久许久,这一次终于轮到她大显身手了。 两把大锤子在她的手里,就和纸灯笼一样轻飘飘的。可只有被锤子砸的人才清楚,这两件兵器是多么的凶残。 以至于连后营的士兵都不敢靠近她,目视她一个人杀进了后金兵中…… 然后又杀了出来。 留下的,只有一条畅通无阻的血胡同。 当第二大队从侧后发起攻击时,后金重装步兵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左梦庚最关心的,还是东岸的战斗。 第三大队和第四大队投入拼杀,兵力还是不如后金,战线被一步步往山上压缩。要不了多久,火炮大队也要受到波及。 就在他准备快速解决西岸的战斗,好去增援东岸时,眼光却看到又有一队人奔去了东岸,大约三十来个。 月光下看的分明,赫然是黄宗羲带着他的军务司。 这些一直处理公务的文职军人,此时此刻,也要上去拼命了。 左梦庚并未阻止。 当此时刻,要的就是全军奋战,并力一心,同生共死。 眼前的战斗已经完全一边倒了。 这些重甲步兵先前打了那么久,早就筋疲力竭。穿在身上几十斤重的铠甲,不但不再起到防护的作用,反而成为了限制行动的累赘。 面对着四面八方扎来的刺刀,这些后金兵根本就躲不开。 左梦庚还看到了柳一元。 这个一直梦想着做大将军的人,此刻挥舞着战刀,带着十来个士兵,硬生生地将后金兵截成了两段。 他的左肋在流血,应该是中刀了,但是根本就不在乎,仍旧大呼酣战。 东岸的战斗已经到了最煎熬的程度。 黄宗羲带着的人投入其中,就和浪花一样。而在他之后,炮兵大队也舍弃了炮位,纷纷拿着趁手的东西也冲了上来。 黄宗羲奋力劈砍,只要眼睛里出现的军服颜色不对,他就下手不留情。 蓦地一阵劲风刮过,黄宗羲一声痛叫,人也跌坐在了地上。 再看时,才发现左臂竟然被齐齐削断。 狂涌的鲜血令他脸色一白,继而就是无俦的愤怒。 那个砍伤了他的鞑子扑上来,还想要补刀,被他坐在地上一刀削断了双腿。 待那个鞑子摔倒后,他挣扎着扑过去,死死地压在对方身上,张嘴就咬住了对方的脖子,死命地撕扯着对方的喉管。 旁边的几个后金兵要冲上来救,这边的后营战士更快,一顿刺刀全都格杀当场。 裹在人群里的阿敏不时观望西岸的情况,看到本方的人越来越少,就知道西岸的战斗快要结束了。 如果还打不穿眼前的明军防线,那就万事皆休。 “冲!快冲!冲过去就能回家,冲不过去就都要死在这儿!” 他的吼声很大很急躁,但是东南方向响起的炒豆一般枪声,将他的声音全都压制了下去。 阿敏只感到自己身后的人瞬间薄了一层,变得空空荡荡的。 再看去时,才发现又有数百明军包抄了过来。 这就是左永的杀招。 在承受阿敏冲击的时候,左永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给左世下令,让左世率领骑兵大队从尖座阁南坡下山,然后从东面包抄后金兵的后路。 左永从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 因为骑兵大队绕的路比较远,所以此时才赶过来。 但这个时机非常巧妙。 后金兵已经攻到了山坡上,但是又没有打穿后营的防线,所有人都被压缩到山坡前的一小块地方。 骑兵大队这么一兜,立刻后方大乱,战线全面崩解。 阿敏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知道彻底败了。 他都来不及招呼其他将领,转身就跑。 在后方,还存有几匹战马。既然顾不上大部队,那就只有自己先逃命了。 阿敏带着两个亲兵跑到马旁,翻身上去,策马就向南面狂奔。 没跑出百米,迎面却撞到了人。 这是侦察大队的其他士兵,从南面搜索过来了。 月光下看到一个鞑子将领带着两个士兵本来,领头的白小七不及多想,立刻吼道:“放箭。” 这些侦察兵装备都是劲弩,闻言纷纷攒射。 阿敏本来没当回事,但是这些弩箭来的又急又快,竟然直接穿透了头盔,钉进了他的脑中。 眼前瞬间幻化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不停旋转之后,变成了一片熟悉的冰雪天地。 那里是后金崛起最关键的地方————萨尔浒。 这让阿敏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叫杜松的明将。 他曾亲眼见到,那个不喜欢着甲的明将,被乱箭射穿了脑袋,身躯却倔强的不愿倒下。 杜松的死,也拉开了后金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序幕。 现在,清水关下,他的死又意味着什么呢? ------------ 第179章 善后【求月票】 白小七可不知道他们射死的人是阿敏,匆匆两轮箭雨,把三个人都射死,便跑了上来。 “哎,队正,这是个啥玩意儿?” 一个士兵上前,拿脚踢了一下尸体。既然看不懂,那就问白小七。 白小七其实也没看懂后金军服有什么门道,但明显看的出来,这个穿着蓝袍红边的家伙,盔甲远比其他的鞑子要好。 “管他呢,反正应该是个大官。拖回去,让千座看看。” 骑兵大队的包抄,彻底奠定了此战的胜负。 而且骑兵大队是从后面兜过来的,根本不用担心误伤的问题,因此排枪一轮接着一轮,让后金兵冰消瓦解,迅速消亡。 恰好此时西岸的战斗结束,第一大队、第二大队也过河投入战斗。 后金还剩下的数百步战骑兵渐渐被压缩空间,然后又一层接一层地被剥掉,只留下一圈又一圈的尸体。 左梦庚过得河来,就看到炮兵大队这边哭声一片。 “千座,队正……队正没了。” 左梦庚一个恍惚,眼角刹那间湿透,随着士兵的指引,来到了栗香筑的面前。 此时栗香筑早已没有了呼吸,依旧笔挺地坐着,眼睛怒视着前方,张大的嘴巴似乎还在呐喊什么。 中队正贾云志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把栗香筑牺牲的经过说了。 “鞑子……鞑子冲上来,眼瞅着要守不住了,队正他就急了,端着炮架抵近发射。鞑子……鞑子给轰下去,队正却被震死了。” 左梦庚蹲在栗香筑的面前,已经哭花了脸。 这是个书生! 因为活不下去了逃难到临清,加入后营之后一直勤勤恳恳。炮兵大队的事因为他忙,都是栗香筑在管。 他什么都不懂,但是从不叫苦,总是默默努力、默默学习。 为了帮助全队练好操炮技术,他连续一个月都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虽然刚才开战的时候,他的指挥出现了错误,但栗香筑用自己的牺牲,保住了阵地,也用宝贵的生命响应了他的号召。 虽然在战前左梦庚就想过,会有牺牲,会有很多人牺牲。但真正熟悉的人牺牲在自己面前,那种刺穿心扉的悲痛还是难以遏制。 旁边伸来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用虚弱但欢喜的声音安慰他。 “你是一军领袖,这么哭,成什么样子?咱们打赢了,栗队正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们兑现了诺言,没有放走鞑子,给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报仇了。” 左梦庚回头,却看到黄宗羲躺在担架里,一条衣袖空荡荡的。 “你的手呢?” 相比起他的惶急,黄宗羲却十分淡然。 “不就是断了一只手嘛,没有什么的。我跟你说,我可是亲手干掉了七个鞑子。” 看向栗香筑的时候,黄宗羲的眼圈也红了。 “嘿嘿,以往躲在浙江老家,挥毫泼墨,说起天下事头头是道。仿佛天下事那般容易,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如今上了战场才明白,纷纷乱世,想要保住性命都是那么的难。” 左梦庚抓着他剩下的手,心情多少也舒缓了一些。 “是呀。所以我们要努力更努力,不要让全天下善良的老百姓,经历这样的悲痛。” 黄宗羲面无血色,显然虚弱到了极点。 “现在我终于信了你的话,我们一定能够成功。” 左梦庚目送着黄宗羲被抬走去治疗,目视着士兵们轻手轻脚地收敛栗香筑的遗体,又看向了山下。 战斗已经结束了。 女真人全军覆灭,最后被包围的那些人全都战死了。 或许他们也明白,落在明军手中,可能会比死还要难受。 倒是有一些汉儿军侥幸未死,成为了俘虏,被押送了过来。 月色下,还活着的人都很迷茫。 他们……这是打赢了吗? 打赢了天下无敌的满洲八旗? 为什么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 直到他们看见,左梦庚走到了山坡前,如擎天玉柱一样撑起了这片天地。 “今天,在这里,在万里长城、百丈雄关的见证下,我们赢啦!我们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女真八旗,我们以两千七对五千余,我们赢的彻彻底底,不容置疑。我们用胜利告诉了所有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敌人,因为我们才是最强大的。这片伟大而富饶的土地,不容许任何强盗猖狂。今天我们能在这里战胜敌人,日后,我们就能在任何地方战胜敌人。你们有这个信心吗?” 天地之间为之一静,柳一元猛地振臂高呼。 “万岁!” 一条腿被砍伤,用火枪当拐杖的茅元仪也跟着高呼。 “万岁!” 所有人都被胜利的喜悦包围,更加感受到了信心的勃发。 “万岁……万岁……万岁!!!!!!!” 冲天的杀气,让明月也难当其锐,惊惧地躲到了云后。 此战以后,后营终于摆脱了稚嫩的模样,开始步入强军的行列。 一场大战,在血与火、生与死的较量后,又在充分享受了胜利的喜悦和百死余生的感慨后,留下来的,就只有深深的疲惫。 当晚,全军上下只是仔细收敛了战友们的遗体,然后举行了火化仪式。 天气炎热,他们的遗体没有办法带回临清,但是他们的骨灰必须亲手交给他们的亲人。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休整完毕后,全军才开始打扫战场,统计战果。 “千座,您看看,这个是啥官?” 白小七等人拖着尸体过来了,左梦庚看了看,也不敢确认。想了想,让人将俘虏叫了过来。 “你等可认识,这是谁?” 几个俘虏胆战心惊凑上去,麻着胆子看了一眼,登时吓的摊在了地上。 “这是大……大……大贝勒。” 白小七听了个稀里糊涂,抬脚就踹。 “奶奶的,说清楚,大贝勒是啥玩意儿?” 左梦庚却哈哈大笑,不停拍打白小七的肩膀。 “行啊白小七,你这不光脑袋瓜灵活,这运气也挺好啊。知道这是谁不?” 虽然是问白小七,左梦庚也兴奋难耐,忍不住凑过去好好观摩。 白小七更加心痒难骚了。 “哎哟,千座,你就说嘛,俺哪知道这是什么阿猫阿狗的?” 左梦庚心情大好,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位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鞑子的大贝勒、黄台吉的兄弟阿敏。包括黄台吉在内,一共也就四个大贝勒,如今被你弄死了一个。” “哎哟,那岂不是说,我把这伙鞑子领头的大将给干掉了?” 白小七晕晕乎乎的,咧着嘴傻笑。 干掉阿敏,这可是绝对的大功。 全军一起忙活到下午,才终于把战果清理出来。 此役,消灭后金、蒙古各部共五千六百三十五人。阿敏以下,图尔格、察喀喇、那木泰、库尔缠、白格、鲍承先、高鸿中悉数被斩杀。 唯独汤古岱带着三十来人跑了,钻进了莽莽大山,不知所踪。 这对于后营也好,还是大明来说,都绝对是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胜。 从去年十月到现在,足足半年多的时间,也没见明军斩杀过一位后金的知名将领,连汉人将官都没有。 黄宗羲受伤卧床,柳一元暂代了他的军务司职务,忙里忙外把战果统计好,兴冲冲地问道:“咱们现在就上报吗?” 左梦庚早已思虑过了,摇头否决。 “等一天,明天的时候再派人去迁安禀告给若谷公。今日和明天,咱们要把战场伪造一下。” 后营可是堂堂正正用野战的方式消灭五千多后金军的。 虽然这是大家拼死力战的结果,但如果被明廷看到实际情况,后营的秘密可就藏不住了。 唯一的办法,那自然就是用两天的时间,把战场伪造成攻城战。 鞑子心急出关,拼死攻城,后营依托清水关的关隘,顽强阻击了后金的进攻。最后时刻找准机会,出城野战,因此才取得了这么大的战果。 这样一来,才可以隐藏后营的人数和战斗力,还有过于先进的武器。 再有侯恂的掩护,才能躲过有心人的耳目。 ------------ 第180章 小囡和虎妞 “左梦庚,有朝一日,你会打到辽东去,对吗?” 清晨的大地,除了变得更加明亮一些,刺目的阳光并没有令人感到丝毫温暖。 满地的死尸是对世间美景最大的破坏,冲天的血腥味除了滋养花草,只会令人心悸。 看着后营默默地清理战场,王思仪问出了这句话。 小丫头如今看不出任何的素净,一张小脸黑乎乎的,衣服上也满是血迹。 幸好没有受什么伤。 当然了,以她的武力值,除非是暗箭,否则想要打伤她,真的挺难的。 别人统计战功的时候,都是说自己杀了几个鞑子。 到了她这里…… 直接指着两条血肉胡同,弄的军务司的人都晕了。 不过虎妞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应该是这一战给了她太多的感触。 对于她的问题,左梦庚十分自信。 “当然,辽东可是我汉家故土,没有不收回来的道理。” 王思仪喃喃地道:“那里也是我的老家呢。我爹说,那里很美,有一条很大很干净的河,就在寨子边转了一个大弯。那里啥东西都有,冬天随便在野外走,就能从雪地里拔出野鸡来。还有一种鹿,看到人也不跑。不是不想跑,而是腿太短,陷在雪里跑不动。人只要过去,一棒子就能打晕,好多天都不缺吃的呢。” 看样子王世忠没少给她灌输老家的情况。 王世忠九岁就来了大明,王思仪自然没有回去过哈达部。 可长久以来受王世忠的影响,依旧让她对那从未见过的家乡充满了感情。 左梦庚笑道:“那等我打到辽东去的时候,你跟着我,我陪你把家乡夺回来。” 王思仪从惆怅中走出来,也笑了起来。 “那说定啦,你可不能忽悠我。要不然的话,我捶死你。” 左梦庚一囧。 别人说捶死你,那是开玩笑;这丫头说捶死你,那是真的能捶死的。 幸好东北女孩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王思仪又低落了下来。 “左梦庚,我要走啦。” 她出来的已经很久了,本来二月份的时候就该回到京师的。奈何到处打仗,她只好在后营里留到现在。 再不回去,王世忠都要疯了。 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左梦庚想了想,拿过了一柄刀,递给了王思仪。 “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可不管怎么说,咱们并肩作战过。无以为念,这柄阿敏的佩刀就当做礼物了。世妹拿回去,王都督看了,也会高兴的。” 王思仪却没有接,还撇嘴,一脸的嫌弃。 “阿敏的刀有啥好的?你要送我礼物,就把你们用的火铳送我一支呗。” 左梦庚咧嘴苦笑。 “这枪暂时还不能流落出去,会出大事的。真不是我小气,还请世妹见谅。” 王思仪只是性格直爽,又不是傻子。左梦庚一说,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从左梦庚手里接过佩刀,大大咧咧地道:“那算啦。不过日后我去临清找你,可得让我随便玩枪。” 她的善解人意,让左梦庚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是当然,到时候不管什么枪,世妹尽情玩耍。” 他又想到了什么,忙道:“世妹此去京师,能帮我一个忙吗?” 王思仪停下上马的动作。 “啥事?” 左梦庚道:“帮我送一封信去礼部侍郎徐玄扈公的府上,交给徐府小姐。” 王思仪眼里闪过促狭的光。 “徐府小姐?你怎么和人家小姐有关系?” 左梦庚很是坦然。 “我和徐府小姐已有婚约,出来打仗这么久了,我怕她担心。” 王思仪“哦”了一声,便道:“那给我吧。” 左梦庚当场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她。 王思仪倒也利落,干脆上马,挥挥手。 “左梦庚,我走啦,日后我去临清找你玩。” 左梦庚刚抬起手准备说些告别的话,乌云盖雪已经化为天边的黑点了。 “这丫头……” 五月的京畿,已经恢复平静。 王思仪单人独马,溜溜达达一路向西,很顺利地回到了京师。 进城的时候被拦了一下,但她的身份还是没有波澜,顺利入内。 想起左梦庚的拜托,王思仪决定先去送信。 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徐府。 嘭嘭嘭…… 徐府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家丁探出头来。 “请问……杀人啦!” 眼瞅着那家丁一路连滚带爬往里走,王思仪满脑门问号。 这是干啥? 可此时徐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数人尖叫着到处乱跑,也没人过来招呼她。 王思仪挠挠脑门,不明白这礼部侍郎家闹什么,干脆自己走进去了。 阖府大乱,很快就惊动了徐尔爵。 他从书房里冲出来,看到仆人们惊慌奔走,本能地一慌,忙拉住一人问道:“发生何事了?” 那仆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被传染了。 “少爷,杀人啊!杀的到处都是!” 徐尔爵刹那间手脚冰凉,身子骨都有些不好使了。 可怜他诗书文章满腹锦绣,见血这种事,从来没有经历过啊。 徐光启上值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满身血污、身背双锤的女子走了进来。 “还有没有活人啊?” “咕咚……” 徐尔爵两眼一翻,当场晕倒。 看到人摔倒了,王思仪更加郁闷。 这府里的人怕不是有大病吧? 遭瘟了? 她信步过去,蹲下身来,想要查看一番。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惊惶但急切的喊声,“休……休要伤害我哥哥。” 王思仪回头,就看到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姑娘躲在回廊里,手抱着柱子,一边惶急地看着这边,一边随时准备回身逃跑。 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仿佛天仙一样,不由得心生亲近。 “他晕倒了。” 王思仪指着徐尔爵,好心提醒。 仙女儿眼含热泪,但还努力保持镇定。 “这……这位女侠,还请放过我的家人。如果……如果你需要江湖救急的话,我这里……这里……有纹银百两……不千两……对千两奉上。” 王思雨晕晕乎乎的。 “啥玩意儿啊?我是来送信的。” 半晌过后,风平浪静,整个徐府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徐尔爵醒了,宁可没醒。 脑袋怂在袖袍之间,不想见人。 徐府的仆人们努力不靠近正堂,生怕被徐大少爷当成典型。 仙女儿一样的女孩,当然就是徐若琳了。 此时陪着王思仪,俏脸臊红,火辣辣的都能煮熟鸡蛋了。 今儿徐府上下,可算是丢大人了。 幸好王思仪性子粗犷,多少让主家能稍微自在一些。 “左梦庚让我给你带封信,他说他想媳妇了。” 徐若琳满心欢喜接信的手一个哆嗦,心跳都漏了半拍。 “妹妹……妹妹切莫胡说。” 王思仪俯身把信捡起来,塞到徐若琳手中。 “你不早晚都是他媳妇嘛。” 徐若琳就发现,这个虎妞纯粹是来刺激自己的。 不说了,先看信。 刚刚打开信纸,迎面就是一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徐若琳又羞又喜,心底禁不住嗔怪。 “登徒子,这话也能说的?怨不得人家误会……” 可这句诗词,又让她那么的满足。当即捧着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时间急促,左梦庚在信里也没有说的太多,只是大略介绍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月的征战情况,说了歼灭后金大队的情况。 得知左梦庚竟立下如此奇功,徐若琳当真是惊喜莫名。 她即使再不懂也知道,凭此大功,左梦庚是要升官了。 那么两家的地位差距…… 过了许久,从信中走出来,徐若琳才看到百无聊赖的王思仪快要睡着了。 左梦庚信中说这几个月王思仪都在军中。 一个女子,竟孤身混入军营,还曾和左梦庚并肩杀敌…… 徐若琳玲珑心窍百转,计上心头。 “王家妹妹,我一看你就喜欢。人都说,一见如故。今日既来了府上,可莫要见外。走,咱们到后面说话去。” 不由分说,徐若琳拉着王思仪,转入了闺阁深处。 直到人都走光了,徐尔爵才悄悄抬起头来,眼望苍天,无语凝噎。 “哎……” ------------ 第181章 一战功成天下知 在后营和后金兵血战的时候,其他的明军在干什么呢? 袁崇焕之后,京畿的军政事务主要由三个人负责,分别是孙承宗、侯恂和马世龙。 其中孙承宗最大。 他是阁老嘛,兵部尚书及建极殿大学士,资历也是最高的。 孙承宗负责的是总揽全局,所有在京畿的战事都归他指挥。 侯恂这一次在己巳之变中的表现太出彩了。 要不是他的提醒和主动揽责,提前将张家湾的粮草收归通州城内,明朝的损失会更大。各路勤王的兵马,到了京畿连饭都吃不上。 因此崇祯任命他为兵部尚书、右佥都副御史、蓟镇巡抚,笼统负责整个京畿的后勤保障工作和战后民生恢复。 另一位则是马世龙。 这位是战将,总理各路勤王兵马。说穿了,就是负责具体打仗的人。 枢辅孙承宗、总政侯恂和总理马世龙,这是京畿明军的三驾马车。 在黄台吉撤回关外后,孙承宗就开始谋划反攻了。 可能有人觉着,黄台吉二月份走的,为啥明军到五月份才把剩下的后金军赶走呢? 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明军看似人多,但是指挥不畅。 全都是各地来的勤王兵马,而且类型不一。有骑兵、有步兵、有铳兵,还有少数民族部队。 光是将这些部队整合到一起,建立起顺畅的指挥系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此到四月份为止,明军能做的,只是维持住战线,同时整合军伍。 从四月份之后,明军才开始大举反攻。 但之前经过崇祯的骚操作,各路将领的作战意志并不强烈,总是摸鱼浑水。如果本方人多,就卖卖力气;如果后金兵威强盛,那就随时准备跑路。 孙承宗亲自督战,打滦州数次都没打下来,就是这个原因。 好不容易靠着人数优势将滦州打下来了,听说后金军跑了,明军各部就不想打了。只想着目送后金军自己离开,万事大吉。 因此进了永平后,孙承宗问谁去收复迁安,各路将领全都闷不做声,好悬没把老孙气背过去。 侯恂一看不是办法,主动道:“收复迁安一事,交给下官吧。” 随后他也不管将领们愿不愿意,点了几个人,凑齐一万三千军队,开始往迁安进发。 老孙感动够呛,给朝廷上疏的时候一个劲地说侯恂的好话。 侯恂是勇于任事吗? 当然不是。 这段时间他和左梦庚的联络一直都没有断过,知道后营的行踪和计划。 左梦庚请他务必想办法拖延明军收复迁安的时间,给后营处理战场提供条件。 当看到没有人愿意去收复迁安时,侯恂便主动揽过了这件事。 他在孙承宗面前慷慨激昂,一离开永平,就和各路将领们说,咱们不急,慢慢走就成。 各路将领一听可就高兴坏了,纷纷对他称颂不已。 于是这一路明军走走停停,每天行军不过三十里。从永平到迁安,愣是走了两天。 为了防止清水关一战被人发现,侯恂甚至还给远在遵化的马世龙去了命令。 让马世龙收复三屯营后,无须东进,径自向北,收复大安口、洪山口、喜峰口等关隘,防止北方游牧趁机入关劫掠。 马世龙一听很有道理,就带军从三屯营北上,没有来迁安这边。 于是左梦庚就得到了两天左右的清理战场时间。 利用这个时间,后营上下伪造了一个虚假的战场。 清水关的关墙被他们利用后金遗留的火炮轰了一遍,造成多处破损。然后又刻意制造出刀劈斧凿的痕迹,仿佛这里真的发生过激战一般。 最后再在关城内外撒上人血,制造血腥气息,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还有死马、破损的盔甲等也都布置好。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惟妙惟肖,即使茅元仪这个见惯沙场的人都没瞧出破绽来。 为了保密,原来清水关的守军和那些后金俘虏,被左梦庚下令全部处死。 后营将士的遗体全都火化了,装在坛子里,会运回临清。 这一仗,后营总共阵亡军官和士兵共九百三十五人。其中包括副大队正栗香筑,以及三位中队正、三位小队正。 最终受伤挺过来的,有一百三十二人。今后无法从军的,占其中的一半。 这个战损,绝对是伤筋动骨了。 不过这一战对后营的锻炼价值,也是绝对空前的。 明显可以感觉到,后营上下所有人的身上都多了一层彪悍和杀气。 这种气质,虚无缥缈,但就是存在。 经过这样的蜕变,后营今后在任何战场上,都不会惧怕任何的敌人。 后金军的尸体,左梦庚也命人收敛了,堆放在一旁。 这个可不能处理了,必须要等朝廷的监军看过才行。 这些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两天后,原本的战场已经大变了模样,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左梦庚一声令下,后营将所有火炮拆除,分开装箱。然后又拿了一部分后金和清水关遗留的火炮充作门面,还让士兵们换上了普通明军的棉甲。 至于多出来的人数,则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暂时扮作民夫。 随后左梦庚命人割下阿敏、图尔格、察喀喇、鲍承先、高鸿中等人的人头,飞传牒报,送往迁安。 这一天晌午,一万多明军才战战兢兢地走进迁安县城。 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各路明军立刻就活泼了起来,纷纷鼓噪着到处搜查。 也不知道是在搜查隐藏的后金奸细,还是在搜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对于明军的军纪,侯恂早已经失望了,只是安坐,并不去管。 “迁安克复,均靠各位之功。事后报与朝廷,赏馈自不必说。” 众将连忙恭维,推说侯恂功劳第一。 他们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是跟着侯恂最舒服。 这位从不逼他们前进,安逸的很。 “迁安既复,那么清水关不能不收回来。各位,谁要接此大任?” 唰…… 宛如冷风过境一般,所有将领都好像变成了泥胎菩萨。 开什么玩笑? 守着迁安坚固的城防不好吗? 去清水关? 谁知道清水关的女真人走没走? 万一没走,岂不是羊入虎口? 就在谁都不想动的时候,数骑从北而来,浑身披着煞气,吓的守城的兵丁赶紧关了城门。 这些骑兵在城外停驻,惹得城上紧张万分。 难道是鞑子又打回来了? 不是他们认不出明军的军服,而是当下明军和后金军的军服几乎没啥区别。 将领还好,下面的小兵不看发型,很容易混淆。 因为后金的铠甲、战袄,很多都是从明朝缴获而来的。 对于城墙上的紧张,那些骑士并不在意。其中一骑上前几步,大声喊道:“速速禀报总政大人,临清协后营两日前与东虏大战清水关下,全歼敌军,阵斩东虏大贝勒阿敏、图尔格等将。” 城墙上瞬间炸锅了,所有人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一个把总趴着城墙喝道:“哪里来的骗子?莫不是鞑子奸细?这等伎俩也想诓骗我等?” 那骑士指着手里的木盒子,道:“阿敏、图尔格等敌将头颅在此,你拿去呈给总政大人,一辩便知。” 说罢,此人将几个木盒都揽在怀里,独自来到了城下。 城上的守军更加议论纷纷,看这做派,不像作伪啊。 那把总也迷糊了,想了想,左右不过几个盒子,也不怕有什么鬼,便让人放了篮筐下去。 不多时,几个盒子被吊到城上。 把总为防其中有机关,一个个都打开来查看。 结果每个里面都是一颗人头,面目狰狞。 最主要的是,这些脑袋全都刮的铮亮,唯独后脑勺位置上一缕金钱鼠尾。 看到这儿,把总不由得信了几分,当即让人持了木盒,奔去禀告给侯恂和诸将。 一听说后金军被灭,连阿敏、图尔格这样的大将都被斩杀,侯恂等人全都惊诧莫名。 围着那些脑袋转了几圈,侯恂只觉得心跳都要爆炸了。 那个少年告知他要在清水关打一仗的时候,他只以为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伏击战。趁鞑子着急出关之际,杀几个人充充门面罢了。 谁曾想到,竟然将五千多鞑子全部消灭,还斩杀了阿敏、图尔格这样的大将。 尤其是阿敏,这可是后金四大贝勒啊! 大明和后金打了这么多年,斩杀的将领那都是有数的,连参将都没有几个。 现在竟有亲王级别的奴酋授首。 这是什么? 这是泼天的大功啊! 侯恂明白,如果此事为真,那个少年只怕要立刻名扬天下了。 ------------ 第182章 父凭子贵 “快,去找几个认识鞑子的人来。” 尽管心跳加速,但侯恂还是没有耽搁了正事。 众将也围着几个脑袋啧啧称奇,同时议论纷纷。 谁也没见过阿敏长什么样,虽然在战场上遭遇过图尔格。可那个时候的图尔格顶盔戴甲,离着又远,根本就看不清。 所以谁也不敢确认,这些脑袋究竟是不是阿敏、图尔格的。 可大家都明白,一旦是真的,那就是没边的大功。 很快地,脚步匆匆,几个辽东逃民被找了来。 “这就是阿敏大贝勒,没错了。俺当初就是被镶蓝旗抓走的,还被他抽过鞭子。” “天老爷啊,图尔格都被斩杀啦?这王八蛋烧了俺们庄子,化成灰俺都认得他。” 几个辽东逃民呼天抢地,但也提供了最重要的证据。 后金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确确实实被斩杀了。 诸将全都疯了,从里到外都在眼红。 为啥这样的大功不是自己的? 丰润总兵尤世禄仗着是侯恂亲信,忍不住问道:“总政,是何人斩杀了阿敏?” 侯恂已经缓过来了,捻须微笑,指向一人。 “说出来大家也不陌生,正是先前破了遵化的临清协后营千总左梦庚,昆山的麒麟子。” 唰…… 瞬间所有人都目光都看向了左良玉。 左良玉都懵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阵斩阿敏、图尔格等鞑子悍将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怎么可能?那小畜生……” 勒国臣突然笑道:“昆山兄,令郎有此大功,今后啊……只怕要爬到你的头上了。” 其余众人纷纷哄笑,倒也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谁不知道左良玉乃是孙承宗、侯恂的双重爱将,轻易都不敢得罪他。 搞笑的是,左良玉身为都司,此战过后论功行赏,应该是能升官的。 可无论如何,能跟左梦庚的泼天大功相比吗? 当儿子的爬到了老子的头上,众人不禁莞尔。 嫉妒过后,众人对左梦庚取得的战绩,唯有感激。 坦白说,整个己巳之变里,诸军的战绩和表现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任凭后金来去,无可奈何。 时至今日,朝堂里、民间都对他们有不少的怨言。 众将尽管知道,但也没有办法。自家的军队什么德行,他们再清楚不过。 宁可挨点骂,也不敢拉出去和后金硬刚。 挨骂不会怎么样,和后金打可是会死人的。 现在左梦庚弄了这么大的战功出来,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有此功在,大家伙的骂名也就能稍许缓缓了。 众人正议论间,有侍卫跑进来。 “禀总政,有一军从北而来,约千许人,打我军旗号。” 侯恂立刻站起,笑道:“哈哈哈哈,这必是咱们的左千总回来了。各位,走吧,迎接大功臣去。” 众人纷纷响应,一个比一个脚步快。都想要看看斩杀了阿敏的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被众人裹在其中,左良玉始终没有缓过来。 自己虽然也打了几仗,每次都奋勇争先,战功也着实不少。可那小子不声不响就干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来,今后自己还能摆出当爹的威风吗? 不对,遵化也是他打下来的。 哎哟,这战功可大的吓人啊。 胡思乱想间,众人来到城外,正好看见一军迤逦而至。 只一眼,众人就心生恻隐。 惨! 实在是太惨了! 千多人马,竟然个个带伤,衣服上血迹斑斑,大车上还拉着许多断手断脚的。 不过想想也是,拢共就一个营,硬是干掉了五千多鞑子,没有全军覆没都已经是奇迹了,遭遇这样的损失才是正常。 队伍还在百米外,一将先行奔到了近前,利索下马,高大威猛的样子不禁让众人喝了一声彩。 不用问,只看那脸,众人就知道定是左良玉的儿子。 众人当前,左梦庚也不敢乱来,乖巧地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末将临清协后营左梦庚缴命而还,不负总政期望,于清水关下阵斩虏酋阿敏等人,回来复命!” 看着浑身带伤的左梦庚,侯恂老怀舒畅,亲自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给老夫争气了。” 左梦庚恪守军礼,侯恂却不需要。这番话一出来,人人色变。 都以为左梦庚只是左良玉的儿子,此时一看,侯恂待他竟还在左良玉之上。 众将心里清楚,知道这又是一个惹不起的。 旁边一人走上来,急不可耐地问道:“左千总,你部歼灭东虏多少?” 侯恂给做了引荐,也是大佬之一,监军兵备道张春。 面对此公,左梦庚颇为尊敬。 因为此人在历史上,也是个悲剧人物,而且气节不亏。 就在明年,张春率领吴襄、宋纬等将驰援大凌河。刚一交战,吴襄就跑了。 张春勉力收拢了溃兵,扎下了营帐,又趁着风起纵火,杀了后金七八个武将。 倒霉的是,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而且方向还变了,形势一下子逆转过来。 宋纬见势不妙,也跑了。 张春等人全都被俘获,送到了黄台吉面前。 张春宁死不跪,曰:“忠臣不事二君,礼也。我若贪生,亦安用我?” 后金想要给他剃发,他也宁死不从。 从那以后,他就被关在沈阳足足十年,始终着汉服、不剃头,坚守气节。 临死之前,更是作了名传千古的《不二歌》。 “好叫兵宪得知,职部坚守清水关一夜,鏖战到天亮。鞑子心急出关,也无别路,唯有猛攻。最终五千来人,全都扔在了城下。只有汤古岱带着几个残余,估计是翻山越岭跑了。” 张春瞠目结舌。 “此言当真?” 左梦庚坦然。 “除了阿敏、图尔格等奴酋首级呈于军前,其余东虏尸首俱已收敛,如今就堆放在清水关下。对了,如今清水关空无一人,还请总政、兵宪速速派人接收,以防为东虏所趁。” 张春坐不住了,立刻对侯恂道:“总政,我亲自去一趟。” 谁都知道,他去清水关,一是为了接收关口,二来就是去点检战果的。 实在是阵斩五千东虏的战果太大了,以至于谁都不敢轻信。 没有确凿的消息,怎么敢往朝廷里报? 万一后面证实是夸报战功,不少人要倒霉的。 侯恂尽管很相信左梦庚,也觉得需要稳妥一点。 “如此,你点齐兵马,即刻成行。” 一炷香后,张春亲自带着七千人马北走,接收清水关去了。 侯恂这才关心起后营情况。 “你军此战损伤如何?” 左梦庚夸大了数字。 “此战我军亡四百三十人,伤三百八十人。多亏这些民夫忠勇,还有原清水关守军大彻大悟。只可惜,清水关守军先前投降,后来悔恨不迭,以死明志,报答君恩,全都战死在城头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侯恂摆出怅然的表情,走到大军面前,先是看到了胸口翻起口子的茅元仪。 “茅先生也出手了?” 茅元仪咧嘴苦笑。 “打的急了,不得不拼命啊。” 侯恂又看到了担架里的黄宗羲,不由得大惊。 “太冲这是怎么了?” 柳一元在一旁抹泪。 “肉搏战的时候,太冲被砍断了一臂,至今昏迷。不过他是好样的,躺在地上,还砍断了鞑子的腿,把鞑子活活咬死了。” 侯恂立刻道:“速速把太冲抬进去城里,让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 众人不解,为何侯恂会对一个小军官这般在乎。 左良玉在一旁解释了后,众人无不惊佩。 名扬天下的黄尊素之子,锥刺许显纯的黄宗羲,以一介书生之姿,竟然也上了沙场,还杀敌立功了。 当日,侯恂下令,让后营在城西的空地的上休息,同时命城里送了粮草物资过去,酒肉更是堆积如山。 对于这样立下奇功的军队,犒赏那是一定的。 左梦庚、柳一元则跟着侯恂进城,还需要商量后续事宜。 “父亲!” 直到这个时候,左梦庚才有空和左良玉说上话。 左良玉上来就是个大巴掌,拍在了左梦庚的后脑勺上。 “小畜生,这几个月躲在哪里了,也不来个信?知不知道你老子眼睛都不舍得合一下?” 左梦庚无奈,只得道:“父亲见谅,我部出于保密,才不好对外联络的。” 左良玉的恼火只是一时,但左梦庚好好地站在面前了,他的心情很快就转换过来了。 一想到左梦庚立的大功,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臭小子,没给你爹丢人。这一次啊,说不定能弄个爵位呢。” 左梦庚恭维道:“孩儿这一身本事,还不是父亲教导?孩儿要是封爵,父亲必当更胜一筹。” 他这么一说,左良玉的心底也不禁热乎起来。 古人封赏,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 尤其是这种父子俱为官僚的情况,在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总不能让儿子的官职爵位比父亲还高吧? 那怎么办呢? 倘若左梦庚真的受赏,那么左良玉必然会因此而更上一层楼。 别人都是封妻荫子,到了左良玉这里却变成了父凭子贵。 但左良玉这号粗人才不在乎呢,已经开始琢磨,自己能捞着个啥爵位了。 ------------ 第183章 乱起 回到城里,安歇下来,左良玉还有话要说。 “前些日子,玄扈公派了人,申明了通家之谊。你和那位徐小姐的事,我打算尽早定下来。” 听得徐光启真的派人通了气,左梦庚终于放下担心,但也有所顾忌。 “孩儿还小,婚事……” 左良玉立刻喝道:“小个屁,老子就是十六生的你。再说了,徐小姐都十八了,她能等得起吗?” 左梦庚腹诽。 十八怎么了? 后世还是高中生呢。 可到底知道这个时代不同,女子年纪大了还未成婚,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哪怕徐家都是基督徒,可毕竟生活在华夏,也要入乡随俗。 再一个,想起徐若琳明艳绝伦的容颜,左梦庚也不禁心底一热。 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 “但凭父亲做主。” 这才让左良玉满意了,唠唠叨叨的,已经开始筹谋纳彩的事儿了。 左梦庚想起什么,把左荣、左华叫进来,对左良玉道:“左荣他们八个,如今都在军中,成了孩儿麾下军官。于是孩儿做主,免了他们奴籍,未经请示父亲,请您责罚。” 本来在左梦庚看来,会很艰难的事儿,孰料左良玉并不在乎。 “你现在独当一面了,这种事自行处理就是。这次立下大功,他们也有份,再当做仆人成什么样子?” 见左良玉同意了,左荣、左华大喜,代替不在的六个立刻大礼拜谢。 晚间,张春风尘仆仆地从清水关赶了回来,整个人都魔障了。 “总政,真的,全是真的!” 侯恂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拉住他。 “我的兵宪大人,慢慢说。” 张春顿足嚎啕,冲到左梦庚面前,竟然深鞠拜礼。 “左千总,多谢你奋勇杀敌,涨我大明威风。让那东虏也知,我大明并非没有男儿。” 这个动作一出来,所有人立时明白,左梦庚的战功是实打实的了。 侯恂最后一丝担忧消散,提议道:“张兵宪,既如此,你我二人速速给陛下、枢辅报捷才是。” 张春哪儿有不从命的。 二人合写了报捷文书,一封发往京师,一封送往永平。 灭后金五千大军,阵斩阿敏、图尔格等将,这对大明来说,是破天荒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孙承宗就急匆匆地从永平赶了过来。 不过老头的状态很奇怪,一张脸如同中了阴阳和合散似的。一半红润,一半铁青,也不知道怎么修炼的? 可当孙承宗通报了情况,在座的人无不脸色大变。 “山东巡抚沈珣八百里加急奏报,白莲教起事作乱,六府之地,尽遭涂炭,乞求我等让山东兵马速速回援呢。” 山东本来就没有多少兵马,去年后金入寇,巡抚王从义巴巴地带着兵马勤王,结果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王从义被罢官后,沈珣刚刚接任山东巡抚。到任至今,不过两月,白莲教起事就席卷了整个齐鲁大地。 左梦庚陪在一旁,闻言心底一动,知道徐雅晴是终于发动了。 她果然是在等着自己离开山东。 侯恂心思电转,立刻对左梦庚道:“等下议事完毕,你立刻率军回程。平乱之事,还少不得你出力。” 左梦庚还是临清协的后营军官,山东出了乱子,他作为本地领军,责无旁贷。 侯恂还有一个小心思。 那就是后营猫腻太多,虽然暂且隐藏了起来,可时日长久,弄不好就会露馅。 本来就想着找个理由,让后营回程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孙承宗也支持侯恂的做法,不过还是仔仔细细询问了清水关之战的经过。 左梦庚按照众人商定的内容好好说了,又有茅元仪在一旁打掩护,更有张春亲自点检作证,老辣如孙承宗也没有发现问题。 看着阿敏、图尔格等人的头颅,孙承宗感怀至深。 “老夫当年亲督辽东,数番血战,苦心经营,大好局面刚有眉目,便被阉贼破坏,以至于局势败坏至斯。原以为今后步履维艰,辽东难复。不成想后继有人,竟成此大功。如此,老夫也就死而无憾了。” 左梦庚连忙谦逊道:“职部不过千余,蝼蚁之力。大军征伐之下,犹如一叶扁舟。如果没有阁老、总政、总理、兵宪和诸位军中前辈并力苦战,又怎有晚辈侥幸之功?” 见他将功劳往众人身上推,大家都很开心,纷纷对他夸赞起来。 见这少年胜不骄、败不馁,时时保持警醒,孙承宗愈发喜欢。 “可惜山东乱起,不然的话,老夫真想带你去辽东。有你这等良才,辽东大有可为。” 左梦庚只是谦谢,内心呵呵。 辽东那个大坑,也是能去的地方? 您老再次起复辽东又如何? 还不是须臾罢官,至死未得崇祯青睐。 询问完毕,孙承宗和侯恂做出决定。由他和侯恂立刻带着阿敏等人的头颅进京呈递。 左梦庚也别耽搁了,即刻启程,返回山东平乱。 除了左梦庚外,同样还在京畿的新任山东总兵宋纬也要出发。 可怜的沈珣,如今手头是一点兵马都没有。不知道坐困愁城,怎么哭呢。 终于可以回家了,左梦庚高兴非常,生怕有变,回去辞别了左良玉,又接了黄宗羲。 当天回到本部,阖营即刻南下。 紫禁城。 后金的退去并没有让崇祯的心情好上哪怕那么一点。 因为糟心的事儿就好像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摧残着他。 “山西本地官府和各军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陕北乱贼过了黄河。现在陕西、山西一起糜烂,是不是要看着乱贼打到京师来,他们才开心?” 陪着崇祯的曹化淳根本不敢抬头,更加不敢劝解。 扪心自问,换成他处于崇祯的位置,估计也要吐血了。 这边后金入寇,打的京师一日三惊。正举国勤王呢,结果却让陕北的乱贼找到机会,突破了黄河天险,杀入山西。 如今晋西北一带被搅成了一锅粥,许多州县都被攻破,山西本地根本无法控制。 为什么呢? 因为山西的兵马被耿如杞和张鸿功带着入京勤王,山西本地一片空虚。 按理说,打完良乡之战,山西兵马可以回师了吧? 可惜这一战将山西兵马彻底打残,所余不足两千人,连巡抚耿如杞都因伤重而不得不辞官。 没奈何,好不容易到了五月,眼瞅着后金要退了,崇祯才能调遣各路兵马进入山西去对付乱贼。 可这边的调度刚刚完成,山东又传来噩耗。 白莲教起事,足足有十余万众,山东六府都遭了战火。 山东巡抚沈珣、登莱副将张可大、临清兵备道张继孟以及兖州、青州的王爷们求救书信,几乎是一起送到崇祯面前的。 崇祯一看,差点当场脑淤血。 现在的他,哪儿还有兵可调? 京畿打成了废墟,蓟镇各处关隘也要重新修整。最主要是的辽东的局势,随着袁崇焕的落马,也需要重新调整。 这两处就将大部分的兵力给耗尽了。 好不容易剩下一些,也都派去山西了。 崇祯茫然四顾,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光杆司令,只能看着乱民到处肆虐。 “陛下……陛下……大捷!” 一个小太监兴冲冲跑进来,高举着奏报,迎头就被崇祯用镇纸砸了。 “混账,瞎嚷嚷什么?” 小太监被砸的满脸血,无比委屈,但还是努力坚持着。 “陛下,是报捷,还是大捷。” 他怕崇祯不耐烦,一股脑都说了。 “日前临清协后营在清水关设伏,全歼东虏五千余众,阵斩东虏奴酋阿敏、图尔格、察喀喇、那木泰、鲍承先、高鸿中等诸将,只有汤古岱率残余数骑逃之夭夭。” 崇祯僵住了。 他没有去接奏报,而是盯着那个小太监。 “狗奴才,谁让你来谎报军情的?” ------------ 第184章 战后总结 离开迁安,后营踏上了回乡之路。 来的时候,他们是满载出发;回去的时候,他们是载誉而归。 清水关之战的情况,迁安附近都已经传遍了。 后营旗帜所过之处,迎接他们的都是敬仰的目光。 其他各军,更是在后营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一路行军,左梦庚觉得,不能白白浪费了。 当晚在开平休息时,左梦庚将全军都集中到了一处。 “这一次北上征战,咱们一共打了三战。第一战,克遵化;第二战,伏击插汉部;第三战,血战清水关。” 左华在一旁提醒道:“千座,还有一战呢。张八台被鞑子突袭,咱们可安全地撤出来了。” 左梦庚摆摆手。 “那也算数吗?以我后营素质,还能让鞑子给偷了?” 全营哄笑,纷纷称是。 那晚全营上下都很从容,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随后更是带着后金大军在山沟沟里绕圈子,比日常的训练都要轻松。 等全军笑过,左梦庚的神情严肃下来。 “这一次征战,是我军第一次上战场。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咱们出发的时候有近三千人。现在有九百多个战友牺牲了,全军伤亡了三分之一。” 听他这么说,所有人的神情都哀切下来,更有不少人默默垂泪。 不管哪个人,身边几乎都有战友牺牲。 往日里同吃同睡、同甘共苦的人,就那么没了,不免让活着的人难以适应。更不要说,许多牺牲就在他们的眼前,更让他们毕生难忘。 在压抑的气氛下,左梦庚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逝者已矣,我们可以追思,我们可以祭奠。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没有从牺牲中吸取经验教训,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全军上下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话,即使是最蠢笨的人如今也都知道了,可以从左梦庚那里学到许多东西。 要怎么做战后总结,除了左梦庚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经验。所以这个头,只能由他来开。 “咱们先说说第一仗,打遵化。” “原本按照营部的计划,这一仗是攻城战。虽然遵化城防坚固,鞑子兵人数也不少。但咱们有火炮,咱们的火枪射程更远也更准,而且咱们还有炸药。这么多手段下,破城应该不难吧?” 左梦庚声音猛地拔高了三度。 “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鞑子会出城!” 这一下大家伙立刻笑开了花。 克遵化虽然是后营的第一战,但实在没有什么难度。除了第四大队和炮兵大队,其他人几乎就没有开过枪。 事后也不是没有人讨论过,观点也和左梦庚差不多。 “他们凭啥呀?就敢出来和咱们野战?” 如果是以前,左梦庚这么说,士兵们保证觉着他是在吹牛。 那可是鞑子! 打的大明毫无还手之力的鞑子! 但是现在嘛,亲自和鞑子交战过并且还取得了胜利,士兵们的心目中,鞑子也就那样。 左梦庚之所以提及遵化之战,除了这是后营的第一战,也因为这一战比较轻松,可以说的地方不多。 这对于第一次进行战后总结的后营来说,相对容易一些。 “第四大队和骑兵大队参与了攻城之战,你们都说说,咱们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啊?” 左永站了出来。 “我就来说说,攻城时发现的问题。” 将士们立刻严肃起来,十分认真地聆听。 看过战友们的牺牲,他们很清楚,这种经验很多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我们的武器主要是火枪,相比起弓箭,射程要远上不少,而且更准。不过攻城的时候,敌人是在城上,因此弓箭的射程要更远。大家千万不要拿平时的弓箭去对比,会吃大亏的。” 后营已经普及了最基本的物理学知识,更高的地方以同样的力可以使物体落点更远,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原理。 “还有,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角楼。两个角楼中间凹进去的地方,一定不要靠近。那种地方会被两侧的角楼上攻击,不好防备。” 城墙并非是一条直线修筑下来的。 这样的城墙会有防御死角。 因此城墙每隔一段距离,都有有一块凸出修建的地方,上面既可以盖城楼,用来储存物资。同时也给了守军从侧翼攻击敌人的角度。 这一点不论是中国古代的城墙,还是西方的棱堡,都有类似的设计。 一旦进攻方进入这种地方,就会被守军从正面和两翼同时攻击,导致伤亡剧增。 “还有就是,当我们攻到城下的时候,城上的守军要想射箭的话,身子一定会探出来。我建议以后再攻城的时候,一定要留足警戒的人手,时刻瞄准城墙。守军只要敢探头射箭,预警的人就可以先行开枪。” 他说的这一点,是第四大队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这之后,左永又说了许多关于攻城的理解,当真是让大家大开眼界,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但左永这个大队正,下面的中队正、小队正以及普通的士兵,都被叫出来发言,从各个角度对一场攻城战进行了剖析。 当同一件事物被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的时候,得出来的结论令左梦庚都倍受启发。 他接受的军事知识里,攻城战也是空白。 毕竟几百年后的城市,似乎都是没有城墙的。 一开始士兵们发言的时候都很忐忑,其中不少都是内向害羞的人,加上自卑的情绪,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脑子都是懵的。 不过在左梦庚的鼓励下,加上讨论气氛的火热,再害羞的人都放开了。 接下来行军的日子就是这么度过的。 白天赶路,中间休息的时候,以每个小队为基础,队内讨论的结果,由小队正记录下来。 等晚上全军大讨论的时候,从个人发言变成小队发言,变得更加有的放矢,也让讨论的内容更加专业化。 而大家得出经验和教训最多的,毫无疑问,是清水关之战。 张延作为总后大队大队正,就深刻反思了总后大队的不足。 “我们的火枪再厉害,也不能避免会被敌人接近。一旦被敌人进入射程范围的话,我们没有着甲的缺点就暴露无遗。我觉得,在车辆上我们还可以再改进。作战的时候,可以用车辆来作为掩体。”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清水关之战,后营的伤亡,除了后金火炮造成的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后金兵攻进三十米范围时,火铳和弓箭造成的。 “俺们炮兵大队的问题也很大。” 贾云志站出来,代表炮兵大队进行了发言。 这一战,炮兵大队实际的主官栗香筑阵亡,对炮兵大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如果说谁对战后反思最强烈,那么一定是炮兵大队。 “先前鞑子用烟尘遮掩炮兵的时候,俺们只看到鞑子火炮造成了威胁,全都红了眼,光顾着反鞑子的火炮去了,没有很好地提供火力支援。要不然的话,鞑子没那么容易冲到步兵面前。以后俺们一定牢牢记住这个教训,最大限度发挥火炮的杀伤力。” 栗香筑的牺牲,固然有他的血勇。但先期指挥失误,导致后金兵冲到近前,也让他无比自责。 炮兵大队的将士们在战后,不知道做了多少讨论,也终于开始正确认识炮兵的作用。 除此之外,第三小队小队正邵新章提出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千座,咱们的炮得改。开火的时候,发生好几次药筒从炮膛里震出来的情况了。俺们有好几个人都被药筒砸伤了。” 这次清水关之战,火炮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那就是因为药筒重量不足,结果火药爆炸的时候,药筒居然从炮膛里飞出来了。 “俺们觉着,能不能把炮膛改成封闭的。炮弹从后面的炮闩塞进去?” 好家伙,居然都想出后膛炮来了。 不过左营炮的这个毛病,也确实需要改正。 但能不能行,左梦庚也不清楚,还得回去交给造炮厂的人来弄。 “你们的意见很宝贵,我会转交给造炮厂的。” ------------ 第185章 参将 “真的!哈哈哈哈哈……竟然是真的!” 第一次看到血肉模糊的人头,崇祯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笑的非常癫狂,宛如范进。 一张脸被人左右开弓打肿了之后,眼前这几颗人头就是最好的安慰。 崇祯觉着,自己又行了! 孙承宗、侯恂、张春携阿敏、图尔格等人头献于御前,成基命、李标等阁臣也来了。 听着侯恂叙述此战经过,大家伙仍旧和做梦一般。 不是说东虏凶猛,无可匹敌吗? 这一战就斩杀了五千多,竟是真的? “臣亲赴清水关,亲自点检,俱为真虏。” 张春的声音铿锵有力,从来没有这么硬气过。 明军打不过后金,最常干的事情就是杀良冒功。 所谓老乡借你人头一用,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现在张春敢这么说,那就是百分之百没错了。 崇祯激动的走来走去,步伐之快,竟然出现了残影。 “那个千总在何处?为何不带来见朕?” 此时此刻,在崇祯的眼中,左梦庚就是天字第一号忠臣、能臣。 曾经他也这么信任过袁崇焕。 袁崇焕是谁? 侯恂忙道:“山东巡抚沈珣泣血求援,局势危如累卵,臣不敢怠慢,已让左梦庚率军回援,平乱勘定,再立新功。” 崇祯总算是稍微冷静下来,想起山东那边还有大乱子呢。 “侯卿老成持重,谋国无双。朕有爱卿,如高祖之有子房也。” 除了左梦庚,另一个被崇祯毫无保留喜欢上的,就是侯恂。 后金入寇时满朝慌乱,人人惊惧,唯独侯恂主动站了出来,不但提出了诸多合理的建议,还亲自奔赴通州,保住了粮草,稳定了局势。 现在消灭阿敏所部的左梦庚,也是侯恂调来的部队,这更加重了侯恂在崇祯心目中的地位。 阵斩阿敏,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啊! 换成别人,此时估计已经欣喜若狂,想着怎么请功了。 可侯恂却一心谋国,立刻派遣左梦庚回师,增援山东。 这不是大忠臣、大能臣是什么? 他又哪里知道,侯恂这么着急,是怕后营露馅呢。 不管怎么说,一战灭五千东虏,还斩杀了后金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这一下就令崇祯所有的阴郁尽去,重新意气风发起来。 “诸位爱卿都说说,以此大功,该当何赏啊?” 见崇祯毫无遮掩地连“大功”都说出来了,几位重臣立刻明白,那个叫左梦庚的千总,这下是要一飞冲天了。 除了崇祯,另一个感到舒心的,就是成基命。 韩爌请辞,钱龙锡下狱,他被提拔为了新任首辅。 可成基命并无任何欢喜,相反满腹愁容。最主要的是,身旁豺狼环绕,虎视眈眈,让他颇有朝不保夕之感。 尤其是温体仁和周延儒入阁一事,如今看来已经势不可挡。 一旦让这两个家伙入阁,他这个东林的首辅,当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本来内阁里有孙承宗,成基命还寄希望于能够有个帮手。可孙承宗这个阁臣却一直游离在外,根本无法插手阁部,什么忙都帮不上。 现在左梦庚取得大捷,崇祯心情大好,他的处境也就宽松了许多。 因此成基命也对左梦庚感激不已。 “陛下,国朝旧例,如此大功,非封爵不能犒赏。” 此言一出,许多人眼珠子都红了。 封爵啊! 手持丹书铁券,诸罪豁免,多少臣子奋斗一生都不可得。 只因想要封爵,那就必须要有战功。 基本上文臣是不用想了。 而左梦庚身为武将,恰当其份。 听说请封爵位,崇祯多少冷静了一些。仔细思量一番,发觉倒也不错。 “那该赐予何等爵位?” 侯恂又站了出来,提醒道:“陛下,左梦庚之父左良玉,此番也在京畿鏖战军中,颇有战功。左良玉仅为都司,倘左梦庚授爵,则父子人伦颠倒,非议四起。再者,左梦庚年方十八,来日方长,赐爵一事,臣以为应当慎重。” 听到左梦庚才“十八”岁,崇祯不由得一阵错愕。 他这个皇帝今年也才十九,正值春秋鼎盛,不免一下子对左梦庚的好感更甚。 年轻君王,年轻臣子,相携重建盛世,不免为千古佳话。 但崇祯随即想到了什么,问道:“朕记得先前侯卿曾有奏报,遵化城也为左梦庚所克?” 侯恂一愣,没想到崇祯的记性这么好。 “是。” 崇祯又激动了。 “先克遵化,再灭奴酋,如此大功,封爵有何不可?” 可惜除了他,其他人都觉着不太靠谱。 十八岁封爵啊! 又不是世袭的,实在是太惊人了。 成基命本就是东林中人,自然会向着侯恂。琢磨了一番,他找到了好的切入点。 “陛下,日子还长着呢。今后陛下和左梦庚君臣相宜,中兴大明,方才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这话一下子进入了崇祯的内心,说服了这个年轻的帝王。 现在就给左梦庚封爵,今后怎么办? 左梦庚年轻,他这个帝王也同样年轻。 万一将来封无可封了…… 崇祯斟酌半晌,道:“既然如此,其他封赏不可少了,以免天下臣民觉着朕刻薄寡恩。” 只要不封爵,怎么都行。 孙承宗道:“陛下,左梦庚之父左良玉,此次鏖战有功。有司评定,原拟为保定参将,以臣之见,不如再进一级如何?” 要想重赏左梦庚,就需要先安排好左良玉。 “那就擢升左良玉为后军都督同知、永平副将,镇守蓟镇,替朕、替朝廷看好北大门。” 就因为左梦庚的大功,左良玉直接晋升为了副总兵。距离武人巅峰,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弄好了左良玉的晋升,接下来左梦庚就好弄了。 侯恂给出建议。 “左梦庚原为千总,正常升职,当为都司。可此番大功,陛下属意超擢,不如升为参将。如今山东纷乱,武力不足,正可令其奋勇争先,感念圣恩。” 其他臣子听了,全都心惊肉跳。 这一下子就从千总升为参将,跟坐火箭似的。如果是平时,大家伙早就群起反对了。 可这次左梦庚立的功劳太大,封爵之议又被驳回,参将之职恰如其分。 李标立刻道:“臣附议。” 崇祯倒是没什么,还觉着参将之职有些低了呢。 他这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哪个臣子好,那就完全不顾实际情况,一下子就给提拔到顶点。 之前的袁崇焕,现在的梁廷栋,后面的杨嗣昌,都是如此。 听到只是参将,崇祯略一皱眉,不过再想到左梦庚的年龄,寻思着今后尽有提拔的空间,也就按捺住了。 “既然如此,那便参将好了。嗯……” 他是琢磨着,要将左梦庚安排到哪儿。 未等开口,太监通报,兵部尚书梁廷栋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禀告。 崇祯心头一紧,忙宣召入殿。 梁廷栋几乎是滚进来了,如丧考妣的表情,令众人预感到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陛下,山东急报。白莲徐圣姑纠集万余之众,破博平,意攻东昌。临清协参将刘源清奉命剿匪,于魏家湾中伏,全军覆没,刘源清战死。徐圣姑挥兵西进,直扑临清。临清若失,漕运断绝,必京师震动,天下惶然!” 殿内冷风卷过,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 虽知山东情势危急,却不曾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崇祯一下子慌了神,想也不想便道:“既如此,命左梦庚为……” 侯恂一个激灵,赶紧阻止道:“陛下,左梦庚便是临清人。国朝惯例,武将不可本地为官。” 崇祯顿足。 “都什么时候了,先平定了白莲妖孽再说。” 侯恂却很坚持,体现了一个忠贞耿耿的架势。 “那可命左梦庚挥军平叛,任命之事再论。” 崇祯心烦意乱,只觉得整个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但也知道,侯恂之言出于忠心。 “既如此,你们兵部议定,呈司礼监好了。” 他要操劳的事情很多,过了今天,不可能再去关心一个参将的任命。不过既然否了临清本地,崇祯觉着,也不会有什么不妥的了。 梁廷栋不明白大家为何对左梦庚的任命这么关心,他更在乎的是…… “陛下,刘源清战死,临清协又该如何?” ------------ 第186章 暗度陈仓 梁廷栋的一句话,让君臣都冷静了下来。 之前大家都过于纠结左梦庚怎么安排,却忘记临清协现在被打没了。 而且白莲教正在进攻临清,不将临清协安排好,是要出大事的。 崇祯不禁皱眉,一时想不到谁能继任。 谁也没有料到,孙承宗却开口了。 “陛下,老臣之赞画茅元仪,屡立奇功。在辽东时,对老臣帮助颇多。这次清水关一战,他也在临清协后营,更且有功。举贤不避亲,老臣觉着,茅元仪可为临清协参将。” 左梦庚并不知道这个,如果知道的话,当真是要笑死了。 侯恂琢磨琢磨,茅元仪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人,也就没有出声反对。 崇祯对茅元仪有印象,又是孙承宗的提议,他便点头了。 “朕原本打算让茅元仪去辽东重整觉华岛兵伍,改任临清,却也恰当。” 皇帝点头,茅元仪这个新鲜参将也就定了。 梁廷栋还没有完,糟心事依旧有。 “陛下,原东昌知府曹文衡已调任应天巡抚。现今东昌府群龙无首,倘若白莲妖孽回师,无人统筹,东昌只怕有失。还请选定贤才,稳定局势。” 崇祯都要疯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是问题呀? 这个大明怎么了? 可生气是没用的,东昌知府空缺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奈何急切之间,崇祯竟想不起合适的人选。 听到曹文衡被调走了,侯恂不免有些吃惊。 东昌知府正是临清州顶头上司,如果换上非东林的人,只怕许多事情都要暴露。 该怎么做,又能保住秘密,又能让崇祯满意呢? 别说,电光火石之间,侯恂还真的想到了一个人。 “陛下,翰林院编修黄道周狷介耿直,勇于任事。值此危难之际,只有此等意志坚定之贤才,方能挽狂澜于既倒。” 他这么一说,崇祯的脸色非常精彩,其余人等纷纷垂下头颅,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黄道周当然也是东林,而且是很用心做事的那种。同时性格倔强,眼里不容沙子。 正因为如此,不久前可是把崇祯弄的下不来台。 公案的源头还在袁崇焕身上。 袁大督师被崇祯送进了天牢,立刻让阉党余孽抓住了机会,知道这是掀翻东林的大好良机。 他们不但顺着崇祯的心思给袁崇焕罗织罪名,还将斗争扩大化,又对韩爌、钱龙锡等阁臣出手。 韩爌一看情势不妙,干脆请辞。 崇祯也不想背负欺凌三朝元老的恶名,便放过了韩爌。 可屡次忤逆他的钱龙锡,却让崇祯终于找到了机会。 钱龙锡被下狱后,满朝瑟瑟,无人敢于出头。 这个时候,黄道周站了出来。 他在上呈的奏疏里言辞非常激烈,直接言明国事颓唐,只因崇祯杀的大臣太多。 这一下可捅到了崇祯的逆鳞。 崇祯暴怒之下,责令黄道周重新上疏认错。 黄道周也是个强项令,凛然无惧,再次上的奏疏里言辞更加激烈。 【为国体、边计、士气、人心留此一段实话。】 崇祯这个气呀,偏偏要维护圣君的脸面,也没办法痛下杀手,连打板子都不愿。只得将黄道周连降三级,调离御史的岗位。 对于这么一号人,崇祯是万般无奈。 看见心烦,处置不行,连提到名字都犯晕。 此时听侯恂举荐黄道周为东昌知府,他本能地觉着侯恂包藏祸心。但转念一想,让黄道周留在京师,没准什么时候又给自己上眼药。 如果将其调离京师,主政一方,俗务萦绕之下,又有魔教作乱之祸,应该是没时间来烦自己了吧? 想到这儿,崇祯着实开心起来。 “侯卿此乃金玉良言,可。” 见崇祯答应了下来,侯恂着实松了一口气。等离开了皇宫,还得筹备后手。 首先是左梦庚的具体任命。 崇祯将此事交给了兵部。 兵部目前是谁在负责? 尚书梁廷栋,尚书侯恂,右侍郎熊明遇,三个东林党人。 三个大佬凑在一起,侯恂开门见山。 “左梦庚要平定白莲教作乱,当务之急是东昌府。可以授命其为东昌协参将,先平东昌,再援剿他处。” 梁廷栋和熊明遇面面相觑。 左梦庚是临清人,所以你跟皇帝说,他不能担任临清协参将,一副公忠体国的模样。 回过头来,你就把人安排到了东昌协参将的位置上…… 东昌和临清,不是一回事吗? 可仔细想想,还真的可以不算一回事。 梁廷栋和熊明遇不愿意为了此事恶了侯恂,尤其是韩爌、钱龙锡、钱谦益等人去后,朝中的东林势力遭到了极度削弱。 侯恂颇得崇祯信重,今后少不得要借重他来和敌对势力抗衡。 兵部三个大佬默契之下,左梦庚这个东昌协参将新鲜出炉。 三人都不知道的是,新任临清协参将茅元仪也是左梦庚的人。这一下,等于整个东昌府的军事力量,全都在左梦庚手里了。 左梦庚原本只能在一个军事单位里折腾。 现在嘛,真正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左梦庚所部在河西务上船,一路南下,既快又稳。征战数月的将士们,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整。 到沧州时,他接到了老家传来的军情通报。 “什么,刘源清战死了?” 这个消息雷的左梦庚七荤八素,久久失神。 原来的历史中,刘源清可是要到崇祯十五年,才在清军围攻临清时战死的。 结果现在才崇祯三年,他就没了。 左梦庚又哪里知道,因为他的影响,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白莲教祸乱山东,原本的历史上是发生在崇祯二年。 朝廷为了平乱,从京畿各地调了许多军队过去,间接性地减轻了后金入寇的难度。 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后金的入寇反而让山东军力空虚,给了白莲教大肆起事的机会。 他一直留在临清,徐雅晴又一直在关注他。有这么一只猛虎在,徐雅晴当然不敢发动。 等到他奉命北去京畿参战后,徐雅晴才终于等到千载难逢的良机。 而且相比起原来历史上的作乱,这一次的白莲教起事规模更加可怖。 东昌府这边,徐雅晴先是佯攻东昌,将刘源清调动出来后,消灭于魏家湾。 她自以为临清军力一空,加之临清更加富庶,又可以控制运河,于是挥兵西向。 她却对后营的构成并不了解。 左梦庚虽然带着大部队走了,但周游这个军政司长官还在,并且一直在训练新兵和预备役。 是的,后营是有预备役的。 左梦庚早就想过后续兵源补充问题,所以一直让左庄和各个产业里的工人,必须接受军事训练。 如果说后营兵力只有三千出头,那么预备役就有八千多。 徐雅晴打到临清城下,瞿式耜正慌乱无着时,周游挺身而出,率领新兵和白莲教乱匪在城东大战了一场。 后营预备役固然都是新兵蛋子,但白莲教乱匪又有什么军事素养吗? 两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最终后营预备役凭借着更好的组织度、协调性和专业的指挥,以三人受伤的代价,消灭乱匪七百余。 剩余的乱匪直接吓破了胆,徐雅晴根本控制不住,一路败退。 不过徐雅晴还算是聪明,知道临清招惹不得,于是一路北上,横扫夏津、高唐,如今就驻扎在许官店。 左梦庚一看就笑了。 “这徐雅晴好巧不巧,跑到咱们眼皮子来了。怎么样,先打完了她,咱们再回临清?” 几个军官都懒洋洋的,左代甚至打了一个哈欠。 “那就打呗。” 见他们的模样,左梦庚不禁哼道:“我可要提醒你们,徐雅晴这一伙乱贼足足上万,人数众多。” 柳一元赶紧摆手。 “得得得,就这些玩意儿,也算人?” 自从和后金超出一倍的精锐野战过后,后营上下的桀骜之气就出来了。 一群连后营预备役都打不过的乱民,他们这些正规军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不过柳一元接下来的做法,却让左梦庚发觉自己多虑了。 “侯庆春,带着你的人,去勘察地形。小心些,都骑马去,莫要陷进去。” 表面上的蔑视之下,后营的军官们还在保持着最重要的慎重。 侯庆春领命,带着一个小队的侦察兵,上了马,抢先南下。 消灭了阿敏所部,最大的好处就是,缴获了数量非常庞大的战马。 这一下左世的骑兵大队不但名实相符了,还让侦察大队的士兵们从十一路变成了超跑。 其他军官回去之后,也立刻下令开始战备。 着实休息了一段时间的士兵们立刻开始整装,对于即将带来的作战,全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千座,黄司长醒啦。” 大夫带来了好消息,令左梦庚心情大好,赶忙去了后船上。 清水关一战后,左梦庚最忐忑的就是,黄宗羲承受不住断臂的伤势。 要是一位青史留名的大思想家就这么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 第187章 失意者联盟 “我以为我死了。” “不,你只是浴火重生了。” 黄宗羲想了想,点头笑了。 虽然他失去了一只手臂,但明显看的出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从前的黄宗羲是桀骜的,好像是一只斗犬,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事也雷厉风行,眼里不容沙子。 但是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他,多了几分三昧真火淬炼下的光芒,也拥有了一双洞察世事的火眼金睛。 左梦庚明白,黄宗羲拥有了将这个世界看穿的能力。 “只可惜,从今以后再也上不得沙场啦。” “真正的强者,强大的永远都是内心。我觉得这样的黄宗羲,才更是后营需要的人。你的存在,将会给这支军队注入不一样的灵魂。” 左梦庚不敢苟同,也不会放弃黄宗羲。 独臂怎么了? 他崇敬的独臂将军就有好几位。 黄宗羲最宝贵的财富永远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的思想。 经过了清水关一战的打磨,左梦庚也在进步。 他知道,后营需要在强大的武力之外,还需要丰满其精神,让其成为一支真正的无敌之师、仁义之师。 只有这样,才能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黄宗羲静默片刻,轻轻点头,坦然受之。 正如左梦庚所料,现在的黄宗羲,已经超脱了。 有人追上了后营,还不是一个。 “茅先生,你怎么来了?”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茅元仪,左梦庚简直不敢相信。 茅元仪意气风发,哈哈大笑,从未有过这般的畅快。 “不是说过了嘛,从今以后就跟你干了。我可告诉你,为此我都舍弃了孙阁老。别让我失望。” 左梦庚没什么好说的,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这位曾经并肩作战、今后也要并肩作战的战友。 “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新任东昌知府黄道周黄幼玄。” 左梦庚大吃一惊。 “石斋先生离京了?” 黄道周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并没有中年人的稳重。整个人就好像要爆炸的火炉,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听人说,你要造反?” 这么突兀又尖锐的问题,弄的左梦庚都有点招架不住。 不过左梦庚注意到茅元仪抚须微笑的模样,心底一定。 “是。” 黄道周踏前一步。 “黄口小儿,你的眼中可还有君父?可还有忠义?你可知乱臣贼子的下场?” 左梦庚的气势陡然变了,好像刺破苍穹的神剑。 “皇帝就皇帝,他为何是我的君父?我为何要对他忠义?要论忠义,也是对天下苍生的。他朱家王朝弄的民不聊生,天下板荡,还要他何用?” 黄道周并没有被吓到。 “你将来做了皇帝,不怕别人这么对你吗?” 左梦庚胸怀坦荡。 “我要是对不起天下苍生,天下人又何须忠义于我?做皇帝的,最大的职责就是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做不到,那就活该被推翻。” 黄道周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你又怎么保证做了皇帝后,和朱家皇帝不一样?” 左梦庚哈哈大笑。 “我又不靠土地供养,当然不会像朱家皇帝一样,弄的天下百姓无立锥之地。” 黄道周没有问题了,只是静静站着,良久之后,突然肆意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造反,就该造反!皇帝不把天下人当人,天下人又何必将他当成皇帝。” 左梦庚有些纳闷。 黄道周他还是知道的,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明忠臣,怎么就这么激进地支持造反了呢? 他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侯恂的功劳。 侯恂推荐黄道周为东昌知府后,亲自去见了黄道周。 黄道周对这个任命很不满,正在生气,并且还在写抗辩的奏疏。 他认为自己是被贬斥了。 尽管东昌知府从品轶上来将,是比他的翰林编修要高的多的。可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将他外放,黄道周明白,自己这是恶了崇祯。 “是老夫向陛下提及,由你担任东昌知府的。” “若谷公为何这般做?值此动荡之际,我等臣子理应仗义执言,伸张正义,规劝帝王重行正道才是啊。” 黄道周愤愤不平,对侯恂也不满起来。 “幼玄是福建人?” 侯恂却拉起了家常。 黄道周无奈,只得道:“正是。晚辈自有家贫,所幸读书尚可,方有今日。” 侯恂继续问道:“据我所知,福建百姓生活颇苦。依你之见,可有良策?” 说起家乡,黄道周不免一声喟叹,满腹辛酸。 “福建山多地狭,人口众多。便是没有土地兼并之苦,百姓也耕无其田。” 侯恂没去过福建,许多东西都是现了解的,便问道:“那福建百姓都以何为生?” 黄道周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说了。 “还能如何,要么挖矿,要么便……便下海。” 侯恂早知如此。 “隆庆年间,我东林前辈曾倡议开海,并于福建月港设关,幼玄可知此事?” 黄道周唏嘘不已。 “晚辈岂能不知?虽然其时晚辈未生,然福建百姓多有议论,每每怨叹。开海本为利民之好事,为何中道崩殂,舍百万黎民于不顾呢?” 侯恂看了看左右,四周一片空旷,不怕隔墙有耳。 “幼玄可知当初开海,明明南直、浙江更加富庶,为何选在福建?开海壮举,又为何毁于一旦?” 黄道周果然上心,热切地看过来,希望探得真相。 侯恂却没有继续,而是突然问道:“幼玄,你已仕途多年。依你之见,我等忠义之辈为何步履维艰?” 黄道周本能地想说,朝中奸逆横行,媚言惑上,把持朝政,因此才会如此的。 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谁都不是小白,也过了热血的年纪。尤其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政治生涯,该懂的早就懂了。 黄道周唯一没想到的是,侯恂把这些原本大家心知肚明的情况放在了阳光下。 可真实的本质能说吗? 一时间,黄道周不禁冷汗淋漓,可是又有一些豁然开朗的舒畅感。 侯恂轻声道:“要想实现我等的抱负,希望就不能寄托在那位身上。他……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啊!” “若谷公您……” 黄道周百思不得其解。 刚刚过去的己巳之变中,侯恂可是声名鹊起,一跃成为了崇祯的红人。 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在想着造反。 这让黄道周倍感荒唐。 “我等所作所为,不过是为国为民,却不是为了这个朝廷、为了那位。从万历年间至今,我东林多少先辈讴歌泣血、舍生忘死,可曾有任何改变?老夫与念台公多次讨论,又得高人指点,才找到正确的路。幼玄,老夫也希望你能够舍弃简单荒谬的忠君人臣之道,来为这个天下、来为天下百姓真真正正地去做些什么。” 一切都想通了。 黄道周却很淡然。 他没有愤怒,更没有斥责侯恂的意思。当然,也没有想着去告发侯恂。 如果是去年,侯恂找他说这些,说不定他立刻就会翻脸了。 但是这一次的己巳之变,崇祯的表现,实在是太让臣子们失望了。 尤其是东林中人,既流泪又流血。 看着多少前辈被驱赶出朝堂,曾经祸乱天下的宵小之辈再次欢庆胜利,内心深处黄道周其实对这个朝廷也有些气馁和失望了。 加上侯恂又以他的出身和福建的情况做例子,更是让他感触颇深。 想通了这些,对于赴任东昌一事,黄道周再无滞碍,欣然前往。同时对于侯恂提及的那个少年,他也充满了好奇心。 那个名满天下、阵斩阿敏的少年,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如果说黄道周还对朱家王朝尚有一丝挂念的话,那么接下来出现在左梦庚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绝望而决绝之人。 “本官新任蒙阴知县党还醇。” 死守良乡的党还醇出现在面前,履新的职务也让左梦庚懵了。 “党县令缘何平调?” 他没好意思说这是贬官。 虽然良乡和蒙阴都是县令,可一个是京畿富饶之地,一个是沂蒙偏远山区,怎可同日而语? 而以党还醇死守良乡、力保城池不破的功劳,应该升官才对,怎么还贬官了呢? 党还醇凄然一笑,身躯里的邪火似乎要烧毁一切。 “还能为何?不过拆了几个大户人家的房子罢了。” ------------ 第188章 无知者无畏【EDG夺冠,加更一章】 党还醇的遭遇,可以说是明末政治腐败的典型案例。 后金肆虐京畿的时候,身为良乡县令的党还醇虽然刚刚上任,但也感觉到了危机,因此积极呼吁备战。 可惜,良乡的士绅们并不热衷。 后来他登门求告,人家见都不见他。 眼见着后金大军渐渐迫近京师,党还醇忧虑难安。 可他一个文官,又能怎么办呢? 后来孙承宗的手令和侯恪的文书,让他觉得有希望了,满怀欣喜地将耿如杞的大军迎入了城中。 但是当后金开始攻打良乡的时候,令人发指的一幕发生了。 满城士绅……全跑了! 士绅一跑,无知的百姓也跟着跑,导致城中的防守力量严重不足。 后金狂攻数日,良乡岌岌可危。党还醇也顾不得了,下令将逃跑人家的房子拆了。所得木石,全都运到了城墙上使用。 险死还生总算是守住了良乡,按理说这个功劳大吧? 可回来的士绅们不满了。 看着被拆毁的房子,士绅们将党还醇恨透了。 既然是士绅,自然就有靠山。 一时间告状信不要钱地送入了京师,随即就有官员弹劾党还醇祸害乡里、中饱私囊。 幸好有守卫良乡的大功在,否则的党还醇的下场可就不是调任那么简单了。 可即使如此,这个打击还是让党还醇彻底爆炸。待他去了京师拜见侯恂和侯恪,经侯恂一番诱导,他的立场竟然比黄道周还要坚定。 “本官赴任之时,恩师曾经有言,但愿诸君子为好人,不愿诸君子为好官。其时本官不明所以,现在当真是痛彻心扉。这大明朝,没救啦!从今以后,但有差遣,尽可吩咐。” 左梦庚大喜。 他现在军事力量算是初具规模了,接下来要考量的,自然是行政力量。 都说打江山易,坐江山难。 偌大的河山要想治理好,就需要数不清的人才。 总不能把旧官僚拿来就用吧? 那和大明又有何区别? 而怎么培养自己的干部,怎么接受新思想,这个过程远比行军打仗要麻烦的多。 像党还醇这样对旧王朝彻底失望又年轻的官员,正是左梦庚这里急需的。 “你此去蒙阴,大有好处。公家兄弟曾对我言,沂蒙形胜,大有可为。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攻略沂蒙。有你在,诸般事务都能很好地展开了。” 党还醇一听笑了。 “这么说,我这也算是差有差着了?” 柳一元跟着笑道:“要我看呢,党县令这个位子,只怕是天下最稳的了。只要你不有心活动,保证没人抢你的县令宝座。” 众人跟着哄笑,也觉着他说的有道理。 类似于蒙阴这种偏远荒僻之地,哪个当官的愿意去? 那是去当官吗? 和流放差不多。 要不然的话,前任知县也不会七十多岁了还能上任。 也只有这种地方,才能避开朝廷的目光,给左梦庚继续发展的机会。 茅元仪此来,一举两得。 “我得孙阁老保荐,接任临清协参将。另外我还带来了朝廷对你的任命,恭喜啊,我的东昌协参将大人。” 茅元仪取出任命文书符印交给左梦庚,引得众人欢喜无限。 “千座这就升任参将了?” “我就说嘛,如此大功,朝廷不能没有奖赏。” 所有人都很开心,左梦庚升官了,他们自然也会跟着升官嘛。 得知是茅元仪接任临清协参将,左梦庚才是最惊喜的。 “原本我以为这次不知道要被调到何处,孰料依旧还在东昌府。特别是止生兄成了临清参将,那我们可以伸展的余地就更大了。” 对于自己会升官这件事,左梦庚还是有所预估的。 毕竟那么大的功劳,崇祯再刻薄,也要有所表示。即使不是参将,起码也是个游击。 就是没想到侯恂操作的那么给力,竟多赚了一个协。 有了两个名份在手,左梦庚要是不好好操弄一番,可对不起这个天赐良机。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的心更加热切了。 多出一个协,也就意味着多出不少官职。原本的升官,要变成大大地升官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徐雅晴。 侯庆春回来了。 “千座,白莲教徐圣姑率所部一万两千多人北上,直奔咱们来了。” “你说什么?” 左梦庚觉着自己的涵养功夫已经不错了,最起码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听了这话,还是懵了许久。 甭说他了,其他军官也晕乎了。 “侯大脑袋,你莫不是看错了吧?” “你居然学会谎报军情啦?” 面对质疑和调侃,侯庆春气歪了嘴巴。 “去去去,我一个人能看错,还能整个侦察小队都看错喽?那么多人一路奔德州而来,这条路上,除了咱们还有人吗?” 左梦庚当然知道侯庆春不会看错,可正是如此,他才百思不得其解。 “没道理呀,徐雅晴她凭什么来主动找咱们呀?” 一群人嘀嘀咕咕,但都跟他一样,根本猜不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见众人陷入苦思,黄道周觉得这事很难吗? “各位,这有什么难解的?那白莲教乱贼足足万余,人多势众,不可力敌也。” 抱伤前来的黄宗羲忍不住笑道:“幼玄兄,你不会觉着,打仗就靠人多吧?” 就连党还醇都跟着大笑。 “区区乱贼,虽有万余,然不过乌合之众。碰到中恒的铁血之军,必定土崩瓦解。” 这就是打过仗的和没打过仗的区别。 党还醇虽然也是文官,然而在良乡守城七日,面对的还是后金主力,见识自然不凡。 柳一元也在笑的人中,但笑着笑着,他的脸色精彩起来。 “这徐雅晴不会和幼玄兄一个想法吧?” 还真让他猜着了。 徐雅晴就是和黄道周一个想法。 我人多,我最大! “哼,左梦庚区区千多残兵,又离了老窝,正是天赐良机。” 徐雅晴帅椅高坐,看着麾下“战将如云”“扈从无际”,当真是雄心万丈。只觉得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的? 虽然之前在临清败了一次,但她片面地认为是其时义军初成,战力不强导致的。 现在义军连破三城,转战百里,已成强军矣。 以万余兵力对付左梦庚千把人,自然是占足了优势。 讽刺的是,白莲教的情报工作比后金要好。 山东到底有多少白莲教徒,这个根本没法统计。反正自打明朝建立开始,白莲教就在这里闹了一波又一波,始终都没有断绝过。 因此左梦庚回师的时候,才到河西务,徐雅晴就得知了消息。 以往几次交锋,除了第一次是偷袭被破坏之外,其余的都被左梦庚搞的狼狈不堪。 徐雅晴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迫不及待想要报仇。 现在她手里有了万余大军,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了。 听到左梦庚即将进入山东,徐雅晴干脆挥师北上,打算歼敌于野。 徐雅晴是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可在军事上,她是纯粹的小白。和黄道周一样,根本就不知道何谓强军。 她觉着自己人多,A过去就行,保证能打的左梦庚人仰马翻。 她已经在幻想,抓住左梦庚后,该如何大刑伺候了。 左梦庚在东光多等了一天,广派游骑,四处侦察,就怕徐雅晴有什么阴谋。 可华北平原一片坦途,各路侦察陆续回报,什么都没有发现。 见徐雅晴果然是打算和自己决战,左梦庚当真是哭笑不得。 “左荣,这一仗你指挥。” 毫无花头也毫无成就感的屠杀,左梦庚并不感兴趣,干脆将指挥权下放。 转头,他就加入到了黄宗羲、黄道周、党还醇、茅元仪几人的激烈讨论中。 都是志同道合之辈,南下途中,对于政治理念,大家都抒发了不少见解。 左梦庚也没有闲着,结合自己的记忆和感悟,也拿出了民本、阶级、经济等概念,迅速点燃了众人心目中的火苗。 谁能想到,运河当中的小船上,几个人讨论的,却是一个民族的未来呢! ------------ 第189章 政党的雏形 “我非常赞同左兄对于国家的论述。国家不应该是某一人、某一姓的国家,而是所有人的国家。在这个国家中,所有的人都应该只是因为分工而不同,而不该有高低尊卑之别。” 后营到了德州,下船,整队,进入山东。 黄宗羲的理论也越来越完善。 明末是一个理论大爆发的时代,同样也是一个荒芜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要想团结人心,一个重要的概念必须普及。 那就是国家。 古人更习惯用民族、王朝、地域来划分彼此,而非国家。 而缺少了国家的概念,也会让许多更加先进的理论失去土壤。 这一路的讨论中,左梦庚最先灌输的,就是国家的观念。 对于这些人中之杰来说,国家的观念理解起来并不难,并且深为认可。 不过随后对于帝王的认知上,大家就产生了分歧。 最激进的茅元仪认为帝王乃是万恶之源,必须彻底废除才行。否则的话,人人的头顶有一尊神存在,那么百姓就永远都站不起来。 黄道周、党还醇则持不同意见。 他们认为,帝王还是有存在必要的。 作为国家领袖,可以起到引领民众、团结民心的作用。 一旦没有了帝王,那么偌大的一个国家将会人心涣散,各行其是,最终带来分裂。 左梦庚一开始也是坚定的去帝王派。 后世那么多的国家都废除了君主制,不也发展的好好的嘛。 但是在多日的沟通交流中,他也受到了许多的教育。 这毕竟不是一个全民都接受了先进教育的世界,绝大多数的民众完全没有权利认知。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百姓,更关心的还是自身的生存问题。 加上民智未启,倘若弄出太过于超前的东西,会超出这个时代的承受范围。 黄宗羲则是中间派,既觉得废除君王有道理,同样也认为保留君王很有必要。 经过细致的思考,黄宗羲对帝王进行了全新的阐述。 帝王作为一国之领袖,倘若尽职尽责,能够为全体民众谋福祉,那么理应得到敬重和拥戴。 除此之外,帝王并不应该表现的高人一等。 也就是说,帝王在保留作为国家元首的政治权力之外,不能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神格。 这个折中的论述,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在场的几人,全都不是纯朴的小白。并不会天真的以为,帝王会绝对放弃手中的权力。 无论何时,权力都是无比诱人、令人痴迷的东西。 既然如此,要想解放民众的身份限制,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稍微限制皇权的基础上,大幅度提升民众的身份地位。 普天之下,不再有贱民,也不再有奴仆,皇帝和民众一样,也都是一个国家普通的公民,最起码可以保证百姓的基本权利。 而实现这一切的基础,也是左梦庚提到的另一个重要观点。 他对皇帝进行了区分。 皇帝既可以是大明以及之前历朝历代的那般,作为封建地主阶级的代表,那么也可以代表更加先进的生产力,脱离对土地的索取,转变为新式皇帝。 只有左梦庚清楚,这种所谓的新式皇帝,也可以有别的称呼。 总统、总理…… 只不过是世袭制的。 让他能够提出这种想法的依据,还是记忆里数百年后的那些君主立宪国家。 那些君王同样不是什么大地主,也没有太多的实权,但依旧可以和更加先进的政体共存。 既然皇帝这个职业不是一成不变的,那么有所改变未尝不可。 大家讨论的火热,但其实也仅仅涉及到了一点点的东西。 创造一个翻天覆地的新世界,这是一个复杂而综合的大课题,也不是几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够搞定的。 这不但需要更多的人呕心沥血参与进来,同样也需要从实践中去总结和发现,为新理论提供基础,或者找出不足。 左梦庚觉得,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十年才可以有些眉目。 “奸臣贼子皆以结党蔑称东林,但是在我看来,东林之架构和作为,远远不足以称之为党。真正的政党,应该是一个拥有着严密的组织结构、由一群志同道合的理想主义者组合到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而共同奋斗的团体。这样的政党,要能肩负起国家、民族的命运,能够带领全体民众追求更高、更好的生活。今日你我在此,志同道合,有志如一,更应该团结起来,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虽然我们的现状称之为政党还为时尚早,不如我们成立一个紧密团结、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组织如何?” 左梦庚太明白团结的力量了。 记忆里那波澜壮阔的革命史,每每都令他动容、感佩,恨不能成为其中一员。 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政党还远远没有诞生的条件。 不过他愿意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去做准备。 柳一元仔细品味,点头道:“既然组成政党还不成熟,不如我们先成立一个会盟。当我们运作成熟,也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后,再向更高的阶段进步如何?” 几个人彼此互视,心意相通,纷纷点头。 再看大地,一马平川,蔓延天际,仿佛他们能够看到的未来,是那么的无垠。 灿烂的阳光洒落,为这世界增添了不一样的光明。 “那好,接下来,就由太冲兄、幼玄兄、子贞兄(党还醇)辛苦,研讨我们的目标。待回到临清后,再与更多志同道合之辈,群策群力,建立起妥善的章程。” 三人欣然领命,当天就开始了工作。 后营一路南下,乱军一路北上。 终于,在德州以南的郝王庄碰上了。 宽阔而一览无余的平原上,实在是适合杀戮的好地方。 后营顿足,并未扎营。 需要吗? 并不需要。 如果是对付强军,显然是要扎营的。 扎营的目的不光只是为了歇宿,而是可以充当大军的后盾。一旦作战失利,还可以避入营中,依托强大而完善的工事抵挡敌人的锋锐。 营盘的作用,当成城池来看待就可以了。 可看到对面乱军的样子,左荣果断放弃了扎营的想法。节省出体力,快点击败乱军不好吗? 乱军也没有扎营。 除了徐雅晴觉得自己占尽优势外,还有一点就是…… 她不懂啊! 不光她不懂,乱军上下就没人懂这个。 这些人除了搭帐篷用来歇息之外,哪知道营盘还有其他妙用? 后营如今已经显露锋芒,大军驻足之后,都不用左荣下令,各部便轻车熟路地展开了。 火炮卸下来,一字摆开,布成阵地。 骑兵大队终于有了马,分成两部,左右散开,护住两翼。 总后大队卸下铁丝网…… 没卸下来,被张延呼了一顿巴掌,又给装回去了。 “你们傻呀,打这些玩意儿装铁丝网。是防敌人的,还是阻碍我军冲锋的?” 挨了训斥的士兵们的哈哈大笑,干脆抄起武器,给炮兵大队做起了护卫。 “这一仗我来啊,必须我来。你们在清水关都打的爽了,怎么也该轮到我们第二大队了!” 左华主动请战,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左永。 左荣是他亲哥,又是本战总指挥,自然不会抢主攻。唯独左永这个老七,让左华很是不爽。 打遵化是左永主攻,打清水关东岸阵地又是左永。 第二大队在山上吹了小半夜的冷风,下来就收拾了个残局,这让左华很是不满。 再这么下去,没有功劳,不是要被别人压下去了吗? 感受到左华危险的目光,左永避其锋芒。 “呵呵,此战理应交给二哥。” 左华这才开心起来。 “好,老七,是我兄弟。等回了临清,我请你喝酒。” 左代在一旁不甘心,但又不敢招惹暴躁的左华。 “哎,我们第三大队也没打过啥仗呢。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左永凑到他身边,用两人只能听到的声音指点。 “六哥,你要听我的,就让你们第三大队往左前方移动一百五十米。” 左代不明。 “那是为啥?” 左永指着对面的乱军。 “就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觉得一顿火炮下去,能不炸吗?炸了能不跑吗?二哥他自以为在正面能打个痛快的,等那帮玩意儿逃跑的时候,他能追的上吗?你看看地形,右边是条河,水再浅,也能起到阻挡的作用。你说等下乱贼会哪个方向跑?” 他这么一说,左代瞬间通明。 “嘿嘿,行,老七,哥哥承你的请。这次吃到肉了,回头重谢。” ------------ 第190章 这也叫打仗呀?【加更】 隔着千八百米,两军同时都在整队,为接下来的作战做准备。 后营这边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各就各位,阵列俨然。 而乱民那边,闹哄哄的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等的后营这边许多人都犯困了。 第一次看到两军交战的黄道周兴致勃勃,举着左梦庚递给他的望远镜看个没完。 “只以这列阵而言,已然高下立判。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各位为何胸有成竹。” 左梦庚躲在树荫底下扇风,百无聊赖。 “估计左华是怕这么多乱军到处瞎跑,所以才等着的。不然的话,三个冲锋都跑下来了。” 柳一元想到一个问题。 “你们说,陕西那边的乱民也是这样的吗?那为啥官军到现在都平不了?” 其他人回答不了,左梦庚才行。 “陕西那边的乱民一开始也是这样的,不过后来发生了几次官军哗变,不少官军加入到了乱民当中。有了这些人,乱民就懂了如何正规作战。乱民和官军的力量,正在此消彼长。将来呀,迟早有超过官军的那一天。” 后营这边闲情逸致,徐雅晴那边也没有着急。 虽然她看到后营已经列阵完毕了,但并不觉着这个有什么了不起。 义军慢,那是因为人多。 好不容易,乱糟糟的乱民都被领到指定的位置,手里拿着菜刀、镰刀、刮胡刀站好了,青木坛坛主薛际跑过来。 “圣女,队伍整好了。咱们是等着官军攻过来,还是咱们攻过去?” 徐雅晴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三百余骑,信心倍增。 她也知道,这些乱民其实都是炮灰,只有身后的这些骑士,才是她的家底。 “哼,我大军云集,是左梦庚的十倍。这么多人,就算是踩也将他踩死了。何必等着?告诉所有人,全军突击!” 薛际热血沸腾,立刻跑回去。 不一会儿,队列里的小头目开始吆喝。 “冲,都给老子冲,快点冲。冲过去杀了官军,他们的衣服就是你们的。” 赤着脚的、光着屁股的乱民一听有衣服穿,立刻来了劲头,纷纷嗷唠着嗓子发足狂奔。 差不多八百多米的距离就开始全力冲刺…… 博尔特表示很赞! 徐雅晴不是博尔特,看到自己的大军铺天盖地地压向官军,她也热血沸腾起来。 “跟我来,冲垮官军,一举荡平!” 她还颇有身先士卒的勇气,带着三百余骑从侧翼迂回过来,抢先一步冲向了后营的阵列。 左荣虽然是总指挥,但左荣也没动,而是将战斗交给了左华。 左华就阴险的多了。 “别着急啊,全都别着急啊,等乱匪冲到两百米内再开枪。告诉火炮大队那边,他们也得等乱匪冲到两百米内才能开火。把人吓跑了,我饶不了他们。” 战事一起,黄道周依旧不免紧张。 眼瞅着乱民叫喊声震耳欲聋,而后营这边静悄悄的,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中恒,你的兵为何不动呀?对方气势这么强,不会被压制了吧?” 左梦庚满头黑线,赶紧安抚他。 “安心,傻子才在战场上大喊大叫呢。” 黄道周喃喃地道:“我看……我看挺有气势的呀。” 黄宗羲笑的都咳嗽起来了。 “可也费力气啊。” 所有打过仗的人都努力憋笑,但实在是憋不住。 乱民吃不饱,根本没有多少体力。跑到四百米左右的时候,不少人就没力气了。 狂奔变成了慢跑,慢跑变成了挪步,挪步变成了蹒跚。 冲到两百米内的乱民,大多数都是这个德行。 倒是徐雅晴的马队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进了两百米之内。 看的出来,都是积年马匪,骑术非常精湛。 然后…… 然后后营的阵地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突然翻起一大片白雾。 随后惊雷翻滚的轰鸣就笼罩了所有的乱民。 冲的最快的马队也是最被照顾的目标。 炮弹爆炸的风暴打出一片片空白,弹雨的席卷造成一片片的断层。只一轮打击后,三百余骑竟然只剩下了四、五十之数还算完好。 其余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徐雅晴也被从马上轰下来了,人倒是没事儿,可马被炸死了。 她翻了好几个跟头,狼狈地躲过了好几只马蹄子,再站起来的时候,满眼都是茫然。 发生了什么? 为何会这样? 我的精锐骑兵呢? 然后她就听到了火枪犀利的排射动静,那些本就跑不动的乱民炮灰好似割麦子似的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亲眼看到这一幕,终于明白了战争是怎么回事,徐雅晴突然升起无边的恐惧,转头就开跑。 乱民比她还快,早就炸了,潮水一般裹挟着她,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可狂退的大潮中,有一个汉子却例外。 他高举着柴刀,双目充血,嗬嗬怪叫着依旧往后营的方向冲。 “左梦庚,爷爷来找你报仇啦,还我全家的命来!爷爷定要将你碎尸万段,爷爷要……” 蓦地一颗流弹飞来,击穿了此人的大腿,让他“啊”地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 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畏惧,就算是爬,也要爬向后营所在的方向。 徐雅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更听到了这个汉子的话,心底一动,隐隐抓住了什么。 恰好一个骑士从旁边路过,准备逃命。徐雅晴抬手一个袖箭,将此人射落下马,自己来了个鹊巢鸠占。 打马飞奔之际,长鞭后甩,卷住了这个汉子的手。 近两百斤的大汉,在徐雅晴的手里浑若无物,愣是被她带到了马上,一起远去。 这边,当左华下达开火的命令时,左代同时也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果然不出所料,仅仅一轮火力打击,乱民就崩了,和非洲草原上被狮群追赶的鹿群一样。 第三大队本来在侧翼,而且前出了一段距离,此时发动冲锋,直接抢占了先机。 左华还在感慨乱民不抗打,一抬头看到第三大队冲出去了,当真吐血。 “左老六,你还要不要脸?” 来不及了,他也赶紧下令,全军突击。 平坦的齐鲁大地上,一幕奇景开始上演。 一千多人追着一万多人,跑的烟尘滚滚,飞沙走石。 跑着跑着,乱民不跑了。 之前冲锋的时候跑过一气,已经把力气耗费的差不多了。现在逃跑的时候连最后的体力都榨干了,就算是想跑都跑不了。 和他们相比,后营的士兵营养充足,以逸待劳,又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追赶他们跟玩儿一样。 冲上来后,碰到顽抗的,几下刺死,同时嘴里呼喊。 “跪地投降不杀!” “跪地投降不杀!” 一听说投降不死,乱民更加老实了。不大一会儿,哗啦啦跪的满地都是,一个比一个小心。 后方,看到这么简单的战况,黄道周彻底傻眼。 “打仗竟这般容易?” 众人哄笑。 左贵摇头晃脑的,怪话也多。 “这哪儿是打仗啊,这分明就是武装旅行。” 还别说,他这个形容颇为贴切,又惹得大家笑声连连。 左梦庚无聊死了,干脆道:“走吧,看看他们抓了多少俘虏。” 作战之前,左梦庚就给全军通过气了。 这一仗不在于要杀伤多少乱民,而是要多抓俘虏。 听到徐雅晴所部有一万多人的时候,他就打了这个主意。 原本以为这次升官,回去之后把后营预备役再加上临时征召一下人,也能凑够一支军队了。 可是没想到临清协也落入了手中。 这一下子手中有了两个协,兵源就成了大问题。 既然徐雅晴如此慷慨,送了一万多人过来,左梦庚没道理不收啊。 看着那些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俘虏,左梦庚仿佛看到了百万大军正在逐渐变成现实。 这让他的心情大好,轻快的步伐走入了战场当中。 ------------ 第191章 欲求平等何所难!【求月票】 乱贼溃逃,后营追击。 足足追了……一里地,终于将跑在最前面的乱贼都兜住了。 还有一些跑掉的都骑着马,两条腿的后营战士实在追不上。 左世的骑兵大队跃跃欲试,纵马扬鞭,跑了三十米,五个战士从马上掉下来了。 左世无奈,只好就此停止,惹来其他兄弟的讥笑,根本抬不起头来。 骑兵训练,那真的是长年累月的功夫。 看着满地的俘虏,左梦庚心情大好,立刻叫来黄宗羲和左富。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看你们两个的,一个是甄别俘虏,要将其中的白莲教徒找出来。入教不久的、被蛊惑不严重可以挽救的,可以放过。罪大恶极、蛊惑人心之辈,必须处理。我们的军队里,不能有这些神神怪怪的的东西存在。” 左富领命,带着情报司的人开始穿梭于俘虏中间,进行甄别工作。 接下来是黄宗羲。 “这些乱民,说到底大部分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就因为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他们有错吗?从我们的角度去看,他们的所做所为再正确不过了。错的,只是斗争的方法。你们军务司要做的,就是走到他们中间,去向他们宣传我们的政策,去告知他们该如何争取自己的权利。只有这样,这些穷苦人才能心甘情愿地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黄宗羲越听眼神越亮。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办法,得到的士兵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 战场实在没有什么好打扫的,大军押着俘虏,开始南下。 半路上,黄道周、党还醇、黄宗羲、柳一元、茅元仪等人联袂而来。 “中恒,我们的探讨遇到了难题,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左梦庚就知道统一思想会很难,早有准备。 “难题在哪里?” 茅元仪代表大家发言。 “你说新的世界应该人人平等,那么这个人人平等的概念究竟有多大?只是君臣民的平等,还是包括了男女平等?如果按照这个平等的概念,那么父母之于子女,是不是也应该平等?如果是这样的平等,那父母还有没有管教子女的权力和义务?” 黄道周补充道:“按照你的平等理论,是不是要取消仆役?可现如今的大户人家全都仆从如云,如果我们执行这样的思路,还能得到大户人家的拥护吗?据我所知,左府、柳府、张府,便是我自己家里,也是需要仆人。真的取消了奴仆,我们现有的盟友会不会变成敌人?” 看吧,这就是开创新事业的难度。 刚刚一个开端,就面临着阵营瓦解的问题。 可老实说,具体该如何做,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亦或者说坚持真正的平等,左梦庚也没有把握。 政治不同于军事。 如果是打仗,再难的仗他也有信心去打赢。 但政治之复杂艰险,更考验执行人的能力、眼光、胸怀和手段。 一时片刻,左梦庚也有些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他想了想,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难题我们都想到了,也知道这样的难题不得不去面对和解决。但究竟该如何解决为妙,我们在这里想的再多,也不过是闭门造车。我看不如这样,这个课题暂时搁置。等我们回到了临清后,召集更多的人来一个大讨论,各方、各人都把自己的看法、观点表达出来。理,不辨不清。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样的大事,需要我们更加慎重一些。” 众人听了,细细思量,发觉也只有这么做更加稳妥。 从德州南下,临清已然不远。 刚刚结束对徐雅晴的战斗,左梦庚就让传令兵快马扬鞭、大张旗鼓地先行,向全城的人报捷。 其实清水关之战的邸报,临清这边早就收到了。 不过这一次如此做,还有一个深意在里面。 “巨大的胜利喜悦,多多少少能够冲散生离死别的痛苦,也能够让失去了亲人的家属们,心里好受一些。” 后营虽然打了大胜仗,但足足牺牲了九百多人。 九百多个家庭因此要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如果不加以谋划,这种痛快说不定会蔓延到全军,从而让大家产生厌战、惧战的情绪。 报捷,满城欢庆的气氛下,就是一种不错的应对手段。 最起码,当整个城市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能最大限度地限制负面情绪扩散。 左梦庚的成长也很快,已经有了应对这些事情的手段。 第二天下午,临清的城池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八个月后,后营终于回来了。 这一天,临清城几乎是全员出动,拥挤城外,对后营的回来欢欣鼓舞。 原本后营只在左庄一角,主要成员也是外地来的流民,本地百姓对这支军队并没有什么感情。 可是后营北上之后创造的战绩,让临清的名号响彻天下。身为临清人,不可能不为之产生自豪的情绪。 任何时代,人们以家乡为荣的情怀都在。 随后白莲教起事,上万大军肆虐东昌。刘源清的临清协覆灭,给临清的上上下下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尤其是当白莲乱贼直扑临清城的时候,许多人都感受到了末日来袭的恐惧。 关键时候,是后营留在老家的预备役站了出来。 就在城外,一场大战,打退了白莲乱贼,保住了临清的安宁和平。 到了这个时候,临清本地百姓终于对后营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一支可以保护桑梓的军队,自然会得到本地百姓的拥戴。 预备役都这么强了,正兵又该强到什么程度? 如今正兵回来了,挟着战胜东虏的巨大胜利回来了,立刻激发了所有百姓的热情。 他们自发地准备了彩旗、鞭炮,还组织了乐器演奏,直接在城北一路延开,足足数里之长。 普通的百姓都已经这样了,左庄的人那就更加不要说了。 今天庄子上除了留守的之外,全都跑过来了,混在百姓们中间,翘首以盼亲人的回归,一边和素不相识的人吹嘘。 因为打赢了东虏的人里面,就有他们的亲人。 盛大的欢迎场面,让左梦庚也有点飘飘然,赶紧给全军下令,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挺起胸膛,千万莫要堕了后营的威风。 他更是让士兵们把保养好的火枪、火炮都亮出来,好好地给百姓们留个深刻的印象。 今后征兵,少不得要从本地百姓们中间挑选。 大明的百姓,对军队的观感并不好。 因为这些军队,和土匪并没有什么区别。 许多时候祸害起老百姓来,比流寇、鞑子都要狠毒。 之所以会出来欢迎后营,一是知州、兵备道等官员都来了。既然当官的都来了,那当兵的应该不会对普通百姓下手吧? 二来呢,后营预备役刚刚保卫了临清城。 最主要的是,作战前后都没有扰民,即使居住在城外的老百姓都没有受到损害。 后营的官兵还帮助老百姓搬移,老百姓的财产事后清点,什么都没少。 口口相传,让许多人都发觉,这支本地军队似乎不一样。 三呢,就是后营打赢了东虏,给临清涨脸了。 大家伙都想要看看,这么厉害的军队到底是啥样的。 后营大军从远处开来,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士兵们四个一排,队形严整,所有人的步伐整齐划一,咵咵咵的脚步声非常有压迫感,不但令大地震动,还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气氛给盖过去了。 这么一股强大的气势逐渐逼近,竟然令许多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瞿式耜和张继孟领衔站在城门处,在正面的感受更加强烈。尤其是张继孟,去过那么多次后营,竟然还是第一次发现后营的可怕。 “怪不得能力敌五千鞑虏、阵斩阿敏呢,如此强军,本府从未见过。” 张继孟颔首同意。 “仅此千人,便这般威势。倘若大军数万……” 他没有说下去,但瞿式耜懂他的意思。 这样的军队一旦有几万之数,天下间,谁人能当? ------------ 第192章 编制 大军没停,在百姓们的注视下一路开回左庄。 左梦庚带着几个主官,来到了瞿式耜和张继孟的面前。 “明府,兵宪,末将征战归来,特来缴令。” 瞿式耜抚须大笑。 “哈哈哈,不敢,不敢,如今我们可管不到你了。你要缴令,去寻东昌知府吧。” 张继孟也跟着笑起来。 “恭喜啊,我的参将大人。” 看来他们是得到消息了。 左梦庚便将黄道周拉过来,“正好知府大人在此,末将现场缴令。” 瞿式耜和张继孟看到黄道周,齐齐一喜,纷纷上前把臂言欢。 “幼玄兄竟也出京了?” 黄道周至今仍旧愤愤不平。 “京师乌烟瘴气之地,留之无益。倒是你们两个,有这般大好去处,竟也不告知我一声,实非人子。” 张继孟看看左右,苦笑不已。 “我们做的事,哪里能随便说的?倒是你黄幼玄,这次不撞了南墙,怎能回头是岸?” 黄道周看着四周热闹的景象,感受着不一样的活泼气氛,当真唏嘘不已。 “是啊,人呢,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仅仅三年之前,我还觉得他是个明君。如今看来,天启、崇祯,有何区别?” 瞿式耜呵呵冷笑。 “中恒有句话说的好,屁股沾到那张椅子,皇帝就都是一个德行。” 说着,瞿式耜又把矛头对准了左梦庚。 “你将来做了皇帝,不会也这般吧?” 左梦庚连连摆手,当然不承认。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现在内部连意见都没有统一,将来的事自然没法预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时刻跟随着形势来调整。 黄道周之后,党还醇、茅元仪也过来叙礼。都是自己人,即使从未见过,也久已闻名。 此时此刻能来这里,自然都是同道之辈。 黄道周、茅元仪、党还醇还只是新鲜,瞿式耜和张继孟却知道,这个阵营越来越大了。 左梦庚也见到了来迎接的周游,旁边还有一人,见到他最为激动。 “拜见主公。” 耿章光很是利落,直接来了大礼参拜。 左梦庚慌乱不已,连忙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瞎胡闹什么?咱们这里没有什么主公,都是同志。” “同志?” 左梦庚重重点头。 “志同道合者,应为同志。” 这个别致的称谓让耿章光格外亲切,很自然就融入了一群人当中。 “家严伤势未去,不能下床,无法前来迎接,还请中恒见谅。家严有所交待,今后万事中恒吩咐便是。” 左梦庚朝着城里的方向抱拳致意。 “耿中丞拳拳之心,天下皆知。他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皇帝,问心无愧。是朝廷和皇帝对不起他,舍之而去,应有之意。” 耿章光重重点头。 “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看到你们弄的好大事体。如今的临清,一派欣欣向荣。万物凋敝之末世,此地方为革新重生之地也。” 既然耿家决意投靠过来,左梦庚不得提醒道:“耿兄今后需要注意,与那王蔚然来往之时,不可交心。” “王家乃名门之后,他们……” 没等他说完,柳一元就将登州城和遵化城里遇到的事说了。一时间,众人无比脸色铁青。 耿章光一想到差点害死父亲的东虏,居然有山西商人的作为掺杂其中,不免也怒了。 不过随即他又换上了笑意。 “中恒恐怕还不知道吧?他山西商人算计精明,却也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在东虏肆虐之际,陕西的乱贼冲过黄河,攻破了蒲州。王家阖族逃难,家当都丢了。上个月王蔚然还遣人送信,想要咱们帮着重建福耀分厂呢。” 王家遭难了。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既然王蔚然很急,咱们作为朋友也不能干看着,先谅他一段时间再说。” 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着实闪了大家伙的腰。 瞿式耜看着年纪轻轻的左梦庚,神情里满是艳羡和嫉妒。 “中恒这次当真是一战功成天下知,从今以后,天下名将,都要以你为标杆了。” 左梦庚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而是凝重地看着百姓当中那些熟悉的哭泣者。 “这哪儿是一战功成天下知?这分明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所有的后营中人,一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全都不禁黯然失色。 张继孟关心问道:“邸报只说你们打赢了鞑子五千大军,还斩杀了许多鞑子将领。你们伤亡也很严重吗?” 黄宗羲惨然苦笑。 “阵亡九百余,伤亡过半,全军上下,人人都有伤在身。” 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臂,留守的人潸然泪下,也没有了多少大胜过后的喜悦。 幸好后营士兵们押送着俘虏过来,分了大家的心。 左永介绍道:“我们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白莲乱贼。一战杀敌四百余,俘获八千余,只有少数骑马的跑掉了。从此以后,东昌府再无祸患。” 听到白莲教的乱贼被灭了,众人大喜过望,心头最后一抹阴云也散去了。 临清城外的热闹,远远赶不上左庄的热闹。 为了欢迎亲人们回来,左庄的人做了十足的准备。 庄子、军营、工厂全都张灯结彩,所有地方全都停工,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看到亲人好好回来高兴的,没有看见亲人伤心的,交织在一起,活脱脱的一出人间悲欢交鸣。 左梦庚等人打起精神,既要接受蜂拥而来的恭喜,也要不停地宽慰牺牲将士的家属。 忙的晕头转向,以至于都没能和人群里的左羡梅说上一句话。 一直到第二天,后营的回归才余波散尽,左庄也回到了往日的节奏。 左梦庚却停不下来脚步,又赶回军营,召集所有主官,商讨改编事宜。 “朝廷送了咱们一份大礼,不过也给咱们出了难题。两个协,咱们一时之间恐怕组建不全。” 一上来,左梦庚就说到了困难。 后营虽然经过了实战的锤炼,但能够撑起框架的主官还是太少了。而且即使把目前现有的一千多人都用上,都不够军官名额的。 张继孟听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要有所侧重?” 左梦庚说出自己的想法。 “朝廷任命止生兄为临清协参将,不过止生兄加入我军时日尚短,对我军的运作还不是很熟悉。我的想法的是,先将临清协空出来,暂时作为新兵集训之地。待东昌协成型后,两个协兵源重新调配,就不用担心军官不足的问题了。” 虽然解决了祸乱东昌府的徐雅晴,但此时山东其他地方还在被白莲教涂炭,东昌协出兵平乱是早晚的事。 而只要有仗打,军官和士兵的成长就会很快。 等东昌协的军官培养足够一定的数量了,再调入临清协,那么临清协也能很快形成战斗力。 至于临清协,暂时可以利用这个名号来训练新兵,充当临时的作训部门。 众人思量片刻,最终看向了茅元仪。 他是临清协参将,这件事必须要看他的想法。 茅元仪坦然一笑。 “董家口的时候我已说过,只要你能平复辽东,其他的一切听凭你做主。” 这就是认可了左梦庚的方案。 张继孟却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隐患。 “你为东昌协参将,止生为临清协参将。虽两协为一军,但你们都是参将,两协该如何掌控?” 鸟无翅不飞,蛇无头不行。 作为一支军队,必然要有唯一的中枢,才能让全军上下明确思想,知道该听从谁的指挥。 否则的话,两个都是参将,岂不是有了两个中枢? 黄宗羲很是认同,道:“我觉得应该在两个协之外,建立起更高的指挥系统。” “我附议。” “我也附议。” 在场的所有人都表明了态度,也让这件事顺利成行。 ------------ 第193章 新军 后营的装备和打法决定了,在军制上不能完全照搬明军。 在营一级规模上,左梦庚都做出了大量的突破和改动。现在扩大到协一级,确切地说,是镇一级,那就更加需要仔细考量了。 众人足足讨论了三天,左梦庚也将后世的经验拿出来,才最终确定了新的军制。 东昌协和临清协对外的番号不变,依旧是以两个协独立存在。 这是为了迷惑朝廷。 但是在内部,成立了比协更高一级的编制单位。 不是镇,而是军。 左梦庚将其命名为山东新军第一军。 新与旧截然相反,寓意着这支军队将要走向新生,也会带领天下百姓走向新生。 左梦庚自认军长,为全军统帅。 张继孟也终于进入了新军体系,担任了副军长。 他有兵备道的身份在,出入军营无可挑剔,假以时日,成为合格的军官不难。 在新军中,左梦庚添加了新的机构,政治部。 负责人为政委黄宗羲。 政委在现代军队中的作用有多大,懂的都懂。 作为历史上有名的大思想家,如今又亲身经历过战火,同时思想也在蜕变之中的黄宗羲,必然很适合这个位置。 副政委经过大家推举,由茅元仪兼任。 这同样也是一个文人出身的军人,并且思想激进。而在新军的思想建设上,激进的政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成为军级单位,最大的不同是军部多了一个专职的官员,那就是秘书长。 担任秘书长的人选比较出人意料,是左梦庚推荐的,叫傅豫孙。 他是最早那批的读书人之一,后来留在了后营中。 人比较文弱,军事训练上总是拖后腿。但是在营部整理档案、处理杂务的时候很是细心。整个营部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让几位主官工作非常顺心。 大家都拿他开玩笑,说他是丫鬟命。但只有左梦庚知道,一旦军队的规模扩大,还真的需要这么一个人来打理中枢。 打个确切的比喻,军部人员众多,就像地主家的大院。没有个管家,那不全都乱了嘛。 柳一元原来是后营的二把手,不过在张继孟来了之后,他只能退位让贤,专心于本职工作。 左梦庚在军部成立了参谋部,柳一元就是参谋长,副参谋长左永。 左永因此脱离主战部队,可以充分发挥他的战略级头脑,为全军制定作战计划。 后营情报司升格为情报部,部长毫不意外,只能是左富。 副部长叫吴振喜,也是大家的熟人。 之前一直在营部处理情报汇总工作,这一次担任副部长,还是做这个。 总后大队一分而二,分别为后勤部和装备部,接下来的基层部队编制中,也不再有总后大队存在。 后勤部部长是张延,装备部部长是左代。 之前左代既是第三大队的大队正,也是火药厂厂长。 这个工作跨度太大了,而且把左代累的够呛。 左梦庚找左代谈过,发现他对做将领的兴趣并不是很大,相反很喜欢武器制造和研发。 那就干脆让他脱离基层,担任装备部部长,总管新军的装备制造、研发等工作。 训练新兵自然不能少了作训部,部长还是周游。 偌大的军部内部必然需要安全的保障,因此又设立了安全部。 安全部部长叫乐新丰,出身于情报司,平素毫不起眼。但谁都知道,此人既然能担任安全部部长,那么必然是左梦庚的铁杆亲信。 军部也有直辖部队,叫做警备旅,旅长由左永兼任。平时基本上不会参与作战,只为保护军部。 除此之外,军部直辖的,还有骑兵团。 原来八个大队之一的骑兵大队,到了军级规模,只能成为军部直辖的骑兵团了。 这倒不是左梦庚不重视骑兵,而是战马太贵了,而且购买不易。即使想要凑齐一个团需要的一千五百匹战马,都要好好地花费一番心思。 以上这些,就是山东新军军部的所有机关和领导名单,同时也是东昌协的领导机构。 东昌协是对外的番号,用来应付朝廷的。而在内部,东昌协其实叫山东新军第一军第一师。 师长由左梦庚兼任,副师长为左荣(实际负责师部工作)。 张继孟可以在军部里担任副军长,但下面的野战部队就不行了。毕竟他是兵备道,是要和朝廷打交道的,不可能长期驻扎在军队里。 第一师多出来的编制就是炮兵团,团长为原来炮兵大队的中队正贾云志。 和骑兵大队一样,新军不再设立独立的次一级炮兵单位,而是将炮兵的指挥权交给了次一级的师来负责。 第一师下辖两个旅: 第一旅旅长左荣,政委易国政;第二旅旅长左华,政委符纲。 每个旅下辖两个团,番号一到四。 第一团团长白小七,政委宁为平;第二团团长洪其,政委乔双成;第三团团长黄三虎,政委娄甫;第四团团长柳大才,政委蔡家川。 所有的政委都出自黄宗羲的军务司宣教处,但也只能普及到团里。人实在是太缺了,下面的营、连级,都只能暂时空置。 左梦庚做梦都想要支部建到连队上,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团以下共三个营,营以下三个连,连以下三个队,这便是新军从上到下的所有编制。 经过统计,第一师将共有兵力一万三千三百多人。同理,未来第二师(临清协)建成,也会是这个人数。 可以说,新军一个师比大明许多地方的两个镇兵力都要多了。 不过在见识了后营八个大队的编制后,大家早就对这些见怪不怪了。 三日后,新的编制方案通报全军,第一师也开始了扩军。 兵源很简单,就是原来的后营预备役。 都是经过周游亲手调教,有了一定基础的新兵,节省了大量的入门时间。进入第一师后,被分配到各个单位。 团级及以下各编制的军官,基本上都是由后营原来的军官和士兵提拔而来。 可以说,原来的后营,即使是最普通的士兵,这一次都成为了队长。 没办法,哪怕再普通的士兵,那也是上过战场的。见识、经验都不是新兵能比的。 由他们来带领新兵,能很快带出一支合格的基层部队,形成不错的战斗力。 毕竟朝廷给东昌协休整的时间不会太多。 实在是除了东昌府,其他地方官军打的太难看了。 兖州府、青州府已经完全成为了白莲教的天堂,两地一个兵都没有,官府只能倚靠士绅募集乡勇,龟缩在府城里。 登州府和莱州府倒是有军队,登莱副总兵张可大也挺能打。 可问题是,登莱的白莲教不和他打呀。 就带着官军在山里兜圈子,你不出来我就打县城、打农村、杀士绅,你出来我就派人偷袭登州城。 张可大被牵制的毫无办法,最终只能怂在登州城,坐看白莲教肆虐乡野,一边给朝廷和山东巡抚写信求援。 信件送到朝廷,朝廷和百官就当没看到。 无兵可派。 大部分军队都派到山西去对付农民军了,少部分被孙承宗带到辽东去重整宁锦防线去了。 还剩下一部分被侯恂扣留,得重建蓟镇吧。 总不能大门不要了,任凭后金和蒙古来去自如啊。 山东巡抚接到求援信也当没看到。 他原本手里也是没兵的,日盼夜盼终于盼回了总兵宋纬、副总兵刘泽清。 结果这两位挺惨,手头就两千多人。 是的,你没看错,一个总兵、一个副将,统帅的军队只有两千。 这两千人还是前任巡抚王从义带去京畿勤王剩下的。 宋纬和刘泽清心气还挺高,觉得区区乱民何足挂齿。回来后直接兵发济阳,打算先打通青州、登莱,和登莱兵配合作战。 结果济阳刚刚打下来,济南传来急报,八千白莲教众围攻省城。 什么都能丢,省城可不能丢。 要是坐视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失陷,宋纬和刘泽清肯定得掉脑袋。 两人火速回援,刚到济南城下,白莲教就退入了泰山。 进山追剿吧,山高林密,敌人众多,弄不好这两千来人估计都要折损在里面。 宋纬和刘泽清一合计,再报给沈珣,只好乖乖留在省城。 今日听到莱芜丢了,明日听到新泰丢了,后日听到新汶被围攻了。 一众官员们真是无语凝噎,仿佛看到崇祯的屠刀要落在他们的头上了。 ------------ 第194章 战后的处理 一去八月,满身征尘。 再回来,物是人非。 好不容易搞定了改制,接下来左梦庚又要面对牺牲的余波。 这一次比登州要惨痛的多,足足近千人没有回来。 左梦庚要面对的,就是近一千个残破的家庭。 所幸大胜多多少少冲淡了悲伤,加上已经有了操持的经验,整个左庄倒还比较平静。 “嫂子,家里有什么困难没有?” 左梦庚面对的人,是栗香筑的妻子黄连珠。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看的出来,涵养很好,应该受过诗书教育。不过和栗香筑一样,经受过流浪饥饿的磨难,如今朴实了许多。 “拙夫死战为国,恰当其所,奴家虽为妇人,亦谙大义。千座无需挂怀,在这庄子上,断不会少了我们母子吃食。” 左梦庚将栗香筑的儿子栗源舒拉过来,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问道:“嫂子如今做些什么?” 经过这么多天,黄连珠已经能够接受丈夫的死讯了。 “拙夫从军为将,奴家也不好抛头露面,就是在家里操持。” 左梦庚想了想,道:“听嫂子言语,怕是学识不凡。今后不如出来做事,一展所学,栗队正看到你自立自强,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黄连珠静默片刻,方才点头。 “成。” 她其实早就想出去做事了。 尤其是看到庄子上的妇人们风风火火的,特别是王秀芹这个中尉,给了她巨大的刺激。 只是想到丈夫在军营里,经常不回家,她还要照料孩子,于是才耐住了。 现在丈夫牺牲了,可她和孩子还要活下去。出来做事,还能挣一份工钱,养家糊口。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左梦庚从傅豫孙手中拿过一份文件,递给了她。 “嫂子,这个你收好。这是栗队正的战功证明,凭借此证,你可每月领取五两银子的生活补助。” 黄连珠吓了一跳,没敢接。 “这……这怎么使得?奴家不能要。” 左梦庚强行塞到她的手中。 “栗队正为国为民,英勇牺牲,他的功劳没有人可以忘记。五两银子,已经是亏待烈士了。实在是如今百业待兴,拿不出太多的钱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意,也是栗队正应得的。” 先前还在为今后的生活担忧,可是现在攥着栗香筑的战功证明,黄连珠终于爆发了,哭的一塌糊涂。 可是在这眼泪背后,更多的是温暖。 也只有在这里,一个人在死后,还会被人惦记,还能得到宽慰吧? 左梦庚走了。 除了留给他们母子的战功证明,还有挂在墙上、红花围绕的“一等战功”牌匾。 左梦庚明确告知,凭借这个战功,栗香筑后人三代以内免除个人税款,接受教育免费。 免税,那是只有官老爷们才有的特权,普通百姓怎敢去想? 虽然来到左庄之后,栗家也没有交过什么税。 但黄连珠就觉着,这个年轻的千座一定能够成就大业。如果他将来做了皇帝,那这个免税就是实打实的优惠了。 哦,对了,现在不是千座了,要叫参座。 “王向东,崇祯三年元月初一,于张八台夜间宿营时分,发现东虏袭营。为保护全军,毅然决然引爆随身手雷,给全军提供了及时的警报。特此,经山东新军第一军军部核定,为一等功。现在,向烈士家属致敬,送上一等战功证书和匾额。” 这一战,诞生了许多的英雄。 左梦庚很清楚英雄的作用和意义,所以在战后统计战功的时候,做了许多工作。 王向东家门口,政治部的军官当着周围邻居的面,朗声宣读了王向东的功绩。同时在鞭炮声中,为王向东的家属送上了战功证明。 老实朴素了一辈子的农家人,接受这样的荣誉时,当真是百感交集。 一方面想到死去的儿子,一方面又是莫大的荣誉,欢喜和泪水交织,却又让心里沉甸甸的满足。 与此同时,相同的一幕也在左庄的所有地方上演着。 也让普通的百姓们意识到了,原来英雄是那么的近,又是那么的光荣。 刚刚加入新军的新兵,看到这一幕,内心受到的鼓舞更是强烈。也在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英雄。 三天后,在烈士陵园,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 礼炮轰鸣,齐枪送别,又有九百多位烈士入驻了这里。 全体官兵观摩了这一幕,也接受了一场实实在在的教育。 妥善解决了牺牲将士的问题,回过头来,还要面对伤残军人的安置。 有五百多名伤员,是没有办法重新归队的,也不再适合征战沙场。 但他们同样是做出了贡献的人,左梦庚不想仅仅只是给予一次性的嘉奖,就将他们抛之脑后。 怎么安置他们,也会成为今后通行全军的惯例。 “腿断了没什么,但不要自暴自弃。你们都在军营里接受了基础教育,又有严格的军事训练做保障,即使回到家里,也是有用之才。我把你们交给陈主事了,他会给你们安排工作。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做好?” 这些因伤退伍的士兵,在左梦庚看来,也是不得了的人才。 最起码他们能写会算,就不是大字不识的老百姓能比的。 庄子上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管理起来的难度也在增加。只靠陈芷一个人已经不行了,必须要增加行政管理人员。 原本左梦庚还在愁这件事,但这一批的退役士兵,却成为了解题的答案。 足足有一百八十多位士兵归入陈芷麾下,会成为左庄的基层管事。 说穿了,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官员。 而且和大明的官员不同的是,这些人是真正下到基层去的,更加懂得最底层百姓的艰苦和问题。 将来走出来为政一方,不知道比大明那些只知道饱读诗书、眼高于顶之辈强多少。 除了被左庄吸收了一百八十多名士兵外,剩余的三百多人更是有去处。 那就是第二师。 虽然决定了优先完善第一师,将第二师当做新兵培育基地。 但新兵培养的好不好,也要看教导的人如何。 这些老兵当然就是最好的教官。 有这三百多人充任到第二师的基层,那么第二师的骨架也就搭了起来。第二师新兵成才的速度,也会快上许多。 军队的事务刚一结束,左梦庚还是不得闲,又被拉到了庄子上。 大半年没有回来,庄子上的变化非常明显。 肉眼可见的,居民区的面积变大了许多。就在原来庄子的外围,又兴建了一大片的房子。 “那些人拿着你给的介绍信过来,一路上受了不少的苦,惨不忍睹,我便组织大家伙,将他们安置了下来。” 陈芷说的,就是那些从遵化南下的百姓。 他们真的走到了临清,并且找到了左庄。 因为有左梦庚的安排,庄子上不敢怠慢,立刻将他们安顿了下来。 对这件事左梦庚很关心。 “上万人呢,和咱们庄子上的人口差不多,没出什么乱子吧?” 一说起这个,陈芷和老秦头哈哈大笑。 “哎哟,我的大少爷哟,你是不知道啊,咱们现在呀,可算是过好日子喽。” 见众人全都喜笑颜开,左梦庚莫名其妙,不知道凭空多了近一倍的人口,为何大家伙还能笑的出来? 陈芷这么稳重的人,都禁不住故弄玄虚。 “参座,你猜猜,今冬咱们的蔬菜大棚,卖了多少钱?” 提及蔬菜大棚,左梦庚若有所思。 “看你们这样高兴,应该很不错吧?” 老秦头藏不住事,大笑声中把情况说了。 原来去年后营出发之前,左梦庚主导左庄这边利用空地盖了暖棚。 因为有玻璃,所以暖棚在冬季保温的效果很好。 本来大家都觉着寒冬腊月种青菜,是天方夜谭,违背天道。可当看到大棚里各种蔬菜欣欣向荣的时候,大家伙全都傻眼了。 到了十二月份,第一批蔬菜收获,足足有八万多斤,而且种类齐全。 蔬菜收获的那一天,庄子上的人自己先尝了鲜。 冬天吃到新鲜蔬菜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泪流满面,第一次感受到了原来还可以这么种菜。 按理说,八万多斤的蔬菜,都不够庄户们自己吃的。但陈芷想到左梦庚的吩咐,立刻组织了庄户们将蔬菜装车,送进城里发卖。 冬日的青菜,成为了临清城里的一奇。全城轰动,纷纷跑来,只为看西洋景。 待打听了菜价,轰动更甚。 明代不是没有反季节蔬菜,不过多是靠温泉水栽培。即使有所产出,数量也极其有限,更不是普通人吃的起的。 除了皇帝勋贵,也就豪富人家才能吃到。 这样的蔬菜,甭说什么价比黄金了,外面根本就买不到。 左庄的新鲜蔬菜出现在市场上,还是那么大批量的,价格引起的轰动更是夸张。 一斤三十文的售价,立刻让临清城疯狂了。 ------------ 第195章 左庄的变化 一斤三十文的蔬菜价格,贵不贵呢? 当然贵,而且是非常贵。 毕竟夏日蔬菜价格,才仅仅一文多而已。 这个价格,已经超过猪肉甚至羊肉了。 为何高达三十倍的蔬菜价格,能引起轰动呢? 因为这是冬日。 普遍只能以酱菜、腌菜度日的时候,突然见到了新鲜的菜蔬,会极大刺激人的味蕾。 另外菜价虽然高三十倍,但不做对比的话,其实也还在接受范围内。 毕竟买上三十斤,都还不到一两银子。 普通百姓自然有些困难,可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以这个价钱能够在冬日吃到新鲜蔬菜,那实在是太划算了。 正因为如此,左庄的数万斤新鲜蔬菜上市仅仅一天,就被临清城给抢光了。 甚至许多人家没买到,都追到左庄来了。 而暖棚种植的蔬菜,不是收了一茬就完事的,而是可以持续收获。 陈芷也不是个死脑筋,居然想出了预订的办法来。 结果左庄的反季节蔬菜,都还没有收获呢,就被预订一空。 这个影响还不仅仅只限于临清一地。 一月的时候,张宗桓宴请德州而来的好友。当新鲜蔬菜制成的菜肴一端上来,立刻成为了主角。 好友吃着新鲜蔬菜,竟然泪流满面,急切打听从何而来,又委托张宗桓拜访了陈芷,询问可否将蔬菜卖到德州去。 陈芷十分为难。 蔬菜增加销路当然好,可产量实在太有限,供应本地已经力所不及了。 没办法,只好推脱此事做不了主,一切等左梦庚回来再说。 不过这件事,也让左庄的人看到了反季节菜的厉害。 “这个冬天,光是售卖蔬菜,庄子上就入账五万多两。可惜支付了工人的薪水后,剩余的钱都投入新房的建造中了。” 遵化的百姓们过来,总不能让人家露宿荒野,因此左庄投入了大笔资金兴建新房。 那些前来投奔左梦庚的百姓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受到这么好的待遇,更加对左梦庚感恩戴德,从此死心塌地。 陈芷又道:“现在本地的大户人家也看到了反季节蔬菜的好处,都前来打听,询问是否可以合作?正好参座回来了,还得你来拿主意。” 财帛动人心,反季节蔬菜的暴利瞒不住人,那些本地大户会心动,左梦庚自然有所预料。 只怕他们不心动。 “这个我来处理。” 陈芷之后,老秦头还有许多好消息要说呢。 “少爷你看,这些地里现在都种上了玉米,等到了秋儿,再接茬小麦,又是丰收啊。” 说起小麦,左梦庚想到什么。 “这一次小麦收割,亩产如何?” 今年左庄田地里没有种植大麦,而是全为小麦。不但如此,小麦的种植方法,从育种开始就进行了改良。 专门挑选优良饱满的种子,同时还按照《农政全书》里的技术来种植,加上左庄灌溉系统完善,今年的气候又没有作妖,因此左梦庚十分期待。 说起这个,陈芷和老秦头纷纷露出欢畅的笑意。 “好教参座得知,今年咱们的小麦大丰收,每亩足足一石有七。” 左梦庚都吓了一跳。 “当真?” 一亩地产麦一石七,这个数据相比起北方平均亩产一石而言,几乎是跨时代的提升啊! 陈芷郑重道:“咱们庄子上耕牛充足,深耕细作,灌溉充沛,加上严格按照参座的方法优育选种,又按照玄扈公的指导种植,有此产量,理所应当。” 老秦头更是激动。 “就听少爷的,准没错。” 黄道周感叹不已。 “当今天下,唯有此地勃勃向生。诸君,我们更需努力,要让天下万民早些都过上这样的日子啊。” 党还醇甚至亲自跑到田里,实地看了农民撒种玉米。 “倘若天下之田,都有此产,再无饥饿之忧矣。” 左梦庚却没有那么容易满足,因为他知道后世的农业更夸张。 “既然亩产能提升到一石七,那么就能提升的更多。陈芷,告诉大家,千万不要满足,还要继续钻研。” 陈芷现在已经对左梦庚是彻底的拜服了。 “我会把参座的话传递给大家的,我也很期待亩产超过两石的那一天。” 左梦庚又想到什么,道:“对了,如今不是使用新的计量单位了吗?传令下去,今后重量单位,以吨、公斤、斤、两为准,不再使用石、斗等旧制单位。” 众人听了,连忙记下。 黄道周、茅元仪、党还醇这三个新来的却不明所以,由茅元仪问道:“这种改变,意义何在?” 陈芷负责解释。 “三位有所不知,石、斗其实并非重量单位,而是容积单位。这才有了大斗进、小斗出的说法。左庄这边改成重要单位,实打实的多少就是多少,少了营私舞弊的空间。” 重量和容积的概念,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理解起来不难。三人听了,纷纷称赞。 众人顺着乡间小路一路前行,将到庄子路口的时候,却发现了一抹奇景。 村口的老槐树下,如今铺设了光洁干净的木榻。上面摆放了一张矮几,一个小厮正在细心煮茶,动作娴熟优雅,自带出尘之气。 另有一锦衣老者,斜靠榻上,半眯着眼睛看着田间繁忙,自有一股闲情雅致。 从未见过的老者,左梦庚不禁奇怪。 可黄道周动作却快,几步迎了上去,十分的恭敬。 “不想在此得遇司马大人。” 司马大人? 左梦庚心里过了一遍,没记得明末有姓司马的人啊? 那老者从出神中回来,看到这么一大群人,也有点迷糊。 不过对于黄道周,他还是认识的。 “咦,黄幼玄,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黄道周不复孤傲,谦卑中带着恭敬。 “晚辈出任东昌府,路过此地,正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商讨。” 不但黄道周,陈芷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抢先将那老者扶起,然后指着左梦庚介绍。 “司马大人,这便是我家参座了。” 那老者看向左梦庚,表情有些古怪。 既古怪左梦庚的人高马大,也古怪于左梦庚的简朴。 他满以为左梦庚既为武将弟子,又出身富足,必定衣团锦蔟,贵气不凡。 结果这少年就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军服,和他看到的那些后营士兵一模一样。倘若不是有人特意给他指名,路上遇见,他也只会当成是个普通的大头兵。 不过既知是左梦庚,老者脸上促狭的表情一闪而过。 “左梦庚,听说你要造反?” 此言一出,不明真相的人全都大吃一惊。左荣几个甚至手都摸向了刀柄,只需左梦庚一声令下,保证把这老者砍成肉酱。 左梦庚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这个老者没有恶意,否则的话,早就跑去京师告状了,还能在这里跟神仙似的纳凉。 “呵呵,前辈慧眼如炬。不光是我,幼玄兄,他、他、还有他等等,都想要造反。” 老者一一看去,就发现这群人大部分竟然都是读书人模样。 连读书人都要造反了,这大明是越来越不行了。 他点点头,同样也很坦然。 “行吧,算我一个。” 左梦庚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意思很明显。 你谁呀? 老者哑然,微微一笑。 “老夫……李邦华。” 清风拂麦浪,送来波涛声。 众人先是一静,随即炸锅。 左梦庚尤甚。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您……您是李司马大人?” 好吧,他终于明白司马大人是什么意思了。 兵部尚书啊。 李邦华诶! 大名鼎鼎的晋西北……啊不是,是辽东铁三角之一。 孙承宗他已经见过了,老而弥辣,固执坚韧。 袁可立没见过,不过据说已经垂垂老矣,估计没几年好活了。 想不到剩下的李邦华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还要跟着他们一起造反。 这个惊喜,可太大了! ------------ 第196章 脚踏实地【感谢忙内收割机成为掌门】 “老夫来此处已三月有余,从里到外,全都看了个遍,又和毕东郊几次商谈,对你的志向有所了解。” 视察庄子的队伍又扩大了。 李邦华也加入进来,同时也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京师保卫战之后,他被襄城伯李守锜、都察院都事张道泽弹劾,又被太监吹了耳边风,遭到了罢官。 这个遭遇,颇让李邦华心灰意冷。 当初担任天津巡抚的时候,眼看着好好的辽东战略就因为阉党破坏而毁于一旦,他就曾痛心疾首过。 这次再看到忠良蒙冤、朝政混乱,他彻底迷茫了。 这个大明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前一个皇帝这样,换上了新皇帝还是如此? 就在他准备回乡之际,侯恂找到了他,让他来临清看看。 李邦华不解其意,但反正无官一身轻,恰好要顺着运河南下,便来了临清。 等他来到了左庄,看到了这里的一切,迅速就被这里吸引了。 他发现这里和大明的各处截然不同。 这里的人都能吃饱饭不说,而且全都劳有所得,并且物产丰富。 他曾亲自调研了福耀集团的情况,对于这家被叫做集团的工坊营收能力非常惊叹。 他又去拜访了毕懋康。 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武器大师,李邦华知名已久,又通过毕懋康看到了这里研发、装备的武器,李邦华拿来和明军一对比,立刻就明白明军根本打不过。 就是在这个期间,战报传来。 左梦庚以一营兵硬撼五千东虏,并且大获全胜,还阵斩了阿敏等诸多宿将。 李邦华就明白,一支世间少有的强军正在诞生。 最让他惊奇的,就是临清本地官僚,几乎全都是东林党。即使有毕懋康这样非东林的,也只是窝在工厂里自得其乐。 在与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张宗桓等人的谈论中,这些人也稍微透露了对朝廷的不满。 李邦华宦海多年,精明透顶,再联想到侯恂的行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刚开始发现这些人正在谋反的时候,他是惶恐的。 从小学习的儒家伦理已经根深蒂固,让他非常不解,这些读书人、官员们,为何要去做这种不忠不义之举? 尤其是这些人还都份属东林。 李邦华是东林党吗? 当然是。 他老师可是邹元标。 遥想当年那么多先贤抛头颅、洒热血,就为了匡扶正义、重振朝纲,为何现在却要苦心孤诣地推翻大明呢? 一番深谈后,李邦华看到了左梦庚的《国富论》,也从其他人的嘴里接受到了阶级、财富、生产力、生产关系等概念。 把这些东西套入到东林党与皇帝、阉党的关系中后,李邦华豁然开朗。 多年的迷茫一朝云散,这才发觉原来东林党步履蹉跎的原因是什么。 他本就是大儒,学问精深。又仕途多年,履任地方,行政、军事、司法全都有所涉猎,见识更加广博。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对当今天下有着精深的认知。 以往之所以不够那么的准确,是因为思维被儒家思想给桎梏住了,突破不了那层临界点。 李邦华就好像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一样,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缺的只是对武功至理的总结和归纳。 一旦看到了《九阴真经》,立刻就完成升华,彻底步入宗师之境。 甭看他是后来者,可在融会贯通后,他对于推翻朱家王朝的心态,其实比现在的这些人还要坚定。 至于为何如此,左梦庚了解之后才明白,原来和李邦华的人生经历有关。 李邦华是江西吉安府人。 江西众所周知,山多人多,唯独田少。 这里的人只靠种田是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因此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各种商业、手工业的集中地。 景德镇的陶瓷、樟树镇的药材、河口镇的纸业、吴城镇的竹木、义宁州的茶业、赣南的棉纺、宁都的夏布、瑞金的烟草、南康的制糖、进贤的冶铁…… 可以说,在绝大多数明朝百姓被束缚在土地上的时候,江西的商业气氛非常浓郁。 出身江西的李邦华也并不歧视商业,但并没有发觉商业和工业的背后,隐藏着改变社会的能量。 而且李邦华自幼家贫,虽然做官之后,家里渐渐豪富起来,但十分了解民生疾苦,更加清楚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一旦这些亲身经历和超越时代的理论相结合,李邦华便觉着,自己升华了。 “咱们大明的皇帝哟,那真是将整个天下都看成是自己的牧场,把所有的百姓都当成了牛羊,予取予求,却不肯为了百姓哪怕付出一丝一毫。元年时,因为裁军导致蓟镇哗变,老夫便曾上书,希望皇帝能够拿出些钱来,增强国防,整军经武,如此何愁东虏为患?呵呵,那位皇帝,竟将老夫的奏章束之高阁,充耳不闻。” 彻底放开的李邦华,言辞无比激烈,更是抖搂出了不少秘闻。 和先前投身过来的东林官员不同,李邦华可是实打实的大佬,经历的层次也远远不是这帮后辈能够比的。 对于他的爆料,党还醇还有些接受不能。 “晚辈听闻,陛下宵衣旰食,极为节俭,生怕消耗过度,连衣服破了都不换,怕是真的没有钱吧?” 不听这个还好,一听这个,李邦华就炸了。 “古往今来帝王当中,最会演戏者,非当今莫属。他要是真的节俭为国,倒是把皇庄交出来啊。两万七千余顷,呵呵,老夫也不知道皇帝的肚量有多大,如此能吃!” 此言一出,众人无比惊愕。 明代一顷就是一百亩,也就是说,崇祯皇帝手里的皇庄就拥有土地两百七十万亩。 两百七十万亩土地有多大? 能养活多少人? 大家看着眼前的千亩农田,一时之间竟无法想象。 大家当然不会认为李邦华哗众取宠,他这样的大佬,必然是接触过实地资料的。 一想到一个手握两百七十万亩土地的人,却无视饥民哀嚎、士卒崩解,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禁对明王朝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好好地发泄了一通,李邦华神清气爽。 “中恒啊,你看看,老夫能做什么?” 李邦华能做什么? 左梦庚不禁有些纠结。 不是忌惮此老的威望,而是此老太全才了。 政务、军事、文化无一不精,而且都是干得很出色的那种。 加上德高望重,居然有些不好安排。 不过左梦庚颇为急智,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李邦华的华服道:“老大人倘若有心做事,还请褪尽繁华,埋首实际。” 李邦华看看自己的衣服,不明所以。 “此乃何意?” 左梦庚不走了,干脆就在这田间地头,给新加入的人、已经在阵营里面的人,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各位,我们大家汇聚于此,同心同德,只为这中华大地寻求全新的方向。至于这方向在哪里,目前还未看到曙光。但最起码,我们需要和腐朽、没落、贪婪的朱家王朝有一个鲜明的对比才成。” 他指着田里忙碌的农夫,又道:“朱明缘何失德?只因暴政贪婪,残害生民。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藩王、勋贵、官僚和地主们,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生民百姓的死活。而我们能够依托的,就是这些渴望改变的百姓。要怎么让百姓们相信我们,愿意跟着我们走呢?” 左梦庚越说越顺,大手一挥,气势雄浑。 “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不要端坐案牍之后高谈阔论,也不要觉得写了两首酸诗就是在怜悯众生。不真正地脚踏实地,不真正地沾些泥土,我们怎么能知道百姓需要什么?这个天下的症结在哪里?” 最后,他又道:“我衷心地希望各位,倘若真要改变王朝兴替、历史轮回的规律,那么就不要眼睛朝上,只看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和昏聩残暴。而是好好去看看,那些被史书忽略的平民百姓,是否蕴含着解决这一问题的能量?” 炙热的阳光洒下来,从背后披洒在左梦庚的身上。 那一刻,所有看着他的人,都受到了铭记一生的洗礼。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左梦庚说的对不对,但至少愿意为了左梦庚的话去尝试。 最起码左庄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小民虽然不起眼,但真正地激发出来后,真的拥有着莫大的能量。 这样的能量会让帝王和朝廷感到害怕,但却让他们这些追新求变的人为之雀跃。 ------------ 第197章 科学的萌芽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的说法,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之所以会这么顺利,除了左梦庚说的有道理之外,还和这些大明官场的失意者们自身有关。 这些人怀揣抱负进入仕途,从一开始就拥有着开万世之太平的梦想。希望辅佐君王,匡扶社稷,造化万民。 然而仕途上的挫折,令他们不得不去思考,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悟,也有不同的选择。 但毫无疑问,明末的政治现状决定了,在没有跳出原有藩篱的情况下,他们的思考和尝试注定了都只会失败。 左梦庚的出现,最大的作用不是让他们重新实现了理想,而是给他们指点了一条不曾设想过的道路。 为何一定要死死地抱着君王不放? 为何一定要对腐朽没落的封建王朝抱有希望? 尤其是阶级划分这个利器一出来,迅速让这些人明白,他们和传统的耕读传家的读书人是不一样的。 那些人是地主,是靠着土地为生产资料崛起的人。 而他们不是。 他们的家庭是商人,是手工业者,是自耕农。 这些都是当今社会上饱受压迫和剥削的人,都在渴望着改变地位,获取平等的权力。 这也是东林党早期斗争的原因。 当左梦庚将东林党早期政治斗争的本质,从朦胧而肤浅的君臣之争、正邪之争、道义之争中剖析出来后,对于李邦华、曹文衡、瞿式耜、黄道周、侯恂他们这些人来说,当真是拨开云雾见日月,一下子获取到了真谛。 诚然他们现在还摆脱不了儒家伦理的影响,行为习惯等各方面还都有封建士大夫的本色,但只要给他们打开了这扇门,那么他们就会成为新思想的引领者。 任何新思想的诞生、完善、发扬、普及,都不可能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拍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 哪怕是左梦庚这个有后世记忆影响的人也不行。 不是他提不出完整的理论,而是这个时代的人要接受新的政治理念需要足够而漫长的时间。 他能做的,就是点燃这根火苗,然后邀请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共同将这颗弱小的火苗,培育成燎原之势。 要想这个筹划得以实现,第一步就是将现有的东林党进行剥离。 腐朽堕落的就让他随风而去,还能保持初心追求进步的就吸纳过来。保守顽固的远远踢开,思想开放的转化为同志。 可以说,看到如今眼前的这么一群人,左梦庚终于确信,他的做法已经开始有了一定的成果。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新思想开花结果、落地生根、繁荣茂盛的那一天。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强化新军的武力,为新思想保驾护航。 他不确信这里的秘密还能保持多久,迟早有一天会被崇祯、朝廷获悉。 必须要赶在朝廷察觉之前,拥有足够的武力,来保卫这些成果。 至于这里乱起,会不会加速大明王朝的覆灭,或者让关外的东虏更早入关,左梦庚其实并不是很在乎。 这个天下已经很乱了,大明早一天灭亡和晚一天灭亡,区别并不大。 朝廷来了是对手,东虏来了也是对手,农民军来了还是对手。 只有强大的自身,才是胜利之本。 对于李邦华的安排,左梦庚经过熟虑之后,又取得本人同意,决定在左庄上成立一个政务培训班。 这个政务培训班的目的,就是培养足够多的行政人才。 李邦华这样的人,宦海多年,经历颇多,干过许多官职,去过很多地方,对于政府如何运作,不要太熟悉。 有了他的指导,将来这里可以快速诞生足够多合格的官员。 一旦等新军开始接收地方的时候,不至于无人可派,无人管理,导致地方纷乱,反而拖了后腿。 李自成的殷鉴就在眼前,后世我党成功的例子当然要学。 …………………………………… “哥哥骗人,月亮上什么都没有!” 当左梦庚来看望邓玉函的时候,小小的陆安很生气。 噘嘴,哄不好的那种。 左梦庚一愣。 “哟,丫头,这是怎么了?” 左羡梅抱着陆安,笑起来叽叽咯咯的。多日不见,这丫头明显开朗健康了许多。 虽然晒黑了一些,但精神饱满,活力十足,看着令人欣喜。 尤其是此时穿着一身朴素的新军军服,更添几分娇俏。 让左梦庚想不到的是,在这里还看到了一个小家伙。 那就是张令锡。 而他知道怎么一回事。 “左家哥哥,我们做出……做出天文望远镜了,也观察了月亮。月亮好丑,上面什么都没有?” 听说他们居然做出天文望远镜了,左梦庚大喜。 “真的吗?” 邓玉函在一旁同样很开朗。 “当然是真的。左,你这里的镜片纯度很高,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当然了,这几个孩子都很勤奋好学,也是我的好帮手。” 终于有了自己的天文望远镜,这实在是让左梦庚激动。 他不由得紧紧拥抱了邓玉函。 “邓先生,你就像是一颗启明星,为这里带来了不一样的光明。” 邓玉函轻轻摆手,一张圆脸分外红润。 “左,这里很好。来了这里之后,我都没有再咳嗽过了,我很喜欢这里。谢谢你,把我带来这里。”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原来的历史上,邓玉函在今年就去世了。 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来到临清之后,告别了京师黄沙漫天、冰冷刺骨的气候,邓玉函的身体发生了改变。 如今的模样,看不出任何的疾病缠身之兆。 不出意外,再活个三十年都没有问题。 左梦庚很关心他,问道:“教会那边没有追问你的传教情况吗?” 邓玉函笑的很古怪,指着几个小孩道:“这不就是我的成果吗?” 在左梦庚看过去的时候,左羡梅、陆安、张令锡纷纷伸手,在身上画了十字后,一起喊道:“哈利路亚!!” 那表情,一点都不虔诚。 不知道为何,看到他们的样子,左梦庚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幅画面。 一群西洋教士奔走于街道上,不停地呼喊着“哈利路亚”。 而在旁边的酒楼上,另有一大群本地人拉二胡的拉二胡、弹弦的弹弦、唱戏的唱戏。 两边较了劲似的比嗓门高,场面无比喜感。 奇了怪了,这记忆的是哪里呢? 陆安到底是小孩子,生气来的快,去也也快。加上大了一岁,穷人的孩子懂事又早,很快又活泼起来。 她拉着左梦庚来到一座很大的望远镜面前,神神秘秘地道:“哥哥,我用这个东西看到了好玩的。” 左梦庚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新的星体呢,结果却看到陆安扳动镜筒,不是朝上,而是朝下,最终对准了桌子上的一块白纸。 然后陆安又将一片叶子放在白纸上。 “哥哥,我发现这上面有奇怪的小东西在动。邓爷爷、羡梅姐姐和令锡哥哥也看到了,可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 左梦庚一个激灵,忙凑到镜头出看去。 果然,镜头里叶子的全貌根本就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一块奇怪的区域,但上面却有一些圆圆的半透明状物体在蠕动。 这个情况真的是令左梦庚都傻了。 不是弄天文望远镜观察太空嘛,怎么细胞都发现了? “丫头,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的?” 陆安挠挠脑壳,实话实说。 “那天邓爷爷不在,我忘了操作望远镜的步骤,把倍率和镜片都弄错了。然后镜筒倒转了过来,我力气小,抬不动。就站在凳子上想要掰下来,眼睛凑到了镜头上,然后就看到邓爷爷用的鹅毛笔好吓人。” 听到原因,左梦庚当场大笑。忍不住抱起陆安,亲了好几口。 “哈哈哈,这真是天助我也!” 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高兴。 左梦庚一直等笑够了,才严肃地道:“陆安的这个发现,拥有着改变世界的重要影响。我怀疑,她发现的这种东西,很可能是构成生物的最基本物质。嗯,我给它取个名字,就叫细胞好了。如果能够研究好这个,我们人类也好,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要被重新定义。” 邓玉函本身就是医学家,一听就明白了。 “或许我们还可以通过研究细胞,发现疾病的根源。” 左梦庚实在忍不住,再次给了邓玉函一个拥抱。 “邓先生,恭喜你们。你们的这个发现,注定要被历史铭记了。” 谁能想到,一个小女孩无意识的操作,竟然成为了细胞的首个发现者呢? 这个发现诞生在中华,意义更加重大。 左梦庚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可以促进中国医学、生物学进步的大好机会。 “邓先生,我会给你们这个实验室提供资金、物资的支持。要什么给什么,请你务必带领他们,继续深入研究下去。说不定有许多疾病,会因此也得到治疗,能够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 第198章 医学和缝纫机【为忙内收割机加更第一章】 “左,你这里现在已经有许多人了。这么多人聚居在一起,如果没有足够的医疗保证,会出现大麻烦的。你知道的,我对医学有些研究,可以帮忙。不过我的医学试验,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邓玉函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左庄这边原先的人口是一万多一些,但是现在接纳了遵化来的难民,又俘虏了白莲乱贼,就突破了三万。 这么多人口,几乎赶得上一座县城了。 而在这样的人口聚居区,医疗卫生绝对是要注意的。要不然的话,一场传染病,就能团灭。 他不说,左梦庚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一想到明末恐怖的瘟疫灾害,左梦庚立刻意识到了严重性。 “邓先生,对于发展医疗卫生,我是绝对支持的。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 邓玉函却有些扭捏。 “那个……嗯……我对人体的研究到了一个关键的时期,可是……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样本,不知道……” 这事儿令邓玉函很纠结,生怕惹恼了左梦庚。可一想到研究上的停顿,作为一位具有科研精神的人,他还是尝试了一下。 殊不知,在他看来千难万难的事,到了左梦庚这里却稀松平常。 “你是需要一些解剖的人体对吗?” 邓玉函刹那间老泪纵横,抓着左梦庚的手死死不放。 “左,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死者为大。如果实在为难的话……” 左梦庚却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这些都是迷信,毫无道理。不研究人体,怎么促进医学的进步?怎么认识人体的奥秘?” 邓玉函彻底放下顾虑,在他的心里,已经将左梦庚当成神灵看待了。 “左,不得不说,你比欧罗巴的许多政治家都要开明。我现在彻底相信,你一定能够创造一个伟大的时代了。” 可爱的科学家,为了自己的学术,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左梦庚想了想,便有了眉目。 “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将会审判一批叛乱者,他们必定会被处死。到时候,可以把这一批尸体交个你做研究,也算是他们恕罪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邓玉函激动坏了。 “左,多谢你的支持。作为回报,我一定会将所有的研究成果,都献给你。” 左梦庚想要的,却更多。 “邓先生,我希望能让一些年轻人跟随在你的身边,向您学习医术。您知道的,要想保证那么多人的健康,医生的数量也很重要。” 即使他不提,邓玉函都要说了。 “这是当然的,交给我吧,我会将他们培育成最好的医生。” 医学得以立项,而且一开始就走在正确科学的道路上,这让左梦庚颇为高兴。 他又去了被服厂,一是视察,二来是授衔。 “被服厂厂长王秀芹,忠于职守,领导有方。在我军前方作战之际,通过有力的工作保证了全军的军服供应。经过军部核定,确立为三等功勋。另外,从即日起,被服厂划归后勤部管理。王秀芹厂长升职为少校,继续担任被服厂厂长的同时,兼任后勤部副部长。” 当着被服厂所有人的面,左梦庚宣读了军部的决定。 王秀芹的工作很优秀,升职是必然的。 这一次战后,许多人都升职了。 以前后营军衔最高者,除左梦庚外,也只是少校。这次扩军之后,终于诞生了将级军官。 王秀芹这个以前的中尉厂长,也升为了少校厂长,并且成为了后勤部的副部长。 被服厂数千名工人的注视下,看到王秀芹风光无限,不少人的心里,着实羡慕坏了。 不过这一次升职的,并不仅仅王秀芹一个。 “曲三霞,勤学苦练,磨炼技艺,帮助全厂的产量提升做出了重大贡献。从即日起,任命为被服厂副厂长兼裁剪车间主任,上尉军衔。” “周荣香,改进了针线工艺,提升了军服质量。经军部裁定,为三等功勋。从即日起,任命为被服厂副厂长兼针织车间主任,上尉军衔。” 接连几个任命,让被服厂上下全都沸腾了。 原来干活干的好了,不但能升官,还能立功了。 突破了家庭和伦理限制,这些第一批转化为产业工人的妇女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前途的光明。 左梦庚相信,未来她们中会走出更多优秀的人来。 在王秀芹的身边,左梦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样,在这里习不习惯?” 女人看着眼前繁忙的样子,恍若隔世。 “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好的地方。吃的饱、穿的暖,不会挨欺负,也不用被狗官逼得家破人亡。恩人,你啥时候再去直隶啊?还有那么多乡亲们在受苦呢。” 这个女人叫虞艳琴,就是遵化城里那个率先撕咬李思忠的那人。 来到左庄,安顿下来后,正好被服厂要扩产,她和其他女人就被招募了进来。 虞艳琴本就不是农民,家在遵化城里经营佐料小生意的。对于进厂做工这件事,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曾经做过买卖这件事,又让她能写会算,一进来就展现了不俗的才能。被左羡梅要了去,担任了财会助手。 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让虞艳琴的转变特别快,已经将左梦庚当成神看待了。 王秀芹纠正她的叫法。 “叫啥恩人,叫参座。” 虞艳琴不听。 “他是俺们救命恩人,当然要叫恩人。” 王秀芹乐了。 “你看看这里,谁不是参座救的?在这里工作,要以职务相称。” 虞艳琴被说服了,适应了一会儿,也改口称左梦庚为参座了。 “全天下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还有许多许多,未来我们当然要去帮助他们、解救他们。可现在咱们的力量还很弱小,暂时还做不到。这就要咱们大家伙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咱们早一日变强,老百姓们就能少受一日的苦。” 很简单朴素的道理,这些女人们都听的懂。但这样的话才更容易进入她们的心里,让她们更加勤奋。 被服厂和从前不一样了,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多了许多机器。 什么机器呢? 缝纫机。 是的,就是后世常见的那种脚踏缝纫机。 当然了,以目前的工艺水准,做不到那么精良的程度,功能也十分的简单。 传送带弄不到橡胶来制作,用的是硬布。 整个缝纫机最关键的东西,就是机针。 这个东西只有左梦庚懂。 由他设计出来后,交由铁匠们制作。用的材料是精钢,而且要经过热处理。 至于其他的齿轮、轮轴等部件,对于如今的工厂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难度了。 第一台缝纫机送到被服厂,织工们上手后,立刻就被征服了。 这个缝纫的速度,是手工完全不能比的。 现如今被服厂的缝纫机数量已经增加到了四十台,军服的产量也足足提升了十二倍。 “目前被服厂除了为全军继续提供军服外,还承接了福耀集团的夏季工作装。庄子上那边也在商议,要给种田的人也统一订购工作服。我和他们说好了,亲兄弟、明算账,被服厂又会有一份收入。” 听到陈芷和老秦头那边都想要订购统一制服,左梦庚不禁好笑,同时也很欣慰。 左庄上的农田并不是交给农民们自由种植的,而是组成了一支三百多人的专业管理团队。 之所以人这么少,主要是因为左庄舍得投入,耕牛、农具齐全。 而且庄子上进行的产业化管理,模式和后世的农场差不多。 在这里负责耕种的人,与其说是农民,不如说是农工。因为他们也是按照时间工作,而且领取工资的。 正是从管理到工作都采用科学的手段,左庄的粮食产量才会有那么大的提升。 可以说,左庄目前三万多人口,真正从事农业生产的,仅仅是一小部分。 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口,都分散在各个厂子里。 这一次原来的后营预备役也脱产成为正规军后,庄子上的富余劳动力依旧有大量的空缺。 左梦庚显然是将左庄当成了一个试验场,要从中找出改变这个时代的办法来。 目前看来,一切还算是成功和顺利。 就是不知道当范围扩大后,还能不能如此。 ------------ 第199章 技术进步 左梦庚就好似外出久归的狮王。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地盘好好巡视一番,看看有没有哪儿不对。 看完了服装厂看庄子,看完了学校看遵化来的流民。 一共一万三千多流民,到临清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万出头。 有在半路上脱离队伍去投奔亲戚的,有半路上病死、冻死的。 活下来的人,却步入了新生,在临清迅速找到了生活的动力。 同时经历过苦难和生死的他们,更加明白美好生活的不易。当新军招兵时,大部分人都报名了。 只可惜,其中的合格者只有十分之二。 工厂更是左梦庚魂牵梦绕的地方,尤其是造枪所和造炮所。 不光左梦庚来了,军官们基本上全都来了。 武器经历了实战,有哪些问题需要整改,军队作为实战的使用者,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涂一先、毕懋康等武器所的负责人和军官们汇聚一堂,进行了交流和总结。 “火枪的问题主要是在子弹上,你们使用的胶粘连性太强。很多时候士兵把弹头拔掉后,胶水依旧把纸壳给粘住,导致火药不好倒出来。” 提出问题也不是乱糟糟的谁都提,而是由黄宗羲将问题汇总之后,代表大家传递给武器所。 今天这个会议,李邦华、黄道周、党还醇、瞿式耜和张继孟都过来旁听了。 他们今后显然是要走行政路线的,但也不是和军事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是未来扩展的道路上,军、政必然是需要互相配合的。 换言之,说不得什么时候,他们这些拿笔杆子的也得拿枪杆子才行。 不过对于新军这种会议模式,他们都十分新奇。 稍微观摩了一会儿,就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首先大家都能够畅所欲言,言路自由,不会堵塞言路。 其次是在交流的过程中,大家的核心都只是工作。即使有所争吵,也都是对事不对人,更不会发生人身攻击现象。 最后是这种会议的效率很高,有什么问题当场就表达清楚了,也会提升问题解决的优先级。 根本不像朝廷那样,奏章送上去了,什么时候能被皇帝看到,只有神仙才知道。 听到军方提出胶水影响了射击效率,毕懋康立刻让助手记录在案。 “回去之后,我们会组成专门小组,看看能否对胶水进行改善。” 左梦庚也发言了。 “接下来,我们的火炮也要研发看看,能否将炮膛覆盖起来,使炮弹从炮闩塞入。火炮大队反应,开放的炮膛会导致药筒被剧烈的爆炸给顶出来。” 涂一先不答应。 “目前药筒还无法做到标准的圆,而且火帽的生产也跟不上。如果炮弹从炮闩塞入的话,引火方式无法解决。” 他也不是光否决,看样子在试验的过程中,造炮所也主意到了这个问题。 “参座,各位,你们看,如果我们在炮膛上增加一个折叠的盖子如何?” 看着涂一先画出来的图纸,大家研究了一番,发觉目前的办法中也只有这个最好了。 而除了左营炮的改造外,左梦庚又提出了新的课题。 “这一次作战,还有一个问题不得不解决了。我们的火炮太小,射程偶尔会有不足的问题。另外这种火炮在攻城的时候,只能压制城头,却无法摧毁城墙。我的想法是,我们要造更大的炮了。” 炮管更长更粗,装的药就更多,自然射程也就更远。 “以我们目前使用的炮弹,即使造的再大也不能炸开城墙。” 毕懋康的提醒左梦庚早就想到了。 “我的想法时,大型火炮不但能打开花弹,也要能打实心弹。这样对于攻击城墙而言,效果会非常好。” 除非新一代的火药能够列装,否则的话就凭黑火药制成的弹头,真的是对这个时代的城墙没什么办法。 不过实心炮弹却可以把城墙砸塌。 既然有效果,那么就采用。左梦庚并不认为这么做是倒退,一切都是从实际考虑罢了。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作为军官们而言,当然希望有威力更大的火炮提供使用了。 毕懋康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型火炮是后装还是前装?” 左梦庚没有轻易下结论,而是请教道:“东郊公有何看法?” 毕懋康很坚定。 “目前我们的技术来讲,大型火炮必须用前装模式。” 既然后装不允许,左梦庚也就从善如流,他关注的是别的地方。 “大型火炮能否使用钢铸?” 毕懋康却给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这种火炮可以使用钢材,但是不能铸造,必须要用冷锻打造。” 左梦庚颇为意外。 “东郊公懂得冷锻之术?” 他的印象里,冷锻好像是后世才会用到的武器打造技术。 毕懋康衿衿自得。 “老夫闲来无事,和邓玉函教士探讨了许多,从他那里学到了冷锻之术。” 这个时代的武器冷锻技术,和后世的并不完全一致,但可以看做是后世技术的初始版。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被东江叛军掳去辽东的那些炮匠,掌握的就是从西洋教士那里学来的冷锻造炮手法,结果便宜了后金。 不但如此,毕懋康作为一个技术狂,还告诉了左梦庚一个好消息。 “老夫目前正在研究,能否将冷锻之术用于制造枪管,已经有些眉目。一旦成功,今后我军之火枪,枪管质量更加上乘。” 冷锻就是后世枪管的制作方法,虽然新军的火枪用材是熟铁,但冷锻出来的枪管也比铸造的要好,气泡要少上许多。 涂一先也知道左梦庚很忙,有什么问题干脆一股脑都问出来。 “参座,如果要打造大型火炮的话,就需要新的厂区。可目前我们武器所的用地已经没有了,还需要军部重新规划。” 左梦庚在决定铸造大型火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临清这边是弄不到什么土地了,等过些时日,我们在新地方开设厂区吧。” 他的目光,看向了南面的沂蒙山区。 那里幅员辽阔,人烟稀少,朝廷统治薄弱。等拿下那里,想建什么厂就建什么厂,想建多大就建多大。 左梦庚又去视察了火药厂。 黑火药部门没什么好说的,除了增加人手,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因为他的出手,黑火药提前许多年达到了巅峰,没有任何可以提升的地方。 雷酸汞厂区也增加了大量的人手,如今的产量是后营出发时的五倍之多。 “我将这个厂区又进行了细化,同时把最后的配装区搬到了西面,和这里彻底分开,也更加安全了。” 左代职务履新,就开始干事,效率很高。 雷酸汞的生产异常危险,因此所有部门不但和居民区、军营、厂区远远的,内部的几个部门之间也同样相隔甚远。 左代这也是秉承左梦庚的思想,一切都为了安全考虑。 可说到安全,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左代给左梦庚汇报的时候,前面突然吵作一团,然后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手里举着一个引燃的火折子在狂奔。 在他的背后,还有数十人狂追,一路奔这边来了。 竟然有人在雷酸汞厂区点燃明火,左代脸都吓白了。 “护卫队,拿下他。参座,请您先走,这里危险。” 左梦庚摇摇头,不为所动。 雷酸汞厂区弄明火当然很危险,但他们所在的位置,周围百米之内都是空旷地带。此人就算是将火折子乱扔,也不可能点燃雷酸汞。 左梦庚倒是很好奇,此人为何敢这么做? 思虑间,护卫队已经冲上来,迎头拦住了那个青年,一顿拳打脚踢,将他制服,火折子也被熄灭。 那人被揍的时候,居然并没有害怕,还一个劲地叫嚷着。 “我的气……我的气……” 左梦庚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鼓鼓的皮囊,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后面的人也追上来了,显然是厂区的管事。 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巴掌。 “陈双金,你疯啦!不是和你说了,厂区不许见明火吗?” ------------ 第200章 天才与疯子【为忙内收割机加更第二章】 大巴掌抡圆了糊在脸上,那个年轻人的脸皮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可他却十分的倔强,丝毫不怵。 “俺说了那个气不一样,俺要给你们看,俺没有说谎。” 那个管事还要再打,被左代叫住了。 “阳火旺,没看见参座在这里吗?” 那管事这才住手,可呼哧呼哧急喘的样子,显然是气坏了。 “参座,都是俺没管理好,让这小子胡来。你要处罚,就处罚我好了。” 左梦庚点点头,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而是看向那个年轻人。 “陈双金你长本事了啊,居然在厂区玩火?” 这个年轻人他当然认识,去年的时候还在学堂上课呢。没想到从京畿回来后,陈双金已经进了火药厂。 被左梦庚盯上,陈双金终于知道怕了。 可是又很委屈。 “俺和他们说,那个气不一样,他们不信。俺就想给他们看看,没想着惹事。” 既然碰上了,左梦庚不可能不处理。 “什么气?” 陈双金扭开保卫队的押制,把手里的皮囊递到左梦庚面前。 “前段日子,俺在硫酸池那边干活的时候,发现铁块落到池子里的时候,会产生气泡。我就想,明明是铁,池子里又是硫酸,咋会产生气泡呢?后来俺就带了一块铁过去试验,发现每次铁和硫酸碰到一起,就会产生气泡。俺就去弄了这样的一个皮囊,把气给收集起来了。” 听他说起这个,阳火旺的气又上来了。 “参座,部长,你们是不知道啊。这臭小子为了那个什么什么气,差点掉到池子里。当时可把俺给吓坏了,教训了他一顿,他还是不听。” 陈双金梗着脖子,振振有词。 “俺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参座亲口说滴,咱们身处的空气里,有好几种气嗫。每一种气都不一样,有不同用途。俺就是想看看,这硫酸和铁产生……产生化学反应,冒出来的是啥气?” 左梦庚的神情微妙起来,问道:“那你发现了这种气有啥不一样吗?” 说起这个,陈双金立刻兴致勃**来。 “参座,俺上次收集了这些气,发现它们好轻。你看……” 说着,他松开了手里的皮囊。结果大家都看到,那皮囊竟然悬浮在了空中,竟然不下坠的。 尽管这皮囊制作的很轻薄,但以往即使往里面吹满了气,皮囊也不可能这样浮起来。 这点常识,大家还是有的。 可正因为如此,不少人都啧啧称奇,同时也意识到了,陈双金应该是真的有所发现。 陈双金还没完呢。 “这个气除了轻,一碰到火就能燃烧。阳管事他们不信,俺才想着给他们演示一下的。” 看着这个莽撞的年轻人,左梦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他是缺心眼呢,还是说他运气好呢? 居然撞大运地发现了氢气。 历史上发现了氢气的卡文迪什,就是看到了铁片和盐酸作用后产生的气泡,才因此发现了氢气。 当然了,铁和盐酸、硫酸作用,都可以得到氢气。 卡文迪什受到“燃素说”的欺骗,只以为得到的是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全新的元素。 后来是拉瓦锡重复了卡文迪什的实验,才验证了新气体的存在,并且命名为氢气的。 想不到十七世纪前半叶的中国,一个稍微接触过化学知识的年轻人,竟然抢在了卡文迪什和拉瓦锡的前面,更早地发现了氢气。 氢气在这个时代有什么用途,左梦庚也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的一点就是,这个发现代表着化学元素的诞生。 从此开始,化学要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了。 这是化学产业和化学工业将来能否大有可为的基础,重要性不言而喻。 从这个方面来说,陈双金的这个发现可谓是价值连城,即使将整个雷酸汞工厂炸了都值得。 “你说你发现的这种气能燃烧,那给大家伙看看。” 得到左梦庚的命令,陈双金更加来劲了。 他抓过皮囊,把口子朝上,然后先弄着了火折子。 只看他这个动作,左梦庚就知道他对氢气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 为何皮囊的口子要朝上呢? 因为氢气更轻,一旦打开了皮囊,那么氢气一定会飘出来。 果然,当陈双金打开口子,然后把火折子凑上去的时候,大家就看到皮囊的口子处,竟然冒出了蔚蓝色的火苗,和一般见到的火焰完全不同。 最奇妙的是,这个火还不会蔓延,没有烧到皮囊,而是径直朝上的。 烧了大概有数十息的时间,火苗渐渐开始熄灭,说明皮囊里的气已经没有了。 这一下,大家伙终于确信,陈双金真的没有撒谎,他真的发现了一种新奇的气体。 看着大家伙议论纷纷的样子,陈双金得意洋洋,终于找回了场子。 左梦庚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问道:“那你知道这种气是什么吗?” 陈双金挠挠头。 “好像是水。我上次存的那些气,回过头来,就变成了水。” 没有人对他的这个说法发笑。 能在这里工作的人,必然是接触过基础知识的。知道水和气的大致关系,也知道空气冷凝之后,会变成水。 所以陈双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 不过阳火旺却怀疑道:“你说这玩意儿是水?那水咋点不着呢?” 陈双金其实也不懂,但可以自行理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个东西,如果是气的话,就能燃烧。变成了水,当然就烧不着啦。” 这明显是走歪了,左梦庚不得不纠正。 “我倒是不这么看。我觉得是这种气和我们眼前的空气融合了,然后才变成了水。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你发现的这种气,其实就存在于水中?或许可以用什么办法,把这种气从水里分离出来?” 一群人听到惊疑不定,不确信左梦庚说的对不对。 可这些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的知识都是左梦庚教的。遇到不懂的,那也就只能听左梦庚的。 左梦庚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对的。 因为水的化学式就是H₂O,自然蕴含氢元素。 左梦庚并不知道的是,从水中提取氢的做法,即使是在后世难度也挺高的。 不过他知道,氢很有用,而且对于化学元素的研究更有不凡的意义。 陈双金听懂了,惊喜莫名。 “参座,我做的没错,是吗?” 左梦庚脸色一变,这才想起来,这家伙居然在雷酸汞工厂里玩明火。 这里可是有数百名工人呢,一旦出现事故,后果不敢设想。 “你违反工厂制度,险些酿成严重后果,罪责难逃。来人,将他押下去,关禁闭五天。” 陈双金好久没有回过神来,不明白这个参座的态度怎么总是奇峰陡转的? 直到胳膊被人扣住,押着离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参座,你说话不算话!你都说啦,我没做错!参座……” 眼瞅着陈双金被押走了,其他人却脸色古怪。 如果大家没记错的话,胆敢在雷酸汞厂内玩明火的话,按照规定,可是要执行死刑的。 只关五天禁闭…… 左梦庚也很坦诚,不想让大家产生误解。 “陈双金发现的那种气体,等于是开创了一门全新的学科。如果深入下去,将会对我们的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人才难得,我法外开恩一次,恳请大家原谅。” 众人忙称不敢,但心里的别扭也消散了。 虽然左梦庚违背了厂里的规定,但他坦诚的态度还是让大家接受了。 对于人才难得的论述,大家也能够接受。 尤其是左梦庚所说,这将是一门全新的学科,更是令大家颇为期待,陈双金将来能干出什么丰功伟绩来。 得到了大家的谅解,左梦庚也松了一口气,对左代和傅豫孙吩咐道:“等陈双金放出来后,拨款给他建个单独的实验室,离其他地方远些。他需要硫酸、硝酸等东西,厂里必须满足。当然了,他用的也不会太多。” 没想到一次视察,居然得到了一个本土的化学家,这个成果让左梦庚无比欢欣。 他很期待,陈双金能够为中国的化学事业带来什么。 ------------ 第201章 各论各的 “参座,您看看,各家的请帖都快将我们秘书处给淹了。” 傅豫孙找左梦庚叫苦。 左梦庚这次回来,最激动的人不是庄子上的,而是临清的各大家族。 原因是什么,左梦庚当然清楚。 反正内部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也到了该筹划更大产业的时候。 “一家一家的太麻烦,这样,你给他们统一回帖,约个时间一起说事。地方嘛,新酒楼开了没有?” “开了,生意还不错,许多人都是去尝试新鲜。” 临出征前,为了推广西红柿、玉米、土豆、辣椒等西洋作物,左梦庚和瞿式耜商议后,利用钞关码头的空地,建了一家新式酒楼。 因为全部采用玻璃装潢,和福耀集团的总店交相辉映,成为了钞关一景。 这家酒楼既经营传统菜式,也有新式作物的开发。 有了左梦庚的指点,做出来的新式菜品还是很不错的。 凡是去吃过的人,都对新式作物有了一定的认识,等于是一种变相的宣传。 不过听到左梦庚打算把酒宴安排在那里,傅豫孙有点犹豫。 “参座,那家酒楼不算豪贵,只怕……” 潜台词就是,酒楼不够上档次,会不会丢了左梦庚的面子。 左梦庚听出来了,但完全不当一回事。 “那是咱们自己的酒楼,吃喝都不要钱。去别人家的酒楼,可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听到这话,傅豫孙不禁咧嘴苦笑。 对于这位年轻的领袖,下面的人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为何能俭朴至此? 明明出身不算太差,年少时也是纨绔秉性。为何在从军之后,却如同苦行僧一样呢? 左梦庚的俭朴,已经到了令人侧目的程度。 吃住都和普通士兵一个档次,从不搞特殊化。身边更是不要人服侍,日常都是自己打理。 公务上的助手也都是男的,还得是军人,连个丫鬟都没有。 平常穿的衣服,除了一些场合的官服之外,都是军服。混在一群士兵里,不看军衔,几乎无法辨认。 他这个领袖都如此,下面的人也只好有样学样。全军上下,没有哪一个军官敢搞特殊化。 能喝点小酒,吃点下酒菜,就是很不错的小灶了。还只能偶尔为之,并不敢大张旗鼓。 大家私底下讨论都说,这是一个有大毅力的首领,同样也是一个必定能够成功的领袖。 跟着这样的人,大家都很心安。 左梦庚最不爱好的,就是虚荣。 在他看来,酒宴只是为了说事。要不是中国人习惯在酒桌上谈事,他连这个都不愿意弄。 三日后,钞关码头,新生饭店。 新生饭店,就是酒楼的名字,左梦庚取的。 大众看来,算不得好,很朴实的感觉。 酒楼的菜价也确实很平民,普通百姓也吃的起。 左梦庚取这个名字,寓意为临清乃新生之地,西洋作物在中华大地落地新生之意。 不过这家看起来不够上档次的酒楼,依旧是临清人津津乐道所讨论的对象。 只因这里的服务模式和传统的酒楼完全不同。 这里……是有女服务员的。 当然,前面的大众厅还是男服务员。 大众喜欢称呼店小二,但来了几次之后,也都习惯性地改口为服务员了。 只有到后面包厢饮宴的人,才能得到女服务员的服务。 当然,不是特殊服务。 但总归饮酒作乐的时候,有美女服务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新生饭店里掌柜(经理)到小二(服务员)到厨子(厨师)的装束,全都别出心裁。 这里的人穿的,全都是统一标准的工作服。 出处嘛,不用想,自然是被服厂制作的。 总之,服务的专业化,让新生饭店充满了噱头,也一直吸引着人们来此消费。大半年下来生意始终不错,不但能自负盈亏,还能给庄子上缴利润。 陈芷已经和左梦庚谈过,是不是开设分店了。 谁说古人就不懂连锁店的? “诶,左二,你在沙场上耀武扬威,名动天下,我却在这里案牍劳形,虚耗时光。遥想当年,你我兄弟合璧,打遍临清无敌手。那样的好时候,真是令人怀念啊。” 看着张好古唏嘘长叹的德行,左梦庚满头黑线。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好古“哇”地一下哭出来,整张脸都垮了。 “兄弟,你找个人来管吧,实在是太累了啊!你知不知道,我都多久没去春香楼了?我都快忘了,女人是啥滋味啦!” 左梦庚一口气好悬没上来,指着他半晌,嘴里才蹦出来两字。 “朽木。” 当初答应了张宗桓的,要照顾这个兄弟。因此当福耀集团建成后,左梦庚就让张好古帮着管控,也算是给他安排点事做。 孰料才仅仅一年,这货就受不了了。 被训了,张好古还觉得自己很冤枉。 “这也怪不得我啊!想我本乃大将之才,理应和你双剑合璧,沙场建功。你却非要我管这破厂子,整日里面对着数字、报表,我头都大了。哼哼,如果我在军中,那阿敏必被我斩于马下。” 左梦庚撇嘴,实在不知道跟这个拎不清自己的货说啥了。 张好古还不罢休,追问道:“左二,你和那阿敏大战了多少回合?他们都说那阿敏身高是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有万夫不当之勇。怎么着,也得打三百回合吧?” 左梦庚还未如何,柳一元噗嗤笑喷了。 “你少听外面胡言乱语,打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看见阿敏在哪儿。还是后来下面的人拖了阿敏的尸首过来,我们才知道他长什么的样的。” 张好古大为意外。 “不应该啊。说书的可是讲了,两军交战,必定武将先要阵前交锋,分出胜负,方可掩杀嘛。” 黄宗羲受不了了,斥道:“说书的,哪个会打仗?估计都和你一样,以为摇一摇蒲扇,就能让敌军灰飞烟灭是吧?” 看看黄宗羲的断臂,张好古不敢反驳,不由缩起了头。 柳一元突然道:“我家的人来了。” 众人看去,就看到远处施施然走来一个俊秀儒雅的年轻人,身边跟着个书童。 看那模样,更像是个赶考的书生。 柳一元迎过来,把人拉到大家面前。 “这位就是我家族叔柳佶柳子健。” 大家都知道柳一元有这么一个族叔,不过因为一直游学在外,今日还是首见。 左梦庚不敢怠慢,拱手为礼。 “子健兄学成归来,可喜可贺。” 柳佶还未回应,柳一元不高兴了。 “左中恒,你什么意思?” 在左梦庚看过来的时候,他愤愤地道:“这是我的族叔,你居然以兄弟相称?” 左梦庚明白过来,淡然一笑,并不在意。 “我还当什么事呢?你看,我和子健兄年龄相仿,当然应该兄弟相称。你不要生气嘛,从今以后,你管他叫叔,我管他叫哥,咱俩各论各的。” 周围一群人纷纷憋不住笑,脸色古怪。 柳佶也不禁莞尔。 “各论各的?哈哈哈,左参座倒是个妙人。” 唯独柳一元跺脚郁闷。 “原以为你左中恒大权在握,理应威严并重。没想到也是个促狭的,不当人子。” 左梦庚当然是开玩笑,赶紧好好安抚。 “我们要做的事,已经很累喽。如果日常生活中还那么严肃,迟早有一天会崩断了弦滴。开开玩笑嘛,活跃活跃气氛。” 黄宗羲觉得这话不错,立刻上前,对柳佶抱拳。 “黄太冲见过子健兄。” 周游也难得顽皮。 “周思归见过子健兄。” 张好古见状,也打算有样学样。冷不防对上柳一元杀人一般的目光,不禁缩起了脖子。 “为啥就找我麻烦啊?” 眼角突然看到远处走来的人,他一下子挺胸抬头,无所畏惧起来。 “张鉴之见过子健兄。” 就在柳一元要扬起拳头的刹那,他连忙朝远处大喊。 “爹爹,这里!” ------------ 第202章 利之所趋 相比起左梦庚,临清的各家大族更急。 见识了反季节蔬菜的威力后,没有一个人能坐得住。 奈何左梦庚出征在外,他们只好苦等。 从左梦庚回来的那天,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发出了请帖。一直到现在,大家终于坐在了一起。 不过看到路珣的样子,左梦庚着实一惊。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年前在地头的时候,路珣还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可是此时再见,竟然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路珣竟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陪着路珣来的,是路家三代长孙路浩。 路浩更是红了眼睛,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怨恨冲天。 可听他说了缘由,众人的脸色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当年天启皇帝决定修三大殿,路家是砖石供应商之一。可三大殿刚刚修好不久,天启就驾崩了。 随后崇祯即位,朝政纷仍,一团乱麻。 路家的工钱始终被欠着。 可路家拿不到工钱,下面的工人就没有收入,就要闹。 无奈之下,路家只好自己掏腰包垫钱。 要不是那个时候左梦庚从路家订购了一批砖瓦,路家的砖窑都要破产了。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路珣的儿子、路浩的老爹路旷去了京师,寻驸马都尉巩永固希望代为通禀,让内官监补上欠款。 可正好赶上己巳之变,京师乱糟糟的,巩永固以此为由,一直拖着。 路旷无奈,到处奔走,却不得其门而入。 眼见着不是办法,路旷急了,径自跑到惠安伯张庆臻门口跪求。 当初修三大殿的时候,张庆臻就是统管砖瓦的总负责人。 路旷寻不到内官监要钱,自然找张庆臻。 他根本不知道,内廷所欠的钱款根本就不可能要回来了。 全被内官监和张庆臻等权贵给瓜分了。 他上门要钱,当即惹怒了张庆臻,愣是被惠安伯府的奴仆打的吐血。 路旷悲愤莫名,准备去告御状。 可还没有出发,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惠安伯张庆臻联合驸马都尉巩永固、侯拱宸、刘永福三家,以为君分忧的名义,将名下所有煤窑、砖窑全都捐给了崇祯。 崇祯正需要钱来抚平己巳之变的创伤呢,立刻下旨嘉许,张庆臻等人反而成为了大好人。 如果路旷此时再去告状,反而成了无君无父、贪财好利的奸商。 路旷惊怒攻心,着实大病了一场,也彻底死心了。 被仆人抬回家来,已经去了半条命,下不得床。 路浩说起此事,恨意滔天,却让左梦庚高兴非常。 临清大族里,原本只有张家、柳家是左梦庚的铁杆盟友,路家、耿家只能算是利益来往。 但是现在这两家明显也对朝廷离心离德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用更大的利益,将路家、耿家也捆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来。 “去年冬天,左庄尝试种植反季节菜,收成不错,效益也很不错。然我左庄一己之力,终究有限。临清百万大城,无数人口翘首以盼而不可得。晚辈一直觉着,共赢才是长久之道。恰好各家同有此心,晚辈就谋划了一番。” 听他痛快答应合作,各家无不振奋。 “家父日常说起,中恒兄豪情高义,世间无双。我等托庇于中恒兄,家族何愁不兴?” 耿章光畅言高论,话里有话。 一边说的时候,一边看向路珣。 耿家是决定了,今后要加入左梦庚的阵营。 耿章光早就言明投效之意,耿如杞养病之后也会出山。 在座的,就剩下路家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 可路家还有的选择吗? 路浩起身拱手,态度诚恳。 “一直以来,路家承中恒兄照拂颇多。大恩大德,铭感五内。从今以后,自当为中恒兄马首是瞻。” 瞿式耜和张继孟在旁观礼,见左梦庚尽收临清大族之心,也不禁震惊。 从今以后,这临清的天真就被左梦庚遮起来了。 路家也表达了忠诚,这让左梦庚颇为满意。诸多计划,也终于可以放手施为。 “那咱们先来说说反季节蔬菜的事儿。” 见他毫不转弯抹角,直奔主题,大家都颇为舒心,仔细聆听。 “反季节蔬菜因为垄断效益,不管卖与何处,都广受欢迎。我们要做,就不能小家子气,只盯着临清这一亩三分地。我的设想是,一到两年之内,要占领整个东昌府。” 他看向张宗桓。 “据说张叔叔在德州有故交?” 张宗桓点点头,笑道:“我那故交,说起来各位也是相熟。程绪程文泽,乃公业公之子。” 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 程公业,也就是程绍,曾担任河南巡抚,也是东林党人。 既然有这层关系在,左梦庚的布局就更加方便了。 “张叔叔可邀请程文泽为德州经销商,在当地建立店铺。待咱们这里反季节蔬菜运到德州后,由其代为售卖。这样,德州市场,尽归我有。” 众人一听,均觉这个办法很好。 这个时代商业扩展很受交通的限制,反季节菜更麻烦的是运输。尤其是冬季,运输过程中保管不善,半路就坏掉了。 如果只是在东昌府境内,那还问题不大。到各处都有官道相连,左右不过一、两日时间,还能够保持蔬菜的新鲜。 之所以要拉拢德州程家,也是因为这边和德州本地官员没有什么交情,需要从当地大族入手。 至于东昌府就没有那么麻烦了,黄道周就是知府,完全可以提供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德州并非归东昌府管,而是属于济南府。但是离临清这么近,又是大城,自然值得开拓。 而东昌府内,除了临清、东昌之外,其余州、县的开发价值就不是很大了,暂时不需要列入计划。 酒桌上,众人经过商讨,决定成立临清蔬菜公司。 各家依旧是以土地和资金入股的方式,成为蔬菜公司的股东,参与经营的同时,获取分红。 之前的福耀集团,这些家族只是股东,并不直接参与经营和管理。 那个时候左梦庚对他们还无法完全信任,只是需要借助这些家族的财力、土地罢了。 现在这些人已经踏上了他的战车,自然就要充分发挥他们的能量。 而背后深层次的目的,就是希望将这些农商结合的地主,转变为全新的资产阶级。 左梦庚认为,这种转变不一定需要让地主阶级彻底放弃生产资料,如果完成土地的商业化运作,应该也可以。 这也是他在成立蔬菜公司之后的第二个目的。 “各位前辈,今年夏收,不知各家所获如何?晚辈这里倒是有些心得,希望和各位分享。” 他也不等众人回答,径自道:“自去年秋天播种以来,我左庄采用了全新的育种、垦殖技术。今夏小麦收获时节,每亩足足一石有七,比往年着实高出不少。” “哐当……” 话音未落,柳佶的酒杯就洒了。 “中恒兄,此事当真?” 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酒桌周围制造了真空。 一亩地产量一石七,这些地主们太明白意味着什么了。 ------------ 第203章 农垦集团 左梦庚为何要提左庄的小麦亩产? 当然是为了打动各大家族。 这些家族的手里,全都掌控着大量的土地。 他早已让左富调查过了,张家、路家、耿家、柳家这四家拥有的土地,足足占了临清的百分之七十五。 而这些家族和普天下的地主一样,采用的都是最原始的方法进行耕作。 效率和产量自然也就不足。 从去年开始,左梦庚在农业上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尝试和改革。 他虽然知道农业生产采用产业化、规模化是提升产量的好办法,但是在这个时代究竟行不行,他也没有把握。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大型机械,大部分的耕种纯靠人力。 去年在左庄进行了尝试,截止到这个夏天收割,总体看来,效果很不错。 在无法实现机械化、工业化农业生产之前,采取集约化的办法,还是对产量提升很有帮助的。 左庄的做法,其实就是后世的大农场路线。 四百余名工人经过分配,分布于农场耕作的各个环节,再辅以这个时代最好的农耕技术,才实现了产量的大幅度提升。 当然了,数量充足的耕牛和农具,也是实现这一切的基础。 总之,左庄的例子证明了,让农业走产业化道路,绝对是提升产量的好办法。 “如今天灾频仍,各地时有歉收,导致粮价飞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粮食必然是重中之重。谁掌握了粮食,谁就掌握了天下。而怎样提升粮食产量,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左梦庚开始演讲。 “咱们山东地方不错,虽然偶有灾害,但比起陕西、山西、河南、京畿,实在是好的太多了。最起码咱们这里水源充足,灌溉不缺,加上气候适中,只要用心投入,提升产量并不困难。只要我们拥有了足够的粮食,我们就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做更多的事。” 从合作者变成盟友,最大的变化就是,让左梦庚对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可以更加露骨。 其实这些家族也不是傻子,左庄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福耀集团的收益也摆在那里。特别是这次后营回来后,一下子扩军了那么多人,根本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如果这些家族里有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恐怕左梦庚已经遭遇危机。 奈何,即使原本和左梦庚最疏远的路家,如今也被弄的离心离德。 谁都会算计。 后营两千多人就能打败五千多鞑子,现在兵力起码上万,岂不是说即使碰到鞑子三万大军也有胜算? 能打败三万鞑子的话,那明军有多少够打的?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一方诸侯了。 这些家族还不知道,左梦庚即将拥有的,并非是万余大军,而是两万多。 第二师还是空壳子呢,等第二师也成军的话,左梦庚就有了和朝廷掰手腕的本钱。 到时候即使朝廷想对付他,打了就是,他有胜利的信心。 当务之急,就是说服各大家族,改变传统的农耕模式,增加粮食产量,挞实争霸的基础。 陈芷站出来,把左庄的耕作模式详细地讲了一遍。 各家听的认真,很快就明白这种模式不与左梦庚合作的话,自己是搞不了的。 左庄的亩产提升是模式和科学相结合的结果,而这两个方面都不是各家自己能搞定的。 最起码的就是,一旦这么做了,必然会有大量佃户失业。 不把这些佃户安排好了,人家是要造反的。 可各家的产业全都是传统模式的,人员已经饱和了,根本无处安置。 只有左梦庚这里,利用类似于福耀集团这样的大型工厂,才能吸收多余的脱农人口。 要不要和左梦庚合作呢? 张宗桓对左庄最为了解,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中恒,你们左庄亩产增加,主要是灌溉到位。你们庄子上的农田挨着河流,取水方便。但我们很多土地远离河流,取水不易。即使采用你们左庄的模式,恐怕也难以提升产量啊。” 临清虽然是卫河和会通河交汇之处,但农业用水却十分尴尬。 守着两条大河,却无法取水。 因为这两条河是漕运之用,取水灌溉必须要得到朝廷的同意,否则的话和谋反同罪。 左庄守着一条小河,灌溉自家的千多亩地还成。但各大家族数十万亩田地,灌溉的用水量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解决这个问题,左梦庚的设想就是空谈。 左梦庚有办法吗? 还真有。 “我临清农业用水,除地下水外,全赖运河。可运河事关漕运,朝廷不允,我等为之奈何?不过运河漕运,全赖天时,却有我等可趁之机。” 左梦庚的想法是什么呢? 抓住运河漕运的淡季,引运河水积蓄起来,待来年春夏农耕时使用。 “会通河以东陶屯村附近有块荒地,可以用来修建蓄水湖泊。冬季京畿冰封,漕运断绝,我等于此时放水入池,累月积蓄,再辅以地下之水,足够灌溉之用。” 左梦庚观察过,虽然是小冰河时期,但气温并非是恒定的冷。 比如崇祯元年的冬天,运河在临清段就结冰了。 而在崇祯二年,临清段就没有结冰,这也是导致冬小麦长势良好的一个原因。 但京畿附近依旧结冰,而且是每年都结冰,这也就让冬季成为了漕运淡季。 左梦庚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引运河水到蓄水池里,供应夏季灌溉用水。 运河的水被引出来,很快就会补充好。 因为运河是人工河,途径很多流域。长江、淮河、黄河等诸多河流,都会往运河里注水。 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就不怕运河水位下降,影响漕运。 关键节点,就在于挖掘蓄水池以及配套沟渠的工程量不小,各大家族一起出钱出力,都难以做到。 不光是钱粮,连人力都不够。 然而在左梦庚这里,这些都不是问题。 “各位应该知晓,不久前我军回师时,曾击溃了祸乱东昌府的白莲乱贼,光是俘虏就有万余。日前这些俘虏的甄别工作已经结束,罪大恶极者已被处理。剩余的俘虏,当然也要为他们的罪行救赎。” 左梦庚的眼神幽幽看着众人。 “有这万余劳力,修建水库、沟渠,不知可否?” 众人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算计好了,可仔细想想,如果这么做的话,还真的可行。 用俘虏干活,不用劳民伤财,钱粮也能节省不少。 这些俘虏也算人? 别说干活累死,只要不饿死就算是仁慈的了。 左梦庚当然没有告诉他们,这些俘虏的劳动强度其实并不高。 现在才六月,距离冬日蓄水还有很长时间。这些俘虏慢慢干,也足以完工了。 左梦庚的目的,是让这些俘虏通过劳动的方式完成初步改造,然后才好充实到军中。 都把人累死了,第二师去哪里补充兵源? 不过最难的灌溉工程问题顺利解决,让各家再无任何忧虑。 当天,各家就在新生饭店里,签署了合作协议。 左庄与各家联合控股,成立了临清农垦集团,全面负责粮食耕种。各家以土地入股,分别占有一定的股份,享受红利分成。 同时各家分别派人进入集团,担任领导职务,负责集团的日常。 农垦集团总经理,左梦庚研究之后,让陈芷兼任。 这位是他手底下对于农业最为了解的管理人员,而且将左庄管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实在无人可用,只好由他能者多劳。 陈芷却不觉得自己成牲口了,反而可以尽展所长,十分的开心,立刻为了农垦集团奔波起来。 第一步,就是各家要将土地都收回来,然后在勘察过后,选择合适的地块进行重组。 各家土地是不少,但也不是都相连的。而且有些地方的土地也不合适,必须汰除。 这一步工作的难点在于各家的佃户。 因为他们等于是失去了耕种的机会,必须要安排好,否则会出大乱子。 除此之外,各家的土地之间,也会有一些小地主、自耕农的农田。同样需要说服这些人,加入到农垦集团来,使得耕地相连。 左梦庚把一应工作教给了陈芷、路浩、柳佶三人去做。 他也没有交待什么必须公平处事之类的。 事实上在资本扩张的过程中,绝对不会温情脉脉。 如果那些小地主、自耕农真的冥顽不灵,死守着土地不放,这边还是会动用一些手段迫其就范的。 ------------ 第204章 冰火两重天 “少爷,老爷传话,您和徐家小姐的婚事,府里要开始筹备了。” 左严找到庄子上来,带来了左良玉的吩咐。 上次左梦庚京师之行后,徐光启特意请了左良玉上门作客,谈论了左梦庚和徐若琳的婚事。 能和名满天下的徐光启结亲,左良玉当然是求之不得,哪有什么不同意的。 后来左梦庚也好、左良玉也罢,都出征在外,忙于战事,此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如今诸事平定,左家父子联袂高升。 一个到了武将的巅峰,贵为总兵;一个名动天下,阵斩奴酋。 徐光启欢喜之下,又催促了一遍。 不催不行啊,徐若琳都十八岁了。在这个时代,妥妥的大姑娘了。 别人家的闺女,孩子都会跑了。 也就是徐氏这样的基督徒家庭,对此比较宽容。 可饶是如此,徐光启也不得不顾虑世人的目光。 左良玉更是巴不得婚事敲定。 奈何他如今是永平副将,跟随在侯恂身边,忙于整顿军伍,分身乏术,因此只好传书家中,让府内准备起来。 “哈哈哈,中恒,恭喜啊!” “参座的婚事敲定,可谓人心定矣。” 其他人都是单纯的恭喜,茅元仪却有不同见解,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作为团体领袖,左梦庚的身上就不存在纯粹的私事。 跟随他的人不但要看眼前,还要看将来。 左梦庚孑然一身,在这个医疗卫生严重不足的纷扰乱世,人的生命实在是有太多的意外了。 左梦庚能够稳定下来,并且顺利延续香火,众人也就有了团结的目标,不至于人心散乱。 左梦庚自己虽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经验,但看到这些人真心欢悦的样子,也知道自身背负了许多。 想想自己才十六岁,居然就要开始操劳婚事了,左梦庚不禁好笑。 后世这个年龄,初中都还没有毕业吧? “那就劳烦严叔跑一趟京师吧。” 身为左府大管家,左梦庚的婚事自然由左严办理。 左严问道:“少爷,不知媒人如何安排?” 一般百姓家里成婚,媒人找媒婆就行。到了官宦之家,一般的媒婆根本凑不到跟前。 再说了,临清这里的媒婆去了礼部侍郎府,还不得吓晕过去。 这种事黄道周比较熟,问道:“中恒在京师有相熟的官场前辈吗?” 左梦庚高兴起来。 “恩师念台公恭为顺天府尹。” 黄道周便道:“那就让贵府管家持庚帖去京师,请念台公帮忙操持便可。” 左、徐两家私底下已经说好了的,因此婚礼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上门交换庚帖,也不过是应有程序罢了。 徐光启为礼部侍郎,刘宗周为顺天府尹,正好门当户对。 左梦庚对古代婚礼的流程也不是很熟,从善如流,便让左严去办了。 左严精明,回去和黄氏商议了一番,便让府里开始准备聘书聘礼,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左梦庚步步高升,依旧勤俭。 左良玉却不同,那真的是升官发财两不误。连带着左府的日子也富裕了不少,聘礼准备的异常豪奢丰富。 左严带了庚帖赶到京师,拜访了刘宗周。 听闻是弟子的婚事,刘宗周欣然答允,立刻操持了起来。 请了京师里最好的媒婆,拜访了徐府,顺利交换了庚帖。 左严不敢耽搁,一路奔波,回到临清,将庚帖压在灶君神像前的净茶杯底,以测神意。 如三日内家中无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异常”情况,则请算命者“排八字”,看年庚是否相配、生肖有无相尅。 这些都没有,那就开始进入定亲阶段。 这次左严北上提亲,还商定了左梦庚和徐若琳的婚期。 短时间内是无法举行了,因为左梦庚又要出征了。 这段时间白莲教闹的太凶,整个山东大半沦陷,各地官府除了城池,根本就顾不上农村了。 尤其是登莱那边,总兵张可大被白莲教搞的焦头烂额,根本不敢出城。 一旦登州有失,可是会影响到辽东大局的。 张可大的求援书信接连往京师送了十封,崇祯怒火攻心,但也只能尽力而为。 第一件事,就是恢复了登莱巡抚。 不恢复不行啊。 如今的登莱不归山东管,最高长官就是总兵张可大。 可问题是张可大一介武将,管管登州城还行,剩下的登州各县都不理会他,更不要说旁边的莱州了。 没有统一事权,也是张可大无力剿匪的一个重要原因。 目前放眼朝廷,唯一能够动用的兵力,也就只有左梦庚的东昌协了。 在左严前往京师定亲时,黄道周也启程去了东昌府赴任。 左梦庚派了第二团随行。 一方面是保护黄道周的安全,另外也是给第一师在东昌府寻找合适的驻地。 可不管怎么说,他出征平定白莲教作乱一事,肯定就在月余之内,婚礼不得不靠后。 六月的山东,骄阳似火,左梦庚的事业也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六月的辽东却一片阴云,人心动荡。 大胜的喜悦早已散去,大败的惊恐笼罩沈阳,也让黄台吉几欲吐血。 “五千大军,说没就没了?阿敏到底是怎么领军的?” 议事堂里,黄台吉大发雷霆,怒不可遏。 没法不生气,实在是阿敏全军覆没这件事的影响太恶劣了。 原本他冒险一击,绕路叩关,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完全没有想到收获会那么丰厚。不但抢夺了数量众多的人口和物资,还弄死了最难缠的对手袁崇焕。 因为这一次行动,不但女真内部,就连东蒙古各部也对他心悦诚服,彻底成为了女真的盟友。 黄台吉早就想好了,要趁着这次大胜的余威,彻底巩固自己的汗位。要像中原的皇帝那样,一言九鼎,高高在上。 阿敏、莽古尔泰这些桀骜不驯之辈,都是他要清理的对象。 结果汤古岱却带着二十来个残兵狼狈跑回沈阳,带来了阿敏大败、全军覆没的消息。 虽然想要弄死阿敏是既定策略,但以罪论处和阿敏战死沙场,完全是两回事。 哪怕阿敏的指挥确实有问题,罪无可赦,但阿敏这么一死,把黄台吉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他早想好的是,等阿敏回来后,以罪名惩处阿敏。这样一来,无人可以置喙不说,还能彰显他大汗的权威。 毕竟连四大贝勒他都可以任意惩处,谁还敢不敬服他的威权? 阿敏这一全军覆没,不但让黄台吉的计划落空了,还带来了十分严重的后果。 要知道那五千大军里,可不只有女真人,还有数量众多的汉人和蒙古人。 自从汤古岱逃回来后,黄台吉明显感觉到,沈阳城里的气氛不一样了。 汉人将领们似乎有了别样的心思, 鲍承先、高鸿中、曹振彦的家人更是哭告门前,祈求黄台吉为他们的家人报仇。 如果说汉人的波动还能控制,那么蒙古人的怒火就令黄台吉头疼了。 蒙古王公们特意派遣了人过来问罪,希望黄台吉能够给出交待。 足足一千多人的损失,对东蒙古各部而言,也是不太能够承受的。 看着跪在眼前的汤古岱,怒火攻心的黄台吉几欲将他看成阿敏,真想一刀剁了。 汤古岱就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否则的话,还不如战死在清水关下得了。 他还觉着自己忠心,亡命逃回来,只是为了禀告实情。 “大汗,这伙明军不一样。” 多尔衮难得出言讽刺。 “明人有何不一样?咱们入关,那些明人将领又不是没会过,全都是土鸡瓦狗罢了。” 阿敏战死,多尔衮绝对是乐见其成的。 黄台吉要对付阿敏的心思,多尔衮心知肚明,也是持支持态度的。 别看多尔衮兄弟对黄台吉始终保持警惕,但要说最欲处之而后快的,一定是阿敏和莽古尔泰。 黄台吉虽然也对多尔衮兄弟虎视眈眈,但阿敏和莽古尔泰就是纯粹的恶狼,已经开始磨牙了。 现实的生存压力面前,多尔衮不得不依附黄台吉,力求解决了阿敏和莽古尔泰,先自保再说。 现在阿敏没等黄台吉收拾,战死沙场不算,还坑害了数千蒙古、汉人军队,又给黄台吉制造了大麻烦,多尔衮更加高兴了。 他现在就想要看看,黄台吉怎么面对这些麻烦。 ------------ 第205章 孙初阳 面对黄台吉、代善等人,汤古岱抬不起头来。 但面对还未成势的多尔衮,汤古岱却丝毫不怵。 “多尔衮,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你不能怀疑大金的勇士。如果这伙明军没有特别之处,我大金勇士焉能全军覆没?” 他不怵多尔衮,同样的,多尔衮也对这个失势的哥哥没有丝毫畏惧。 “呵,我大金勇士自然天下无双。不过统兵之人嘛……” 言外之意,就是将阿敏、汤古岱等人全都兜进去了。当然了,这里面还包括了图尔格、察喀喇等人。 黄台吉眉头紧锁,感受到了多尔衮的恶意。 但是现在时机不对,他也只能忍着。 黄台吉很清楚,在阿敏死后,最大的对手是莽古尔泰。 不解决了莽古尔泰就对多尔衮下手的话,说不得要把多尔衮兄弟逼到莽古尔泰那一边去。 一旦他们合流,那后金可就分裂了。 而且自从他登基汗位以来,多尔衮始终恭顺。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对多尔衮出手,代善会怎么想?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安慰代善。 “大哥,节哀顺变。” 代善儿子硕托也死在了清水关之下,白发人送黑发人,代善始终没有从哀切中缓过来。 不过当初既然放弃了汗位,转而选择支持黄台吉,代善的心境可想而知。 他勉强稳住,问道:“汤古岱,那伙明军何处不一样?” 汤古岱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黄台吉问也不问,就将他治罪。既然能开口,怎么也能脱掉一些干系。 “大汗,大贝勒,这伙明军虽然人数不多,然则火器犀利。他们的火铳,咱们的白甲兵百步外都防不住……” “你说什么?” “此言当真?” 后金众人全都大惊失色,黄台吉更是霍地站起,目光危险起来。 本能地,他觉得汤古岱在撒谎。 白甲兵那是什么装备? 内穿锁子甲,外披铁甲,中间还要夹一层棉甲。以往和明军作战时,即使二十步内,明军的火铳都无能为力。 用后金自己不偷工减料的火铳试验,结果也是如此。 结果现在汤古岱说有火铳可以在百步外就击穿白甲兵的防御,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后金最核心、最强大的武装力量等于是失去了作用。 见众人不信,汤古岱连忙拿出证据。 “臣突围时,身边就跟着白甲兵,没跑太远就被明军火铳打死。臣知道事关重大,把人拖回来了,就在外面。” 黄台吉立刻喝道:“带进来。” 六月的天气非常眼热,汤古岱即使亡命飞奔,回到沈阳的时候也是十多天后了,因此那具白甲兵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然而此时后金高层顾不上尸体腐烂的恶臭,纷纷上前,查看伤势。 效果是很明显的。 穿透三层护甲的创口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弄的一众高层心惊肉跳。 “真……真的防不住?” 岳托喃喃自语,遍体生寒,不禁为今后的战事担忧。 倘若明军都装备了这样的火铳,那还有的打吗? 对于弟弟硕托的死,他反而并不怎么伤心。 兄弟俩的关系不怎么好,岳托是黄台吉一派死忠,而硕托则跟多尔衮关系亲近。 豪格突然想到什么,亲自动手解开甲胄,在尸体上寻到伤口,用匕首挖掘起来。 不大一会儿,一颗铅弹到了他的手中。 豪格看了又看,惊疑不定。 “父汗,这铅弹似乎和击伤我的差不多。” 当初豪格以为自己是意外受伤,但到底是沙场宿将,回去之后越想越是不对。尤其是底下的人也议论纷纷,都说那晚的明军火铳打的真远,他就上了心。 他的护甲当然是最好的,基本上和白甲兵差不多。 此时听到汤古岱的话,两边立刻对照上了。 黄台吉没有说话,目光专注在早已变型的铅弹上。 他的心里在想,既然明军有这么厉害的火铳,那今后的仗该怎么打? 宁完我本来躲在一边,此时见状,忍不住开了口。 “不知这伙明军的将领是谁?” 一群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忽略了关键问题。 他们在京畿之地连番征战数月,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可怕的火铳。唯独豪格和阿敏遇到了,结果一伤一死。 其余的明军,表现都在意料之中。 因此可以推断,这伙明军比较另类。 但领军将领,无人得知。 豪格又想到什么,问道:“汤古岱,可知明军番号?” 那晚他就没有看到明军番号,结果回来后还被黄台吉训斥了。 但不管怎么说,那晚他没有和这伙明军近战过,又是深夜,看不见番号也说得过去。 这次汤古岱可是和明军肉搏战过的,总不能还看不清吧? 汤古岱却脸色发苦,又不得不坦白。 “这伙明军旗号很少,只有一面纯色红旗,上面什么标示也没有,实在不知何方神圣。” 黄台吉脸色更加精彩了,但也有了主意。 “去查。杀了阿敏和那么多大金勇士,明人不可能不大肆宣传,一定能知道此人是谁。” 自有下面的人领命而去。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黄台吉已经想通了该如何善后。 “从正白旗拨出金十斤、银万两、粮一万斤、各种马匹百余之数,送到喀喇沁去,以示慰劳。” 喀喇沁蒙古各部损失重大,如果不给补偿的话,说不得离心离德。 通过这次绕路叩关,黄台吉抓住了明朝的脉门,知道这条线路无比重要。为此拉拢住蒙古各部,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除了蒙古人,汉人也得安抚。 黄台吉也很果决。 “抬鲍承先、高鸿中、曹振彦家人入旗,让他们的孩子军前效力。” 后世一直认为,满洲八旗就全是女真人,事实上并非如此。 从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起,八旗里面就有蒙古人和汉人。 如今虽然还没有蒙古八旗和汉八旗,但黄台吉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是非比寻常。 直接将鲍承先、高鸿中、曹振彦的家人抬入到了八旗当中,享有和女真人同等地位。说不得,给了辽东汉人更多的念想,今后只怕更加拼死效力。 多尔衮在一旁看着黄台吉果决如此,不禁暗生警惕,愈发显得恭顺了。 ……………………………… 左梦庚并不知道自己被后金盯上了。 即使知道,他也不在乎。 这是迟早的事儿,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反正他在山东,数年内都不会直面后金。 他除了忙于整训军队,就是忙着自己的婚事。 左、徐两家彼此有意,提亲过程没有任何意外。互换庚帖也只不过是尊重习俗,走个流程罢了。 议亲也没有什么变故,两家都不缺钱。 左府这边准备了六洋红,戒指、耳环各一套。同时附带聘礼,足足装了三十余辆大车,由左严押着送到京师。 十日后,徐府的回礼也到了,阵势同样不凡。 押运之人,是个年约五旬的文士。可一报名号,众人皆惊。 “本官新任登莱巡抚孙初阳。” 孙元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左梦庚的面前,还是作为徐府回礼的信使。 这个礼客的级别有点高,吓的左梦庚差点蹦起来。 “竟是火东公当面。” 左梦庚持晚辈礼,不敢怠慢,同时赶紧让人去请瞿式耜和张继孟。 无论如何,孙元化都是大员,本地官员不露面不合礼仪。 孙元化却不严肃,径自上来,把住了左梦庚的胳膊。 “恩师将你一顿好夸,说的天上少有、地上全无。我便好奇,主动邀了这个差事。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阵斩五千东虏的?” 既然是自己人,左梦庚也轻松下来。 “火东公稍安勿躁……” 孙元化不耐烦。 “你乃恩师孙婿,咱们自家人何必见外?称我叔父便可。” 左梦庚从善如流。 “叔父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先好好歇了,小侄自当尽言。” 孙元化这才想起来,左梦庚还得收了徐府的回礼呢。 他的笑容却很古怪,拉着左梦庚走到一辆密实的马车面前,意有所指地道:“中恒啊,这次徐府准备了丰厚的回礼。不过要说何礼最为贵重,莫过于此。你猜猜,这里是什么礼物啊?” 左梦庚晕乎乎的。 这聘礼和回礼不是早有定数嘛,怎么还玩上哑谜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猜的时候,眼前马车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闪出一张艳比骄阳、媚压群芳的如画眉眼来。 宜嗔宜喜,恍若荷满六月西湖,尽收江南之美。 左梦庚登即傻眼。 “你……你怎么来啦?” ------------ 第206章 自由女性的先锋 任凭左梦庚脑洞大开,也绝没有想到徐若琳居然会来临清。 姐姐,咱俩定亲了啊! 你不等成婚就跑过来,胆子也太大了。 可不等徐若琳说什么,旁边突然闪出一双水兵月般的大眼睛。 “左家哥哥,还不快谢谢我?” 看到趴在徐若琳肩头的王思仪,左梦庚有点懵。 “世妹,你也来了?” 徐若琳这才回过神来。 “还不是这丫头,吵着闹着要来,实在拗不过她。” 王思仪满脸嫌弃。 “好你个徐姐姐,明明是自己想情郎。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哎呀,死丫头,不许胡说!” 徐若琳不依,转身去找王思仪麻烦。 王思仪虽然力大无穷,可也不敢动手,就怕伤着了娇滴滴的徐若琳,所以干脆纵身一跃,跳到了地上。 “唉呀妈呀,可算是跑出来了。” 左梦庚乍见未婚妻,喜不自胜,小心地护着徐若琳下了马车,依旧问道:“怎么想着来的?” 徐若琳幽幽地看着他,眼底尽是埋怨。 “你去打仗,也不和我说。雅雅他们也是,尽帮着你瞒我。我还是看了邸报,才知道你和东虏打仗去了。” 左梦庚连连告罪。 “当时征战匆忙,实在来不及告知于你,并非我刻意隐瞒。” 徐若琳冰雪聪明,岂会相信? 但她聪明就聪明在,并不会去揭破。 “你在这边闹出好大事体,我却在京师百无聊赖,这明明不公平嘛。好在雅雅看出来了,与我说,想要做些什么,尽可随心如意好了。” 左梦庚明白了。 原来两人书信往来,左梦庚说了些这边的情况,牵动了徐若琳的心。 一想到自己在京师无所事事,左梦庚这边又是制作了天文望远镜、发现了新星星,又是将《几何原本》应用于教学、教出了许多学生,又是发现了新的气体。 种种学术明明自己可以参与,可偏偏困在京师望眼欲穿,徐若琳的心里便不平衡了。 徐光启看出了这一点,心疼孙女,加上足够开明,所以让徐若琳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左梦庚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你这样跑来,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徐若琳没有回答,反倒是孙元化哈哈笑道:“如果按照礼教,这丫头根本不守妇道。可若是主的指引,朱丽叶遵从自己的心意,便能得见光明。” 左梦庚这才想起来,徐若琳除了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妇女之外,还是基督徒。 有了这层身份,尽管世俗偏见免不了,但也足以应付。 放下担心,左梦庚心怀大畅,忍不住道:“主说的对。” 众人不禁莞尔。 徐若琳更是娇嗔。 “你呀你呀,对主实在没有半点敬畏。对你有利了,便又觉着主好了。” 左梦庚的脸皮根本不在乎这个。 “咱们中国人求神拜佛,那不都可实惠来嘛。” 见他们只是闲话,王思仪受不了了。 “左家哥哥,快带我去打枪。” 左梦庚满头黑线,终于知道这丫头为何跟着来临清了。 作为一名武装萝莉,见识了新军厉害的枪炮,王思仪那是念念不忘。 至于她一个女孩子,翘家远行,会不会被指指点点? 对不起,她是女真人,无所谓。 这么一想,左梦庚的脸色不禁精彩起来。 身边的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基督徒,一个是女真人,竟然全不是传统女性。 不是更好,拥有自己的灵魂、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这样独立自强的女性更有光芒。 说话间,瞿式耜、张继孟、张宗桓等本地官绅全都到了,与孙元化纷纷见礼,又是一番热闹。 孙元化和瞿式耜还是教友,早已相识。如今重逢,相谈甚欢。 左梦庚延请,将众人接进了左庄。 看到此处繁华,孙元化和徐若琳惊叹不已。 “从京师而来,首见此等繁盛之地。倘若天下处处如此,何愁家国不兴?” 孙元化感怀而论,并没有注意到随行诸人的神色讥讽。 到了议事场所,左羡梅闻讯赶来,见到徐若琳又是一番欢喜。 双姝手拉着手,带着王思仪,去了后堂,自有说不完的话。 前厅这里,自有正事要说。 “本官蒙陛下简拔,重抚登莱,着实紧急。总戎张可大接连十数封求援信送到京师,朝野难安。据闻登莱各地,仅区区几县尚在朝廷手中。其余乡野,俱为白莲妖魔涂炭。本官知晓,欲平妖匪,须有精兵。遍观山东,也只有中恒可堪一用。听闻你部与东虏战时颇有损失,如今可整补完否?” 左梦庚只是道:“军情如火,耽搁不得。小侄便随叔父出兵既是。” 张继孟有些踌躇,问道:“左参座,你打算先解登莱之围?如今山东处处皆乱,尤以省城一夕三惊。倘若有失,只怕不好交待。” 不管怎么说,东昌协都归山东巡抚管。如果坐视省城危急,一旦出事,他们这些官员只怕都要被问罪。 左梦庚却道:“省城那边尚有宋总戎和刘泽清副将兵马,剿贼或许力有未逮,守城却是有余。一时片刻,不会有碍。倒是登莱不能有失,否则孙阁老大局坏矣。” 孙元化能当上登莱巡抚,除了自己功绩卓著,还有就是各位大佬的推荐。 孙承宗保举他,周延儒也推荐他,连温体仁都毫无异议。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孙元化的身份。 他并非东林党,因此温体仁对他敌意不深。 严格算起来,孙元化应该算是后世归纳的西学党。 这股势力以徐光启为首,主张学习西方的学识,用以滋养中华。尤其是枪炮之术,更有强军之用。 在官员里,这批人数目不少。 就连东林党内,也有瞿式耜这样的成员可以算是西学党。 事实上,明末的这些所谓东林党、阉党、西学党,本身就不是后世认知的那种政党,根本没有那种严密的组织性。 其中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许多时候根本没法判定一个人的阵营属性。 周延儒背后的复社,也和西学党关系匪浅,自然不会在此事上阻拦。 孙承宗保举孙元化的原因更加简单,和袁崇焕如出一辙。 不过是想要将辽东、登莱事权归于一身,便于整体谋划。 孙元化作为自己人,肯定会对孙承宗言听计从,而不会像别的官员那样出妖蛾子。 于是孙元化这个新任登莱巡抚就新鲜出炉了。 只是孙元化上任伊始就遭遇大难题。 登莱境内闹白莲匪乱,一直没有平定不说,弄的他这个登莱巡抚都无法去上任。 因为路上不太平,弄不好半路上就会被白莲教匪杀了。 和他一样,党还醇如今也困在临清,望蒙阴兴叹。 这也是孙元化主动求做徐府礼客,亲自赶来临清的原因。 “朝廷实在无兵可派,晋地、京畿、辽东千疮百孔,尚不知何日才能平复。倘若漕运有碍,朝廷也只好舍弃他处而先顾山东了。” 孙元化说的明白,朝廷一是没有多余的兵力了,二来是运河暂时无忧,所以才放任山东乱局于不顾。 否则的话,那就只好先不管其他地方,集中全力先平了山东之乱再说。 而运河能够保持畅通的原因,就在于左梦庚之前一战扫光了东昌府的白莲教贼。 至于兖州府那边,左梦庚早就得到了情报。 造反的人毫不意外,就是那位北地苍龙郭云彪。 不过郭云彪如今和李青山打的难解难分,双方都暂时无力战胜对方,因此也没法完全控制运河,反而让运河保持了畅通。 既然如此,左梦庚决定听从孙元化的请求,先出兵平定登莱的乱子。 对于这场白莲教乱,左梦庚并不打算太快地全部平定。 他知道未来几年大明的形势并不会太好。 如果太快地平乱,会导致第一师和第二师无所事事。届时朝廷调令下来,会很为难。 养寇自重嘛,左梦庚也不是不会玩这种把戏。 匪慢慢剿着,视机而定好了。 ------------ 第207章 孙初阳掉进了匪窝【求月票】 商定了出兵事宜,东昌协还需要准备时间,孙元化暂时在左庄住了下来。 身为一名工科男,孙元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对这里的繁荣景象,更是心旷神怡,便开始到处溜溜达达观赏起来。 左梦庚暂时顾不上他。 徐若琳的到来,打乱了许多事情,必须要好好安排。 最起码要先带徐若琳回家,禀告给黄氏。 总不能准儿媳来了,不去拜见婆婆吧。 对于徐若琳的到来,最高兴的就是左羡梅了。 她现在虽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娇娇怯怯的深闺少女了,但身在左庄这样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玩伴。 “哎哟,这怎么就跑来了?婚事……不办了?” 看到徐若琳出现在眼前,黄氏人是懵的。 能不懵吗? 本来给左梦庚操办婚事,满心欢喜等着日子一到,新娘子入门,然后传宗接代,心愿也就了结了。 好家伙,婚礼还没有开始筹备呢,新娘子自己跑过来了。 年轻人也太野了吧? 徐若琳脸红红哒,事到临头也不好意思了。 大姐,你那新时代女性的派头呢? 还得是左梦庚出面。 “母亲,若琳过来,是帮我忙的。庄子那边如今缺少人才,许多事都耽搁了。若琳满腹才华,有她帮我,儿子才能放心出征。” 黄氏晕晕乎乎的。 “妇道人家,不该在家相夫教子吗?” 左梦庚一指左羡梅。 “您那宝贝女儿都不躲在家里了,也忙着好大一堆事儿呢。” 黄氏不禁嗔怪起来。 “都是你撺掇的,好好的男主外、女主内,如今成何体统?” 左梦庚霸气十足。 “体统?孩儿说了算的才叫体统。” 恍惚间,黄氏赫然发现,这个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竟然陌生的紧。 尤其是那股子舍我其谁的捭阖之气,更是令人心折。 以往左梦庚回家,都是寻常。 可如今再回来,即使到了正堂,身边都跟着两个侍卫。府内、府外竟全都被控制起来,家里的人都要靠后站。 不知为何,黄氏竟有一种感觉。 这不是儿子归家,而是皇帝出巡。 “罢了罢了,你大了,翅膀也硬了。你爹远在外地,我也管不得你。须知仕途险恶,沙场凶险,多加小心,知道吗?” 可怜天下慈母心,左梦庚摆出笑脸,奉承话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又哄得黄氏开心了。 徐若琳也会来事,又是奉茶,又是捶背,加上人本就娇媚明艳,刻意讨好之下,竟让黄氏提前享受了一把天伦之乐。 “若琳住处可安排好了?” 左梦庚自然不会怠慢此事。 “安排好了,府上、庄子上都有住处。” 黄氏拉着徐若琳的手,越看越是稀罕。 第一次见的时候,人家是礼部侍郎的女儿,黄氏自卑,只能供着。 如今亲都已经定了,虽然没有正式完婚,但也是左家的儿媳了。黄氏婆婆看儿媳,越发开心。 “他那个破庄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你既然能帮他,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时不时的,可要回来。我一个老婆子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左羡梅在一旁撇嘴。 “娘,您才三十余,算什么老婆子?如果待在家里气闷,尽可出门散心嘛。你也来庄子好啦,那边可热闹呢。” 黄氏唬着脸。 “娘可不像你没脸没皮。你看看,谁家黄花大闺女到处瞎跑的?” 左羡梅吐舌头。 “哟哟哟,你这话呀,可是连我带嫂嫂一起骂了。” 一屋子欢笑开来,倒比起往日的左府多了几分人气。 左梦庚也道:“母亲,常言道,经常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孩儿倒也希望您出门发散发散,心情也能好些。” 儿子、儿媳、女儿都如此规劝,黄氏也不免心动了。 虽然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可说到底,黄氏不过才三十出头。 放在后世,这个年龄的女人,还是职场精英呢。 “那成,听你们的,我也经常走走。” 左庄那边,孙元化却是越走越是心惊。 恍惚将,让他怀疑,自己所在之地,究竟还是不是大明? 为何那些女子穿着军服? 难道左梦庚在军中私藏娼妓? 想不到老师的这个孙婿,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孙元化如是想着,大步流星上前,拦住了那几个穿着军装的妇人。 “尔等何人,竟沐猴而冠,成何体统?” 哗啦啦,话音未落,就见几个妇人分别散开,几乎眨眼之间,几柄刀刃就逼住了孙元化。 孙元化身旁的家仆,那也是跟着他在辽东打过仗的,愣是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刀逼住了脖子。 孙元化既然打过仗,自然是有眼力的。 一看这几个妇人的动作,就知道武艺了得。拿来和辽东那些士卒一比…… 算了,不想丢人。 唯有一个妇人没动,而是看过来。 “你是谁?” 虽利刃加身,然孙元化怡然无惧。 “哼,本官登莱巡抚孙元化。” 那女人眼神一亮,忙让属下撤了兵器。 “啊,你便是孙中丞。先前听黄太冲告知过了,原来是误会。” 脱离了控制,孙元化不禁有些后怕。但好奇心却不减,依旧追问道:“你等妇人,缘何穿着军服?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一个妇人不乐意了,气汹汹地道:“即便你是登莱巡抚,也请尊重些。我等乃临清协后勤部所属,这位更是后勤部副部长,王秀芹上校。便是参座当面,也得客气呢。” 孙元化更惊,没想到那为首的女子竟然还是军官。 虽然什么部长、上校之类的似懂非懂,但既然被众星拱月,显然地位不凡。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左梦庚借着军营做掩护,金屋藏娇。 可是再一看那王秀芹的相貌,却也普普通通。除了英气逼人,别说国色天香了,连花容月貌都算不上。 这样的女人,似乎不值得冒大不韪吧? 正疑虑间,旁边传来张继孟的声音。 “孙中丞,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孙元化转头看去,见张继孟、瞿式耜等一大群人徐徐走来。 那女子见到这许多人,竟也不怵。落落大方地举手至眉,朗声道:“军长好。” 张继孟同样举手还礼。 “王部长好。” 孙元化都看傻眼了,不明白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你们……” 瞿式耜上前,把住他的臂膀,哈哈笑道:“孙初阳,欢迎进入贼窝。” 孙元化彻底呆住,看着这一大群人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浑身冰凉。 “你们……” 茅元仪从另一边抓住了他的手。 “正好我等要探讨大道,你是大家,正应该听听你的高见。” 孙元化彻底懵了。 这又是贼窝、又是大道的,这群人想要干什么? 晕晕乎乎中,随着众人来到了庄外的一处凉亭。 这凉亭是春天时修建的,平时作为庄户们纳凉、休憩、玩乐的地方。 一边是绵延无际的田地,一边是绿荫涛涛的树林,沐浴着清爽的林风,观赏着田野的生机勃勃,当真心旷神怡。 众人步入厅中,自寻位置坐了。 这里又早已布置好了茶水、果脯,四周还散落了许多军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孙元化本能地察觉到,这个是文会似乎不简单。 正疑虑间,脚步声纷沓而至。 他再看去,竟是左梦庚也到了。 不但左梦庚来了,他还带来了徐若琳、左羡梅。除此之外,临清各大家都有人随同前来。 一时间,群贤毕至,盛况空前。 孙元化注意到,当左梦庚到来时,竟然所有人都起身相迎,包括瞿式耜和张继孟。 按理说这两人,一为临清知州,一为临清兵备道,都是左梦庚的顶头上司才对。 可看情形,似乎左梦庚才是上司。 偏偏其他人全都理所当然,左梦庚更是昂扬顾盼,坦然受之。 这个地方有大古怪! 孙元化如是想着,倒要好好看看,这群人搞什么鬼! ------------ 第208章 复古【T-ara回归啦!!!】 “各位,在下最近偶有所得,新著一篇。不足之处,还请指点斧正。” 当所有人都到齐后,一个独臂年轻人站出来,一边说着话,一边给大家发文稿,连孙元化都得到了一份。 “这位是……” 见年轻人虽然身残,但是神情刚毅,气度俨然,孙元化心生好感。 左梦庚代为引荐。 “这位是黄宗羲黄太冲,黄白安公之子。” 听到居然是黄尊素之后,孙元化肃然起敬。 “太冲之臂……” 他不忍提,黄宗羲却无所谓。 “呵呵,清水关一战时,被鞑子砍断的。不过晚辈斩杀了八个鞑子,不亏!” 孙元化更惊,浑没有想到黄尊素之子竟然在左梦庚军中,而且还上了战场,并且立了大功。 “缘何不曾在报捷露布上见到太冲之名?” 黄宗羲哈哈一笑,更不在意。 “战功封赏,我部自有规矩。” 意思很明显,用不着朝廷封官犒赏。 孙元化心头发麻,不禁道:“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太冲乃忠烈之后,岂可……” 他却不知道,黄宗羲的蜕变是这些人里最大的。 “先考忠的天下,为的也是天下。” 一句话,顶的孙元化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宗羲的稿子每个人都发到了,左梦庚有,徐若琳也有。 拿起来一看,标题格外直接。 《何为平等》 文中黄宗羲引经据典,从上古时期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现状引申开来,同时加入了墨家的“兼爱、非公”等思想,令人人平等的思想有了充足的理论依据。 而且遵从左梦庚的要求,通篇俱为白话文,简约、直白,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看的懂、听的懂。 其他人司空见惯,一边品味,一边寻找错处。孙元化却眉头紧皱,颇为难受。 可好歹文中的意思还是看的明白的。 正因为看懂了,孙元化心底的惊恐更甚。 这篇文章几乎就是在针对皇权,同时也对当今天下的等级之分大加鞭挞。 按照黄宗羲的理论,士农工商不但已经不足以对当今天下的百工百业进行区分,而且牢固守旧的阶层划分,已经严重侵害了广大百姓的利益,理应彻底打破。 综述下来就是,这个天下已经不行了,必须要彻底改变。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几欲令孙元化当场暴起。然而四处看看,却发现其他人习以为常,仿佛他才成为了另类。 这里到底怎么了? 孙元化努力保持安静,准备好好看看,搞清楚真相。 徐若琳也看完了文稿,轻声道:“按照文中所言,人人理应平等,那是不是说,我和你也是平等的呀?” 左梦庚莞尔一笑。 “那是当然的啊。” 徐若琳强按悸动,追问道:“那你征战在外,难道不需要我主内安抚吗?” 左梦庚笑声大了一些。 “那就要看这个内有多大了?庭院之内,尺寸之间,岂不是浪费你的才华?” 他的手臂一挥,将目光所及的军营、左庄、工厂乃至于更远的世界全都包含在内。 “我更希望你,将这个内都管起来。” 徐若琳有点小紧张,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打算造反?” 左梦庚灼灼地盯着她。 “那你跟不跟我?” 徐若琳担心地道:“造反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左梦庚理所当然地道:“成功了便是。” 徐若琳怔怔许久,思维发散。 “如果成功了,你是要做皇帝吗?那我……” 左梦庚蛊惑道:“那你就是一国之母喽。” 徐若琳面红耳赤,完全不敢听。 “胡说,我……我哪儿做得来一国之母?” 左梦庚心底嘀咕,你为何做不来一国之母? 你们家有这个传统的呀,想想你们家后世那三姐妹…… 那边却已经激烈辩论起来。 站出来的人是党还醇。 “太冲此言,儒、道、墨、法杂糅堆垒,自相矛盾。况我辈士人,理应秉持大道,摒弃歪理邪说,方为立身之本。” 作为一名读书人,看到黄宗羲的文稿里,掺杂了道家、墨家、法家等诸子百家的学说,党还醇有点接受不了。 黄宗羲却寸步不让。 “敬天法古之意,诸位尽皆认同。既如此,古之先贤百花齐放,吾等又为何纠结于一家一姓之言?既然天下是天下人等之天下,按照参座的提议,存在即合理,其余诸家之理论,吾等自可参考选用。” 这番话,一下子令许多人大摇其头,连孙元化都有点生气。 不过左梦庚注意到,支持黄宗羲的人,同样不在少数。 这个局面,让他苦笑不已。 自从决定要改造东林党,建立志同道合阵线后,左梦庚就发现,自己掉进大坑了。 原本的他,把思想的改造和进化想的太简单了。 原以为各种被历史证明的政治和思想理论拿出来,立刻就能够开花结果。却忽略了任何思想的诞生和发生,并被大众所接受,都需要足够充分的土壤,还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欧洲彻底摆脱封建主义的桎梏,在思想上大踏步前进的过程中,也足足经历了三个多世纪的文艺复兴。 最重要的是,思想不会凭空而来,更不能超越时代。 倘若不顾社会现状,一下子把几百年后的成熟理论拿出来,能说服这个时代的人吗? 对不起,并不能。 跨越时代的超前,就相当于空中楼阁。没有根基,也同样不会接地气。 思想其实和科学一样,都不会凭空产生和前进,都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更进一步。 在这一点上,欧洲的文艺复兴和明末的思潮复古,其实都是一回事。 所谓的文艺复兴,不也是从古希腊、古罗马时代的思想中寻找可用之处,然后用来冲击封建主义的壁垒嘛。 文艺复兴,何尝不是一种复古? 然而明末的复古思潮之所以最终没有开花结果,除了受到战争和政权更迭的影响之外,也和中国固有的阶层特性分不开关系。 中国和欧洲封建主义有着极大的区别,也导致大变革的结果完全不同。 首先作为封建主义的顶层,中国是封建帝王,而欧洲则是教会。 后世许多人在做对比的时候,都是拿欧洲的君主来和中国的帝王进行比较。 这是不对的。 封建时代,在欧洲占据统治地位的是教会,欧洲的那些君主同样属于被教会压迫的群体。 这也是在新兴资产阶级崛起后,许多国家的君主会选择支持的原因。 因为这些君主和新兴资产阶级有着共同的利益基础,都需要反抗教会的压迫。 而欧洲的教会和中国的帝王相比起来,毫无疑问,教会更容易被推翻。 究其根源,教会的思想中心,是虚无缥缈的神。 神脱离于人间,属于精神世界,自然也就可以被人按照各种需求进行塑造和解释。 这也是基督教最终分裂为公教、正教和新教的原因。 归根结底,神也要为阶级利益服务。 但中国不同。 中国封建主义顶层的帝王,可是实实在在的人。 既然是人,那么就会主动采取各种措施加强皇权。一代一代的皇帝加持之下,最终皇权也就成为了力量可怕的怪物。 要推翻这样的皇帝,无疑要比欧洲人推翻教会难的多。 毕竟大家都可以对神做出不同的诠释,但人世间却容不下两位帝王。 而除了统治阶级的上层不同之外,中国和欧洲的封建统治基础也不同。 欧洲是骑士阶层构筑了封建主义的根基,但是在中国,完成这些的是士人。 骑士作为军事组织,在热武器出现后,自然而然就会被历史潮流所淘汰。 因此导致的,就是欧洲的封建主义快速倒塌。 在中国,却不存在这个可能。 士人并非是军事组织,你无法通过战场上的胜利将这个阶层消灭。 相反,一旦天下太平后,士人阶层会通过强大的思想和文化传播能力,重新占据统治地位。 这也是从根本上来说,清朝和明朝没什么不同的原因。 恰恰是因为清朝的野蛮和落后,反而给了士人阶层彻底巩固自身地位、扼杀先进思想的机会。 而要如何瓦解这样的士人阶层,已经成为了左梦庚的头号难题。 他长久思虑之后,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只有复古这一条路。 不过和时下东林党、复社的复古追求不同,他希望的复古更加彻底。 东林党的复古执着于重塑儒家思想,复社的复古更是只局限于诗文。 他要在自己的阵营内部推行的复古,则是要打破儒家的藩篱,将古往今来的各种思想都要融合进来。 他最期待的,也就是这种融合之下,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粹变。 ------------ 第209章 王朝与天下 “你的到来,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 左庄,温馨朴实的小院,就在左梦庚住所的隔壁,如今成为了徐若琳的住所。 她并非独居,而是和左羡梅、王思仪住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还安排了五、六个女兵护卫。 对于这个布置,新军上下都没有异议。 都知道了徐若琳是左梦庚的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主母,安保问题疏忽不得。 徐若琳坐在炕边,被左梦庚抓住两手,脸羞红红的。 私人独处,男人又离着那么近,浓烈的阳刚气息令她有些魂不守舍。 “为何……这般说?” 左梦庚放开她的手,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儿回来,递给徐若琳一大摞书稿。 “你看,这是我这段时日,求了邓先生,又让左富派人搜罗来的欧罗巴古典巨著。奈何无人翻译,只能束之高阁。如今你来了,不是帮了我的忙吗?” 徐若琳随便拿起一本,翻开看去,发现是一本散文集。 这个散文指的不是文学格式,而是整部文稿,都是由一些零言碎语组成。 这些言论出自一个叫做苏格拉底的人,应该是后人做的记录。 “如今欧罗巴那边反抗教会统治和压迫的浪潮越来越大,各种思想层出不穷。但究其根源,大抵都是以古代希腊、古代罗马的思想为依据。我想请你将这些欧罗巴古典著作翻译出来,引入到我们的理论当中。” 徐若琳静静听着,发现这样的事,还真的只有自己能做。同时更因为感到自己很有用,能帮到左梦庚而高兴。 “今日观大家之辩论,均言之有物,你还不满意吗?” 左梦庚摇摇头,对徐若琳是没有任何隐瞒的。 “他们的想法固然很好,但颇有不足之处。如果引进欧罗巴先贤的思想,或许能够起到他山之石的效果。” 左梦庚号召阵营内的学者们也发起复古运动,但经过研究之后他发现,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和政治思想,全都存在着极大的缺陷。 如果只从中国古代的思想里挖掘出摧毁封建主义的理论,难度颇高,也无法形成完整的理论系统。 于是他就想到了西方文艺复兴的经过,求了邓玉函和其他的传教士,又让左富派人去了濠镜,才勉强收集了一部分欧洲古典文学、思想著作。 可这些作品拿回来之后,又遇到了一个尴尬。 无人可以翻译。 邓玉函如今全身心扑到了教学和科研上,分身乏术,左梦庚旗下竟再找不到懂拉丁语的人了。 这也是徐若琳过来,他会如此高兴的原因之一。 徐若琳巴巴地跑到临清来,就是希望能够一展所长的。一来就得到了工作,欢喜万分。 “那好,此事就交给我了。” 左梦庚大喜过望,禁不住凑过去,亲了她樱唇一下,惹得女孩睫毛乱颤,体温加热的都要过载了。 左梦庚却适可而止,道:“那天晚了,你旅途疲惫,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徐若琳一呆,不知为何,反而产生了丝丝空虚感。 她原以为这个男人会…… “你……” 左梦庚微微一笑,眼神清澈如水。 “你将一生都托付给了我,我自然要敬你爱你。咱们这一辈子,长着呢。” 情话冲入灵魂深处,远比情欲更加销魂蚀骨。 徐若琳媚眼如波,尽是爱意。大胆地反吻上来,才目送着左梦庚出了门。 一直到男人走的见不到了,她才从盛夏微凉的晚风中苏醒过来。对月一笑,满地生辉。 冷不丁门后传来一道声音。 “唉呀妈呀,可算是卿卿我我完事了。” 徐若琳大吃一惊,只感到从脚底板到脑仁,全都被一股羞臊的邪火烧成了灰烬。 “王思仪,你你你……你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 王思仪从门后闪出来,好家伙,居然还带这个左羡梅。 “我们又不是故意偷听偷看的,是邀你去洗漱的。谁想到你们干柴烈火……” 徐若琳彻底恼了,扑上来要动手。 “你还说……” 刹那间,三个女孩子打闹成一团,小小的院落里尽是银铃清悦的笑声。 左梦庚出来后,借着月光,就看到远处角落里站着个人。 他信步走过去,对上的,是一张痛苦纠结、百转挣扎的面庞。 “你真的要造反?” 左梦庚扶着孙元化转身,慢慢走在安静的小路上。 “朱家皇帝把这天下搞的乱糟糟的,不造反,还有活路吗?” 孙元化怒火中烧。 “你可还知忠君之道?” 左梦庚反问道:“白日间,叔父也看到了。难道瞿式耜、张继孟、茅元仪、黄宗羲、周游、柳一元等辈,便不懂这些吗?您可知,他们为何会站到小侄一边?” 不用孙元化说什么,左梦庚径自道:“忠君和忠天下,如果由叔父来选择,您会如何?” 孙元化喝道:“忠君便是忠天下。” 左梦庚摇摇头,披露着自己的心境。 “君是君,天下是天下。王朝是君主一个人的,而天下则是天下人的。君主也不过孑然一身,受万民爱戴,自可为君主。然倒行逆施,至万民生计于不顾,以至于白骨露於野,这样的君主便该被推翻。” 孙元化并没有因为身处左梦庚的阵营里,就有任何的畏惧。 “你这是歪理邪说。” 左梦庚哈哈大笑。 “叔父乃是大家,便是欲责人以诚,也要有实打实的论据。总不能大手一指,便委罪于人吧?” 孙元化朝北边拱拱手,态度十分真诚。 “大明天子上承天意,下载厚德,乃天下共主。凡正人君子,必当忠于君,进而安天下,如此方为正途。” 左梦庚针尖对麦芒。 “凭什么姓朱的就上承天意?他朱家太祖原本也不过凤阳一流民,食不果腹、揭竿而起,方才有如今基业罢了。” 孙元化慷慨激昂。 “蒙元无道,万民皆哀。我太祖顺应天时……” 左梦庚直接打断道:“那如今朱明无道,我等便不该顺应天时吗?” 孙元化愕然,完全没有想到左梦庚会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见他回不过神来,左梦庚幽幽地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他用了杜牧的名言在告诉孙元化,当他斥责左梦庚的造反是大逆不道时,其实他已经是秦人了。 孙元化无言反驳,只剩下满心苦涩。 大明如今什么样,他心里有数。 他在许多地方做过官,见识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腐败和丑闻。 如果要说对他冲击最大的,还是袁崇焕的遭遇。 他当时就在辽东袁崇焕麾下,对于袁崇焕的作为和功绩,比谁都清楚。 可那样一个为国为民的人,如今却落得个身陷囹囵的下场,他岂能没有感同身受的悲戚? 唯一还能够支撑他积极奔走,用心做事的动力,不过是一心为国、救民水火的宏愿罢了。 现在左梦庚却从一个犀利地角度告诉了他,大明和天下是两回事。 大明可以亡,因为这个王朝已经腐朽堕落,变成了害民伤民的魔鬼。 天下可以救,因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孙元化从未以这样的角度去看待天下间的事物,可一旦心里有了王朝、天下的辨析,人的思想就很难不动摇。 左梦庚却知道,孙元化这样的状态,距离彻彻底底的转变,还有很大的距离呢。 “毕东郊公、李孟暗公皆在此地,孙叔父,咱们去见见吧。顺便,小侄也有一些肺腑之言,正好对您倾诉。” 听到毕懋康、李邦华居然就在此地,孙元化大吃一惊。 对于毕懋康,他虽然从未见过,但神交已久。 而李邦华就更不要说,不知道多少次从孙承宗的口中,叹息这位好友的离去了。 “两位前辈在何处,速速带我去拜见。” 毕懋康和李邦华就住在庄子上,不过平素低调,所以孙元化没有见着。 而且两人住在一处,年龄相当,颇有共同语言。 左梦庚携孙元化登门拜访,毕懋康也是大喜过望。 “早就听闻孙初阳的火炮铸造之术乃天下一绝,今番正好请教。” 毕懋康面前,孙元化也收起了巡抚的官威。 “前辈于火器一道,建树之高,有目共睹。晚辈也从前辈处获益良多,如今能当面请教,不胜欢喜。” ------------ 第210章 勤政爱民朱由检 “二位前辈俱为国之肱骨,不思报国,缘何从贼?” 孙元化脾气还挺倔的,简单的寒暄后就开炮了。 更是直呼左梦庚为贼。 毕懋康和李邦华有些担心左梦庚会暴起,但看过去时,却发现左梦庚怡然自得,并不在意。 毕懋康不善言辞,李邦华却坦然以对。 “我二人之事迹,初阳定已知之。忠君之事,吾等已然做过。然于国于民何补?既如此,我辈悲天悯人,自当另寻出路。” 李邦华现在的状态就很是圣灵。 当然,他也有这样说的资格。 说到忠君,说到挽救大明朝,他做了许多许多,兢兢业业,宵衣旰食。 但结果呢…… 既然通过忠君以报国,此路不通,作为有理想的人去寻找其他的路,自然没错。 孙元化万难接受这个想法。 “陛下御极以来,清除阉逆,励精图治,虽偶有惆惶,可只要我辈齐心协力,大明中兴自指日可待。” 这就需要左梦庚出面了。 “孙叔父,恕小侄无礼。你辈真能齐心协力?如今朝堂之上,纷争之盛,与天启年间比之,如何?” 只一句话,就让孙元化沉默了。 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明眼人都看着呢。 说什么齐心协力? 甭说温体仁、王永光之辈搅风搅雨,就连东林内部都纷争不休。 所谓的齐心协力,不过是他一腔空愿罢了。 左梦庚乘胜追击。 “更何况,叔父为何将朱由检想的那么好?” 听他竟然直呼崇祯名讳,孙元化须发皆张。 “诋毁人皇,岂是为人之道?” 左梦庚凛然无惧,随手甩了一份东西给孙元化。 “这是先前朝堂上的情况,叔父看过再说吧。” 孙元化将信将疑,拿过来一看,登即暴怒。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毕懋康和李邦华不明所以,拿过来一看,也是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左梦庚拿出来的,是朝廷六月份的情报。 当然了,全是荒唐事。 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大学士钱象坤上书崇祯,说新任辅臣温体仁是我老师,所以我不能排在他的前面,恳请陛下转换我俩的班次。 崇祯答应了。 于是,温体仁就这么上位了! 堂堂辅臣,一国中枢,竟然因为师生之谊随意请让…… 国事竟不如私谊,滑不滑稽? 如果说这件事还算有礼可依,那么第二个情报就让人吐血了。 兵部尚书梁廷栋会同左佥都御史高弘图、兵科左给事中刘懋核议各省援兵功过。 他们以什么为标准的呢? 以到达京师的时间先后为准。 于是保定巡抚解经传、保定总兵曹鸣雷居首功,而甘肃巡抚梅之焕、总兵杨嘉谟理应问罪。 他喵的,保定在哪儿,甘肃在哪儿? 甭说这个时代了,就算是后世交通那么发达,甘肃的兵也不可能比保定的兵更先到京师啊。 更何况梅之焕这一路并不顺利。 先是甘肃有乱贼,他回师剿匪。随后援兵内部又有人哗变,他再领兵平叛。 来晚了太正常不过。 结果就这么个理由,梅之焕老爷子革职回籍。 两份情报摆在面前,谁看了不冒火? 孙元化还幻想着群臣齐心协力,看看能吗? 左梦庚是注定要好好打消孙元化的念头了。 他再次拿出了一份情报。 “小侄说朱由检该死,自有缘由。” 孙元化都有些麻木了,本能地觉得左梦庚拿出来的东西不是好事,可又抱着万一的念头接过。 可只看了一眼,孙元化禁不住大恸。 “陛下啊,您致万民于何地乎?” 毕懋康和李邦华大惊,忙抢上去拿过情报来看。看过之后,两人的怒火直冲天际。 “此等昏君,不亡焉有天理?” “中恒果然没有说错,天启也好,崇祯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究竟是什么情报,惹得三位集体破防呢? 这个消息是七月份的。 瑞王朱常浩给崇祯上了一份奏疏。 陛下啊,我就藩已经四年了。可是规定给我的赡田、岁赐,我都没有得到啊。 各省官府、官员都用百姓穷苦为借口,不把我的那份给我。 还请陛下看在祖宗和亲情的份上,别让我挨饿啊! 理由嘛,乍听起来也没错。 可你不能看具体数据,一看的话,保证血压升高。 瑞王索要的东西都包括什么呢? 陕西、河南、山西、四川赡田两万顷租银,这还没完,还有坐派呢。 汉中府、兴安州所属州县本色禄米4000石,陕西西安等七府折色禄米6000石,四川盐课银2450两,南直隶苏常二府所属十一州县本色白粮2000石…… 区区一个藩王,就需要陕西、四川、山西、河南、南直隶五省之地来奉养。 这还只是瑞王,还不是大名鼎鼎的福王、周王、蜀王呢。 大明的宗藩之害,可想而知。 尤其是当此时刻,己巳之变去之未远,京畿饱受涂炭,无数百姓嗷嗷待哺,无数城池摧毁待修,无数田地荒芜抛弃。 光是为了恢复战争创伤,朝廷和百官就已经费尽心力。 这个时候瑞王却上疏索要钱粮…… 但凡碰到个正常点的帝王,估计都能把瑞王弄死。 然而我们的崇祯大帝是怎么做的呢? 【帝谓赡田额租粮折等项,有司何得稽悞?所司勒限觧给,仍严查揭参。】 不但要求各衙门必须满足瑞王所请,限时补充到位,还要严查有司官员。 好一个勤政爱民朱由检!!! 左梦庚不去和孙元化辩解什么君君臣臣的大道理,三份情报摆出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事实也确实如此。 孙元化竟然哭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乎元神出窍,又似乎傻掉了。 “大明两百年江山,不会那么轻易垮掉的。” 孙元化轻轻说了一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的。左梦庚更认为,他可能是在说服自己。 要转变一个人的思想,实在是太难了。 尤其是年近五十的孙元化,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已养成。哪怕在实打实的证据面前,也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他和侯恂、曹文衡、瞿式耜、张继孟这些人不同。 这些人的背后都关切着许多利益,利之所在,便是他们的选择。 左梦庚能轻易地说服那些人,正是源于这个道理。 他们的利益在皇权那边得不到满足,又在左梦庚这里看到希望,轻而易举便转换了过来。 但孙元化不是那样的人。 他虽然来自于江南,但家族里没有什么田地、产业,自然也就不会被利益左右。 这样的人,除非撞个满头包,被现实打醒,否则的话,是很难掉头的。 看到他,左梦庚就想起了如今阵营内部的大讨论、大争论。 要改造人的思想,何其难也! 不过这一次的打击,也有一定的好处。 那就是孙元化不再动辄训斥左梦庚为反贼了,也能够用平常心的态度去看到左庄这边的一切。 “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在没有结果之前,说什么都没用。我会拭目以待,看看你们到底能做的有多好?我也要再去试一试,看看这个大明到底能不能挽救。” 孙元化说出了心声。 暴雨倾盆的廊前,他迎风而立,好似顽石。 不知道为何,从背后看去,左梦庚感受到的,是一种殉道者的坚决。 这样的一位大才,究竟该如何挽救呢? 他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 直到要出征了,他才放下此事,重新回到军事主官的状态。 这一次随孙元化出征,左梦庚准备动用两个团,外加警备旅的一个连。 兵力大约三千一百多人,以参将而论,绝对的齐装满员了。 孙元化在左庄逗留了五日,始终都没有知晓新军到底有多少人。 除了第一师第二团已经开赴东昌府营造新驻地之外,其余的各部都分散在临清各处。 孙元化只以为眼前的这些人,就是东昌协的全部了。 只能说,左梦庚的隐蔽策略搞的好。 ------------ 第211章 勾心斗角 登州,海阳县。 大圣文武超胜公董大成,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续了一……年。 此时的他,雄踞高堂,志得意满。 如今整个登州府,除了登州城和几个县城,全都成了白莲教的天下。 登莱副将张可大手下一共就三千多兵马,分身乏术,根本无法剿灭遍地烽烟的乱匪。 甚至他敢离开登州城,董大成就敢偷家。 因为朝廷无力剿匪,导致白莲教做大。董大成一路劫掠,如今已经裹挟乱民足足数万人,渐渐开始骄狂起来。 “张可大还不出兵吗?” 董大成留在海阳,只是为了等候消息。 他和李盛明商量好了。 李盛明如今正在攻取招远,而一旦攻下,那么登、莱之间的联系就彻底断绝。 相信张可大不敢坐视不理。 而只要张可大出兵,他就从栖霞县穿过去,直取登州。 登州一失,张可大即使不被朝廷问罪,区区几千兵马,便是磨也给他磨光了。 不过他的志得意满持续时间并不长,外面一阵喧哗,紧接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董大成正与手下饮酒作乐,喝的晕乎乎的,看到来人,立刻陪起了小心。 “皇帝陛下怎么来了?” 他称呼为陛下的人,正是登莱白莲教头目李盛明。 自从起事后,李盛明就自称灵宝皇帝,并且对董大成等人大肆封官许愿。 以往听到属下称呼自己陛下,李盛明便熏熏然,万分高兴。 然而今日,他却面皮一紫,颇不自然。 从他身后传来一阵娇滴滴的笑声,紧接着转出一个美的如同天仙般的人来。 正是徐雅晴。 “哟哟哟,真是想不到,李师兄志存高远,可敬可佩呢。” 李盛明当初就是徐鸿儒的弟子,徐鸿儒事败后,李盛明逃到登州境内的垛山道观里隐藏了起来。 这一次白莲教趁后金攻伐京畿之际,祸乱山东,李盛明便做了登莱一路的头领。 这个称帝,纯粹是他膨胀了。 李盛明原本想着打下登莱,巩固势力之后,即便自己称帝,其余白莲首领也无可奈何。 不曾料想,登州都还未打下,徐雅晴却来了,还当场听了个正着。 “圣姑有所误会,都是这帮不争气的家伙,喝了点猫尿胡乱叫的,当不得真。” 董大成的酒意早就被吓醒了,赶紧迎了徐雅晴上座。 一众头领正襟危坐,虽然平素各个号称是好汉,但是在娇滴滴的徐雅晴面前,全都噤若寒蝉。 “当初起事之际,便命你等好好筹划。如今过去了数月,却还未拿下登州,难道等官军过来,灭了你等才罢休?” 众首领被训的抬不起头,但也不得不抗辩。 “圣姑有所不知,那张可大和缩头乌龟似的,就守着他的登州城。咱们没有攻城家伙事,儿郎们也不熟战阵,根本不是官军对手啊!” 李盛明觉得自己很冤。 他很卖力了。 可登州各地的官员、士绅全都拼命守城,以白莲教这样的乌合之众,只要城内人心不散,根本就不可能攻的下来。 董大成也道:“不是说官军都去了山西嘛,咱们这不会有人来。不如我等安心整军,练出一支强兵来,打下登州才更有把握。”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不想打登州。 官军据守城市,对付他们这些乱匪,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就能大量杀伤。 起事至今已有数月,白莲乱匪到处劫掠,着实聚集了不少财富。加上知晓官军不回来,这些首领们都已经生出懈怠之心。 徐雅晴火冒三丈,喝道:“你等可知,那左梦庚已回山东?不出旬月,他必统兵杀来。不攻占登莱,夺取火器军资,你等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奈何其他首领根本就没有和左梦庚交过手,并不知道左梦庚的厉害,对徐雅晴的话也是左耳听、右耳冒。 看到这一幕,徐雅晴的眼神不免微妙起来。 登州白莲教,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想想也是,以前大家都尊奉她的号令,那是因为有徐鸿儒的名份在。而且她手段高超,令人畏惧。 但起事以来,各地白莲教都裹挟了大量乱民,少则几千,多则数万。 手头有了力量,这些首领们又岂会在乎她一个光杆司令?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东昌府的那场大败。 一想到后营火枪齐发、枪炮轰鸣的场景,徐雅晴就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心底的恐惧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最近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做噩梦。 梦里后营的恐怖和左梦庚的话来回翻滚,仿佛她真的会被乱马踩死一般。 只要想到左梦庚随时都会杀来,徐雅晴立刻坚定了念头。 “无论如何,都不能困守此地。传我号令,全军北上,先攻莱阳,再攻莱西。十日之内,必须拿下招远,不信他张可大不出来决战。” 底下众首领面面相觑,可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散去收拢军伍。 “圣姑,李孟明、董大成心怀不轨。咱们留在此处,只怕……” 登州城的那个侍女依旧留在徐雅晴身边,不无担心地道。 徐雅晴呵呵冷笑,胸有成竹。 “他们就算有狼子野心,暂时也不敢发动。只要攻下莱阳、莱西、招远三县,他们就翻不出风浪来。” 徐雅晴在东昌府丢了自己的人马,便一路东逃。 本来是打算督促登州白莲教部速战速决,既然发现李孟明、董大成等人心怀二意,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她和她父亲徐鸿儒比,最缺的东西就是威望。 要想让下面的人都对她俯首帖耳,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战绩。 李孟明、董大成折腾了好几个月,最重要的莱阳、莱西、招远三县一个都没有打下来,相信底下的人也会对他们不满。 如果在徐雅晴的主持下攻取了这三县,那么将会有大批教徒聚拢到她的麾下。 届时她不但重新拥有了本钱,也可以清洗异己。 “告诉薛际,注意李孟明、董大成的动静。他们要是敢不听从号令,那就格杀勿论。” 侍女去传令了,大帐里只剩下徐雅晴一个人的时候,她才露出疲态。 有一个担忧,徐雅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就算攻占了登州全境,一旦左梦庚杀来,真的就能抵挡吗? 那样的火器,简直就是神仙的的手段。 另一边的帐篷里,董大成凑到李孟明身边。 “陛下,咱们真要听她一个娘们的?读书人说那叫啥……啥母鸡撕扯,不成体统啊。本来咱们在这儿逍遥快活,她一来就让咱们打仗,底下的兄弟们该有怨言了。” 李孟明的脸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晦暗难明。 “无论如何,她都是本教圣女。教内的兄弟,还有不少人信服她。倘若咱们一着不慎,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大成急坏了。 他和李孟明不同。 李孟明本就是徐鸿儒的弟子,天然上对徐雅晴就有所畏惧。 而他则是登州本地人,一直到入教后才偶尔见过几次徐雅晴,对这位白莲圣姑当然没有多少敬畏。 原本想着李孟明做了皇帝,自己怎么也能做个国公、宰相啥的。说不得,异姓王也不是不行。 可如今李孟明头顶上又来了个徐雅晴,他还有封侯拜相的希望吗? “那咱们就拱手把大好基业都送给她啦?” 李孟明呵呵笑起,内藏奸诈。 “急啥?她不是要打莱阳嘛,那就让她去打。你是莱阳本地人,知晓那县城咋回事。是咱们能打下来的吗?等打不下来,兄弟们死的多了,哼哼……” 李孟明打的主意,竟然和徐雅晴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雅晴是打算借助战绩收拢人心,夺取李孟明的麾下。 而李孟明的想法则是,一旦战事不遂,损失惨重,徐雅晴必定尽失人心。 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多少人会听她的? 就是在这么微妙的气氛下,盘踞在海阳县的数万白莲大军开始北上,杀向了莱阳县。 ------------ 第212章 接收 要出征了。 徐若琳帮左梦庚收拾行装,弄着弄着,眼眶突然红了。 左梦庚十分紧张。 “怎么了?” 徐若琳缓缓坐下,但抬着头,始终看着眼前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以往读诗,不过一声轻叹。今日方知,此心牵挂之煎熬。” 左梦庚这才明白过来,不禁苦笑。 “我的姐姐诶,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这次出征,没什么危险,就和旅行差不多。” 徐若琳只当他哄自己。 “瞎说,沙场上刀枪无眼。你……你可要小心些,莫要……” 当你远行时,有人牵挂,这种感觉真的很窝心。 左梦庚也没有再解释,只是轻声道:“等我回来。” 徐若琳再忍耐不得,猛地保住了他的脑袋,主动奉上了樱唇。 这一吻,差点地老天荒。 直到吻的左梦庚嘴唇都疼了,女孩才松手。 左梦庚摸了一把她的秀发,转身走了出去。 军营内,三千余士兵早已整装完毕,当左梦庚出现后,全军开拔。 这一次出征的气氛,和以往截然不同。 祸乱山东的白莲教匪,让朝廷上下无比头疼。但是在新军的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 左梦庚对徐若琳说,这是一次旅行,其实并没有说错。 孙元化也在出发的队伍里,看着四人一排,队列整齐的人马迤逦向前,他的内心深处,再起波澜。 这等军伍,朝廷从所未有。 即使他在辽东见识的关宁强军,与之相比都天差地远。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只看一个行军队列,就能看出一支军队的强大与否。 这几天孙元化一直都在纠结,究竟要不要把这里的一切告知给朝廷。 不告知的话,身为大明臣子,等于是欺瞒圣君,庇护谋逆,和造反有何区别? 可要是告发的话,朝廷雷霆之下,不但左梦庚要倒霉,那么多认识的朋友也必然身死族灭。 尤其是敬仰的老师徐光启也会被牵连在内,更是会血流成河。 不过今天见到了“东昌协”的威武,孙元化的念想立刻灰飞烟灭。 这等强军,需要多少朝廷兵马方能平灭? 要是惹急了左梦庚,选择和白莲教、山西乱匪合流,则北方大地立刻沦陷,再无宁日。 讽刺不? 看到有人谋反而不敢告发的原因,竟然是怕朝廷打不过。 这种心态之下,孙元化只能无奈地选择视而不见了。 得过且过,坐看后事如何吧。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孙元化有此想法,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因为这个登莱巡抚,孙元化并不想当。 朝廷任命下来时,他就提出过请辞。用的借口也很简单,身体不好。 而在奏疏里,孙元化也把登莱的问题详细阐述。 奈何崇祯不许,孙元化只能走马上任。 大军出征,情报立刻源源不断送来。 当晚在高唐歇宿时,左梦庚召开了第一次作战会议。 孙元化作为登莱巡抚,旁听了会议。 这也是左梦庚有意而为,要让他实地感受下新军的不同。 “这一次,我们走禹城,顺土河到青城,经乐安到登莱。预计需要五天左右。沿途各地,遇到白莲逆匪,就地清剿。” 各军官接到命令,立刻在地图上标示出来。 山东的地图,在后营北上京畿前后,一直没有停止过测绘,如今已经完成大半,算是新军掌握的较为完整的区域地图。 孙元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根本就看不懂。 不过他对左梦庚的行军线路提出了质疑。 “我们可以先去济南,解省城之围更好。” 左梦庚摇摇头,给他通报了一个情况。 “接到情报,匪首李孟明所部三万余人,已经在围攻莱阳。莱阳如今县令空缺,只有一个县丞带着乡绅在守城。再耽搁下去,莱阳必破。莱阳一失,莱西、招远、黄县全都难存。登、莱二州联系一断,登州便成孤城,自身难保。” 孙元化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个巡抚还没上任呢,登州府居然就要丢了。 他本来是出于好心,觉着借用了山东的兵马,不如先去解济南府的危急,算是还山东巡抚沈珣的人情。 可现在没办法了,老家都要没了,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第二天中午,大军赶到禹城。 这里先前被白莲教攻破过,不过听说东昌府的明军来了,白莲教徒逃之夭夭。 左梦庚召集了一些人议事。 “这次将你们带出来,就是让你们锻炼行政能力的。从禹城开始,由你们接收。我会给你们每人留下一百名士兵,你们的任务就是,确保收复的县城平稳。同时借机掌握当地人口黄册、土地民情、贫富区分、矿产水文,明白吗?” 新军这一次出征,不同之处就是带来了二十多名行政人员。 这些人都是从左庄和各个工厂抽调出来的。 此前这些人已经接受了李邦华初步的行政培训,最起码懂得了掌控一地需要注意的东西。 古代在地方做官的难度其实不高,只需掌握两样东西就行。 一个是黄册,一个是收税。 县令的命令能不能出县城都不一定,毕竟皇权不下乡嘛。 黄册就是人口,收税就是钱粮。 这两样做好了,按照朝廷的标准,显然就是一个不错的好官了。 如果按照左梦庚的标准,这些人当然不够主政地方的。但这一次又不是真的占领地盘,只是借助剿匪的机会了解各地实情,也就无所谓了。 “你们保证各地县城平安,等朝廷的命官到了之后,就可以撤出。” 现在还不到新军攻城略地的时候,左梦庚并不想刺激朝廷的神经。但趁着朝廷新任命的地方官未到之时,维持地方治安,这总没问题吧? 基本上被白莲乱匪攻破的县城,当官的不是被杀了,就是跑路了。 新军收复之后,当地也是无人做主,乱糟糟的,正好可以给这些行政人员练手。 “尹荣康,你负责禹城。” 左梦庚开始点将。 尹荣康也是当初那批读书人之一,后来在陈芷手下,协助管理左庄。能力都被左梦庚看在眼里,勤恳踏实,很善于调解纠纷,因此这次被带出来培养。 尹荣康高兴不已,连忙接令。 他原本就是个秀才,家破人亡后到处流浪。甭说功名利禄了,连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呢。 没想到现如今都能管理一县之地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左梦庚既然做此安排,只怕将来未尝不能成为现实。 看着留给自己的一百多名新军士兵,尹荣康胆气十足。 “走,先去清点黄册,然后惩处作奸犯科的宵小之徒。” 新军就以这样的模式行军作战。 到青城县时,盘踞此地的乱匪并没有跑。看到官军,立刻关了城门准备死守。 左梦庚了解后才知道,这里的乱匪居然不是白莲教的,而是附近山里的惯匪。 白莲教作乱的时候,他们就跟着摇旗呐喊。后来白莲教去攻打别的地方,这伙人就留了下来,在县城里胡作非为,鱼肉百姓。 对于这样的人,左梦庚一点好感都欠奉,直接下令攻城。 大军把四个城门一堵,也不分主次,直接围攻。 孙元化本来还觉着左梦庚这么做有些轻敌,可是看到新军士兵在城下一百步外就将城头准备放箭的乱匪打死,他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些时日,他一直心情乱糟糟的,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新军的武器有何不同。 百步之外就能精准杀敌的火铳…… 孙元化不禁又对自己按捺住告发的想法感到庆幸。 “叔父请看,此乃我新军火枪。” 左梦庚从一个士兵手里拿过火枪,交给孙元化欣赏。 至于攻城战…… 好吧,新军已经进城了。 打下青城县城,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盘踞在城内的五百多乱匪,全部消灭,连俘虏都没要。 反正看看城内的惨状就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城外。 孙元化却看着新军火枪久久无法平静。 尤其是在见了左梦庚给他演示之后,他愈发地觉着,大明王朝似乎真的渐行渐远了。 ------------ 第213章 抢人才 登州,莱阳。 盛夏的骄阳下,烽火直冲天际。 数不清的乱民呼喊着他们自己也听不懂的噪音,举着各种五花八门的武器,抬着简易的长梯冲向城墙。 护城河早已被填平,用了数不尽的泥土,还有数不尽的死尸。 守城的已经麻木了,攻城的也麻木了。 谁也不曾想到,小小的一座莱阳,如今竟然成为了登州的焦点。 徐雅晴伫立在高岗上,满怀期待地看着乱军再次扑向城墙。数十架长梯竖起,开始有人往上攀爬。 俄而,城上有人探出头来,一块块西瓜大小的石头当头砸下,让攻城的人惨叫着跌落。 可扔石头的人也被城下的弓箭手射死,跟着摔落下来。 不大一会儿,城头上突然冒出一股股浓烟,紧接着冲锋的乱军当中就出现了好几条肉眼可见的空白。 本来往前冲的乱军立刻大呼小叫地退了回来,一波攻城战便平静了下来。 “废物,全都是废物。这么一座小小的县城,连个县令都没有,居然攻了五天都没有攻下来。” 面对她的斥责,李孟明脸色难看。 “圣姑,我军新成,未经训练,就攻坚城,自然难以胜任。以我之见,咱们不如舍了莱阳,一路往东攻打。我已打听好了,东面福山、乳山、宁海州毫无守备,旦夕可下。待咱们队伍再壮大一些,重新打回来便是。” 徐雅晴脸色铁青,喝道:“左梦庚的大军已经进了青州府,不日就要冲过来。再往东去,要被他赶到大海里吗?” 董大成不以为意。 “属下已经打听过来了,这伙过来的官军不过三千来人。即使和张可大合兵一处,也不过八千有余。咱们数万人马,真就怕了他?” 徐雅晴嗤之以鼻。 “真以为你们这些土鸡瓦狗,能当官军一击?” 几位首领被骂的气愤难平,但显然都对徐雅晴的话不以为然。加上这几日各部损失破重,怨气已经在他们的心底形成。 徐雅晴看在眼中,表面倨傲,内心却喟叹不已。 自从父亲死后,这白莲教就是一盘散沙了。 这一次苦心策划,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正悲苦间,侍女凑过来,低声道:“圣姑,那人醒了。” 徐雅晴精神一震,也不管各路首领,直奔后帐去了。 见她走了,首领们全都乐的轻松,赶紧示意鸣金收兵。 今日的莱阳,难道迎来了平静。 徐雅晴一路回到自己的帅帐,就见那个在东昌府救的人此时已经坐起。 此人颇为雄壮,近前看了,竟如同恶虎一般。便是行走江湖,怕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你醒了?” 那人看过来,眼神里满是冷漠。 “是圣姑救了我?” 徐雅晴走到他面前的凳子上坐下,傲然道:“本圣姑正用人之际,见你也算是个英勇的,便大发善心带了回来。你可要知道,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从今以后,要好好报答,知道吗?” 那人却冷然一笑,语气讥讽。 “报答什么?跟着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过家家吗?” 徐雅晴背后的侍女闻言大怒,斥道:“混账,你说什么?” 那人笑声反而更大。 “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不可能成事的。趁早死了心,好好地做你们的地老鼠吧。” 徐雅晴拦住了要出手的侍女,尖酸刻薄地道:“既然觉着我圣教成不了事,为何用混进来?” 见那人冷着脸不说话,徐雅晴的眼神眯了起来。 “你和左梦庚什么关系?” 这个名字一出现,那人立刻如恶虎附身,整个人都弥漫着血煞之气。 “那是爷爷的私事,与你何干?怎么着,想把爷爷交给左梦庚,换取活命机会?” 徐雅晴吃吃笑着,声音又复娇媚。 “你和左梦庚有仇,对吗?恰好,我圣教也和他有仇。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那人却无动于衷。 “就凭你们这些地老鼠也想对付左梦庚?哼哼,他那火铳兵,还真以为你们能刀枪不入吗?” 徐雅晴也怒了,骂道:“你个腌臜泼才,难道你便能报得了仇吗?光靠你一人之力,你连左梦庚的身边都近不得。” 那人却尖酸的很。 “你们这些地老鼠也不行。那左梦庚势力已成,要想对付他,必定要有大军才成。” 徐雅晴愈发觉得此人有意思,诱惑道:“本圣姑如今麾下有大军数万,只要你忠心于我,便封你为上将军,助你报仇如何?” 那人哈哈狂笑。 “数万大军?都是东昌府的那些货色吗?”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徐雅晴也不禁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身子一晃,扑到那人面前,劈掌就朝对方的喉咙斩去。 那人坐在床上,横臂一架,弹开了她的手掌,随即拳化虎爪,反抓了了回来。 徐雅晴有些大意,没想到此人的功夫那么俊,竟然被他扣住了自己的喉咙。 不过那人却闷哼一声,手指没敢发力。 原来徐雅晴的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持了一柄匕首,已经顶在了此人的肋下。 匕首的锋刃上蓝汪汪的,显然粹了剧毒。 “哼,果然最毒莫过妇人心。” 徐雅晴不以为忤,笑声更加妖媚,脑袋一扭,脱离了此人的手指,同时也收回了匕首。 “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 新军进军的速度很快,当晚就出现在了临淄城下。 临淄城里的白莲教匪连点反应都没有,就被新军攻入城中,只得奔出城去,向南奔逃。 左梦庚有意锻炼新军的能力,命令第三团连夜追击。 第二天早上,第三团传回来讯息,已经将残余的白莲教匪困在了淄川县附近的一个镇子上。 “叔父,咱们过去看看?” 孙元化这一路行来,就和做梦一样。 山东上下束手无策的白莲匪患,在左梦庚这里,却好似扬汤沸雪,刀切豆腐,一路行军一路剿灭,没有一股乱匪是新军的一合之敌。 孙元化将新军与明军作对比,悲哀地发现,明军不如之处,竟数不胜数。 见识的越多,心态也就越平衡了。 “那便走吧。” 留下第一团扫荡临淄周围,左梦庚、孙元化等人在警卫连的护卫下,来到了淄川。 和临淄不同,淄川县城并没有丢。但周围的乡下已经被白莲教祸害的不轻,所到之处,只看到田地荒芜,村庄毁灭。 路上偶尔还有腐烂掉的死尸,弄不好会成为瘟疫的源头。 左梦庚让随军的大夫将见到的尸体都掩埋了,能避免一分瘟疫的爆发都是好事。 下午时分,他们赶到地方,才发现白莲教被困住的镇子,位于东西两侧的山脉包夹之中。除此之外,镇外南侧还有一条横向的小山,与东侧的山脉形成了一道极窄的口子。 第三团第七营已经堵住了这个口子和南侧的山坡,让镇子里的白莲教匪无处可逃。 左梦庚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镇子里的情况,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镇子是矿区吗?” 他看到镇子内外到处都是被挖掘的坑洞,而且镇子里面还到处耸立着冶炼的炉子。 三团政委娄甫已经了解过情况,汇报道:“参座,这里叫颜神镇,据说整个镇子都是以瓷器、料货为主要营生。” 左梦庚一听就知道了。 大名鼎鼎的颜神镇嘛,明清时期北方的玻璃产地。 没想到一路剿匪,居然跑到了这里来。 不过一想到那么多技艺纯熟的玻璃工匠,左梦庚就不免怦然心动起来。 “传令下去,进攻的时候务必小心,千万不要伤了平民。还有将镇子上的工匠都找出来,务必要保护好。” 如今临清的玻璃行业发展突飞猛进,最缺的就是技艺纯熟的匠人。 既然这一次得来全不费功夫,左梦庚当然不打算放过。 ------------ 第214章 颜神镇 攻打颜神镇的过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虽说颜神镇的围墙建造的十分坚固,可是在新军的枪炮面前,完全抵挡不住。 当新军用炸药炸开了城门和围墙后,里面的白莲教匪大乱,四处奔逃。 新军攻入镇中,开始清剿余孽。 负隅顽抗的白莲教匪大肆放火,意图趁乱突围。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被新军四面合围,步步蚕食,最终全都消灭于镇内的炉神庙中。 “参座,我们发现了镇内还活着的人。” 左梦庚陪同孙元化走进了颜神镇,也见到了还活着的人。 都是一些男人,本来被白莲教匪关在了一处堂屋之中,还没来得及杀。 至于女人,早已被祸害殆尽了。 这些人被新军士兵放出来后,看着被毁的差不多的家园,嚎啕大哭。 “把在这里缴获的财宝,核算之后,发给他们吧。要不然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恐怕没法活了。” 孙元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生悲凉。 左梦庚点点头,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了。 或许是身逢乱世,各种各样的灾难之下,人的承受能力也变得格外的强。 这些还幸存的人在好好地哭过一阵后,就冷静了下来。 左梦庚大概数了数,还有三百来人。 不过很奇怪的是,新军解救了他们不说,还将原本属于他们的财富还给了他们。但这些人面对左梦庚时,全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难不成这些人都是受虐狂? “各位乡亲,可是我部官兵有不妥之处?本将便在这里,你们如实说来。倘若有人违反军纪,祸害百姓,本将定不轻饶。” 那些人全都低着头,不吭声。 “难道你们也是白莲妖孽?” 左梦庚决定诈一下。 果然,一听到他开始安罪名,那些百姓全都沸腾了。 “将军莫要胡说,俺们可都是良民。” “俺们世世代代都生在这颜神镇,官府里也是有名册的。” “军爷想要砍了俺们的脑袋请功吗?” 左梦庚任凭人群鼎沸,过了一阵,稍微安静了些,他才问道:“既然你们都是良民百姓,我军解救你等,为何冷言相向?” 人群里一个半大老头哼道:“和你们这些临清人没啥好说的。” 左梦庚愕然,心说这怎么还带地域仇视的? “我们临清人咋了?可是我们临清人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说起这个,这些百姓竟比家破人亡还要悲愤。 “要不是你们临清人,俺们颜神镇怎会没有了活路?” 一个年轻人愤愤不平,也顾不得杀头之祸,大声嚷嚷起来。 左梦庚原以为其中有什么误会,可仔细问过了才发现,原来临清和颜神镇之间还真的有怨。 根源就在他创建的福耀集团。 颜神镇本来是大明最大的玻璃制品生产基地,靠这个行当繁荣了许多年。 但颜神镇的玻璃产业明显走偏了,只追求华丽色彩,产出也多以玩物、饰品为主。 左梦庚筹建了福耀集团,使得玻璃开始进入实用领域,并且很快行销天下。 即使是玩物和饰品,颜神镇的产品质量也没法和透明玻璃竞争。 从去年开始,颜神镇的东西就卖不出去了。 许多人以此为生,东西卖不掉就赚不到钱,就要饿肚子。 正因为如此,才因为福耀集团而对临清十分仇视。 了解了情况,左梦庚不禁哭笑不得。 没想到自己虽然从未来过颜神镇,却将这个玻璃主产地给逼的快要破产了。 但是他并无任何愧疚心里。 “各位可曾见过福耀集团出产的玻璃?哦,对了,你们叫料货。” 那些百姓们不说话,但有几个人轻轻点头,同时面露艳羡之色。 左梦庚对那个领头的拱手。 “这位老哥,还未请教怎么称呼?” “小的是颜神镇炉行的中人徐应元。” 左梦庚早就注意到了此人。 “徐老哥在大家伙当中,很有威信啊。” 徐应元对这个恭维颇为受用。 “不过是小的处事公道,心里念着大家伙不易,所以大家伙都给几分薄面。” 左梦庚并不知道,这个徐应元并非只是有威信那么简单,他甚至可以算是颜神镇炉行的领袖之一。 颜神镇炉匠们供奉的炉神庙,就是他主持修建的。 左梦庚自有话说。 “徐老哥见过我临清福耀集团出产的玻璃制品,觉着如何?” 徐应元有点摸不清这个年轻将军的态度。 但事关本行,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 “临清所产料货,不过占了清澈之便利。除此之外,手艺上颇不如我颜神镇所产。” 左梦庚爽朗一笑,问道:“那颜神镇这里,可能烧制出透彻之玻璃来?” 一众匠人纷纷摇头。 之前声音颇大的那个年轻人道:“俺们匠户,靠的就是手艺。料货清澈了,却也不能做成俺们那样的好货。” “你是……” 年轻人回道:“小的颜神镇房宗义。” 左梦庚点点头,正面回应道:“你说临清的玻璃除了透澈之外没有大用,这是荒谬之言。恰恰因为玻璃变得清澈了,才能广泛应用。你们颜神镇的玻璃,除了能够赏玩,还有何用?” 房宗义年轻气盛,而且见这年轻将军脾气似乎很好,也稍微放开了些。 “那请教将军,临清的透澈料货,又有何用?” 左梦庚随手将望远镜扔过去,道:“你看看,此物算不算有用?” 房宗义将信将疑拿起来,照着左梦庚指点的方法一试,登时大惊。 “这……这……这……” 一张本来古铜色的脸,愣是接连转换了数十种色彩。 其他匠人大奇,也纷纷试了一次,同样也被镇住了。 徐应元失魂落魄,再无傲气。 “此物竟能视千里之外如在眼前……” 左梦庚拿回望远镜,道:“现在你等可知,为何颜神镇会没落了吧?谁都不是傻子,福耀集团更加实用的玻璃一出来,便将你们的东西比了下去。这不是福耀集团逼得你们没饭吃,而是买家抛弃了你们。” 一席话说的工匠们全都抬不起头来,但内心深处,却更加的绝望。 原本他们对自己的手艺是无比自豪的,觉得临清的玻璃不过是取巧之道。假以时日,颜神镇定能扳回局面。 可左梦庚用实打实的例子,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一个能做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而另一个能做的却是非常有用的工具。 市场会如何选择,根本没有悬念。 可是一想到从此以后,生计断绝,衣食无着,这些工匠们不禁大恸。 本来家破人亡,已经惨绝人寰。现在这世间,竟连他们最后的一点活路都给吗? “颜神镇已经毁了。” 左梦庚一句话,更是让工匠们痛不欲生。 可他们都知道,左梦庚并没有说错。 从前的颜神镇,起码有上万人。可是经过白莲教的杀戮和劫掠,如今就剩下几百个工匠了。 而只有这些工匠,是没办法重建颜神镇的。 他们没有资本。 有资本的富户都被白莲教杀光了。 “即便颜神镇重回旧日,可你们烧制的玻璃没有任何竞争优势,还是没法挣钱。” 左梦庚就是要将这些人的希望全都扼杀了。 孙元化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左梦庚的所作所为。 他发觉这个少年行事惯会以势逼人,一定要把人都逼到了死角,然后才从容出手。 他扪心自问,如果将他换作这群工匠,能摆脱吗? 显然不能。 “颜神镇虽然没了,但是你们的手艺,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但是你们吃饭的家伙,也是重要的瑰宝。我想请各位去临清,加入福耀集团,不知你们可否愿意?” 悲戚中的工匠们回过神来,显然没有想到事情转折到了这里。 徐应元疑惑不解。 “将军您……” 左梦庚自报身份。 “各位所知的福耀集团,其实鄙人就是东家。” 工匠们一片哗然,浑然没想到将颜神镇逼入绝境的福耀集团,老板居然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将军。 ------------ 第215章 声东击西 “鄙人不但是福耀集团的东家,便是你们看到的这透澈的玻璃,也是鄙人弄出来的。” 工匠们嘈杂一片,久久无法平息。 实在是左梦庚所说的东西,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匠人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只能一步步由生手不断磨砺技艺,才能成为熟练的匠人。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难道还会亲自做匠人的活计? 徐应元强按捺住激动,急急问道:“敢问将军,这透澈的料货烧制有何技巧吗?” 他倒是忘记了窥人隐私的后果,实在是身为匠人,看到透明玻璃起了学习的冲动。 左梦庚却没有瞒他。 “烧制的手法和你们没有多大的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炉温。你们用的炉子,炉温不足以将物料彻底融化,自然也就烧制不出透彻的玻璃来。” 多简单的原理啊! 可工匠们听过之后,全都露出苦笑。 提升炉温一事,千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做过,却不曾有人做到。 得知是这个缘由,工匠们对于颜神镇的没落也无话可说了。 “福耀集团那边如今非常缺少熟练的工匠,你们愿意加入的话,只要评定了等级,每月都有钱粮。即便是毫无技艺之人,每月钱粮也足有七钱。而且福耀集团包吃包住,又能节省一笔开支。” 工匠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左梦庚提出了招揽。 条件嘛,只能说不错。 每月七钱的工钱,在这些工匠们看来,有些偏少。 只因为在颜神镇,他们都是自己开炉自己营生,赚的多时那是非常可观的。 可左梦庚说的也没错,颜神镇已经毁了,回不到过去的荣光了。 即使他们努力重建,做出来的料货也比不过福耀集团,肯定还是会被挤出市场。 房宗义开口问道:“将军,要是有技艺的话,工钱会多吗?” 果然有人上道。 “福耀集团实行的是技术薪资制,技术越好的人,工钱越多。普通工匠七钱,初级工匠一两三,中级工匠三两,而高级工匠五两。如果谁能够做到大匠师,不需要亲自劳作,只需掌管部门和教导徒弟,每月工钱十两银子。” 此言一出,工匠们纷纷哗然,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 别说什么大匠师、高级工匠了,即使是初级工匠的工钱都足以令他们心动了。 往日里他们赚的多时是很多,可也有赚的少的时候啊。 再说了,自己开炉固然自由,可也要自己负责售卖,劳神劳力,还经常被奸商压价。 算一算,哪有福耀集团里做工轻松? 这么一想,不少人立刻就坐不住了,纷纷表示想去。 徐应元看到这一幕,喟然一叹,无可奈何。 他是不太想去福耀集团的。 因为他不是工匠,他是中人。说白了,就是中间商。 福耀集团给的待遇再好,也轮不到他啊。 他更清楚,颜神镇从今日起,彻底散了。 他不是不想挣扎一下,可是看看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他明智的放弃了。 这些年跑南走北,让徐应元比许多人都明白一个事实。 拳头大的才有道理。 左梦庚明摆着就是打算吞并了颜神镇这批技艺纯熟的工匠,这个时候谁跟他作对,他是会下毒手的。 一想到多年打拼尽皆落空,徐应元怅然若失,萧索落寞。 “将军,鄙人不是工匠,可否自谋生路?” 左梦庚却没放过他。 “徐先生不是中人吗?颜神镇的诸位都十分信服你,说明你的为人、能力值得信赖。福耀集团的产品也是需要对外销售的,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徐应元一愣,没想到自己也有用武之地。 刹那间,动力又回来了。 “将军,鄙人……鄙人也有用处?” 左梦庚哈哈一笑。 “这个天下就没有无用之处,只有用错之人。” 说话间,他的目光还瞥向了孙元化,弄的这位巡抚大人一愣一愣的。 左梦庚的趁火打劫十分顺利。 颜神镇被白莲教破坏殆尽,还活着的人也无力重建,重新寻找出路是必然。 都是玩了一辈子玻璃的人,除了这个,这些工匠们也干不了别的。 因此福耀集团的招募,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左梦庚立刻派了一个连队的士兵,护送这些人返回临清。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要对付各路白莲教了。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目前白莲教分成了三股。一股是登莱的李孟明、董大成部,徐雅晴也在这儿……” 左梦庚此时已经得到了徐雅晴的情报,只能说情报部门和侦察兵给力。 “还有一股是兖州府的郭云彪部,目前正在争夺东平水域,一时片刻分不出胜负。还有一股,就是流窜于青州府、济南府的慕容财部,这股白莲教最弱,而且多是由山贼、流匪组成,内部不和。我的意见是,先打登莱,然后回过头来再收拾郭云彪和慕容财。” 左梦庚的手在山东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意图十分明显。 就是要将白莲教往南赶,赶去沂蒙山区。 待到了山里,那就慢慢剿匪,趁机拿下沂蒙地区。 山东其他的地方人多眼杂,不好搞事。唯独沂蒙山区里荒芜偏僻,人迹稀少,可以作为新军的秘密基地。 这个计划,只有新军的高层知道,孙元化毫无察觉。 不过左梦庚打算先解登莱之危,还是让他很满意的。 “莱阳已经被困十余日,危在旦夕。你部宜速速发兵,不能再迟缓了。” 左梦庚点点头,示意听到。然后看向各位军官,问道:“此战,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白小七琢磨了一番,道:“要是解莱阳之围很容易,咱们大张旗鼓地行军过去,乱匪肯定会撤走。但那样的话,这么一大股乱匪必定会祸害其他的地方,登莱安定之日不知何时。” 左荣也道:“必须要消灭这股白莲教,最起码要将其击溃,使其不能成气候。” 这个时代剿匪便是如此。 大股的乱匪只要被打散了,那么残余力量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地主武装消灭。 第一旅政委易国政道:“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就得想办法瞒过白莲教的耳目,完成突袭。” 这一次出征,大家明显感觉到了限制。 之前在京畿,哪怕鞑子在各地遍布眼线,大家都如鱼得水。 可这次从临清出发开始,新军的侦察兵就和白莲教的探子斗了无数回。 战损比嘛…… 0:107。 白莲教探子的手法实在是太拙劣了,完全不是新军侦察兵的对手。 可即使如此,给大家的感觉就是,白莲教的探子杀也杀不完、抓也抓不完。 实在是山东作为白莲教最猖獗的地方,经营了那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 到底该怎么避过白莲教的耳目,完成突袭呢? 第一团政委宁为平倒是想到了一个策略。 “目前我军在临淄一线,登莱的白莲教匪估计还无法判断我军的意图。因为我们既可以东进登莱,同样也可以南下打慕容财。不如我们玩一招声东击西,大张旗鼓南下,装作要打慕容财,然后在沂山附近连夜行军,顺汶水东进,穿平度州,直扑莱阳。我算过路程,倘若我们急行军的话,两日后的上午,一定能够杀到莱阳城下。” 众将立刻扑到地图上研究起来。 “利用夜晚行军,这个办法好。晚上白莲教徒的监视能力大为不足,是我军活动的好时机。” 第三团团长黄三虎比较认可这个办法。 这个时代的人,不可避免的麻烦就是夜盲症。白莲教的探子也是如此,晚上的活动能力大幅下降。 左梦庚充分发挥民主精神,问道:“其他人的意见呢?” 左荣举手。 “我没意见。” 黄宗羲举手。 “我赞同。” 看着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左梦庚便道:“那好,就按照宁政委的策略执行。宁为平,你负责拟定进军方略,全军都听你的指挥。我的要求就一个,在我军抵达莱阳城之前,不能让白莲教匪反应过来。” 宁为平大为振奋,知道这是培养自己呢。 “是。” ------------ 第216章 神兵天降 莱阳。 原本青灰色的城墙,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色。 那是无数人血沾染的结果。 白莲教匪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城头上的防守也竭尽了全力。 整座县城里,所有人都参与到了防守战当中,无论男女老幼。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被白莲教破城意味着什么。 石头扔完了,就拆了屋子,用砖瓦投掷;金汁没有了,就把木头裹了火油往下扔。 白莲教匪一次次冲上城头,又一次次被打下去,然后再冲上来,又被打下去。 从空中俯瞰下来,莱阳县城就仿佛巨浪中的礁石,看起来风雨飘摇,但始终屹立不倒。 谁能想到,一座小小的县城竟然坚持了十三天之久? 不过到了今日,守城的力量也到了极限。 一个年近三十的书生手里抓着文士剑,不停奔走呼喝,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坚持再坚持。 一旦有哪里被突破了,他又带着身边的人赶过去增援。 趁着城头陷入苦战的时候,乱匪推着一些全新打制的木车凑近了些。 不一会儿,一颗颗数十斤重的大石就被抛上城墙,连砸带滚,碾出一片血流。 那文士看在眼里,大怒不已,奔到火炮旁边,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开炮?” 守军忙用火炮轰击那些投石机,很快毁掉了好几架。 可火炮的装填速度没法和投石机相比,眼瞅着飞舞的石块横扫城头,文士急了,亲自上前操炮。 “轰……” 炮弹是飞出去了,可炮管也飞起来了。 火炮……炸膛了。 胡乱翻滚的炮管当即把附近的人全都横扫一空,连那个文士也被迸飞的碎石打伤了肩膀,倒飞在了地上。 城下的乱匪看到这一幕,立刻高呼。 “炮炸啦!” “城头的大炮没啦!” 乱匪士气大振,冲势更猛。 远处观战的徐雅晴等人也看到了这一幕,纷纷畅怀大笑。 “告诉儿郎们,并力厮杀。攻进城去,犒赏三日。” 李孟明不禁前移,只等着城破好大肆抢掠。 城头上此时已经彻底乱了。 火炮的炸膛令守军胆战心惊,竟不敢再去操作其他的火炮。 “仲及,你可还好?” 几个人冲过来,把那受伤的文士扶起来,赶紧给他止血,但个个都脸色戚然。 那文士顾不得自己的伤,喝道:“别管我,快去开炮,不能让乱匪爬上来。” 那几人又赶紧散去,加入守城当中。只留下一人,给他包扎。 这文士当真硬气,负伤在身,却毫不在意,重新回到火炮旁边,对那些畏畏缩缩的士卒喝道:“今天城破是死,被大炮炸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你们又怕什么?” 士卒们被他说的热血沸腾,惧意尽去,重新跑回来开始操炮。 可无论如何,这么一耽搁,乱匪不少人已经涌上了城头。 文士四处看去,眼见着爬上来的乱匪越来越多,也不禁心生无力。 正无奈间,远处一阵大哗,然后就看到不少守军开始乱跑。 “蒋县丞死啦!” 文士如遭雷击,险些站立不稳。 莱阳没有知县,只有一位姓蒋的县丞暂代县务。 白莲教攻打莱阳的时候,也是这位蒋县丞识破了内应,然后尽心竭力组织防守。 可以说,莱阳以一座孤城能守十余日不破,这位蒋县丞功不可没。 现在定海神针倒了,难道莱阳真的守不住了吗? 几个士子狼狈跑过来,抓着他就要走。 “仲及,快走,守不住了。” “仲及,再不走来不及了。” 文士满脸苦涩,指着城外无边无际的乱匪。 “走?走到哪里去?” 那几个士子也不禁顿住,知道无路可逃了。 其中一人随手捡起刀来,喝道:“既然无力回天,咱们今日便死在此处好了。吾辈读圣贤书、法先贤事,今日保境安民而死,恰死得其所。” 另一人同样面容坚毅。 “与诸君相识一场,快慰平生。只恨未能与江南同道切磋,殊为憾事。在下先走一步,泉下等候诸君。” 说完,他就奔向墙边,显然是打算跳城寻死了。 可他的手刚刚搭到砖垛上,就不禁愣住了。还生怕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猛地指给大家看。 “那……那是什么?” 其他几人正在待死,闻言顺着他的指点看去,立刻死志尽消。 那文士扑到墙边,就看到西南方向宫家庄一带,一支兵马正徐徐开来。 “那边……那边也有。” 文士再顺着看去,又见东南方向贴着五龙河,也有一支兵马在行来。 又过了一会儿,兵马近了。蓝色战袍,大帽头盔,虽没有多少旗帜,但明显看的出来身份。 文士大喜,疯狂呼叫。 “援军来啦!” 其他几人险死还生,同样惊喜莫名,跟着呼喊。 “援兵来啦!我们有救啦!” 喊声很快传遍城墙,许多已经丧胆的守军朝着城外看去,也都狂喜起来。 攻上城头的白莲教匪同样也看到了出现的官军,吓的亡魂大冒,什么也顾不得,立刻跳下了城头。 城头更高,所以目光及远。 城上的人发现了援军,士气转变,城下的人却还不知道。 见好不容易攻上去的乱匪又跳了下来,李孟明气急败坏。 “为何退了?没有军令,不准后退!”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东南、西南两个方向,各出现了一千多名官军。已经开始在空旷的地带整理队形,准备进攻了。 白莲教这边,徐雅晴当真是吓破了胆。 看着熟悉的军服,熟悉的阵列,还有更加熟悉的枪炮,她如何不知,是左梦庚杀到了。 可正因为知道,她才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左梦庚明明在青州府,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这个问题,唯独那个她救了的人在旁边冷笑道:“你还是想想,怎么逃命吧?” 徐雅晴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奔去找李孟明和董大成。 “速速收兵撤退。否则都要死在这儿。” 董大成哼哼冷笑,指着周围地形。 “圣姑说的轻巧,这么多人,哪儿那么容易退?” 他们位于莱阳县城以南,向西、向南的道路已经被堵死,向东是蚬河。河宽十丈,没有工具,根本无法泅渡。 而北面则是莱阳县城,正好把所有的方向都堵死了。 李孟明却不觉得此刻有什么危险的。 “区区三千余官军,还没有着甲,尽是火器,我当聚而歼之。” 徐雅晴都要疯了。 “这便是临清左梦庚部,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她是好言相劝,可李孟明却立刻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拿回权力、打击徐雅晴威望的好机会。 徐雅晴在东昌府被左梦庚打的全军覆没,成了孤家寡人。要不是还有白莲圣姑的名头,李孟明早就反了。 假如这一次击败了左梦庚,那和徐雅晴一比,岂不是高下立判? 想到这里,他立刻来了精神,喝道:“传令下去,全军整队,杀光这伙官军。” 他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徐雅晴。 “给咱们圣姑报仇。” 徐雅晴看明白了。 李孟明反心已生,这是要准备借机塑造威望,回过头来就要对付自己了。 只可惜啊,死到临头尚不可知。 她本心性毒辣,见事不可为,也就不劝了。返回去之后,对薛际和那个侍女道:“咱们找路走,不能在这里陪葬。” 侍女忧心忡忡。 “圣姑,咱们去哪儿?去找郭护法吗?” 眼瞅着新军整队完毕,开始一步步压过来,徐雅晴茫然若失。 眼角瞥见那个自己救了的人,禁不住问道:“梁越,你说,咱们该去哪儿?” 那人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新军队列,似乎要将那严整的队列刻在心里。 “去山西,找西北那帮造反的家伙去。待练出一支强军后,再来找左梦庚算账。” 徐雅晴略一筹思,不免笑道:“正好我在山西有个师兄,倒也是个好去处。” 当下几人骑了马,静悄悄地脱离了大队,顺着城墙根奔到东门,过了桥远远地消失不见了。 城内、城外所有人都静待大战爆发,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 ------------ 第217章 承诺 聪明的人已经逃之夭夭,愚蠢的人觉得稳操胜券。 看到前来的官军全都是步卒,而且没有着甲,武器又只有火铳,李孟明和董大成觉得胜算很大。 尤其是这两路官军来的速度很慢。 千米外列队后,就慢悠悠地推过来,也给了白莲教乱匪们重整旗鼓的机会。 “徐雅晴被那个什么左梦庚吓破了胆子,今日咱们就打个大胜仗,让大家伙看看,谁才是圣教砥柱。” 董大成摩拳擦掌。 “陛下说的是,区区三千多官军,咱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了他们。” 李孟明被恭维的飘飘然。 “这样,你领五千人对付南路官军,朕自领大军,待灭了西路官军,再与你合剿南路。” “遵命。” 本来风雨飘摇的莱阳县城,如今却安静了下来。 战场的焦点,已经从攻防战转变为了野战。 城头上,本来准备慷慨赴死的诸人,全都趴在墙头,紧张地看着下面的局势。 谁都清楚,一旦官军打赢了,莱阳也就得救了。 可要是官军打输了…… “仲及,官军人少,我等是否出去帮忙掩杀?” 那文士摇摇头,而是专注地看着外面的情形。 “我虽未上过沙场,却也深知,胜败之道不在于兵力多寡。你们看,官军阵型严整,数千人动作如一人,分明是强军之姿。再看白莲妖孽,乱哄哄的,乌合之众。” 那欲跳墙自杀的人自嘲道:“就是这些乌合之众,差点把咱们都杀了。” 那文士也是懊恼不已。 “莱阳承平日久,人不识兵,方有此祸。” 五百米,新军推进到了攻击距离。 左梦庚在大后方警卫连的护卫下,拿着望远镜施施然地观察着战场。 孙元化在旁边也拿着一个望远镜在看。 “敌军势重,你不亲自指挥?” 左梦庚摇摇头。 “一群土鸡瓦狗罢了,用不着我出手,正好给下面的军官锻炼锻炼。” 这个说法,惹得孙元化苦笑连连。 明军作战,讲究将帅为先。 将帅勇猛,士卒方才敢战。假如将帅委顿不前,则士卒必胆战心惊。 面对数万敌军,左梦庚居然放手任下面的人施为,也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真的有必胜的信心。 指挥这一仗的,就是第一团政委宁有为。 他制定了声东击西、夜渡偷袭的策略,左梦庚就干脆将整个作战都交给他了。 左梦庚深知,一支强大的军队,绝对不能只靠统帅一个人。 将来的战场必将无限广阔,他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面面俱到。 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通讯条件,他想要指挥到前线也不可能啊。 就算能,他也不打算干涉前线的事务。 真就机枪前移五米? 既然不能一个人包打天下,那么就要给底下的人充分锻炼的机会。 白莲教实在算不上一个强敌,也不怕翻车,就是最好的经验宝宝。 宁为平可不知道左梦庚的想法,以一个团政委的身份指挥两个团作战,这让他颇为紧张。 “小白,你说……要是打输了,参座不会砍了我的脑袋吧?” 白小七不乐意了。 “啥小白、小白的,我叫白小七,有大名,还是你团长呢。” 宁为平不为所动。 “顺口,顺口而已。” 白小七也不是真的生气,懒洋洋地道:“之前在郝王庄不是打过嘛,就这群货色你都能打输,那就自己撒泡尿浸死自己算了。” 想起郝王庄那一仗,宁为平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人也精神了。 “给第三团传令,让他们自行向内压迫。” 第一团在西,第三团在南,成掎角之势与莱阳城一起,将数万白莲教乱匪夹在了中间。 两个团相距大约三里多,指挥只能靠旗语。 三团团长黄三虎接到命令,不禁撇嘴。 “瞧把他宁大仙人牛的,都能指挥起咱们来了。” 娄甫面色严肃,赶紧提醒。 “这可是参座的命令,你不许起妖蛾子啊。” 黄三虎赶紧摆手。 “我当然知道这是参座的命令,当然不会乱来。” 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道:“大才子,你说说,参座为啥要把指挥的事儿交给宁大仙人呢?” 娄甫却看的明白。 “你忘了出征前参座讲的话了?这一次咱们的目标是借助剿匪扩军。那你说说,扩军之后,军官从哪儿来呀?” 黄三虎恍然大悟。 “嗨呀,那他宁大仙人这一仗打完了,都能做做师长了?” 娄甫似笑非笑。 “所以说呀,黄大团座,你可得好好打。别到时候别人都成师长了,你还是团长,你也抬不起头来呀。” 黄三虎彻底没有了散漫的心思,喝道:“都打起精神来,这一仗,打出咱们的精气神。要让参座好好看看,咱们虽然名为第三团,但咱们要做就做第一。” 下面的军官和士兵们哄然称是,一个个精神抖擞。便是连新兵们也被传染,多少消除了一些临战的紧张情绪。 李孟明和董大成虽然不懂打仗,可也知道,自己人多,那就干脆主动进攻算了。 随着帅旗挥舞,数万的乱匪就和开闸的洪水一样,同时奔向两边的新军。 左梦庚这次带出来了一个炮兵连,阵地就在他前方不远。 射击诸元之类的,那是早就测算好了的。接到宁为平的命令,炮兵连率先开火。 这一批的左营炮做了改进,上面加了一条钢制的扣子,就好像人的腰带一样。 当炮弹和药筒上膛后,除了用炮闩卡住外,还会从中空的炮膛上部拉过这个厚重结实的扣子,扣在火炮的另一边。 这样一来,药筒就没法被巨大的爆炸冲击力给弹出炮膛了。 第一波火炮之下,白莲乱匪就炸锅了。 三十多枚炮弹在密集又没有防护的人群中炸响,一轮轰击,就足足炸死了数百人。 站在左梦庚身边,看着新军新奇的火炮,还有手中的望远镜,孙元化目瞪口呆。 “中恒,这些火器打造之法……” 孙元化早就想好了,到任之后,就大力打造火器,支援辽东。 他的火器铸造之法,全都是学自徐光启。 本以为傲视天下,比之西夷亦不遑多让。 可如今看到新军火炮的轻便和威力,他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惜,他的想法左梦庚却不能答应。 “叔父,你知晓我等大志。这样的火器,岂能传授于朝廷。再者,这朝廷跟筛子一样。铸造之法必定会流传出去。万一落入东虏之手……” 说话间,他就不免惋惜地看着孙元化。 后金能够大肆发展起火器部队,可不就源于眼前此人嘛。 孙元化尽管已经预料到了左梦庚会拒绝,但亲耳听到之后,还是满心苦涩。 最好的军队,最好的武器,却不能为朝廷效力,多么大的讽刺啊! 不过左梦庚随后说起的话,又让他莫名其妙。 “作为叔父保密的报酬,日后叔父有难,小侄定当救你一命。” 孙元化搞不懂这个承诺是为何,但战场上的形势已经不容他多问了。 挨了两轮炮击,白莲乱匪彻底崩溃,所有人都哭嚎着往后跑,只希望离眼前的魔鬼远点。 见此,宁为平再次下令,两个团的步兵开始前进,压缩战场空间。 进入百步,火枪开始发威。 空旷的地形里,数万人猬集在一起,根本就不需要刻意瞄准,只需要对着那条线开火就成。 一轮枪响,一排人就没了。再来一轮,又没了一排。 孙元化、城头上的人看着这一幕,全都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李孟明此时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 什么当皇帝,什么当教首,全都不重要了。 “顶住,给我顶住……” 正狂呼中,一颗黑点从天边飞速砸来,落在了他的脚边。半个呼吸都不到,这块地域就被风暴席卷。 可怜的灵宝皇帝,这次真的通灵了。 至于董大成…… 这货仗着水性好,已经游过了蚬河,带着数十个亲信,开始了亡命狂奔。 多亏他跑的快,就在他逃走后不久,东面遥遥开来一伙明军,也加入了战场。 ------------ 第218章 明末文天祥 新军的两个团开始压缩战场,步步逼近。 白莲乱匪在失去了头目后,乱成一团,全都被挤压在蚬河边上。 人推着人,人挤着人,也有人盲目逃命。 很快地,无数的人跳进了河里,拼命往对岸游去。 可才将将上岸,人还没有清醒,迎头就是一波箭雨,将这些人全都钉死在了地上。 乱匪这才发现,原来河东岸居然也有官军。 这下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宁有为也发现了东岸来的明军,举起望远镜观察,看到了“登州张”的旗号,料想应该是登州副将张可大。 本来新军人数不足,虽然将乱匪压到了河边,但估计还是会有不少乱匪能逃掉。 现在张可大这么一兜,那乱匪是一个都别想跑了。 见此,宁有为立刻下令。 “让将士们喊话,投降不杀。” 命令迅速传了下去。 新军士兵放缓了射击节奏,开始齐声高呼。 “跪地抱头,投降不杀!” 另一边的明军却不客气,凡是游过岸的乱匪不是被射死就是被砍死,即使有些乱匪惊惧之下投降,也被砍了脑袋。 人头就是军功啊! 河西岸的乱匪一见,过河万万没有活命的道理,这边却喊着投降不杀,而且确实那些机灵跪倒的都没被打死,那还等什么? 好似风吹麦浪一般,还活着的乱匪哗啦啦开始匍匐在地上,远远地将兵器扔掉,就怕新军误会。 直到此时,莱阳的城门才打开。 几个士子领着还活着的人,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冲了出来。人人激怒,要杀向白莲乱匪。 新军的士兵见了,立刻拉起防线。 一个连长喝道:“止步。” 那文士就是领头之人,忙喊道:“军爷,我等前来助战。” 连长微微一笑,却道:“乱贼已经投降,战斗结束了,尔等好好歇息吧。” 那文士勃然色变。 “军爷何出此言?这些都是白莲妖孽,残害百姓,焉能放过他们?” 连长指着远处徐徐靠近的指挥部,道:“这是上面的命令。” 莱阳县众人怒不可遏,拔步向走来的左梦庚等人而去。 还未靠近,就被警卫连拦了下来。 一番交流,警卫连放了四五个人进来,正是领头的那几个士人。 左梦庚陪同孙元化也来到了近前,看到这些人烽烟满面,伤痕累累,就知道莱阳城守的多苦了。 他不禁笑道:“此城不简单,有忠勇之士。” 孙元化跟着点头,内心欣慰。 毕竟是他的治下,这是在给他的脸上增光。 然而跑过来的那些士人却不高兴,一个个怒气冲冲。 “敢问将军,为何不处置了这些白莲妖孽?” 左梦庚看去,见此人三十不到的年岁,身姿挺拔,面容坚毅,勃勃英气令人不可逼视。 他耐心道:“这些乱贼,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白莲妖孽只是少数。” 这些士人却很激愤。 “这些畜生杀人无算,血债累累,将军却袒护他们,视朝廷法规于无物乎?” 左梦庚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指着那些正在被新军搜检的乱贼,喝问道:“说白莲教有这么多人,你们信吗?” 几个士人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虽然怒极白莲乱贼杀了许多人,但他们也清楚,就此污蔑所有乱贼都是白莲教徒,是说不过去的。 这边正对峙着,远处突然枪炮大作,随即一阵大乱。 很快地,有士兵跑回来禀报。 “参座,东岸的明军跑过来砍杀投降的乱贼,俺们劝阻不但不听,还打伤了俺们的人,黄三虎团长下令开枪,和那伙明军打起来了。” 左梦庚大怒。 “告诉黄三虎,狠狠打!” 孙元化大惊,忙道:“不可。” 他已经知道东岸的明军是登莱副将张可大部,正是他的麾下。 这要是和左梦庚起了冲突…… 张可大可打不过。 他忙对自己的老仆道:“拿着本官信物,让张可大过来。” 仆人忙和士兵去了前面。 枪炮声也只持续了一会儿,两边就拉开了。待孙元化的仆人过去后不久,那边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几个武将。 左梦庚注意观察,当先一人身材颇为高壮,相貌威武,身着山文甲,龙行虎步,驱从稳重,确实是不错的将才。 料来应该是登莱名将张可大了。 张可大带着一脸怒气来到近前,观察了一番,带着众将对孙元化拜倒。 “麾下张可大拜见中丞大人。” 旁边那几个士人纷纷哗然,没想到此军中居然还藏有一位巡抚。 孙元化亲自扶起张可大,关切问道:“张总戎,缘何砍杀投降之人?” 张可大顿足不已,颇有说辞。 “中丞有所不知,这些乱贼一旦生事,倘不严惩,则必视朝廷律法如无物。今后心存侥幸,降而复叛在所难免。” 孙元化听着,觉得这番话颇有道理。 “中恒,张总戎之言,你可信否?” 左梦庚冷哼一声,讥讽道:“左右不过是官府和官军懒惰,又贪功冒赏,不辩善恶罢了。” 他这等于是将朝廷官员和将领的心思全都说透了。 张可大及登莱诸将全都面露不虞。 刚才新军开枪,着实打死打伤了不少他们将士。他们已经恼恨在心,此时又有孙元化在前,更是要讨个说法。 张可大背后一将阴恻恻地道:“还未请教这位小将姓名。” 他见左梦庚年轻,又穿着一身普通士卒的袍服,毫无主将威严,不免轻视。 左梦庚冷眼看过去,面带杀意。 “本将东昌协参将左梦庚,这位将军想要讨教一番吗?” 此言一出,登莱诸将和莱阳诸人全都大哗。 那个文士更是一脸惊喜,猛地近前两步,激动不已地道:“阁下便是小卫霍左梦庚将军?” 神踏马小卫霍…… 左梦庚满头黑线,在身后诸人的憋笑中,郁闷地道:“在下便是左梦庚,卫霍之名,却担不起。” 那文士再无恼恨,哆哆嗦嗦的样子,就跟粉丝见到了明星一般。 “如何担不得?清水关下一战,将军击杀东虏上万,更是阵斩奴酋阿敏,当今天下,名将者无出将军之右。” 新军众人全都面色古怪。 清水关下的后金军一共就五千多人,怎么传到这里,居然上万了? 那文士倒是嘴巴勤快,夸赞完了左梦庚,竟又对那个出言不逊的武将道:“姐夫,左将军当面,何敢言勇?” 两边居然认识,还是亲戚? 那文士肃然整理行头,然后恭恭敬敬地对左梦庚和孙元化行礼。 “莱阳生员左懋第见过中丞大人,见过左将军。” 孙元化还未如何,左梦庚却大吃一惊。 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明末文天祥。 “学富五车二酉,文追东洛西京的左仲及?” 对左懋第,左梦庚还是无比敬佩的。 出使满清,面对威逼利诱而毫不动摇,仗义死节,当得起民族英雄之称。 他这么一说,左懋第心花怒放。 “左将军也……也听过生员的虚名?” 左梦庚点点头,编瞎话道:“听闻鲁东也有一同姓本家文名鼎盛,在下与有荣焉。” 两人都姓左,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这么说却也没错。 左懋第喜不自胜。 “在下区区一介书生,能高攀将军,实属邀幸。” 那边张可大也面色复杂地看着左梦庚,上前一步,十分郑重。 “不知左将军当面。左将军斩将击虏,扬我大明武人雄风,请受在下一拜。” 左梦庚怎么可能让他拜下去。 无论如何,张可大是副将,他是参将。要是真让张可大拜了,嚼舌头的人必定不少。 再说了,对于这位在吴桥兵变中死节的将军,左梦庚也是颇有好感的。 他搀扶住张可大的同时,诚恳地道:“张总戎以孤军镇守重镇,力保不失,可敬可佩。” 面对登莱的乱局,别人或许会觉得张可大贪生怕死,但左梦庚知道,张可大手头的力量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住登州城。 果然,他这么一说,张可大当即虎目含泪,情难自已。 这段时日,他实在是遭遇了太多的非议。弹劾他的奏疏,估计都已经摆满皇帝的案头了。 不成想,名满天下的左梦庚竟懂得他的难处。 张可大不禁感怀。 名将到底是名将,果然能识人所不能识。 ------------ 第219章 何而为人 跟随左懋第而来的四人,也都是莱阳本地的士子。 一个叫沈迅,一个叫张允抡。还有两个是亲兄弟,姜埰和蒋垓。 左梦庚只当是普通士子,一一见礼。 却不知道,这四人全都是史上有名的忠义之士。 沈迅、姜埰和左懋第同为崇祯四年进士,而且志同道合,被称为莱阳三君子。 崇祯十六年清军攻陷莱阳后分兵攻打孙受,沈迅与其弟沈迓率众凭寨拒敌,激战三昼夜,杀伤清兵无数,清兵退。 顺治元年,清廷颁布剃发令,沈迅据寨中,誓不剃发投降,知府上报京师,说沈迅屯兵聚粮,意欲谋反。 当时王万象已经投降清朝,他曾被沈迅参劾,亦力主攻打沈迅。 沈迅和王万象的仇怨还要从崇祯年间说起。 当时登莱巡抚出缺,王万象推荐了兵备道郑二阳。于是沈迅弹劾王万象把持朝政,导致王万象被罢官。 清廷令防抚朱国柱率清兵300人,降清汉兵3000人围攻孙受寨,沈迅据寨与清兵激战三日后,箭矢弹药尽。 沈迅见大势已去,不禁仰天长叹。 其母及全家妇女悬梁自尽,沈迅焚烧完亲人尸体后,着礼服向北朝拜后投火自焚,全家有二十七口人为国殉难。 姜氏兄弟更惨。 崇祯末年,时任礼科给事中的姜埰因为抗拒崇祯不合理的奏疏,被打了廷杖一百,遣戍宣城卫。 当时姜埰的父亲姜泻里在莱阳抗清,城破被害。 蒋垓为了能让姜埰回来为父亲治丧,向朝廷请命代兄长之罪。 崇祯……不许! 后来姜氏兄弟流落东南,阮大铖得志后,要杀蒋垓。 蒋垓无奈,隐姓埋名,躲在宁波。 明亡后,兄弟俩执节不降,闭门不仕。 就连张允抡在明亡后,也是隐居在崂山,不仕清朝。 奈何左梦庚细致的历史知识不过关,也就知道些左懋第的事迹。 不过这些士子,却对左梦庚极其崇拜,并没有因为他武人的身份而自矜。 究其原因,还是这些年大明面对后金,屡战屡败,时人悲愤窝囊,郁闷难平。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野战堂堂正正打赢后金的人,立刻赢得了无数的赞誉。 左懋第等人可不知道,因为左梦庚,他们今年的举人身份没了。 山东布政使司已经奏报朝廷,因为山东大乱,原本八月举行的乡试已经取消。 相反因为艰苦守城,懂得了战阵艰危,对左梦庚这样的名将更加崇拜。 他又拉过了那个刚才对左梦庚出言不逊的将领,代为赔罪。 “此乃生员姐丈孙承祖,不识左将军大名,还请见谅。” 左懋第的叔叔左之武是登州卫镇抚,姐夫孙承祖是登州卫游击将军。 左氏乃莱阳大族,要不然的话左懋第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声名远播。 孙承祖看向左梦庚的眼神,敬佩中则带着审慎。 这个年纪轻轻的参将,真的杀了五千鞑子? “左参座,末将无礼,还请恕罪。” 左梦庚当然不会一般见识,而是道:“孙游击也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见气氛和乐融融,孙元化长出了一口气。 “中恒,此战已定,这么多俘虏,该如何处置?” 说实话,看到新军俘虏了那么多的乱贼,孙元化是很头疼的。 这么多人,反倒不如杀个干净为妙。 沙场上杀光了,还可以算作战功。可现在都被俘虏,那就需要粮食养着。 官府有粮食吗? 显然,近在眼前的莱阳是不可能有的。 而且看莱阳诸人的激愤程度,虽然不能再杀了这些俘虏报仇,但是要给俘虏提供吃食,那是想都别想。 黄宗羲出面道:“这些多数都是登莱本地百姓,自然要交给中丞大人处置。” 这么多人,左梦庚当然想要。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正当理由。 孙元化眉头皱起,很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他看向张可大。 “张将军,这些俘虏交予你等,可能妥善处置?” 张可大更麻。 他当然知道杀俘不祥,也不愿意那么做。但底下的将士一个个都在渴望军功换取钱粮,保不齐谁背着他下手。 万一俘虏不堪残虐,再度暴起,又是一场大乱。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对左梦庚埋怨起来。 好好的,刚才尽数全歼便好了,何必要弄的如此费事。 见两边为难,张允抡依旧怒气难平,哼道:“中丞,左将军,不如将这些俘虏交予我等好了。” 这几日的守城中,张允抡叔父、弟弟全都死于白莲教之手,血海深仇,看样子是不准备罢休了。 其他几人虽未开口,但眸子里的血腥之气,还是瞒不住人。 左梦庚见了,心底怒生,沉声问道:“尔等可有万全之策?如今登莱经此之乱,百废待兴。这些俘虏处置好了,便是最好的劳力。只怕你等不能善待,再起波澜。” 蒋垓听了,不禁气道:“将军口口声声为这些畜生开脱,难道我莱阳父老便是该死?将军可知,一旦被这些畜生攻破县城,我莱阳父老又是何等惨剧?便是如今,我莱阳百姓也十去五六,元气大伤。此仇不报,我等如何面对冤死的父老乡亲?” 黄宗羲本来安静待着,听了这话,当即大怒。 “报仇,报仇。便是将这些人杀了,又何济于事?枉你等饱读诗书,却不知追本溯源,只执着于仇恨,实在可笑。” 他这个群嘲,当即把左懋第等人全都惹火了。 众人见他站在左梦庚身后,毫不起眼,本以为是左部将领。 虽然对左梦庚很是崇敬,但对于一般的丘八,这些读书人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姜埰挺身而出,脸色冷峻,出言讥讽。 “你这武夫,又懂得何等道理?这些乱贼犹如蝗虫过境,摧毁村镇,杀人盈野,致无数百姓破家灭族。合着我等保境安民还是不该了?” 左懋第等人听他此言,纷纷赞同,一时间同仇敌忾,准备好好教训这个独臂的年轻武夫。 可惜,他们找错对象了。 黄宗羲冷笑连连,指着那些破衣褴褛的乱贼。 “他们为何要造反?造反之前他们就不是良善百姓?究竟是谁让他们铤而走险的?合着就你们这些穿长衫的是人,真正的百姓就猪狗不如了?”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了,令左懋第等人勃然变色,想要反驳,一时间就找不到下手之处。 黄宗羲还不罢休,朝远处招招手,让士兵们随便提了一个俘虏过来。 那俘虏骨瘦如柴,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件遮不住身躯的烂布,下身的裤子磨的到处都是破洞。 脚上倒是穿了鞋,可明显不是一对。估计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胡乱凑合穿上了。 被拎到一群大官中间,这俘虏吓坏了,噗通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黄宗羲朝他问道:“你叫啥名?哪里人?”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小的叫谷二中,莱西县陈家庄人。” 众人一愣,没想到这个俘虏居然是本地人。 黄宗羲不为所动,继续问道:“缘何从贼?” 那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一下子悲愤起来。 “俺家本来过的好好的,俺爹虽然早死了,可俺家有十几亩地,俺和妹子伺候老娘,倒也吃穿不愁。后来俺妹子病了,俺就带她去看大夫。可大夫给的药方太贵,俺没办法,只好把地卖给左家老爷……” 众人的目光不禁看向左懋第。 左家可是莱阳、莱西一带的大族,一说起姓左的,基本上就是左懋第的亲戚。 不过穷苦人家逢灾遭病,卖地求生,倒也寻常。 大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谷二中的声音却激愤起来。 “左家老爷知道俺急着用钱,狠命压价,一亩田就给俺一两银子。”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古怪起来。 地价多少,大家都心里有数。即使是薄田,一亩地怎么着也得一两五钱银子。 一亩地给一两银子,这明显是趁机抢夺。 谷二中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俺不想卖地,可俺妹子的病眼瞅着不行了,只好答应了他。谁知那左家老爷又变卦了,一亩地只肯给八钱银子。” “混账!” 这一次不是别人,却是孙元化怒了。 活生生见识了地主剥削、压榨普通农民的一幕,但凡是有良知的人根本接受不了。 ------------ 第220章 决绝 谷二中想起了伤心事,什么都顾不得了。 “俺没办法,为了给妹子看病,只好把地卖给了左老爷。可卖地的钱都买了药,妹子的病还是好不利索。俺又去求左老爷借钱,左老爷说须要每月七分利才成……” 孙元化简直气炸了肺。 “国律有规,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地方乡绅,残暴至斯!” 不少人都怒火中烧,对于谷二中的遭遇倍感同情。 黄宗羲只是冷笑。 “你接着说。” 谷二中打起精神,吭吭哧哧说了后面的事儿。 其实他不说,大家伙也猜得到。 谷二中从左家老爷那里借了十两银子,想要医好妹子。可天不遂人愿,他妹子还是过世了。 祸不单行,谷二中老娘也因为伤心过度,不久同样过世。 连续失去亲人,谷二中悲痛难忍。可左家却不管不顾,上门催逼他还债。 可怜的谷二中,失去了土地,失去了亲人,还背负了一身债。 左家的高利贷滚了几番,早已是天文数字,根本不是他能够还得起的。 左家老爷见他还不起钱,指使恶仆将他打伤,还勾结了县令将他投入大牢,又将谷二中剩余的家当全都夺走售卖。 谷二中险些死在狱中,恰好白莲教起事,攻破了莱西县城,把他从县牢里放了出来。 一无所有的谷二中誓要报仇,加入了乱贼,直到今天被新军俘虏。如果是其他的明军,此时的他恐怕早已变成了他人的战功。 又有谁知道他的冤屈呢? 这还是乱贼中普普通通的一个,竟全是血泪。 谷二中述说的时候,左懋第却脸上火辣辣的。众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仿佛他就是那个逼迫谷二中家破人亡的魔鬼。 他再也忍耐不住,踏上前来,喝道:“我问你,那逼迫你家破人亡的左老爷是谁?可敢和他当面对质?” 谷二中抹了一把眼泪,生死也不顾了。 “便是孙受镇的左懋泰左老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左懋第身形摇晃,一股血气直冲胸臆。 那左懋泰,正是他的堂兄。 他须发皆张,猛地冲向了远处。须臾,就拽着一个和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人回来。 谷二中看到那人,眼珠子立刻就红了。要不是被新军士兵按着,估计都要上去生撕了那人。 沈迅在一旁道:“这便是左大来。” 左懋第拽着左懋泰来到近前,指着暴怒的谷二中,问道:“你可认识此人?” 左懋泰本在生气,不明白堂弟为何如此粗鲁。此时看到谷二中,登即跳脚。 “好哇,你这刁民,欠了我的银子尚未还来。本欲将你送去法办,后来没了音讯。没想到你竟然从贼,果然该死。” 他骂的痛快,却没有注意到,周遭众人各个神情微妙。 别人还未如何,左懋第忍不得了,质问道:“你果然八钱银子买了他的地,还每月七分借了利钱给他?” 左懋泰神情扭捏了一下,随即又激昂起来。 “仲及,你胳膊肘也往外拐?你也不想想,他妹子都要病死了,不是我发善心,买他的地、借给他钱,他拿什么给妹子看病?” 左懋第气的浑身发抖,指着这个堂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猛地一个咳嗽,吐出来的竟然是血。 沈迅、姜埰几个忙过来扶住了他。 “仲及,莫要气急伤身。” 左懋第虎目含泪,悲愤难平。 “枉我等立志匡扶天下,救民于水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凉的笑声远远传出,却带着一种无力感。 左懋泰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因为被亲人当面揭穿而恼羞成怒。 “你等真是愚不可及,我等俱为诗书传家,良善之辈。这个谷二中是什么货色?谋反乱贼。不诛杀此等逆贼,却在此地寻我麻烦,是何道理?” 黄宗羲在旁边看了一场好戏,讥讽更甚。 “看吧,我就说了,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只有穿长衫的才是人。” 左懋泰这才注意到他,明白了他才是始作俑者。 眼神立刻危险起来,准备找回场子。 “还未请教这位朋友,心向逆贼,挑拨离间,意欲何为?今日不给我左家一个说法,必不和你善罢甘休。” 黄宗羲厉言如刀。 “黑心无耻之徒,逞口舌之利也不能掩盖你逼迫别人家破人亡的事实。” 左懋泰脸面尽失,不禁跳脚,指着黄宗羲喝问连连。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一个丘八……” 黄宗羲终于控制不住了,抬手就一个巴掌,将他掀翻在地。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黄宗羲黄太冲,先考黄白安。” 人的名,树的影。 黄宗羲这一自报家门,莱阳诸人全都变色。 之前大家都将他当成了断臂伤残的武人,浑没有想到居然是名满天下的黄尊素之子。 而且黄宗羲本身名气就不小。 蒋垓如同见到了偶像,踏步上前。 “阁下便是针刺许显纯的黄太冲?” 黄宗羲面色傲然,对这些所谓的莱阳士人根本没有好脸色。 “如假包换。” 沈迅击节感慨。 “吾等在此地结社读书,每每为江南诸贤所心折。黄兄当庭怒斥阉逆,痛殴许显纯之壮举,每每听闻,都敬佩不已。” 左懋第这么一会儿工夫也缓过来了,冷漠地看了一眼左懋泰,仿佛不认识这位堂兄一样。 “不知黄兄当面,莱阳士人失敬。” 黄宗羲还在气头上,只是冷哼了一声,不作理会。 左懋第心生苦涩,不得不好好解释。 “此人虽为我左家子弟,然早已分家。他的所作所为,本人实在不知。还请黄兄莫要以点带面,看扁我莱阳士人。” 黄宗羲如今的思想愈发激进。 “平时亲亲相厚,被人揭发了就互不知情,你们这等手段,贻笑大方罢了。” 左懋第几欲昏厥。 想他历来风光无限,人人敬仰,小小年纪就搏得了无尽美名。然而今日却被人逼到了死角,偏偏还无法反驳。 要想自证清白,唯有拿出办法来了。 想到此处,左懋第面露决绝之色,猛地指向左懋泰,话却是对孙元化说的。 “中丞大人,此人违背律法,罪不可赦,还请大人严加审讯,还百姓以公道,也还我左家清白。” 所有人都惊呆了。 如今的伦理讲究亲亲相隐,哪怕亲人犯下再大的罪行,都不能亲自追究。 左懋第却要大义灭亲,显然是承受不住亲人连带的污名。 左懋泰跳脚,破口大骂。 “仲及,你疯啦?你这般丧心病狂,家里必不容你。” 左懋第冷冷地看着他,已经恨到了极处。猛地一把拽下衣袖,扔到了地上。 “我左氏没有你这等见利忘义之徒。” 左懋泰当场傻了,其他人也被左懋第的决然惊到了。 他居然连亲情都不认了。 可想而知,实在是被左懋泰的恶性气坏了。 孙承祖没想到他居然做到这种程度,想要劝阻。 “仲及……” 左懋第缓缓摇头,不用质疑。 “姐夫,无须再说。我莱阳左氏清名立家,岂容此等恶人玷污?” 孙元化在一旁看了,也不禁赞叹。 “好一个左仲及,怪不得能独享鲁地文华。” 扪心自问,换成是他,恐怕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因为这样做,在家族里是需要承担极大压力的。 他却不知道,左懋第虽然年轻,但是在左氏家族内却是一枝独秀。所有的左氏族人都将他当成家族的希望,因此话语权极大。 他不认左懋泰这个亲人,那么基本上等于左氏将其开革出籍了。 这个时代,一个人被家族所抛弃,几乎等同于灭亡。 左懋第,这个青史留名的人,果然有其人性光辉所在。 ------------ 第221章 真理 登莱本来设有巡抚,王廷试出事后,在袁崇焕的要求下取消了。 孙元化是登莱重设之后的第一任巡抚。 他在来登莱之前就思虑过,该如何打开局面。 如今看来,上任的第一战很不错。 一战全歼登莱白莲教乱贼,彻底平定地方,这个政绩是稳稳的了。 虽然打仗的是东昌协,是左梦庚,他全称只是观摩,连策划都没有参与。 但外界不知道啊。 更何况以明朝官场的规矩,巡抚指挥作战在所多有,肯定会有许多人将此功劳按在他的头上。 孙元化是耿介之人不假,但也不是不知道变通。 左梦庚没说,他便将此功劳领了。 左懋第的大义灭亲,又给了他第二次施展的机会。 他二话不说,让人将左懋泰抓了,过后严审。 谷二中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看到新任巡抚大老爷一上任就把坑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左懋泰抓了,狂喜之下,跪倒在地,叩谢不已。 “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孙元化却没有任何喜色。 抓了一个左懋泰有什么用? 方今天下,又有多少个左懋泰? 即便是左懋泰,也是因为左懋第大义灭亲,他才能痛快下手。 其他的大族会有这种觉悟? 不知道为何,孙元化深深的疲惫感背后,竟然发觉左梦庚的做法似乎更好。 一场风波过后,左懋第总算是缓了过来。 他朝孙元化、左梦庚、张可大等人拱手邀请。 “诸位大人、将军远道而来,解我登莱之围。登莱百姓感激不尽,还请入城,让吾等款待一番。” 孙元化正有此意,闻言欲动,结果却发现左梦庚和黄宗羲稳如泰山。 “中恒,太冲,你们两个可是莱阳的大恩人。走吧,跟老夫进城。” 左梦庚却摇摇头,指着远处喧闹不止的俘虏。 “孙叔父,小侄乃是客军,按律不得入城。再有,还有这么多俘虏需要甄别。城,便不入了。” 见他大胜之后竟不居功,还要一心谋事,在场诸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迅钦佩之余,问道:“左将军,可有什么需要我们本地之处?” 左梦庚想了想,拒绝了他的好意。 “莱阳已经残破不堪,剩余之人求活尚且不易,便不劳烦各位了。” 见他连牵累地方都不愿做,莱阳众人无不敬服。 往日官军来往,地方最是头疼。每每都被骚扰的不轻,以至于百姓见官军如见匪,胆战心惊。 索要粮草、抢夺财物,都是司空见惯。 如有哪支官军只是如此,本地都要弹冠相庆。 可左梦庚和他的部队,连索要粮草都不做。 左懋第打起精神,关切问道:“如此多的俘虏,倘若没有粮草,将军只怕弹压不易。” 左梦庚笑道:“粮草问题,我军早有准备。最迟今晚,便能送到。” 他又看向孙元化。 “叔父,这些俘虏大部都是本地百姓。要如何安置,还得听您示下。” 说起这事,孙元化无比头疼。 从他本心而论,他当然希望把这些百姓都留下来。 莱阳、莱西经此一战,已经残破不堪,人口仅存三、四。若要休养生息,必须得有足够的人口。 可这些俘虏在本地制造了如此大的杀孽,和本地人之间早已成为血仇。 将他们留下,只会变成更大的麻烦。 再一个,留下这些人,就得有粮食。 他有嘛? 并没有。 “中恒可有安置之策?” 左梦庚就知道他没有办法。 这是阳谋。 如今山东一地,有能力安置这些乱民、百姓的,只有他。 “经白莲教此番祸乱,只怕各地都已残破。来年粮食、税收必将锐减,当务之急,是要让这些人安顿下来。有吃食果腹,还得有所营生。小侄打算将他们送到临清去,那边有不少工坊,甄需大量劳力。” 孙元化真是无比痛苦。 他深深明白,这些人一旦送去了临清,又有不少人会变成左梦庚的兵力。 如今的左梦庚都已如此难治,倘若再要壮大,这个大明难道…… 自从黄宗羲自报身份后,莱阳士人对他的热情立刻超过了左梦庚。 左梦庚再名满天下,也是武人。 黄宗羲却不同。 忠烈之后,江南翘楚,东林新锐,正是左懋第等人倾慕的对象。 蒋垓凑上来,诚意相邀。 “我等莱阳士子,每日里勤奋苦读,研习文章,对东南风华倾慕不已。东林、应社、几社等贤达更是吾辈楷模,只恨无缘。今日黄兄在此,还望多多惠赐,增长我等学问。” 黄宗羲凝神看去,只见莱阳诸子全都殷切不已,不禁摇头。 “东南哪有什么贤达?不过是一群夸夸其谈之辈。写两首酸诗、青楼里薄点幸名,于国于民何益?” 左懋第等人纷纷变色,没想到他会如此说。 原以为他来自东南,必像刘宗周、钱谦益、张溥等人一样才华横溢,满腹经纶。 却没有想到,在他口中,东南无一人杰。 沈迅有点接受不了,斟酌着道:“东南贤达之学问,我等偶有所得,获益良多。黄兄缘何说……说……” 黄宗羲却直锐的多。 “文章、诗词写的再好有什么用?能挽救这日渐颓唐的天下吗?东南那些名妓的诗词写的也很好,看起来忧国忧民,可能让百姓增一产出否?” 莱阳诸人备受冲击,完全没有想到,黄尊素的儿子居然看不起学问。 可他说的话,仔细品味又发觉很有道理。 经过这许多事,黄宗羲也发现了,这些士子并不坏,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下。 “我家参座说过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天底下最大的学问,特别是治国治民的学问,都是要亲自去做、去体验,才能够感悟和领会。写文章,不过是空谈罢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莱阳诸人默默品味这句话,愈发觉着这朴素的言语中,似乎蕴含着人间大道。 只是他们还不到能够彻底掌握这个真理的程度,愈发显得迷茫。 黄宗羲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先行者。 他对几人道:“你们如果真有匡扶天下的志向,那么最需要做的,就是脱掉你们的长衫,扔掉空洞虚幻的书本,双脚结结实实踩在地上,去走进最普通的百姓中间。去看看他们怎么了,他们最需要什么,你们也就能明白这个天下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不要眼高于顶,也不要只看着朝堂和皇帝。他们都是神仙,哪里了解人间疾苦?” 听他言语之中直诋朝廷和皇帝,莱阳诸人却不禁热血沸腾。 明末思想混乱,各种声音甚嚣尘上。 黄宗羲这话实在算不得出格,而且配合上前面的部分,又很令人信服。 今天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不但莱阳得救,从生死边缘活了过来。又从一位真正地实践者那里,听到了大道至理。 眼看着黄宗羲要随左梦庚而去,那飘荡的衣袖让几人颇为惊奇。 “黄兄,你的手臂……” 黄宗羲转头,傲然一笑。 “清水关下,这条手臂换了八个鞑子。” 刹那间,一股凛然冲天的杀气逼得几人站立不住,竟只能仰视已经远去的同龄人。 左懋第只觉得胸臆之间有股气在横冲直撞,令他片刻不能安生。 “当年黄白安公慷慨就义,名动天下,激励我等奋勇直追。不想黄太冲更青出于蓝,弃笔从戎,血战鞑虏。诸君,黄太冲说的对,当今世道,读书读的再多又能如何?这天下间还少了读书人吗?朝堂衮衮诸公,谁不是学问精深?可他们挽救了江山、黎民吗?” 姜埰也差不多。 “往日里大来与我等交往,又何尝不是天下、社稷挂于嘴边,然其所为,残民以逞。可见这读书,死读书,光读书,是不成的。” 说起左懋泰,几人全都痛惜不已。 要知道,左懋第正是与堂兄弟左懋泰、左懋芬、左懋桂、左良辅等一起,加入了山左大社,才开启了立志之机。 回想往日,他们这些人除了交游聚会、切磋学问,评说时政外,又何曾关注过平民生祉? 黄宗羲说他们眼高于顶,恰如其分。 左懋第羞愧于往日的浮躁,下定了决心。 “诸君,我打算去追随黄太冲,你们呢?” 张允抡迟疑道:“今年乃乡试之年,仲及你不考了吗?” 左懋第哈哈大笑,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黄太冲又有何功名?可他所作所为,难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我说,大英雄诚如是。区区功名,考了又如何?不过又是宦海一蝇营之辈。岂能与拯救天下相比?” 姜埰、蒋垓被他所激,纷纷附和。 “仲及,我们与你一起去寻求大道。” 沈迅看看几个至交,咬咬牙,终于有了决断。 “罢了,罢了,今生便陪同你等任性一回。” 张允抡看着神采飞扬的几个朋友,一时间竟满腹苦涩。 他和四人不同。 左懋第四人全是大族子弟,即使不去考取功名,也不愁吃喝,照样生活优渥。 可他却担负着家族兴旺的使命,无法选择。 一想到从今以后和朋友们分道扬镳,张允抡不免悲从心起,茫然若失。 ------------ 第222章 宗藩之祸 莱阳一战,新军抓到的俘虏比东昌府时还要多出许多。 不过政治部、情报部的工作已经熟稔,效率反而比之前更快。 经过甄别,共有一百八十多个白莲教顽固分子被查出来,就地处决。 这也让莱阳百姓多少消除了一些仇怨,不再那么仇视其余的俘虏了。 新军的粮草当晚运到,所有的俘虏居然吃到了第一顿实打实的饱饭。 这一下就让俘虏们安心下来。 即使撵他们走,估计他们都不走了。 而登莱之行的最大收获,就是黄宗羲的身边多了几个小弟。 看到左懋第、沈迅、姜埰、蒋垓跟在黄宗羲的身边,笨拙地学习着宣传工作,左梦庚就不禁想笑。 明末文天祥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也是一种欣慰。 登莱白莲教乱平定的同时,其他地方的局势正在恶化。 左梦庚接到了军情。 横行在济南府、青州府的白莲教慕容财部攻陷了昌乐,威逼益都。 益都乃青州府府治所在,更是衡王宗藩所在。当地官府吓破了胆,求救信分别送往京师、济南和登州。 “叔父,小侄要去平定青州白莲教了。今日就此告辞,叔父保重。” 孙元化目光复杂地看着左梦庚,深知此子一去,未来必定会成为大明王朝的送葬者。 可他没办法劝阻,明知左梦庚正在稳步成长,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不然的话,白莲教将彻底糜烂山东,危害更甚。 这算什么? 两害相较取其轻? 无力感让孙元化心态萧索,只是道:“希望你能够心念百姓,莫要过多杀戮。” 左梦庚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道:“东江镇乃虎狼之辈,毛文龙死后,其余人等皆不足信,叔父还是要多加小心。事有不谐,小侄必定会鼎力相助。” 孙元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算接纳东江镇的残兵。 左梦庚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心想要提醒,结果发现却做不到。 因为安置东江镇一事,并非是孙元化的主意,而是孙承宗的命令。 孙承宗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打算在辽东重现他当年的战略。 虽然如今已经形成不了十面包围的强势,但如果能够利用东江镇继续牵制后金,总归能够给辽西走廊一些重整的时间。 孙承宗却忘记了,如今的东江镇已经不是曾经了。 毛文龙之死,让东江镇众将已经对朝廷失去了信任。 现在的他们,只想为自己而活。 这种时候将东江镇招募到登州来,未来的麻烦就一定会出现。 如果只是孙元化,左梦庚还能劝说一番。但涉及到孙承宗,左梦庚明智地没有开口。 那位孙阁老十分霸道,一言九鼎,不容置疑,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老老实实地借助白莲教之乱发展自身好了。 等将来实力到了,也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所有的俘虏都被送回了临清,在那边会再次进行甄别。 合格的青壮会编入新军预备役,留待将来补充到一线。不合格的则分配到各个工厂、农场等地方,总归人尽其用。 不过这一批人力终究太多,临清未必能够完全消化。 左梦庚的目光不禁看向沂蒙山区,知道需要开辟第二个根据地了。 几股白莲教当中,慕容财是最弱的。 此人原为白莲教的小头目,只因为其他的首领一一死在了朝廷的缉捕当中,让他脱颖而出。 恰好徐雅晴起事,白莲教全部出动,将整个山东都闹的烽烟四起。慕容财跟着凑热闹,趁着济南府、青州府空虚的时机,接连攻占了许多地方。不但洗劫了大量的财富,还裹挟了上万流民。 慕容财不再满足乡村,而是将目光盯准了城池。 昌乐县城被他利用内应顺利攻下,还夺取到了不少武器、铠甲。 慕容财的贪心愈发膨胀…… “慕容财,诸城常山人,祖先北宋年间从苏州迁移至此。原为白莲教黑石坛坛主,武艺平平,贪财好色,好大喜功。目前他攻下昌乐后并没有停下脚步,他打算打……益都。” 情报部副部长吴振喜一边给大家讲述慕容财的情报,一边脸色古怪。 别说他了,大家都有点忍俊不禁。 “这家伙好大的胆气,居然敢打府城?” 益都不但是青州府府城,还是衡王驻地,虽然没有多少兵力,但城池之坚固非同小可。 没有人觉得一伙乱糟糟的乱匪,能攻下这样的重镇。 左梦庚拍拍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道:“这样正好,咱们直接兵发益都,也省得到处追着乱贼跑了。” 众人称是,纷纷回去整顿好军队,当天就兵发青州。 左梦庚留下了吴振喜,问道:“你们部长还没有回来?” 吴振喜压低了声音。 “部长去登州和莱州了。” 左梦庚轻轻点头,对左富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 新军行动速度极快,这一次甚至舍弃了火炮部队,而是步兵急行。 第二天晚上就收复了昌乐,随后分成两部,夹击益都。 益都城此时稳如泰山。 青州知府汪乔年趴在城墙上,虽然看着城外的乱贼毫无办法,但也不用担心被攻破城池。 早在昌乐丢了的时候,他就警醒过来,火速查出了益都城里的奸细,稳固住了城防。 事实证明,益都这样的坚城,除非有内鬼,否则的话别说乱贼了,即使是正规军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他忧虑的是,马上就要秋收。如果乱匪不走,庄稼全都要荒废了。 和他想法一样的,还有衡王世子朱由棷。 “汪知府,你守土有责,不思退敌,枯守城池,任凭乱贼残虐乡里,对得起我大明天子吗?” 上一代衡王朱常㵂早在天启七年就死了,长世子朱由檡第二年也死了,就剩下朱由棷这个庶出的三子,如今在管理王府。 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朱由棷就会嗣位衡王。 因此他面对汪乔年,颐指气使,毫不客气。 他是在指责汪乔年畏敌怯战吗? 他是在心疼自己的土地。 衡王在青州府足足有数万顷的农田,每年都是王府的一笔庞大收入。 现在汪乔年不能打退乱贼,田地就无法收获,损失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汪乔年被衡王压的气都喘不过来,郁闷非常。 “殿下,乱贼势大,城中没有守军,全靠士绅、乡勇,万万不可出城浪战。一旦有失,丢了府城,殿下千金之躯有所损益,下官如何同陛下交待?” 衡王暴跳如雷,根本不听。 “你不赶走乱贼,王府的庄稼都要荒废了。到时候王府上下那么多人都要饿死,孤也没有果腹之粮,全都是拜你所赐。” 汪乔年怒极,也不客气了。 “无论如何,守城事宜,本官说了算。还请殿下回府安歇,莫要损于乱贼刀箭之下。” 对于衡王一家子,汪乔年从上任时,就没有任何好感。 值此江山板荡之际,这一家子还奢靡贪暴,巧取豪夺,让本地官员连税都收不上来。 整个青州城所占面积才1400多亩,而衡王府多大呢? 1200多亩。 衡王府上下足足有数千人,而益都县总人口数也才五万多。 去年全府所征税赋折银两万一千多两,结果今年春季再征收的时候,竟只有一万八千多两了。 汪乔年不解,忙去调查,结果发现足足有两千多亩土地进了衡王府的名下。 国有蛀虫如此,还说什么? 汪乔年心灰意冷,已经准备辞职,回家侍奉老母去了。对衡王,他也没有什么客气的。 见汪乔年如此强硬,朱由棷怒不可遏,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他还真的不敢乱来,否则引起崇祯的猜忌,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正没奈何处,突然听到城下枪炮声大作。 城上的人大惊,连忙看去。 只见两支明军突然从山林里杀出,一边冲锋一边放枪,打的乱贼纷纷溃逃,好似虎赶羊群。 眼瞅着乱贼支撑不住,一路往西南方向溃逃,汪乔年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太好了,这必是东昌协左梦庚将军到了。” 如今山东境内就这么一支能打的明军,各地官府都翘首以盼,等着东昌协快点过来平定乱贼呢。 明明益都城的危局解了,可朱由棷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眼看着新军拉开了阵线一路平推,他跺足不已,忙对贴身太监周全喊道:“狗奴才,还不快去,让这帮丘八莫要踩了咱们家的田。” 太监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忙一路飞奔而去,独留下汪乔年无比精彩的脸色。 ------------ 第223章 冲突 打李孟明、董大成,指挥的是一团政委宁为平。 打慕容财,左梦庚则让三团团长黄三虎来指挥。 黄三虎之所以能够成为团长,战功主要来自于首进遵化城。 还有清水关一战时,时为第一大队第二中队正的他,率领部下发动了反冲锋,顶住了后金重甲步兵的突击,稳固住了防线。 军功司对他的评价是骁勇善战、身先士卒。 本来左梦庚觉得,作为火器部队,军官身先士卒不是什么好事。万一阵亡了,岂不是影响指挥? 但是和其他人反复讨论之后,他发现大家都对这样的将领十分推崇。 这让他很不解。 不过经过反复思考和琢磨,左梦庚发现是自己的认识不够。 任何时代,任何战争模式下,“将是兵的胆”这句话永远都不会过时。 军官冲在第一线固然会增加伤亡的概率,可假如你作为军官都不上第一线,士兵们还有奋勇杀敌的勇气吗? 至于出现伤亡…… 新军的指挥系统是不怕主将出事的。 因为还有政委、副官以及下面各级的军官,随时都能顶上。 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虽然继承了更先进的记忆。但要把那些记忆融会贯通成为他自己的,令他成为名帅,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左梦庚的长处就是不固执。 认识到是自己的错误后,立马改正,并且遵从大家的意见,将黄三虎提拔为了第三团的团长。 这一次剿灭白莲教,其实就是锻炼下面军官的机会。 黄三虎不愧是猛将,制定的战术非常激进。 他将两个团分成两路,又根据白莲教乱贼没有组织、武器也不足的缺点,让两个团狂飙突进。 目的就是利用新军士兵体力更加充足、武器更加凶猛的特点,一举冲垮乱贼,然后在撵鸭子的过程中抓俘虏。 战斗一开始的过程十分顺利。 乱贼完全没有想到官军杀来,一个照面被打死数百人,其余的就崩溃了。 可当新军士兵们按照命令准备开始追击时,变故出现了。 益都城门大开,一队人马飞速跑来,挡住了新军的去路。 将指挥权交出去后,左梦庚就彻底不管了。和黄宗羲、左荣等人溜溜达达地跟在后面,尽情让黄三虎发挥。 可不久后,前面传来了追击受阻的消息,令他颇为意外。 “走,看看去。” 左梦庚打马上前,就看到全军都被挡在了益都城外,前进不得。 “黄三虎,怎么回事?为何停了?” 黄三虎看到是他,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参座,你来的正好。都是这个太监,他不让我们过去。” 左梦庚这才注意到,挡住新军的,是一些仆役。领头的,则是一个趾高气扬的太监。 “你是何人?为何阻拦大军行动?” 太监勃然变色,喝道:“好大的胆子,见到咱家,居然还不下马?” 左梦庚气笑了。 “你一个阉宦,阻拦大军作战,就算是把你砍了,都是你自找的。” 那太监跋扈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个? “呵呵,咱家衡王府管事太监周全。你个小小武人,要砍咱家的脑袋?来呀,你试试。” 好好的行动被阻挡,眼瞅着白莲教乱贼已经跑进了山里,左梦庚的脾气哪里忍耐的住? “上去,弄死他。” 新军的士兵可不管什么管事太监不管事太监的,他们只听左梦庚的命令。 立刻有两个士兵端着刺刀就冲了过去。 周全没想到左梦庚还真敢,之前的嚣张登时没了,呼吸一促,胯下一热,竟然吓的尿裤子了。 “住手!” 幸好有人及时赶到,让周全逃过一劫。 原来这么一会儿功夫,益都城里又有一大群人跑了出来。 当先一人穿着知府官袍,正是青州知府汪乔年,他跑的气都快要断了,就怕事情闹大了。 汪乔年的背后,衡王世子朱由棷也出来了。 周全看到朱由棷,嗷唠就是一嗓子。 “殿下啊,奴婢差点就不能再伺候您啦!” 朱由棷早已看到了事情经过,早已怒火冲天,并指对着左梦庚,喝骂道:“你这狗才,竟敢伤我王府中人,真当本王不敢治罪于你?” 左梦庚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 登即色变,驱马上前,前蹄高高扬起,似乎要踹向朱由棷。吓的这货完全顾不得藩王威仪,节节后退。 “我大军剿匪平叛,你青州府上下横加阻挠,意欲何为?” 汪乔年简直要疯了。 他是东林党。 虽然没见过左梦庚,但从知交好友那里知道,这是自己人。 之所以急匆匆赶来,就是怕左梦庚吃亏。 可现在一看,这年轻人哪儿是吃亏的性子啊? 面对藩王,都敢如此桀骜。 这万一要是真的伤了衡王世子……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他赶忙拦在前面,自报家门。 “左参座,本官汪乔年,曾听黄幼玄对你赞誉有加,切莫冲动。” 提到黄道周,就是在告诉左梦庚,咱们是一伙的。 汪乔年和黄道周不仅同为东林,而且关系匪浅。黄道周的老师和汪乔年的座师,都是原登莱巡抚袁可立。 左梦庚对汪乔年不熟,并不知道此人其实和左家也有渊源。 确切地说,假如历史不发生改变,未来汪乔年会被左良玉坑死。 崇祯十五年,汪乔年接替傅宗龙,成为三边总督。 其时李自成围攻开封,崇祯催促汪乔年出兵的檄文一封接着一封,就和后来催促孙传庭一样。 可汪乔年手里哪有什么兵? 不但无兵,还没有粮。 没办法啊,皇帝的命令不得不听,汪乔年只好勉强凑齐了三万老弱病残,由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率领,开出潼关。 当时左良玉不敢去解救开封,于是去打了临颍。不但把起义军的东西都给抢了,而且还进行了屠城。 李自成大怒,也不打开封了,回过头来狂攻左良玉。 左良玉一路败退,最终被困在了郾城。 汪乔年为了救他,想了一招围魏救赵,去打了距离郾城一百二十里的襄城。 这里是李自成老营所在地,李自成肯定会回援。 汪乔年的想法是,通过这招围魏救赵,和左良玉前后夹击,应该可以击败李自成。 想法很美好,奈何手底下的人全都是功德林的学长。 当李自成回师后,还未如何,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个货就跑了,导致汪乔年被围在了襄城。 至于他寄予厚望的左良玉…… 后来起义军攻破襄城,汪乔年自杀未遂,被起义军俘获。 李自成让他下跪,汪乔年不肯,于是便挖出了他的膝盖骨。 汪乔年依然大骂不止,李自成让人割下了他的舌头。 汪乔年便以手指着李自成以血唾骂不止,于是又被砍下了手指。 汪乔年望北而拜,随后被五牛分尸车裂杀害了。 左梦庚就是不知道这段历史,否则的话,估计都没脸面对汪乔年。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还是前辈,面子还是要给的。 “汪太尊,还请您为末将做个见证。我大军本可大获全胜,结果衡藩阻挠,放跑了白莲乱贼。便是到了陛下那里,咱们也有分说的。” 朱由棷的锐气刚才被吓没了,颜面尽失,对左梦庚也是恨之入骨。 “你这丘八,嚣张跋扈,藐视皇亲。你等着,孤定要上疏弹劾于你。” 在左梦庚的眼里,朱由棷连废物都算不上,懒得和这样的货色纠缠。 “既然衡藩不让咱们剿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传令下去,收兵,回临清。” 汪乔年大惊失色,连忙阻拦。 “左参座,白莲未灭,岂可撤军?” 左梦庚指指朱由棷,冷笑道:“世子神通广大,尽可自行剿贼啊。看看世子神威,能不能保住自己田亩。” 说罢,他朝汪乔年拱拱手,果真走了。 其余新军士兵立刻跟上,不一会儿走的不见了踪影。 汪乔年呆立良久,看着这一地鸡毛,当真是悲从中来,欲哭无泪。 朱由棷却满面怨毒,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 第224章 口水官司【求月票】 左梦庚说撤军,就真的撤军了,并非虚言恫吓。 而他的决定,有点吓到了黄宗羲。 “中恒,此番却是你莽撞了。咱们还没到出头时机,弄不好这一次有麻烦了。” 左梦庚却不当一回事。 “安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黄宗羲难掩忧虑,回过头来,赶紧让人给在临清的瞿式耜、张继孟、李邦华等人传信。 等左梦庚回到临清时,立刻被这些人请了去。 “你和衡藩冲突一事,我们仔细思量,觉得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朝廷雷霆降下,我们的实力暂时还扛不住。” 李邦华代表大家说了意见。 左梦庚看着他们无比严肃的样子,心底偷乐。 “那该如何应对?” 瞿式耜理所当然地道:“官员和宗藩发生冲突一事,在所多有。大多数时候,宗藩都是吃亏的一方。不过此事咱们有点理亏,依我之见,还是立刻上书自辩为好。” 明代的藩王没有什么权利,经过被本地官员拿捏的死死的。但这不能说明藩王就狗屁不是,就真的干不过官员。 尤其左梦庚武将的身份,更是容易让朝廷警惕。 但他们的想法,左梦庚却不认同。 “我既然没有做错,为何自辩?” 张继孟顿足,生怕左梦庚不知其中的厉害。 “中恒,切莫刚愎自用。咱们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稍有不慎,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要不保。” 见他这么说,左梦庚也严肃起来。 “诸位,你们的想法太被动了。倘若我当真上书自辩,那才是生死操之人手。” 柳一元对官场、朝政不是很懂,急道:“这么做多少可以补救一些。” “为何要补救?” 见左梦庚似乎还不知悔改,李邦华生气了。 “倘若衡王世子上疏弹劾于你,你该如何自处?你可知,藐视宗亲、以下犯上乃是大罪。” 左梦庚的眼里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那我也可以上疏弹劾衡藩啊。” 瞿式耜以为左梦庚落不下面子,问道:“你能弹劾衡藩什么?” 左梦庚的语气幽幽的,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勾结白莲,意图谋反。” 刹那间,诸人都感觉到一股子凉意。 李邦华吓坏了,以为左梦庚要行险。 “万万不可,此事朝廷一查便清清楚楚。到了那时,你的罪责更大。” 左梦庚依旧不为所动。 “所以啊,这罪名前面要加个‘疑’字。咱们合理怀疑,就此上书,不是人臣之道吗?至于紫禁城里那位信不信,那就不归我们管了。” 张继孟摇头叹气。 “陛下岂会相信此等拙劣之言?” 左梦庚的脸色阴冷中带着戏谑。 “那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老朱家的藩王,可是有造反传统的。” 气氛立刻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被这话刺激到了,镇定下来,仔细一想,突然发觉左梦庚竟然不是乱来。 燕王、汉王、宁王…… 大明的历史上,藩王造反的例子还真的不少。 再者说了,崇祯这一支,也是以藩王御极的。既然他们可以,别的藩王有点想法不是很正常吗? 不知为何,瞿式耜竟然有点怕左梦庚了。 “可理由呢?” 左梦庚镇定自若。 “他衡藩没有和白莲教勾结、意图谋反,为何阻止我军剿贼?” 黄宗羲作为当事人,一清二楚。 “衡藩不是怕咱们踩坏了他的田地嘛。” 左梦庚嘿嘿冷笑。 “你是皇帝,你信不信?” 众人彻底无言,突然发觉,左梦庚居然将一切都算计进去了。 他们又哪里知道,左梦庚虽然没有见过崇祯,但后世对于帝王这种生物的分析,精确的和制导导弹一样。 这绝对是世界上最最疑心的一种生物,将屁股底下的宝座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任何想要窥觑的人,都会被这种生物撕扯成碎片。 不需要实打实的证据,只要帝王产生了疑心,那么当事者不死也得掉层皮。 衡藩只是出于贪婪才这么做,但在帝王的眼里,可就未必会这么看了。 封建社会里,一旦被帝王猜疑,那么下场可想而知。 谁也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玩的如此高明。 “幸好你没有进入官场,否则的话,多少对手都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李邦华这话,其实是夸赞。 因为左梦庚在政治上的成熟,是他们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 之前左梦庚太年轻,大家都很疑虑,怕他行差踏错。但今天这一手天外飞仙,令所有人都对他增强了信心。 他们又哪里知道,这根本不是左梦庚在政治上成熟了,而是后世五花八门的舆论战给了左梦庚参考。 他深知在这样的冲突上,绝对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是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只有这样,才能把局面搞乱,然后让自己脱身,让敌人深陷泥潭。 就好比后世某国领导人尿裤子一事,真假都无所谓,反正就是要通过舆论鼓噪你尿裤子了。 造谣肯定比辟谣要容易的话,成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回到这件事上就是,衡藩造不造反都无所谓,只需要准确利用帝王的心理,那么倒霉的一定不是左梦庚。 朱由棷的弹劾奏疏很快送到了京师。 事涉藩王,司礼监不敢怠慢,赶紧呈递给了崇祯。 朱由棷弹劾左梦庚的罪名是,藐视宗亲,以下犯上,纵敌远遁,养寇自重。 不得不说,朱由棷的心思挺恶毒的,弄不好真的能让左梦庚脱层皮。 看了奏疏,崇祯果然大怒。 “左梦庚胆大包天,朕隆恩厚遇,他却嚣张跋扈,必须严惩。” 王承恩不说话,只是猫着腰,等着崇祯下旨,他就草拟用印。 可还没等崇祯说话呢,张彝宪滚了进来,脸色煞白,抖如筛糠。 “陛下,东昌协……东昌协参将左梦庚上疏,弹劾……弹劾衡藩……疑勾结白莲,图谋造反!”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来奏报此事。 可内廷其他的大佬全都见机跑了,他避无可避,不得不直面崇祯。 崇祯本来在思虑要给左梦庚制定何等罪名,听闻他的话语,当即愣住,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张彝宪头也不敢抬,急急地把事又再说了一次。只希望崇祯看不到他,不要找他麻烦。 崇祯久久无语,脸色几经转换。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差不多过了盏茶功夫,他才幽幽问道:“大伴,你说……衡藩和左梦庚所言,哪个是真的?” 如果是旁人,听到他这么问,肯定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作为从小伺候崇祯的王承恩,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玄机。 一个明明是亲戚,却以藩属相称;一个是臣子,却直呼其名。 “老奴一时片刻,也不得其解。但想来衡藩跋扈,是有的。” 崇祯长舒了一口气,命令道:“让锦衣卫韩川去查一查。” 至于查什么,懂的都懂。 韩川很给力,三日后就带着结果来见崇祯了。 这个速度,令崇祯颇为赞赏,愈发对他的才干满意了。 能不快吗? 事情的原委就是左梦庚给的。 待韩川把事情真相一说,崇祯又是气恼又是苦笑。 他原以为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忍言的大事,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左梦庚和衡藩的口水战。 衡藩不识大体,为了自家田地,居然阻止左梦庚作战。 左梦庚年轻气盛,一怒之下直接撤军了。 至于左梦庚控告衡藩意图谋反嘛,崇祯想想,换成自己在左梦庚的立场上,或许也会这么想。 “传旨,左梦庚跋扈,降两级留用。衡藩不知公忠体国,祸乱朝政,着即日起禁足五年。那个管事太监周全……打死。” 这个旨意一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崇祯是偏向左梦庚了。 降两级留用,那和没处罚有什么区别? 其实崇祯这么做,也是无奈。 “责令左梦庚用心剿贼,山东之乱不平,朕饶不了他。” 还不是无人可用、无兵可用? 山东白莲之乱,没有左梦庚出手,必成燎原之势。 ------------ 第225章 军政 左梦庚回到临清,最开心的人就是徐若琳了。 这女孩竟顾不得害羞,拉着左梦庚上看下看,就怕他少了什么零件。 “哎哟,不是和你说了嘛,就是一次武装旅行,什么事儿都没有。” 徐若琳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有些关心过度了。 “还不是……还不是听人家说,打仗很危险的。” 左梦庚哈哈大笑。 “这一次出征,我军一共就三个受伤的。你猜,是如何受伤的?” 徐若琳哪懂得军阵之道? “追敌的时候崴了脚。” 说起这事,左梦庚也忍俊不禁。 实在是新军和白莲教乱贼的差距太大了。 这一次回到临清,左梦庚还见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身体痊愈的耿如杞。 四、五十岁的年纪,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清瘦隽永,儒雅随和。 “中恒,京畿之事,多亏你鼎力相救。否则的话,老夫……” 左梦庚没有居功。 “伯父何须见外,咱们同气连枝,理应守望互助。” 耿如杞也不是矫情的人,而且经过了前事,人一下子豁达起来。 “老夫已经见过李司马和东郊公,不想你这里群贤毕至,却比朝堂之上还要通透。怎么样,给老夫也安排点事做,如何?” 左梦庚大喜,没想到耿如杞竟然主动加入自己的阵营。 基层的官员他可以自己慢慢培养,但到了一定层次的行政办法,他也是一知半解。 本来有一个李邦华在培训了,但显然不够。 现在又来了一个做过巡抚的耿如杞,那真是如虎添翼。 左梦庚想了想,决定稳妥起见。 “伯父如果不弃的话,可否先帮孟暗先生做些官员培训?待伯父身体大好了,还要靠您掌控全局。另外太冲等人争执不休,时至今日也没有定论。有伯父指点一番,也好使大家达成共识。” 左梦庚的安排,还有另一个目的。 那就是改造李邦华、耿如杞这些旧官僚的思想。 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们参与到思想大辩论当中来。 如今黄宗羲等人的辩论依旧没有结论,关于平等的范畴始终不能形成统一。除此之外,他们的辩论又开始扩大化,已经涉及到了君王的定位问题。 但这种辩论和争执又是必须的。 思想的统一过程必然是这样的。 总不能你张口一说什么理论,别人就痛痛快快接受。 孔夫子传道都屡经挫折呢。 只有参与其中,才能够受到影响,最终改变思想。 “各位,这次出征,我没有亲临一线,偶有闲暇,终于完成了《国富论》的最后部分。另外,这里还有内人编译的欧罗巴学者马基亚维利的著作《君主论》。我相信,这些远道而来的作品,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思想辩论大会,左梦庚一直都注重参与。 他是领袖,军也好,政也好,包括思想领域,都必须要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思想领域,只有他参与其中,才能把持好方向,不至于产生混乱。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进行引导,发动大家的头脑风暴,使大家的思想是朝着更先进的方向发展,而不是产生倒退。 当众人开始讨论君主的定位时,左梦庚就知道时机已到,于是拿出了《国富论》的最终章,论君主和国家的收入。 恰好徐若琳编译完了《君主论》,简直是给他的神助攻。 左梦庚拿出两部论述,立刻激发了大家的热情,纷纷带着文稿回去拼读、学习起来。 可以想见,下次的探讨会上,又会是一番热闹。 其实在传播这些思想的过程中,左梦庚一直都隐藏着深意。 那就是传输国家的概念。 这个时代的明人,其实是没有太确切的国家概念的。他们对世界的划分,是以王朝、民族为界限的。 很朴素,也很符合当下的环境。 但左梦庚深知,中华民族要想突破地域的限制,真正地融入这个世界,成为开拓者,那么更加完整的国家概念就必须深入人心。 表面看起来是论君主和讨论政权的收入,但衍生开来,可不就是国家的理念嘛。 这一次回师,虽然是因为和衡王府的冲突,但也凑巧,可以让新军重新整编。 军部的会议上,左梦庚做出决断。 “第一团、第三团,抽调出一半的人来,补充到第二师第一旅去。宁为平,你去担任第二师第一旅旅长。” 其他军官看着升任旅长的宁为平,不禁非常羡慕。 出去打了几仗,尽管都是平推,但军官和士兵都增长了战斗经验。 这就让新军有了扩充的基础。 原本空架子的第二师(临清协)也可以进入完善阶段了。 对于这个决定,茅元仪是最开心的。 他来到临清,加入新军,就是为了实现征战沙场的梦想,日后能够收复辽东。 在第一师出征的日子里,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训练新兵。 原本他以为这些新兵就是第二师的根基,没想到左梦庚更加深谋远虑。 先带着第一师的两个团出去打仗,得到锻炼后,回来就拿出一半的人手送入第二师。 这样一来,第二师一下子就有了一批经验不错的军官,不至于从上到下全是新丁。 再从第二师调一批新兵加入到第一师,又不会太损害第一师的战斗力。 后续的作战中,再打几场,第一师和第二师就都锻炼出来了。 会议上,大家经过讨论,第二师的指挥机构也组建起来。 师长茅元仪,政委张继孟,参谋长左永,军参谋长柳一元兼任第一师参谋长。 目前第二师只能组建出第一旅,旅长宁为平,政委是原一师一旅政委易国政平调。 宁为平和易国政都是政委出身,一起担任新建的二师一旅主官,其中也包含着左梦庚的深意。 他需要掌控绝对的军权,自然要安排信得过的人。 一师一旅政委由二旅三团政委娄甫接任,三团的政委则由益都之战表现出众的三团七营营长简宗安接替。 二师一旅下面的各级建制,目前依旧是空缺。需要二师的将领们在组建和训练的过程中发现人才来补充,也需要一师在其后的战斗中成长后调配。 具体的人事安排之后,周游站了出来。 “这是我和张副军长、茅政委、柳参谋长等合力编写的步兵操典,经过军长的首肯,从即日起,开始推广全军执行。” 一支成熟的军队,必然要有一套成熟的操练体系。 这件事,从新军还是后营时期,左梦庚就在做了。 具体负责的人,就是始终主抓征兵和训练的周游。 新军的步兵操典,除了融合了后世的先进理念外,又结合了当下的情况做了改动。 第二师的新兵就是第一批操典指导下完成基础训练的新兵。 成果非常不错,最起码新兵成长的速度大家都看在眼里。 通过了实践检验,左梦庚拍板,开始推广全军。 除了步兵操典,还有骑兵操典、炮兵操典和工兵操典等几部训练大纲。 这些内容,使得新军开始向正规化、系统化迈进,也开始逐渐超脱时代。今后的时间越长,新军的战斗力就会越厉害。 而对于新军的建设,左梦庚并没有到此为止。 “既然我们的军队越来越正轨,那么军官的培养也就必须更加深入和规范。我决意成立新军军官学校,从今以后,团级以上军官非军校毕业不得担任。” 左梦庚拿出军校这个大杀器了。 后世已经证明了,军校的作用非常显著,他没有理由弃之不用。 专门的军官学校,而且是高级军官晋升的必经之路。这个设定,让大家伙都十分的新鲜,但也不意外。 因为前前后后,左梦庚已经和大家提到过多次类似的设想了,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特别是在编纂各种操典的过程中,大家愈发感到,原来军事也是可规划成不同但详细的学科来传授的。 如今各处的将领要么是家传,要么是沙场上自行领悟。 不说成才的概率有多大,最起码这样的将领不可控。 武将跋扈,摧毁王朝根基的故事,没有人不清楚。而该如何控制武将,也是历朝历代的大难题。 像宋朝那样将武人死死踩在脚下,结果三百多年间始终被打的喘不过气来,肯定是不行的。 大明一开始的时候,武将的地位还是不错的。但土木堡之后,武将就沦为了文官的仆从。 事实证明,这样还是不行。 新军的高级将领里,虽然不少人都是文人出身。可真的经历过实战后,他们比谁都清楚,文官统兵作战,真的是有极大的弊端。 还是左梦庚的那句话给了他们启发。 “既然文官统兵不行,那为何不把文人变成武将呢?” 正是接受了左梦庚的熏陶,大家都意识到了培养将领的重要性。 在一致性的表决同意后,新军军官学校在左庄军营外的新营地里,正式挂牌。 左梦庚自任校长,并且真的会来授课。 教务处主任黄宗羲,负责给军官们灌输新思想。有这么一位激进的大能在,就不愁新军的军官们不牢牢地跟随在左梦庚的身边。 其余的各科教官,也都是由各部队长官担任。 实战和理论相结合,今后新军军官学校里,一定能够走出不少人才。 ------------ 第226章 莱阳诸子的新生活 九月,是一个喜人的时节。 天高云淡,艳阳高照。 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金灿灿的庄稼上,整个大地都是一片暖人心脾的金黄色。 这样的色彩下,人的心情便会很好,便会充满希望。 遍布于田野之间,农人们劳作之余的欢歌笑语,就是最佳的写照。 左懋第、沈迅、姜埰、姜垓四人行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感受着临清独有的勃勃生机,心绪一时复杂。 加入到了新军中后,四人跟随在黄宗羲的身边学习做事。 回来的路上,他们学到最多的,就是思想宣传。 眼瞅着那些跟随白莲教造反的刁民,在黄宗羲率领政治部的宣传感召下慢慢转变,四个人的感受非常神奇。 耳濡目染之下,四个人对于新军的运作方式,已经有所了解。 待到了临清后,这段时日,他们又见到了李邦华、毕懋康、瞿式耜、张继孟、黄道周等往日里只是听闻、崇拜过的东林诸贤。 然而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这些贤达们似乎不屑于谈论诗词文章,对于家国天下也鲜少有什么高谈阔论。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忙,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别说他们了,左懋第四人也是如此。 黄宗羲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新人就有所优待,相反驱使他们跟使唤驴子似的,让他们每天都忙的脚打后脑勺。 这种生活和以往四人的闲逸舒达完全不同,刚开始完全适应不了,屡屡出错。 不过十余日后,他们渐渐开始缓过来了,对于工作也不是那么畏惧。 除此之外,四人的着装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从莱阳出发时,他们穿着的还是士子袍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脏掉破损的衣服没法穿了,必须要补充服装。 而黄宗羲扔给他们的,赫然是最普通的新军军服。 几人想要抗辩,黄宗羲指指自己,又指指左梦庚,就让他们无话可说。 连左梦庚和黄宗羲,甚至包括李邦华、毕懋康平素都穿着这样的衣服,他们又有什么资格保持高贵呢? 如果要说四人在临清感受到的最大冲击,还是那天的讨论会。 会上所有人的文作和发言,都让四人感受到了一丝丝危险。 “仲及,我们好像进了贼窝。” 姜垓小心地观察了四周,发现没人在近前,才敢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原以为此地贤达云集,每日请益的话,自己的学问会有所精进。结果几日的感受下来,这些贤达们似乎在准备造反。 左懋第面色凝重。 “当日进入军中,我便有所怀疑。那位左参座连军制都改了,如果不是胆大包天,便是有所图谋。” 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人纷纷点头。 有明一朝,军制虽然并非始终如一,但都是朝廷根据情况作出的变动。可新军里面的制度,明显和大明现在的军伍完全不同。 姜埰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说,这些东林中人原本都是天下仰望的君子,怎么会行此逆举呢?” 沈迅倒是对此颇为理解。 “当今御极以来,东林屡遭挫折,忠臣泣血,江山板荡。外不能御虏,内不能平乱。百姓日益贫苦,多有率兽食人之惨剧。估计他们是对大明失望了吧?” 姜垓忍不住道:“可大明乃天下正统,身为士人,理应规劝君王,奉行正道才是至理啊!” 相比起他们三个,左懋第是思考最多的。 这些时日,他不但悄悄观察黄宗羲等人的言行,也一直都在请教,对于这里的理论了解也是最深入的。 他问道:“可如果君王不奉行正道呢?此前东虏入寇,多少忠臣无辜受冤?从前天下人都认为新君乃是圣主降世,经过这三年波折,也该有所悟了。” 姜埰小心翼翼地问道:“仲及,你打算加入他们?” 对于这些从小饱读诗书的士人来说,造反……永远都是令他们胆战心惊的话题。 左懋第也并非一下子就坚定了信念,而是显得很迷茫。 “当日在莱阳,大来的所作所为,你等可还记得?那时黄太冲说道,穿长衫的才是人,光脚的泥腿子不是人。这句话,令我反思至今。圣人说,为政以德,天下为公。可咱们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圣人之言可曾实现?历朝历代,又有哪些圣君名臣做到了?” 沈迅三人无话可说。 他们都精通史书,自然知晓即便是那些所谓的盛世,真正的平民百姓也活的很艰辛。 即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左懋第又道:“我不知道这里到底能不能实现天下大同,但就我所见,那位左参座也好,其他人也罢,姑且能够做到与平民百姓同甘共苦。只凭此为,难道不值得咱们追随吗?” 说起这个,其他三人都不禁苦笑。 返回临清的路上,因为一直跟随在黄宗羲的身边,三人对艰苦预估不足。可是连续几顿粗茶淡饭吃下来,四人都有点懵。 他们都出身殷实之家,从来吃穿不愁。不说锦衣玉食,但也算得上精美。 新军里的饮食,在他们看来,虽然管饱,但只能算是糟糠。 前面几天,四人甚至食不下咽,饿的神志不清。后来繁重的工作下,体力极度消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才慢慢接受了那些粗简的食物。 他们原本以为,这是征战在外,所以才会如此。 可等到了临清之后才发现,左梦庚、黄宗羲等人的饮食依旧如此。 看到食堂里所有人的饭食都是一样的标准,那个场面让四人久久无法忘怀。 古往今来,多少圣贤留下了金玉良言。然仔细追究,即便是这些圣贤,又有多少做到了知行合一? 程朱之辈的生活,稍微考究一番就知道,绝对是脱离民众的。 对比之下,这些就在眼前的活生生的践行者,无疑更加伟大。 “各位,黄太冲说的对。王朝和天下、君主和百姓,我辈士人的选择不该迟疑。哪怕为之身死族灭,难道不是恰如其所?” 左懋第决定了。 他要留下来,去好好追求大道。 传统的忠孝之道上,或许应该有新的解释。 “你都不怕,我们又有何惧?或许呀,将来我等真的能够超越远古诸贤,开创天下大同。” 沈迅意志坚定,见有人和自己志同道合,不禁欣慰。 姜埰、姜垓兄弟俩见此,些许疑虑也抛下了。 他们的思想本来就受左懋第影响颇深,也对左懋第十分信服。当自身处于迷茫的时候,追随左懋第几乎是他们的本能。 见朋友们果然和自己一样,左懋第高兴不已。 “走,咱们去寻黄太冲。他所说的许多理论,我还没有参透呢。” 四个年轻人抛下负担,重新回到昂扬的状态,簇拥着找到了黄宗羲的住所。 黄宗羲正在写文章,对于四人的来访十分欢迎。 他这人就是这样,表面孤傲,实则外冷内热。一旦得到他的认可,便待人以诚。 这段时日左懋第等人的挣扎和适应,他都看在眼里。见到又有人才加入本方阵营,内心着实欢喜。 “你们都是鲁地大贤,来帮我看看,这篇文章如何?” 黄宗羲有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便利。 那就是左梦庚拿出的任何新思想、新理论,他基本上都是第一个接触和聆听的人。 在左梦庚的影响下,黄宗羲的思想境界进步神速。 回来的这几日,他又和李邦华、党还醇、柳一元等人辩论了几次,新旧知识交融之下,隐隐有些突破,便忍不住动笔写下了自己的见解。 左懋第现在是黄宗羲实打实的迷弟,听到偶像又有作品,第一个捧过来细读。 黄宗羲在左梦庚影响下的另一个改变,那就是文章习惯彻底抛弃了之乎者也的那一套,全部以白话文叙述。 而且写作习惯改成了横向书写,甚至还从邓玉函那里学会了使用鹅毛笔。 这种书写方式让左懋第看起来很累,但也强行适应。 【人类社会的种种构架当中,利益是维系关系的基础与核心。而在许多人组成的社会和国家当中,维系所有人的利益是由君主来完成的……】 黄宗羲已经意识到了君主的副作用,并且对于君主的认识也开始更加的全面和先进。 这脱离了他原有的《原君》的范畴。 虽然还不如数十年后的他那么圆融进化,但对于君主等政治现象的认知,无疑要更加深刻和准确的多。 左懋第四人将这篇文章看完,全都大受启发,立刻围着黄宗羲请教起来。 黄宗羲把自己的认识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也从左懋第四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实地的民情,弥补了思想中欠缺的部分。 “诸君,你等有此博识,不如随我破开迷雾,开创新政,如何?” 黄宗羲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发表看法了,兴之所至,对左懋第四人发出了邀请。 目前的几次辩论中,他都比较孤单。 他的理论和看法,只有左梦庚在背后默默支持。但左梦庚作为领袖,显然不能旗帜鲜明地选择支持哪一方。 黄宗羲迫切需要有自己的帮手,而左懋第他们这些新加盟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是不错的助力。 ------------ 第227章 重炮 新式左营炮在同白莲教的作战中得到了检验。 效果很不错,得到了全军上下的一致好评。 事实上原本的左营炮除了偶尔会发生药筒弹跳出膛的毛病外,基本上算是完美的作品。 这一次增加了卡扣,使得药筒无论如何都不会弹跳出来,安全性也就得到了保证。 从前线回来之后,武器的使用情况也要反馈给装备部门。 “虽然卡扣的出现,解决了药筒弹跳的问题,但很显然,要想让火炮达到最好的使用效果,全封闭后膛炮才是正选。” 左梦庚郑重提醒,就怕新军的武器研发人员们故步自封。 那样的话,迟早有一天,新军的武器优势将不复存在。 他不说,毕懋康、涂一先等人也深知这一点。 事实上因为这里的待遇很好,奖励丰厚,所以工匠们的积极性非常高,都很愿意进行技术改造。 “参座,重炮目前我们已经试制出来了一门,正准备择期测试。你回来的正好,帮我们指点指点吧。” 涂一先如今是中校了,属于新军中的高级军官。 对于一个工匠居然成为军官,一开始大家都很不适应,觉得不符合规矩。但又想到王秀芹一个做衣服的都是少校了,他们造枪造炮的成为中校,又有何不可? 而且工匠也可以做官这件事,给了全体工匠们巨大的鼓舞,使得他们在磨砺技术上更加卖力了。 听到重炮制造出来了,左梦庚格外高兴。 京畿之行,让新军上下意识到,左营炮还是有极大局限性的。 虽然左营炮的射程已经不输红衣大炮了,但差一些就是差一些。往往就因为差了那么一点,导致面对敌人的火炮毫无办法。 第四大队的巨大伤亡以及栗香筑的牺牲,都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的。 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拥有自己的重炮。 新军日后一定会进行攻城战的,没有破城的武器也不行。 毕懋康等人研制的重炮,依旧采用全钢冷锻而成。 如今上下已经达成了一致,铸炮必须要用钢材。 这样铸造出来的火炮,重量远比熟铁炮要轻便的多。 就比如这么钢制重炮,全重也才八百多斤。 炮管长度4.1米,口径125MM,采用双层全钢铸造,以黑火药的威力,根本不用担心炸膛的问题。 这门重炮属于前装滑膛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重炮要想发挥出威力,在这个时代就只能采用前装装药。 而前装装药就必然是滑膛,如果有膛线的话,炮弹和火药怎么装进去? 整个火炮的重量之所以如此,只因为考虑承载的原因,炮架和车轮也是钢铸的。 木制的炮架和车轮,完全承受不住这种重炮的射击。 和左营炮一样,因为钢制,所以重炮上下通体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在阳光下惊魂夺魄,令人心折。 毕懋康抚摸着自己的作品,非常有成就感。 “炮弹我们制作了两种,一种是攻城摧坚用的实心弹,还有一种是范围杀伤的爆破弹。” 工匠们把两种炮弹都拿上来,让大家看个清楚。 实心弹并非是传统火炮用的那种铁球,而是被制作成为了长筒型,前端为圆润平滑的弧形。 “我们测算过,和圆球实心弹相比,这种形状的炮弹飞行距离更远,也更能保持准度。采用弧形弹头,也是怕炮弹落地之后扎进土里,无法形成翻滚。” 而和实心弹相比,爆破弹的弹头就很尖锐了,前端甚至还有一根细细的铁针。 “千座您看,这根铁针其实就是撞针,下面被我们装了火帽。这样炮弹发射出去后,通过弹头的撞击,会让撞针引爆火帽,从而引燃弹头里的火药,形成爆炸伤害。” 这个发明让左梦庚格外欣喜。 因为这等于是碰撞式引信被研发出来了。 不但重炮可以用,随后左营炮也可以用。 左梦庚看向左代。 “你们火药工厂能保证火帽的供应吗?” 左代信心十足。 “目前我们火药工厂的工人数量,已经增加到了五千人。而且技术的熟练度上有了极大的提升,每日可以产出火帽八千枚。” 这个产量在纯手工的生产方式下,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左梦庚欣慰的同时不忘提醒。 “你们在保证生产的同时,也不要忘了研发。如果能够实现火帽的工业化生产,我这里是不吝奖赏的。” 左代表示明白,回去之后就在厂里推行下去。 火炮被拉到了靶场。 和左营炮两个人就能推动不同,重炮必须使用骡马,而且还得是双马。如果是在崎岖地形,甚至需要三马。 对于这个要求,新军的将领们颇为头疼,左梦庚反而觉得太正常了。 小样,你们是没见识过十六匹马拉的超大型重炮吧? 随着火炮的增大,操作的人员也变多了。 左营炮一门只需要六个人,但是重炮就需要十个人了。 别的不说,一枚炮弹数十斤,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够抱起来的。 毕懋康等人在研发的时候看来是动了不少脑筋的。 他们制作了一种抬装炮弹的工具,有点类似于网兜。 两个人将炮弹放入进去,然后送到炮口。对准了之后,抽出底部的挡板,炮弹就能顺利滑入炮管里。 除了之外,为了保证炮弹顺利到达炮管底部压实,推杆也是特制的,头部有点像方便铲。 这样一来,就可以贴着炮管的下方将炮弹送入底部,而不用担心碰到撞针,引爆炮弹。 第一发射击,试验的是射程。 士兵们将炮口调高到四十五度仰角,然后点燃。 重炮的轰鸣远比左营炮要猛烈的多,方圆百米之内都能感到大地在颤抖。腾起的烟尘更是将大炮周围完全湮没,什么都看不见了。 左梦庚等人注视的,只有炮弹的飞行轨迹。 实心弹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旋转,但是飞行状况还是比较稳定的,没有呈现布朗弹的运动诡秘。 一直飞到极远处,炮弹砸在地上,然后连续不规则翻滚,把落点前方数十米内扫荡的一塌糊涂。 工作人员立刻跟上,开始测量射程。另一组人员则开始给火炮降温,准备下一次发射。 很快地,数据报回来了。 涂一先激动的跟要入洞房似的。 “参座,三千七百米,足足有三千七百米啊!” 左梦庚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3.7公里。这个射程,对于黑火药火炮来说,真的是十分夸张了。 毕竟即使是万斤红衣大炮,最远也不过2.3公里而已。 今后在战场上碰到,可以随便欺负对手。 第一轮测试效果良好,令大家喜气洋洋,手脚麻利地准备第二轮测试。 这一轮打的依旧是实心弹,测试的是破坏能力。 毕懋康等人修筑了好几段城墙,分别仿照京师、临清和一般的城池。 第一波测试,选择的是临清城墙。 临清城的城墙在全天下来说,算是中等。不如京师、南京、济南等坚城,但又比一般的城池坚固的多。 以临清程度的城墙来做试验,其实就是给重炮定一个标准。今后在攻城的时候,将领们能够做到心里有数。 炮声轰鸣中,城墙处尘烟弥漫。 等散尽后,大家走上前去,发现原本好好的城墙已经塌陷了很大一片。也就是说,再有两到三炮,这段城墙必定垮塌。 “天下间十之八九的城墙都挡不住咱们的重炮。” 工匠们和将领们全都振奋不已,愈发对新火炮喜爱上了。 随后再测试京师程度的城墙,结果发现,连续对一个位置轰了十几炮,才只轰碎了一部分而已。 这个结果,真的让人很无奈。 “如此坚城,除了攻心,就只能以爆破弹扫荡城头守军,然后强攻。” 历来京师这种地方,确实没有听说被强攻破城过。基本上都是大势已去,人心尽失,不战而降。 反正以现在的炮火技术,真的是打不破。 即使如此,重炮的表现也很让大家满意了。 在场诸人一致表态,同意了重炮列装部队。 左梦庚还给毕懋康等人提了一个建议。 “你们去寻邓玉函先生,请他帮忙铸造一段棱堡出来,然后再测试一下重炮的威力。” 左梦庚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局限于国内。 将来要是和世界列强争雄于海上,打破棱堡也是必须考量的。 ------------ 第228章 辩论 土豆和玉米丰收的时候,左梦庚在钞关码头迎来了南下、北上的两拨人。 南下的是侯恂和刘宗周,北上的曹文衡。 侯恂比较倒霉。 上个月视察边关的时候,结果碰到火药爆炸,身上多处被烧伤。于是向朝廷请辞,需要休养。 原本的历史上,崇祯让他留职。 但这一次崇祯对他十分看重,想着日后要重用,便许可了。 曹文衡北上就是来接替侯恂的。 蓟辽重镇,必须要有能臣驻守。曹文衡在东昌府和应天的政绩都十分出众,于是得到了提拔。 至于刘宗周…… 还是和历史上一样,最终和崇祯闹崩了。以病体需要调理为由,告病归家。 崇祯默契地没有挽留,痛快放行。 南下的刘宗周萧索一如这个秋天,比去京师之前着实老了许多。 “当初便劝过老师,那个京师就不该去。给一家之皇帝当奴才,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黄宗羲扶着刘宗周,火力全开,丝毫不带客气的。 左梦庚帮着搀扶侯恂下了船。 看着侯恂惨淡的模样,不禁唏嘘。 “若谷公这一伤,多年努力全都毁于一旦了。” 侯恂却没有什么惋惜的,洒脱一笑。 “歇一歇也好。如今周延儒、温体仁视我如仇寇,我不在朝廷,说不得还能留得性命。” 就在这个秋天,首辅成基命也请辞了。 崇祯同样放行。 于是主政的人就变成了周延儒,不久之后会是温体仁。总之,东林党已经彻底离开了中枢。 侯方域上前来,老老实实给左梦庚行礼。 “见过左家哥哥。” 一年不见,侯方域着实成长了不少,隐隐有些脱去稚气。 “你来的正好,张令锡一直念叨着你。” 听到同龄玩伴的名字,侯方域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在京师,着实无聊的紧。尤其是徐若琳走后,更是连请教的人都没了。 因此侯恂打算来临清的时候,他是最高兴的。 党还醇上前,双眼含泪,情难自已。 “若谷公,恩师他……” 侯恂脸色一黯,俯身扶起了他。 “世事无常,人各有命。若朴他身子本就孱弱,该有此劫。” 就在上个月,侯恪因病去世了。 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着实令人惋惜。 刘宗周、侯恂、曹文衡的到来,令左庄的热闹一下子空前起来。 黄道周也欣喜地从东昌府赶过来,让左梦庚的阵营第一次全员到齐。 刘宗周脱离政务,重新捡起文学,也终于将《国富论》和《君主论》都看了。连黄宗羲的《君主本论》也好好地品读了一番,还做了评析。 “和你等所倡相比,老夫的学问却显得空洞了。” 刘宗周这些年来一直扑在故纸堆里,想要为儒家学说寻找到新的方向。原本是要向着“慎独”的方向深入下去的,半路上被左梦庚影响,学问也开始从务虚渐渐变的务实。 尤其是做了一年的京兆尹后,见识到了大明王朝不可阻止的堕落,刘宗周更加迫切。 如今的他,稍微有点理解左梦庚为何那么坚决地想要造反了。 虽然自己还不大能够转换身份,但对于这里诞生的思想,还是很受启发的。 “中恒说过,要让我们的行动有先进的纲领,那么就必须明白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们想要做的,不单单只是推翻一个皇帝、一个王朝那么简单。我们想要的,是摧毁旧有阶层,解放生产力,以此来提升国力民生。” 左梦庚持续不断的灌输终于起到作用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到封建制度的危害,同时也有了去推翻封建制度的意愿。 就以临清的几大家族来说,自从将土地拿出来入股了农垦集团和蔬菜集团后,他们就已经从传统的地主开始向资本家在转变了。 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将至关重要。 一旦更大规模的蔬菜集团获利丰厚,超过了以往的土地收入,那么这些家族将会成为左梦庚最坚定的支持者。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是最真实的。 除了几大家族外,侯恂、瞿式耜、曹文衡等人已经感受到了新兴产业的威力。 到今年为止,他们几家的财富通过福耀集团的分红,足足增长了一倍有余。 这还只是第一年,随着诸多产业的慢慢铺开,他们这些人必定会成为新兴阶级。 巨大的利益面前,对于推翻禁锢自身发展的封建制度,这些人的造反精神已经超过了左梦庚。 左梦庚还只是本着挽救中华民族的理念,希望这个古老民族能够搭上大航海时代的快车道,继续屹立于强族之林。 而其他人,则基本上都是从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去反对封建制度。 “各位,在下近日也有所思虑,现已成稿,还请大家斧正。” 柳一元也没有闲着,同样拿出了他的想法。 和黄宗羲截然相反,柳一元的出发点不是对帝王的反思,而是着重于思考平民的问题。 他这片文章的题目是《民众生存现状的危害性以及改善的可行性建议》,典型的左梦庚式论文风格。 在文章中,柳一元概述了当今天下百姓的生存艰难问题,同时提到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那就是要想让百姓能够摆脱生存危机,就必须要解除对百姓的禁锢。能够让百姓自由选择职业、自由选择地域,通过更多的方式求活。 他的理论基础,出自于《礼记·大同篇》。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柳一元认为,将百姓人为地划分为固定的职业,拘禁在固定的地域,这是对百姓最大的伤害。 时移世易,世界已经变得大为不同,土地的承载能力也决定了光靠农耕无法养活更多的人口。 因此必须解放百姓,让百姓通过其他的途径获取生存物资。 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在讨论当今天下百姓的生存状况,实则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解放人口和劳动力。 完全就是新兴资产阶级对地主阶级的挑战。 因为一旦完成百姓的身份解放,那么受到损害最大的一定是地主阶级。 没有人给他们种地了呀! 而新兴资产阶级在发展的过程中,除了不断改进技术之外,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源源不断的劳动力。 任何时候,劳动力才是创造财富的根本。 这篇文章让左梦庚非常满意,因为他看到了新兴阶级终于开始具备挑战精神了。 同样的,这片文章也让黄宗羲、左懋第等人很不满意。 他们不满意的原因是,觉得这里面的观点太保守了。 “明明君主才是天下第一大害,只要清除了这个最大的祸害,民众的生存危机自然而解。” 柳一元和他辩论许久了,也有了火气。 “君主已经存在数千年了,在百姓的心目中根深蒂固。贸然铲除了君主,那么国家行政该怎么办?” 为黄宗羲出头的,是周游。 “国家既然是民众的国家,那么国家的事务就该由全体百姓来决定。” 黄道周不认可这个观点。 “如今百姓多数愚昧,民智尚未开启,贸然将国政交之其手,实非国家之福。” 今天是全体大会,所有相关的人都来了。 因此王秀芹也参加了论战。 “百姓民智未开,那便开启就是。” 李邦华反问道:“那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几年、几十年还是上百年?当今天下百姓目不识丁者十之八九,莫说天下大事,便是本村之外的情形都茫然无知。这样的人,参与国政,这不是祸乱之源吗?” 左永也有理由。 “就怕不如此做,长此以往,国政把持于少数人之手,届时又和这大明有甚分别?” 徐若琳也来了。 躲在左梦庚身边,看着唇枪舌剑无比激烈的现场,忍不住轻声嘀咕。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左梦庚莞尔一笑,并不紧张。 “不会。他们只是在寻找未来的方向,走上了不同的路罢了。殊途同归,结果还是一样的。” ------------ 第229章 摸索 黄宗羲和柳一元的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同。 黄宗羲主张的是彻底推翻帝制,他认为封建皇帝是万恶之源。只有推翻了帝制,才能彻底解放民众,才能把国家还给人民。 而柳一元的观念是,在民智未能彻底开启之前,迈进的步伐不妨小一些,以免国家出现混乱甚至是分裂。 当前的目标,应该放在解放劳动力上。 如果要给他们的观念做一个准确定位的话,那么就是一个激进、一个保守。 激进未必就是好事,保守也未必就是坏事。 最起码从左梦庚的角度来讲,他还无法判断这两种观念哪个更好。 政治上,他就是一个学习中的小白。 继承的记忆里虽然有一些相关方面的知识,但还不足以支撑他在相关领域内一言九鼎,折服所有的人。 因此这样的辩论很有必要,能够厘清阵营内部的思想,最终达成妥协和统一,也就能够成为最符合时下的政治理念。 同时他也注意到,黄宗羲和柳一元两个团体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理念差距,也许并不只是思想问题,而是关乎他们自身的利益。 站在黄宗羲这一边支持彻底废除帝制的,黄宗羲、周游是封建旧王朝的受害者,天生对封建帝制敌视。 王秀芹是饱受压迫的妇女和百姓,在这里充分享受到了足够的尊重和权益后,最怕的就是失去这些。 陈芷、蒋巍、王昀等人虽然是士人,但却在旧制度下饱受摧残。不但没能享受到好处,反而九死一生。 充分的反思下,也让他们对封建帝制没有任何好感。 他们不但反对封建帝制,甚至对儒家也有一定的反思。 左荣、左永等人则是家奴出身,在这里拥有了完整的人格,对这个成果无比珍惜,因此也成为了推翻封建帝制的强烈拥护者。 而在柳一元这一边的,则是临清各大家族、李邦华、黄道周、党还醇等富贵阶层。 他们并没有迫切的生存压力,自然对封建帝制也就没有那么的仇视。 他们更加看重的,是通过解放百姓得来的劳动力,转化为他们攫取财富的工具。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反而会在一定的程度上支持帝制。 因为在帝制之下,他们会成为新兴的权贵阶层,会在新政权下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料。 如果左梦庚深受记忆影响的话,那么肯定会无条件站在黄宗羲这一边,将旧社会的一切都彻底打烂。 但他拥有自身完整的灵魂。 在这个灵魂之下,他还是那个武将之子,出身富贵,并不具备彻彻底底的革命精神。 从许多方面讲,左梦庚在利益方面和柳一元这一边更加密切。 而且阵营发展至今,也明确能够看到,这些大族、官僚提供的帮助非常巨大,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还仅仅只是临清一地,未来面向全国进军的时候,类似的矛盾肯定会更多。 如果把这部分人都推到对立面去,那么肯定会步履维艰,举目皆敌,失败的可能性大增。 这是现实的考量,让左梦庚不得不去权衡。 而且有一点柳一元说的很对,当今的民智确实不足,使得政体没办法一下子跃进太多。 “各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大家?让全体民众参与政治,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左梦庚的提问,引发了大家的热烈讨论。 “既然国家是民众的国家,那么民众理应拥有参与国政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身的权益不会被任意侵夺。” 涂一先也是黄宗羲的支持者,他是工匠的代表,也是其中学习最为勤奋的人,已经可以坐在这里和大家讨论政治问题了。 相反杨贵等人就真的没有进步的可能了,最终也只能以工匠的身份结束此生。 刘宗周却悚然而惊,第一次发言。 “万万不可。倘若人人都可干涉国政,那么人多嘴杂,众口纷纷,又该以谁的意见为准?” 刘宗周想到的,是刚刚过去不久的东林和阉党的争斗,还有北宋年间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纠葛。 只在士大夫之间,都已经这般众口难调了。如果真的让全体民众都能干预政治,那还不乱成一锅粥? 左梦庚也想到了后世那些西方国家的状况,不禁冷汗淋漓。 “念台公说的对,只可人人议政,不可人人干政。” 黄宗羲怫然不悦。 “那人人平等岂不是一句空话?” 左梦庚倒是有了一些思路。 “人人平等,指的是一个国家内,所有的公民都可以享受同等的政治权利、生存权利、福利权利等,他们也可以就国政方针提出自己的意见,以供执政者参考。毕竟民心的重要性,相信大家都知道。但是,就像念台公说的那样,一旦人人都能干政,那么国家是没办法运行的。因为许多人的诉求都不一样,国家不可能全部都满足。” 会场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思考他的话。 左羡梅犹豫良久,勇敢开口。 “那么当国家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权益时,又该如何决定损害谁的利益呢?” 左梦庚开动脑筋,努力翻找记忆。 “这个是由统治者所处的阶级决定的。比如现在的大明皇帝,他的做法就是满足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从而舍弃了普通民众。如果我们执政的话,也会从我们身处的利益阶层出发。” 姜埰问道:“那我们能够代表普通民众的利益吗?” 左梦庚认真而严肃地道:“那么接下来就要看我们政治理念的建设方向了,最起码我们在现阶段还是能够代表普通民众利益的。就怕将来我们培育的新兴阶级掌握了政权后,又会像地主阶级一样成为新的剥削者。” 他的目光看向了柳一元那些人。 这话让大家全都悚然而惊,不禁在心底生出了警惕。 数千年的历史告诉了大家,屠龙者终成恶龙这种事,可不就是王朝兴替的一个原因之一嘛。 张宗桓苦笑道:“看来我们也要不忘初心才成,否则的话,将来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被推翻的恶人。” 路浩也道:“我路家经商为本,如今多被权贵欺凌,几欲破家灭族。日后我等突破藩篱,也应该注意这一点,才不至于重蹈覆辙。” 对于这些大族的话,左梦庚并没有太多感触。 现在他们说的好听,他们也能做到,但不代表他们的后代也能够做到。 毕竟利益面前,礼义廉耻、人性善恶根本就不重要。 这种事,他记在心里就成,却不能说出来。否则的话,阵营只怕立刻就分裂了。 暗地里却要好好想个办法,将来要怎么限制这些幼龙。 第一次的全体大会,开的并不算成功,因为分歧并没有解决。 当天晚上,黄宗羲、周游等人直接找到了左梦庚。 “中恒,你不同意我们的观点,是因为你打算做皇帝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黄宗羲十分紧张。 在这里,他看到了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希望。但如果作为领袖的左梦庚选择九五之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理想破灭之后会如何。 左梦庚也知道,这是挚友的生死之结。 他不敢怠慢。 他很严肃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将来我们成功了,还需不需要皇帝,目前我还无法确信。太冲、思归,你们不能不承认,许多时候政治是需要向现实妥协的。” 这个说法,让黄宗羲、周游等人面色阴暗,倍感失落,却又很无力。 实际上,他们一直都在普通基层里不停地传输着废除帝制的理念。黄宗羲本身就是政治部的负责人,正是他的职能范围。 但说实话,效果非常不好。 即使是最信服他们的人,都想不通这个天下没有皇帝该怎么办。 不过左梦庚用不一样的理念,让黄宗羲等人再次燃烧起希望。 “在我看来,民众需要皇帝,更确切地说,是这个国家需要一个领袖和象征。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未来的新皇帝是不是可以和封建皇帝有所切割?大明的皇帝为何危害那么大?只因为他们享有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在普通的民众心目中,他们就像是神灵一样高高在上。我们是不是可以让皇帝回归到凡尘中来?既然讲究人人平等,那么皇帝也可以不高高在上吗?” 周游瞠目结舌。 “那这样的皇帝,还是皇帝吗?” 左梦庚哈哈大笑。 “民众又有多少能搞得清楚什么是皇帝的?他们需要的,只是聚拢人心的称号罢了。” 见左梦庚果然没有贪权的意思,黄宗羲重现笑颜。 “这个不错,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左梦庚对他们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通盘考量在新政权下,皇帝的定位问题。比如说,军事、行政、司法等权力区分开来,皇帝作为国家的象征,可以掌控军权来维持大局,同时对国政具备一定的影响力。但真正的行政权力,可以回归到行政机构手中。避免因为帝王昏庸带来国家动荡、没落等问题。” 周游想了想,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那你如何保证,你或者你的后人能够不靠着强大的武力去攫取更多的权力?” 左梦庚诚恳地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到,你们也给我点时间,我来想想。或者,你们也都好好想想。咱们集思广益,才能拿出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他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作为一个新生的阵营,一切都是空白的。而在创建的过程中,就是需要不停地摸索和尝试。 这种方面尽管严重跟不上军事的扩张速度,但也没办法,急不来的。 ------------ 第230章 精工 如今的阵营里,思想的发展是最慢的。 这主要是因为中华原有的思想自成体系,而且非常发达。 这就形成了极其强大的惯性,使得目前的学者们很难去完成突破。 西方来的思想,会让他们大开眼界。但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和学习,还缺少一个比较好的契机。 毕竟如今的大明虽然危机四伏,但并非到了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自然也无法给思想家们造成太大的冲击。 俗话说,不破不立。 既然现有的社会结构和稳定没有被打破,也就无法促使新思想生根发芽。 对于这种状况,左梦庚也没有办法。 只能放任下面的人不停辩论、总结,以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同时大力发展工商业,然后利用先进生产力来倒逼思想的进步。 这样的做法下,左庄这边的工艺水准提升的非常快。 邓玉函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左,为了感谢你的支持,我做了一份礼物送给你。” 当东西摆在面前的时候,左梦庚惊喜不已,徐若琳、左羡梅等人啧啧称奇。 这居然是一台座钟。 “真的没想到,邓先生居然还懂得钟表制作。” 邓玉函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几个年轻人。 “关于钟表,我只是知道原理,却没有相应的技术。是这些年轻人帮助,让我完成了钟表的制作。” 这些年轻人左梦庚都认识,因为都是左庄学堂的学生。 “颜玉存,你不是去了冶炼工厂那边吗?怎么又来做钟表了?” 颜玉存原名颜小二,跟老爹两个人逃荒来的临清。后来进了学堂,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好听,还是左梦庚给改的。 左梦庚记得他毕业后去了杨贵那边,跟着学习炼铁去了。 颜玉存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 “去了后我才发现,我力气不够,抡不动锤子,杨贵叔嫌弃我。后来见我雕刻东西不错,就让我去了工坊,帮忙做盔甲和刀具。那天邓先生来,说我有天赋,就让我去帮忙。” 左梦庚又问了其他人,原来都是被邓玉函发掘的。 颜玉存等人不知道左梦庚对这件事的态度,小心翼翼地道:“参座,俺们就是帮忙,明儿就回去好好干活。” 左梦庚有点愣住。 “回去?回哪儿去?” 颜玉存道:“回工坊啊。” 左梦庚好气又好笑,指着眼前这台座钟,道:“你们都能做这个东西了,还回工坊干什么?” 这是左梦庚第一次见到十七世纪的钟表,精美的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基本的表盘已经出现了,上面也有了时辰的划分,同时有时针和分针。 许多人可能觉得,不就是钟表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恰恰钟表的水准,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工艺水平。 钟表是因为什么出现的呢? 正是因为天文学的兴起,加上工艺精化的产物。 可以这么说,如果能够熟练掌握钟表的制作工艺,那么就等于是为许多工业项目奠定了基础。 左梦庚在邓玉函的指点下,打开了座钟的盖子,看到了里面的结构。 这是一台典型的擒纵机构驱动的钟表,里面复杂的零部件足以让不懂的人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你们打造的?” 左梦庚欣喜地看着这群年轻人,没想到在中华大地上,居然已经有了一群工艺如此精湛的人。 颜玉存道:“为了打造这些部件,俺们花费了好几个月,不过下次再做的话,就快的多了。” 熟能生巧嘛,左梦庚明白这个道理。 他注意到,这台座钟用的是钟摆驱动。 “邓先生,您已经掌握了钟摆的运动公式了?” 邓玉函点点头。 “这是我的朋友伽利略告诉我的,他发现摆具有等时性,可以应用到计时当中。” 又是伽利略。 左梦庚迫切想要见见那位了不起的大能。 他抚摸着这台座钟,感慨地道:“这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工艺品,甚至可以称之为艺术品。不过有没有办法将其小型化呢?” 左梦庚并没有满足,开始给这群人提出新的课题。 “小型化?你是说将钟表做的更小一些吗?” 左梦庚发觉邓玉函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道:“不单单只是这个样式,我是说,如果钟表能够随身携带,是不是更具有意义?” 邓玉函禁不住大笑起来。 “左,你看到了,钟表是没办法随身携带的。他的运作要求太苛刻了,一旦出现晃动,就会失真。” 左梦庚不懂钟表制作,但他知道一个原理。 “邓先生,您见过燧发枪上使用的簧片吧?” 在邓玉函点头的同时,他又道:“我们都知道,簧片具有弹性。那么可不可以利用簧片的弹性功能来取代钟摆,为钟表驱动呢?比如……我们可以制作一个这样的发条,装在这样的盒子里,然后通过发条的伸展性来驱动齿轮。当然了,发条在松、紧两种状态下提供的力是完全不同的。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力矩的特性来利用这一点呢?” 邓玉函瞠目结舌,盯着左梦庚的绘图看了良久,突然感慨道:“左,如果你来从事学问的话,一定会名垂青史的。” 左梦庚微微一笑,并不接茬。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种灵光一现的小想法他还能给这个时代的人提供思路。真的要全身心投入其中,他连渣渣都算不上。 如何通过力矩来平衡发条的力量传输大小问题,这个对于物理学家而言,并不是很难。 难的是工艺上。 但邓玉函作为一个学者,显然很愿意去公关。 “这个问题交给我了,希望我们能够很快拿出成果。” 左梦庚乐见其成,对傅豫孙吩咐道:“让财务司给他们拨款拨物,不管需要什么都要鼎力支持。” 徐若琳对这台座钟爱不释手,问道:“如果做的小了,会不会看不清?” 左梦庚在纸上画了手表和怀表的图样出来,道:“如果钟表能够做到这样的大小,表面上覆盖玻璃罩子的话,那么就可以随身携带。到时无论我们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查看时间了。”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大开眼界,也被他的想象力所征服。 邓玉函感慨道:“这会把我们的小伙子逼疯的。” 因为按照左梦庚的设定,钟表里的零部件必然需要精细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可左梦庚知道,这就是工艺发展的过程所在。 他看着颜玉存等人,适时地给出了诱惑。 “如果你们完成了这个课题,那么你们可以直接晋升大匠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哗然不已。 如今在左庄里,大匠师绝对是最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崇高的地位、丰厚的待遇、优渥的生活,已经成为了许多人的奋斗目标。 颜玉存等人完全没有想到,制作区区钟表,居然就有希望晋升大匠师。 这一下,他们的动力可就空前了。 左梦庚怕他们光顾着研究,又道:“这样的座钟,你们也要坚持制作。工艺这回事,永远都是熟能生巧。只有在不断的制作中,才能磨炼你们的技艺。另外制作出来的座钟,也可以对外售卖。其中会有你们的提成,算是你们收入的一部分。” 为了激发工匠的积极性,左梦庚也算是手段齐出了。 除了待遇、地位都大方给予外,更是在工匠们的收入方面做足了文章。 在左庄,任何因为工匠们技术上改进而带来的收益,工匠们都是第一批获益者。 可以说,目前在左庄,军人和工匠是最顶级的两个群体。 左梦庚特意下令,给颜玉存等人挑选场地,建立了一个钟表工坊。 又让左享挑选专人,在福耀玻璃总店里开辟了一个柜台,专门用来售卖座钟。 这么精美有用的东西,一台卖他个百两银子,不算贵吧? 有这笔收入,后续就不用给颜玉存等人专门投入,他们也有足够的资金深入研发了。 “参座,座钟要是售卖的话,得有个名称才行。您给起个名字吧。” 颜玉存很会来事,命名的事儿交给了左梦庚。 左梦庚想了想,便道:“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这座钟既然报的是时辰,那便叫天时好了。” 相信不久的将来,天时表一定能够成为名牌产品。 ------------ 第231章 全能大神 “大家看好了,蒸汽其实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左庄学堂,左梦庚给学生们演示蒸汽的作用。 随着人口的增加,左庄学堂的学生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了五百名,俨然一个小学校。 左梦庚只要在左庄的时候,一定会抽出时间来授课。 有些东西,只有他能教。 哪怕他并不精通,但是却能开拓孩子们的视野和思维。 比如蒸汽、比如电、比如空气动力学等等,他都在一点点地教给这些孩子。 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因为兴趣的原因,必然会有人投入到相关学科的钻研当中去。 他就等于是洒下了种子,然后静待收获。 这一次之所以拿出蒸汽机的概念交给孩子们,倒不是他主动的,而是被工匠们的热情给逼的。 左梦庚第一次感受到,为什么说军事是科技发展的原动力了。 这一次研制重炮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大家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就是因为口径的增大,炮管内膛无法镗制。 如果像红衣大炮那么铸造,发射圆形炮弹,那么炮管内部的要求不会那么高。 但新军的要求是能够发射长筒型的爆破弹,炮管内壁的工艺要求就到了一个十分严苛的程度。 工匠们凑在一起集思广益,提出了一个设想。 那就是打造一个车床,然后在上面安装一根连杆,通过连杆来带动镗刀镗制炮管内壁。 车床弄出来后,效果很差。 因为连杆在前后运动的过程中,始终无法保持稳定,而且旋转的速度不能快。一旦过快,连杆就会因为高温而产生融解现象。 当时所有人都断言,军部要求的炮管不可能做到。 一个叫罗弘的工匠不服输,连续在工坊里泡了三个月,想到了一个办法,彻底解决了连杆不稳定和高温的问题,一举让炮管达到了军部的要求。 左梦庚去看过之后,当场就傻眼了。 要不要这么给力? 居然连滚珠连杠都弄出来了。 是的,罗弘的解决办法就是用滚珠取代了原本的梯形连杆作用。这一下就让连杠在运动的过程中紧紧和机械咬合,不存在晃动的问题了。 因为这个发明,罗弘当场被宣布晋升大匠师,还获得了五百两白银的重奖。 可滚珠连杠的出现,又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问题。 那就是目前的水利驱动,完全发挥不出滚珠连杠的性能。工匠们迫切需要一种更大、更稳定的输出动力,来完成铸造业的升级。 问题反应到左梦庚这里,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蒸汽机。 提到蒸汽机,人们自然而然会想到瓦特。但其实对于蒸汽应用的设想,历史会更早。 早在公元一世纪,古希腊数学家亚历山大港的希罗就发明了汽转球,被公认为最早的蒸汽机雏形。 左梦庚对邓玉函提及这件事,邓玉函也产生了兴趣,开始研制高压锅。 是的,蒸汽机被发明的源头,就是高压锅。 这个时代欧洲的科学家们,已经知晓了气压和沸点之间的关系。但高压锅还要等四十多年后,才能有法国医生帕潘发明。 邓玉函接手了这个工作,带着张令锡、侯方域等几个年轻人组成了课题小组,徐若琳和左羡梅则为他们提供计算帮助。 可问题是徐若琳本身有译制工作、左羡梅本身有财务工作,能够提供的帮助十分有限,严重影响了进度。 对此,左梦庚也没有办法。 而且他深知即使邓玉函等人的工作顺利,蒸汽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诞生。 蒸汽机就属于那种理论很简单、但工艺要求却很高的作品。 做一台没有什么实际效用的蒸汽机很容易,但想要把蒸汽机投入到实用中,将会有十分漫长的路要走。 其实这也要怪左梦庚继承的记忆不够充分。 他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连杆在机床上的应用,才让瓦特有了可以打造蒸汽机的气缸。 如果知道的话,他也就不用这么从最基础开始培养相关人才了。 看着壶嘴的木塞在蒸汽的压力下飞出去十几米远,学生们惊奇不已,纷纷上去,挨个试验。 左梦庚抬头的功夫,看到远处有一大群人走来,便对学生们说道:“你们试验的时候注意,千万不要被烫伤了。还有,不许给年龄小的孩子玩,知道吗?” 被他传授蒸汽知识的,都是十五岁以上的。太小的可不行,根本掌握不了这么危险的东西。 他走出学堂,正好那群人也到了面前。 嚯,好家伙,放眼过去,基本上全都是白皮肤、蓝眼睛。 邓玉函很高兴地给左梦庚介绍。 “左,这位是罗雅谷教士。他是奉命送这些人去登州,帮助孙教友的。” 左梦庚明白了。 这些欧洲人应该是孙元化招募,用来帮他铸造火炮的。 哎,他到底还是走上了那条路。 左梦庚已经得到了情报。 孙元化还是和前世一样,收编了东江镇耿仲明部,并且安排到了登州。 当然了,这其中孙元化也有苦衷。 一方面是孙承宗的命令,不得不听;还有就是登莱的兵力严重不足,李孟明、董大成败亡后,还有小股的白莲教乱贼在登莱流窜。 张可大所部的人就那么些,只能守住登州不失。为了补充兵力,引进东江镇也是无奈之举。 一个年近四旬的传教士走上前来,对左梦庚很是亲近。 “左,早就听闻你的事迹,在东方有你这样博学而睿智的人,是这片古老土地的福音。” 对于罗雅谷,左梦庚知晓的不多。 “罗先生,欢迎来到山东。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便是。” 他的热情,让传教士们十分开心。 经过罗雅谷的介绍,左梦庚才知道,这一行人里既有传教士,也有葡萄牙雇佣兵。 这一行足足有二十七人之多,既有火炮专家,又有军事教官,足见孙元化的野心。 只可惜,作为一名技术人才,孙元化在政治上太差了。 不过在这些西洋人中间,却混有一个大明的人,令左梦庚颇为意外。 “你……你不是那位魏先生的弟子吗?” 左梦庚见到的人,就是那日在徐光启府中,跟随魏文魁来宣战的文士。 奇了怪了,对西洋人十分敌视的魏文魁的弟子,为何却和西洋传教士混到一起了呢? 提及此事,那人略微羞臊了一下。 “益都人薛凤祚,感谢左参座拯救桑梓。” 虽然在益都城下,左梦庚和衡王闹崩。但不管怎么说,新军的出现,避免了益都遭受白莲教涂炭,当地的百姓都很感激左梦庚。 “左参座有所不知,老师与玄扈公之争已经落幕。西洋历法果然有独到之处,老师受此挫折,已然归乡潜心研习去了。在下欲求究竟,因此从学于罗雅谷教士。” 居然是个痴人,对学问的态度如此纯粹。 不过这种精神,左梦庚还是很赞同的。 “学问之道,不过求真、务实两要而已。薛先生深得精髓,日后必能大成。” 这就属于左梦庚孤陋寡闻了。 事实上这位薛凤祚学问之厉害,在明末清初时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而且是真正的学贯东西。 此人出身书香门第,少承家学,后学习中国传统的天文历算方法。 天启年间,他远游保定府定兴县,从鹿继善和孙奇逢学“陆王”之学。 这之后才跟魏文魁学习中国历算,继而又就教于意大利传教士罗雅谷。 这还不算,未来他还会跟随波兰人穆尼阁学习,掌握了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 薛凤祚博采众长,尽得东西之精要,天文、数学、地理、水利、兵法、医药、乐律无不通晓。 只可惜生不逢时,要不然的话绝对是青史煌煌的大家。 他不知道这些,只把薛凤祚当成了普通人。 “左,我想带大家去看看我们的天文新发现,可以吗?” 来到中国很久了,邓玉函已经知道,中国人有敝帚自珍的习惯。所以他想要将天王星的发现分享给朋友们,便征求左梦庚的意见。 不涉及到军事机密,左梦庚当然不会在意。 而且这些人都是大才,与他们多多交流,肯定好处多多。 “天空是我们全人类的,不是吗?所以这种分享,是我的荣幸。” ------------ 第232章 人脉 在邓玉函的小实验室里,罗雅谷、薛凤祚等人见到了左庄制造的天文望远镜。 “天呢,这绝对是我见过的精度最高的望远镜了。” 罗雅谷在实地操作后,对这款天文望远镜赞不绝口。 薛凤祚则看的胆战心惊。 他才刚刚开始跟随罗雅谷学习,还没有掌握太多的知识。之前只是听罗雅谷说过,在欧罗巴可以用工具观测星空,但并没有实地见过。 如今的薛凤祚正处于思想和学识转变的过程中,对于天文的认知,还存留着传统中国人的想象。 比如星星都是神仙们住的地方,遥远而不可亵渎。 现在,他通过天文望远镜实地看到了月亮的样子,同样也看到了许多星球。 月亮上面没有嫦娥,也没有月宫,更没有整天暴露着腱子肉伐树勾引嫦娥的吴刚。 这个事实,让薛凤祚颇为失魂落魄。不过同时,更加激发了他对西学的兴趣。 那边,罗雅谷、邓玉函和左梦庚已经讨论起这款天文望远镜的问题。 说起这个,邓玉函对徐若琳赞不绝口。 “左的未婚妻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数学家。没有她的精准计算,就不可能有这么优秀的望远镜诞生。” 一直到徐若琳来到临清之后,左梦庚才知道,这里原本固有的数学知识并不足以支撑更大的天文望远镜制造。 不是工艺上不行,而是计算上不行。 比如镜片凹凸比列的数值,运用传统的算法就求不出来。 工匠们使用的测量工具,也无法进行测算。 在徐若琳的帮助下,采用对数的运算法则,才得出了天文望远镜的标准比例。 更是根据徐若琳的指点,造出了对数尺。 而对数尺的出现,反过来又帮助了重炮的制造。 对于这些东西,左梦庚只能感慨,工业和科学果然是一个无比复杂又密切相关的体系。任何一点点的进步,带来的影响是那么的巨大。 如今徐若琳正在研究的,就是制作复对数尺。 复对数尺对于方根和乘幂的计算有着巨大的帮助,一旦成功,则左庄这边在机床的制造上将会有巨大的提升。 在计算机发明之前,对数尺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足足持续了三百多年。 左梦庚虽然对数学不是很精通,但也知道这件事很了不起,因此全力支持徐若琳进行研究。 他还用有限的数学知识对徐若琳说了一句话。 “对数是指数的逆运算。” 这是后世初中生都知道的原理,但是在这个时代,意义无疑是巨大的。 徐若琳一开始还不信,但是亲自动手演算之后,差点没动手把左梦庚的脑袋给掰开。 就是想看看,明明一个数学能力那么渣的人,为何能够发现这个奥妙。 就因为左梦庚这一句话,左庄这边的数学水平一下子提升了近百年。 其中最高兴的人,就是徐若琳了。 她做的这些,在徐家除了徐光启之外,没有人支持。 大家都觉得她是女孩子,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学习针织女工,岁数到了嫁人后,相夫教子就成。 是的,别看徐家是基督徒家庭,可除了徐光启,其他人的开放精神远远不够。 而到了左庄后,徐若琳没有任何限制,做的都是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 这里的人们也不因为她是女子而有所偏见,相反还很信服她的能力。 这其中或许有她是左梦庚的未婚妻,人们都将她当做未来主母看待的原因,但那种自己很有用的感觉,让徐若琳乐不思蜀。 接下来的几天,薛凤祚参与了徐若琳、邓玉函、罗雅谷、毕懋康等人的学术讨论,更是在这里见识到了侯恂、李邦华、耿如杞等名士。 一边是学术上的洗礼,一边是名臣雅士的影响,薛凤祚决定留在左庄,加入到徐若琳的数学研究当中。 左梦庚虽然不知道他的厉害,但也感觉到他是一个人才。既然愿意留下,那肯定是求之不得的。 薛凤祚不但自己留了下来,他还写了两封信,托人送去了直隶。 他知道,那里还有两位老师正在坎坷之中。 他们应该来临清看一看,看看这片不一样的地方。 随着侯恂的到来,朝廷对于左梦庚的处置也到了。 对于自己被降两级这个处罚,新军上下虽然气愤不已,左梦庚是无所谓的。 这种处罚等于没罚。 崇祯就算剥夺了他的东昌协参将身份,难道新军上下还不听他的了? 左贵带着一位老人拜见了他。 “长风镖局卢景渊见过左将军。” 卢景渊的事儿,左梦庚听左富、左贵提过。东平之行,卢景渊帮了大忙。 “卢总镖头怎么有暇来我这蓬荜啊?” 他的和蔼让卢景渊安心了不少,犹犹豫豫地还是把事情说了。 “小人江湖草莽,卑贱之躯,原不敢辱了左将军视听。可道义所在,小人无奈唐突。左将军,还请救救李天王。” 听卢景渊说了,左梦庚才知道,原来兖州府那边李青山和郭云彪的战事已经出现了变化。 李青山虽然名望很高,颇得人心。然而他能聚拢的人,多是闲散百姓。即使其中有武力出众之辈,但一盘散沙,也发挥不出多大的力量。 与之相反,郭云彪经营的乃是白莲教老巢所在。不但兵强马壮,而且组织严密,即使对抗官军也有一战之力的。 两边从年初开战,打到现在,李青山败相已显。 据卢景渊诉说,李青山目前身边还有五百多个弟兄,被郭云彪团团围困在了梁山的寨子里。 郭云彪恨透了李青山,放着其他大好的地方不管,一定要先灭了李青山。因此将李青山团团围困,已经连续狂攻了一个多月。 要不是白莲教的军事素养也渣,估计李青山早就死翘翘了。 各地白莲教起事后,卢景渊就知道李青山会被郭云彪报复,因此派遣下面的人多次去兖州府打听。 得知李青山危在旦夕,卢景渊急火攻心,可是却毫无办法。 他就是一个走镖的,虽然在江湖上有头面,但打仗的事儿,江湖人不顶用啊。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左富、左贵。 如今左梦庚做的好大事体,整个临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新军大队人马也日常在城外训练,威势不凡。 要救李青山,只能靠左梦庚的兵马了。 左富神出鬼没的,卢景渊找不到。但左贵一直负责江湖三教九流的勾当,正好和卢景渊对上了。 对于这位总镖头,左贵的印象不错,也很承当初的情。 恰好左梦庚刚刚受了皇帝的训斥,本来就要准备再次出兵的,便将卢景渊带到了左梦庚的面前。 新军这几天其实一直在讨论出兵的问题。 方向无非是两个,一个兖州府,一个济南府。 至于青州府…… 左梦庚决定不管,让衡王多吃点苦头再说。 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将白莲教乱贼逼入沂蒙山区。 既然卢景渊来求救,左梦庚直接拍板,先打兖州府,救李青山。 李青山此人在东平湖一带有着巨大的声望,有他支持,新军等于白得一块地盘。 这么划算的买卖,左梦庚一说,大家无不赞成。 不过要打郭云彪,却还有一个问题不容忽视。 “东平一带水网密集,白莲教的巢穴更是在水里。可我军水战经验不多,需要注意。” 柳一元充分发挥了参谋长的职责。 副参谋长左永也提到了一个难题。 “水上作战,那么重炮就无法使用。左营炮的话,也需要足够坚固的船只。” 无论是运河还是东平湖,都属于内陆水系。 能在这里航行的船只,大小可想而知。别说重炮了,就算是左营炮可能都承受不住。 左梦庚却没有被困难吓倒,而是道:“无论如何,水上作战都是我们要面临的课题之一。即使现在不重要,将来去江南、去海上也要经历。我觉得,反倒不如利用白莲教不够强这一点,先锻炼一下我军的水战能力更好。” 大家一想,也确实如此,面对困难的犹疑便消除了。 接下来就是各大家族征集船只,然后挑选出合适的先行操练。尤其是要给炮兵适应,以便掌握水战开炮的技巧。 与此同时,情报部和侦察兵也被撒了出去,开始收集东平一带的情报,为马上到来的出征做参考。 休整了近两个月,新军要再一次出动了。 ------------ 第233章 骑兵 “左二,我们是兄弟不?” 张好古头戴纶巾,手持羽扇,还特意坐在烧水的茶壶旁边。淼淼的蒸汽里,挥一次扇子哆嗦一下。 “你有病啊?大冷的天扇扇子?” 张好古很怒。 “你就没看出我的资质?” 因为要出征,左梦庚忙的焦头烂额,脾气不算太好。 “没空陪你玩cosplay,有事说事。” “考死?扑雷?啥玩意儿?” 见左梦庚的眼神危险起来,张好古赶紧说事。 “左二,这次出征,带上我呗。” 左梦庚想揍他。 “我们这是去打仗,不是去游山玩水。” 张好古很不开心。 “你和徐若琳怎么说是武装游行的?你骗我!” 我他喵的那是让女人安心,你算老几? “行,那你就跟着吧,但是不许捣乱。” 反正打个白莲教,也没啥难度,多带这么个玩意儿也没啥。 “哈哈哈哈,知我者、左二也。你放心,有本军师在,保你旗开得胜、无往不利。” 得到了左梦庚的允许,张好古回去欢欢喜喜地准备了。 这一次出征的部队是第二团和第四团,第一团和第三团经过实战留下来和第二师的部队进行混编,然后第一团移驻东昌府。 同样的,打完这一仗,第二团和第四团回来后,也会和第二师进行混编。 这样第二师多了一大批可用之才,能够最快成军。 左华欢欢喜喜地带着第二团从东昌回来,他将会是此次作战的总指挥。 当然了,和左荣一样,具体的作战左梦庚还是打算交给下面的团长去做。 左华还带回来一个新的情况。 “接到命令后,我部前出对东平湖一带进行侦查,发现郭云彪所部对我军防范极严。东昌府一带早就密布白莲教的探子,我军绝对无法秘密通过。” 经过了莱阳之战,新军已经成为了山东境内的焦点。 还在作乱的白莲教都知道,这支官军是最大的威胁。 兖州府和东昌府紧挨着,郭云彪不可能对近在咫尺的老虎不警惕。 而要想从临清去兖州,直线最近的距离就是走东昌府。 郭云彪深知这一点,因此密布哨探,为防万一。 对此,左梦庚倒是无所谓。 “那咱们就堂堂正正打过去就是了,不需要玩什么瞒天过海的把戏。” 柳一元研究了一下地图,道:“其实也不是不能玩。” 他指着梁山的位置道:“李青山等人被困之地,距离咱们颇远。咱们如果只从正面打过去,只怕会让郭云彪加紧攻势,先解决了李青山。不过郭云彪对咱们忌惮的很,一旦咱们动了,那么八成注意力都会在咱们的身上。这样的情况下,咱们派一支偏师,走馆陶、冠县、朝城、濮州,从侧翼突袭梁山,说不定有奇效。” 众人琢磨一番,发现这个策略可行性非常高。 毕竟白莲教的军事素养不行,很容易被正面的新军给吸引住,从而忽略掉侧翼的威胁。 黄宗羲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谁来做侧翼迂回?这段路程很长,要想赶在主力之前突袭梁山,必须要兵贵神速才成。” 柳一元早就做好了打算。 他一指左世。 “当然是咱们的骑兵团啊。” 没想到自己被点名,左世立刻挺直了腰杆,殷切求战。 “参座,交给俺们骑兵团吧,保证顺利救下李青山。” 其他的部队都在轮番上战场,唯独骑兵团始终没有被点名。左世还以为这一战也轮不到自己了,因此一直保持沉默。 毕竟东平一带水网密集,看起来并不适合骑兵行动。 而且骑兵团到底训练时间不多,如今士兵们只能做到骑马移动。至于马战,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们现在的水平,连龙骑兵都达不到。 真要上战场的话,那就只能老老实实下马,结成火枪阵作战。 不过有马的肯定比用腿的速度快,而且欺负白莲教也足够了。 左梦庚想了想,也觉得动用骑兵团是一记妙招。 特别是如今的梁山一带早已不是水泊,并不会成为骑兵的阻碍。 “那行,柳一元,你跟着骑兵团一起行动,协调指挥。” 相比起左荣、左华、左永,左世在能力和经验上还是欠缺了一些,左梦庚于是让柳一元随行。 因为骑兵团,本来被左梦庚弃置的盔甲锻造又不得不重新弄了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个时代骑兵就是第一兵种,尤其是在北方的战场上,没有骑兵将会十分的被动。 原本左梦庚想着弄龙骑兵,依靠火枪的攻击效果来打拉扯战。 但经过研讨和测试后发现,这其实根本行不通。 首先龙骑兵主要对付的敌人,是应用散兵线的敌人。一旦敌人成群抱团,龙骑兵没有突防能力,只能望洋兴叹。 至于所谓的龙骑兵骑马奔袭到近处,下马射击之后再骑马远遁,这在欧洲欺负同样装备火枪的步兵可以。 在中国这边,铺天盖地的弓箭手。 龙骑兵跑到三十步以内的距离下马射击,你猜是火枪射击的快,还是弓箭覆盖的快? 所以隔壁老王在中国的土地上玩龙骑兵,纯粹是瞎搞。 其次目前中华大地上的几股势力里,全都有数量不菲的骑兵部队。 大规模骑兵集团作战,龙骑兵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为了保证骑兵的生存以及足够的突破能力,着甲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不过为了保持骑兵的机动性,左梦庚没有选择欧洲的胸甲,而是传统的锁子甲。 骑兵团也配备火枪,同样能兼任和客串龙骑兵的任务。 除了火枪之外,骑兵团的武器还包括钢制马刀、大型木柄手雷。 陶罐手雷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士兵们在实地应用后普遍反应,陶罐手雷的效果不如预期。 主要是陶瓷太脆了,很多时候手雷扔出去后,还没等导火索引燃炸药呢,陶罐先摔碎了。 只有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兵,才能精准掌握。 根据士兵们的意见,军工所开始重点研制木柄手雷。 因为产量的提升,火帽已经不再局限于火枪的使用。除了炮弹应用外,军工所还将其用到了手雷当中。 具体的做法就是在木柄里面安置一个簧片,平时簧片是被卡住的。当手雷使用时,士兵拽开绳索,簧片会因为强大的弹性复位。 而在复位的过程中,簧片会推动一根长度约一厘米左右的撞针。撞针撞击在火帽上,从而引燃导火索。 导火索再引燃药室里的黑火药,从而使手雷爆炸。 这种手雷比德军的M24还要大。 主要是因为黑火药的爆炸威力不如TNT,那么就只能靠量来取胜了。 经过测试,这种新型手雷的效果非常好。 爆炸波及范围能够达到五米,产生一定的范围杀伤。最主要的是不需要明火点燃,骑兵在马上就可以投掷。 如此一来,装备了火枪和手雷的骑兵,在和敌人近战之前,就可以打出两轮有效杀伤,极大地削弱敌人,增加自己的胜算。 鉴于火帽的产量提升,左梦庚已经拿出了迫击炮的概念交给军工所研制。 一旦研制出来后,骑兵部队的攻击手段就更多了。 等骑兵团升格为骑兵师之后,还可以给其配备左营炮,真正完善其火力配备。 又要出征了,徐若琳又在给左梦庚收拾行装,眼睛又红了。 “怎么又要哭了啊?你之前不是看到了嘛,这种打仗没危险的。” 徐若琳噘着嘴,恼怒地道:“人家忍不住嘛。” 别说送亲人去打仗了,就算是送亲人远行,都是一种苦涩的情愫。 对于她的感受,左梦庚岂能不知? 无可奈何,只好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 “哎呀,你们两个干啥呢?我可是还在呢。” 王思仪在一旁捂着眼睛,脸蛋都红透了。 好好的,就给我黄花大闺女看这个? 徐若琳这才想起有旁人在,嗔怪地推开了左梦庚,转身跑里屋去了。 “左梦庚,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思仪的话令左梦庚分外无语。 怎么回事啊? 张好古要凑热闹,连王思仪也要凑热闹。 “这是去打仗?” 王思仪才不怕呢。 “清水关下那么危险,我都打了,还怕什么?还有,你的兵忒怂,没一个是我的对手。这一次呀,我就去好好杀个痛快。” 她不提此事还说。 她一说,左梦庚就无比头疼。 只因为这丫头在新军里,俨然混世魔王,人人谈之色变。 ------------ 第234章 女武神 对王思仪,新军上下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 数万男儿,竟无一个是敌手。 说起来,多少辛酸泪啊! 王思仪和徐若琳的性格截然相反,这丫头是个武痴。之所以会跟着徐若琳来临清,就是因为对新军的武器念念不忘。 来到这里之后,也没人限制她,让她龙归大海,如鱼得水。 可她的表现,真的是让人绝望。 新军内部几次比武,只要她出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的过她。 这丫头的武艺也不是多么的精深,厉害的两点。 力量和速度。 而且还很抗打。 可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三点就是搏击的要义。 你打她一拳,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她打你一拳,你人飞了。 那还玩什么? 这丫头的力量有多大呢? 马上能拉三石弓…… 多少自诩弓马娴熟的战将,在地上都拉不开三石弓。 王思仪的弓,左梦庚好奇之下也试了一试。 结果嘛……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碰过。 如果只是武艺厉害,大家还不会那么绝望。毕竟武功再高,也怕火枪嘛。 当王思仪开始学军武谋略的时候,才让人明白,什么叫天赋。 三天掌握《孙子兵法》,十天能把《三十六计》应用于实战,打的各个将领灰头土脸。 大家私底下都在说,真要论军事水平,恐怕王思仪仅次于左梦庚,可为新军第一。 “我要打回辽东,找建州人报仇。” 抱着这样的信念,王思仪加入了新军。 因为有王秀芹的先例在,所以王思仪的加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不过目前的她没有任何战功,所以没办法做军官。 “你想去哪支部队?” “我去骑兵团。” 王思仪的选择并不令人意外。 她本来就骑**绝,去了骑兵部队更能发挥出她的威力。 王思仪还有小心思在里面。 “要打辽东,没有骑兵是绝对不成的。我要亲自带一支骑兵出来,砍下黄台吉的脑袋。” 于是王思仪便跟着柳一元一起,去了骑兵团。 十月初,主力部队从临清出发,一路大张旗鼓往东昌府开进。 三日后,骑兵部队没有惊动任何人,在一个夜晚悄悄离开营地,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仅仅两天的时间,骑兵团就赶到了范县。 在这里,指挥官们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如果我们走寿张的话,那么必定会被郭云彪侦知。一旦他逃回水泊当中,咱们就白跑一趟了。” 柳一元的意见是走寿张,为主力侧翼掩护,等主力进入水泊和白莲教作战。 左世反对这个想法。 骑兵团本来在新军中发展的最晚,至今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 左世怕将来骑兵成为小弟,所以打算借助这一次的机会让骑兵团打个大胜仗。 柳一元洞悉他的想法,很是生气。 “你们骑兵人数不多,而且没有后勤补给,一旦陷入苦战,后果难料。” 左世依旧不为所动。 “参谋长,我军虽为骑兵,但也不是不能步战。之前两次与白莲教作战,我们千余人马便可轻松获胜。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同?” “你们没有火炮。” 前两次新军打的那么轻松,主要的原因就是还未近战,白莲教乱贼就被火炮打的崩溃了。 骑兵团却没有火炮,一旦碰到大股敌军,很容易吃亏。 “就算没有火炮,我们也照样不会输。” 左世却信心十足。 他也不是自大,而是有依据的。 新军内部经常举行对抗,骑兵团都和其他部队平分秋色。 其他的团能对抗万余白莲教乱贼,骑兵团一定也能。 柳一元和左世争执不下,不约而同看向一人。 “王姑娘,你的意见呢?” 王思仪虽然不是军官,但无论是柳一元还是左世,全都不会将她当成普通士兵看待。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王思仪的地位是和徐若琳一样的。 王思仪不知道这个,但是对于发表自己的看法还是很痛快的。 “咱们去寿张的话,那绕路包抄的意义就没了。而且郭云彪要是跑了的话,主力过来进入水泊,面对的也是毫发无伤的郭云彪,肯定不容易打。” 王思仪支持了左世的意见,她还补充了一点。 “二位,你们别忘了,咱们骑兵团虽然是第一次出战,可全军也是第一次打水战。你们说,是咱们多牺牲一点好呢,还是主力损失更多好呢?” 这个理由太强大了,柳一元立刻被说服。 “那咱们该怎么打?” 王思仪进入状态,趴在地图上仔细思索。 “咱们继续往南走,从水保寨过潍水,穿过郓城,抄梁山的后路。” 梁山位于潍水和安山湖交汇的三角地带中,如果骑兵团从南面兜过来的话,白莲教是无路可逃的。 柳一元在地图上把路线画出来,也不禁被王思仪大胆折服。 “那需要派遣侦察兵,获取更详细的情报才成。” 三位主官取得了一致,骑兵团改动行军方向,绕向了更南面的郓城。 ………………………… 梁山之阳的寨子中,此时已经愁云惨淡,危在旦夕。 如果让左富、左贵见到此时的李青山,一定是不敢认的。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李天王,如今变得比乞丐还要凄惨。 在他的周围,还剩下百余兄弟,完好无损的一个都没有。 寨子的外墙被摧毁殆尽,木头燃烧了多日,至今都没有熄灭。 郭云彪的人已经攻到了第二道围墙下,虽然死伤惨重,但谁都知道,寨子被攻破是早晚的事。 兄弟们死伤太多是一方面,更加重要的是,寨子里没粮没水了。 “天王,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今夜找个机会,咱们并力冲杀,能冲出去多少人就冲出去多少人吧。” 说话的人叫马应试,此人乃范县豪杰。如今这处寨子,就是他的。 郭云彪起事后,狂攻李青山,寿张集仅仅一天的时间就陷落了。 李青山带着几个兄弟狼狈逃窜,幸亏得到了马应试的接应,否则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随后李青山召集兄弟,很快拉起上万人的队伍,开始和郭云彪在运河两岸鏖战不休。 很可惜,他们这些江湖草莽碰到沙场战阵,到底不够精熟。尤其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郭云彪的手里竟有火铳和火炮。 打了近一年后,李青山损失惨重,被围在了这个山寨里,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值得一提的是,还剩下的兄弟们全都没有叛逃的。 只因这些人都是李青山的铁杆,即使投降郭云彪也不可能活命。 李青山放眼看去,老兄弟们已经筋疲力竭,人人带伤,显然无力再战了。 可他也知道,马应试说的对。 不突围,在这里只能等死。 哪怕突围时死的人再多,但能活一个是一个。 一想到从今以后要浪迹天涯,流浪为生,枭雄如李青山也不禁满心悲凉。 “这次是老哥连累诸位兄弟了。” 一个耍花斧的汉子笑道:“大哥说甚么?咱们兄弟乃八拜之交,说好了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马应试喝道:“咱们不能都死在这儿,要不然的话,就没人给咱们报仇了。各位兄弟,今晚不管谁突围出去,记得去榆园找我兄弟任七。我那兄弟武艺高强,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多,定能为我等报仇。” 众人听了,暗暗记下。 只等着天黑,就要奋勇厮杀。 谁也不曾注意到,梁山西北的凤凰山上,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 凤凰山的背后,上千骑兵默默地整理好了装备,只等山顶的命令,就会直扑白莲教乱贼的大营。 “这就是梁山啊?也没啥啊。宋人果然不行,这么区区一座小山居然都打不下来。” 王思仪完全无视下面绵延数里的乱贼大营,只是对大名鼎鼎的梁山无比失望。 怎么想也想不通,区区一座两百多米的小山,宋人为何就攻不下来,不得不招安才行? ------------ 第235章 马踏联营【求月票】 “宋时此地八百里之内,俱是水泊,因此易守难攻。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一座矮山,自然算不上险要。” 左贵也跟着骑兵团行动,为王思仪科普了梁山的往昔。 得知情况,王思仪咋舌不已。 “数百里的水泊说没就没了,和这天道比起来,咱们人真是算不得什么。” 柳一元却无所畏惧。 “可不管如何沧海桑田,咱们人都好好地活着。这说明啊,天下间最厉害的就是咱们人了。” 几位主将哈哈大笑,浑然不将脚下的白莲教乱贼当做一回事。 眼瞅着太阳要落山了,左世问道:“咱们怎么打?” 王思仪指着乱贼的营寨,笑道:“这些乱贼连栅栏都不修,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直接马踏联营好了。” 白莲教乱贼的营寨,在新军的将领们看来,简直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粗陋。 帐篷搭建的乱七八糟的就算了,人、马居住场所也不分开。 最过分的是,营寨外围既没有搭建木墙,也没有挖掘壕沟。 在这么平坦的地方,骑兵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杀穿。 商议已定,几人开始分兵。 柳一元、左世一路,从龟山绕梁山泊兜袭;王思仪、左富率领能够骑射的精锐,从凤凰山往南迂回。 两路夹击之下,不信白莲教能守得住。 ……………………………………………… 夕阳下,白莲教的营寨里炊烟渺渺,饭香味远远飘散。 打了一天的乱贼们此时全都安静地坐着,等待着开饭。 和徐雅晴、李孟明所部差不多,其中真正的白莲教徒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多数都是裹挟而来的破产百姓,活下去了只好造反。 郭云彪孤独地坐在帐篷门口,目光仰望着梁山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董彪带了饭食从远处走来,摆在郭云彪的面前。 “护法稍安勿躁,过了今夜,明日必定攻下梁山,取了李青山的项上人头给你报仇。” 郭云彪缓缓摇头,没有任何喜色。 “董坛主,你说,圣姑去哪儿了呢?” 董彪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 “之前听说圣姑去了李护法那边,随后就没了消息。还有传言说,李护法自称了皇帝。该不会……” 郭云彪还是摇头,神情纠结。 “李孟明连登州都没有打下来,他不敢乱来。” 董彪在一旁讷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虎将,动手行,动脑筋就难为他了。 郭云彪也知道和他商量这个,等于缘木求鱼,便道:“去将赵四坛主请来。” 不一会儿,赵四急匆匆走了过来。 “赵四坛主,那左梦庚到了何处?” 赵四很得力。 “探子回报,尚在东昌府。据说是被那边的地主老财给缠住了,没有个几天是过不来了。” 郭云彪百思不得其解。 “左梦庚乃天下名将,不可能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他这么慢悠悠的,要是咱们退回了水泊,他就真的自信水战能打过咱们?” 董彪气哼哼地道:“朝廷惯会吹嘘,我看呢,这什么名将也是个样子货。这些年咱们和官军打了多少次水战,哪次输了?” 郭云彪训斥道:“不可轻敌。那左梦庚连鞑子都能打赢,圣姑更是对他忌惮三分,小心吃亏。” 不过听到左梦庚尚在东昌府,郭云彪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天灭了李青山后,就全军缩回东平湖去。如果左梦庚真敢进入水泊来,那就让官军见识一下,什么是水里蛟龙。 疑虑尽去,终于感觉到饿了,郭云彪便打算去端碗吃饭。 刚一俯身,却注意到饭碗在轻轻颤动。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仔细看去,结果发现不但饭碗,就连大地似乎都在抖动。 须臾,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飞速接近,营寨的外围已经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何事发生?” 郭云彪三人霍然站起,朝着远处眺望。 只看着从西方冲来一支骑兵,背负着落日的血红,已经撞进了大营。所过之处,鲜血弥漫,肢体横飞,乱象已生。 率先撞入营寨的,自然是王思仪。 这丫头骑着乌云盖雪,马速奇快,甚至和后面的人拉卡了一点距离。 当她冲到营寨外围的时候,白莲教乱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王思仪手下可不会怜悯,张弓搭箭,连珠如线,刹那间射死了七八个人。 这一下乱贼们终于知道是敌袭了。 可这么一大团骑兵冲过来,只要不傻就没人敢直撄其锋,纷纷嚎叫着往后跑。 一个传染一个,大营瞬间炸了,数不清的乱贼溃退中,把友军全都裹挟到了一起,就是没人想到反抗。 王思仪足足射死了十多个人,这才收起弓箭,抽出双斧,也不管身后,只管往里冲杀。 跟随在她身后的骑兵则是射了一轮火枪,紧接着换成了手雷,纷纷朝两边投掷。 连环爆炸彻底摧毁了乱贼的意志,同时还引发了大火,到处漫卷。 做完这些,骑兵们纷纷换成马刀,追着王思仪杀出的通道一路劈砍。 说起来很长,可整个过程不过区区一分来钟,整个大营就已经被凿穿一半了。 看着来敌的威势,再看看本方的乱象,郭云彪浑身冰冷,知道败局已定,一时竟无法接受。 还是赵四机警,一把拖住他开始往后跑。 “护法,快走,回了水寨再做打算。” 董彪也知道情势危急,抄起自己的长斧,反而往前迎上。 他觉着自己的武艺不错,想要给郭云彪撤退争取时间。 王思仪杀的十分痛快,很快到了近前。 董彪觑着她的马速,猛地扬起长斧,喝声如雷。 他已经想好了,就算砍不死马上的人,砍死了马也够了。 说那时、那时快,就在董彪的斧头还没有落下来时,王思仪猛地挥手送出一团东西,到了董彪的面前才全部展开,竟然她惯用的马鞭。 鞭梢卷住了董彪的脖子,被王思仪回手一带,平素自诩力大无穷的董彪竟然和破布一样飞了起来。 惊恐惨叫着在空中飞了老远一段距离,然后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竟砸的尘土飞扬。 其实王思仪这一下就已经摔死了他,但后续的骑兵依旧踩踏而过,让他成为了一滩烂泥。 郭云彪和赵四正在亡命飞奔,看到这一幕,当真是三魂七魄都吓出来了。 以郭云彪的武艺,平时想要打赢董彪,也得一、两百招。结果这么一位高手,到了敌将手中,竟然连一息都没有顶住。 骑兵团的头盔和新军用的飞碟帽不同,而是用的勇字盔。 至于为何不用飞碟帽…… 只要骑在马上试试就知道了。 所以说,《见龙卸甲》误导观众。 董彪一招即死,彻底摧毁了乱贼的战心。所有人都开始奔逃,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可跑到一半,前边又是一阵大乱,同样也有一支骑兵杀来。 这一下乱贼奔逃就不管方向了,哪边没有官军就往哪边跑。 一直跑,一直跑,只要跑的比别人快就能活命。 这种局面给骑兵团造成了极大困扰。 他们人少嘛,即使分散开来追杀,也不能全歼敌军。 到底有数千人跑回了湖边,上了船,跟着郭云彪狼狈逃回了水泊。 没有上船的,除了少数幸运跑掉外,大多数都死在了骑兵团的刀下。 郭云彪跌坐在船里,怔怔地看着岸上来回冲杀的骑兵,整个人都在发抖。 虽然山东马贼很多,他对于骑兵也不陌生。但如此成规模的骑兵,还是第一见识到威力。 有这么样的一支恐怖军队在,今后岂不是出不了水泊了? 王思仪、左富顺利和柳一元、左世会师,看着丰硕的战果,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如果说这一战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几人都提升了自信心。 这可是第一次在没有左梦庚坐镇情况下打的仗,还打的这么漂亮。 有了这个基础,将来他们远征到任何地方,也不会忐忑不安了。 ------------ 第236章 状元郎 新军主力的行军速度并不快。 无论如何,要想剿灭郭云彪部,都是需要打水战的。 而这是新军从未涉足的领域,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成。 到了东昌府,黄道周率领本地官员和士绅夹道欢迎,热情非常。 为何如此,左梦庚心知肚明。 “中恒,这是任指挥使和邓指挥使。你等皆为武将,可要多多亲近。” 东昌五大家族,任、邓、朱、傅、耿。 耿就是耿如杞家族,既是临清九大望族之一,也是东昌府五大家族之一。 任家乃是世袭的平山卫指挥佥事,现任家主就是眼前的任怀茂。而邓家的家主邓之荣,则是东昌卫指挥使。 虽然是武将世家,但卫所制早已崩溃。无论是东昌卫也好,还是平山卫也罢,如今都是空架子。 任、邓两家更是早已转从文事,后代名臣辈出。 任怀茂和邓之荣目光复杂地看着左梦庚,满满的都是羡慕。 他们年岁不小了,一辈子碌碌无为,为了家族延续,更是不得不放弃世袭职位。可眼前这个少年,却年纪轻轻就阵斩奴酋,名震天下。 再看看他身后龙虎云从的大军,和卫所里的老弱病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左梦庚并没有瞧不起这些没落家族的想法,毕竟都是东昌府的大族,日后用得到的地方不少。 “二位前辈乃军中宿将,晚辈日后少不得请益。” 这是客套话,谁也不会信。但表明的态度,还是让任怀茂和邓之荣很高兴。 耿章光也为左梦庚做了引荐。 “中恒,这是堂舅傅剑岳公。” 耿如杞的续弦是东昌傅氏女,傅氏没有子嗣,对耿章光视若己出,因此耿章光和傅家的关系非常好。 傅剑岳的父亲傅光宅乃是傅家的集大成者。 最有名的事迹就是推荐归家养老的戚继光,惹得万历暴怒,结果被赶回了家。 “这位是逯广熙公,乃却斋公之后。” 却斋公就是逯中立,东林大佬,东林书院的开创者之一,还是耿如杞的老师。 逯中立早已逝世多年,如今的家主是逯广熙,没有出仕,以经商为生。 这一次迎接左梦庚,东昌府任、邓、朱、傅、耿五大家和许、逯、邵、罗、唐五小家全都来了。 东昌府和临清比邻,临清的变化这边的人都看在眼里。要说没有什么想法,谁都不会相信。 “去岁冬天,第一次吃到了新鲜的菜蔬。老夫问过才知,竟是左将军的妙手。万物凋零时节,竟有新鲜菜蔬可食,此乃莫大善举。可惜临清太远,寒冷季节菜蔬保存不易,我东昌百姓望洋兴叹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傅剑岳代表大家说了心思。 去年冬天左庄的反季节菜第一次上市,立刻在临清周遭地区引起了轰动。 尤其是东昌府这边各家,更是了解其中关窍,当真是眼红的紧。 傅剑岳说出来时,各大家族全都神情紧张。 在许多人想来,这等生财无数的生意,不管是谁掌握,都不可能与人分润。 各家早已商议过,准备拿出充足的利益来交换。 左梦庚虽然不是商业高手,但也知道反季节蔬菜的价值。不是不能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但不能轻易的给。 太轻易的话,这些人就不会珍惜,也没法坚定地站在他的阵营。 这既事关利益,也事关人性。 “好教各位安心,今冬我临清各家再次扩充了暖棚规模,菜蔬产量比之去年,又翻了一番,相信必定能够满足各位的口腹之欲。” 左梦庚回应的半真半假,滴水不漏。 有了去年的红火,今年冬天的反季节菜扩大种植规模,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了。 哪怕左梦庚反对都不行。 不过整个东昌府那么大,只靠左庄自己的产出,是绝对满足不了所有市场的。 而且东昌府有一个临清没有的优势。 那就是这里靠近济南府。 如果在此地兴建反季节菜基地的话,就可以行销到济南府去。 即使东昌府各家不求上门来,左梦庚也会想办法拓展市场的。 既然东昌府各家有求于他,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如今黄道周为东昌知府,他为东昌协参将,新军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两万多人,也到了将整个东昌府都纳入势力范围的时候。 本来还要顾虑一些朝廷耳目,怕东昌府的官员告密。 可黄道周到任之后发现,东昌府的官员出缺非常大。即使在任,也人浮于事,浑浑噩噩。 就比如同知王槐秀,万历三十五年进士…… 这一届进士里,进过内阁后致仕、罢官的都不知道多少了,他还在做同知。 一看就是没有什么门路和人脉,只等着混到退休了事。 这样的人,连麻烦都算不上。 邓之荣仗着自己武人的身份,无所谓君子羞于言利什么的,道:“临清至东昌百余里,天寒地冻之时,便是再新鲜的菜蔬运到这边,也失之爽脆口感。不如就在东昌本地建棚如何?我等各家出资出地,效仿临清,组建公司,必不让临清各位蒙受损失。” “便是如此。还请左将军看在大家同气连枝的份上,以慰我东昌父老拳拳之意。” 巨大的利益面前,逯中立的后人也矜持不得,附和了邓之荣所言。 其他人纷纷跟上,甚至连出资多少都透露了。这架势,不让他们入股都不行。 左梦庚依旧没有轻易松口,只是道:“承蒙各位前辈盛情,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此事非晚辈一人可以做主,还需要征得各位股东同意。不如这样,晚辈立刻去信临清,让各位股东派人过来,咱们细细商讨,如何?” 他的话看似在推诿,但在座的都是人精,岂能不明白其中深意? 左梦庚让临清各家过来谈,可临清各家和东昌各家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基本上等于这事儿成了。 不过大家也明白,他在其中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眼瞅着冬天就要来了,为了赶上今冬的反季节菜种植,东昌各家准备好处给足。 “听闻东昌协兵强马壮,有此强军在此,我东昌父老再不用担心乱贼骚扰。左将军保境安民,乡亲们都感激不尽。正好傅家在军营附近还有一块闲地,种庄稼也长不出什么,以此赠与左将军可好?” 新军在东昌府的军营,在城西南徒骇河边的荒地上。 这是黄道周好不容易寻到的一块地,但面积狭小,只够一个团驻扎,连校场都修建不了。 因为左梦庚答应了各家入股蔬菜公司,各家便回赠好处,将附近数里的土地拿了出来。 这对于新军来说,确实是个大好事。 完成了利益交换,双方的关系立刻拉近,话题也开始深入。 傅家和逯家想要拿到福耀玻璃在东昌府的销售权,虽然在耿家这里没有问题,但还是需要左梦庚的同意。 左梦庚很给耿章光面子,当场拍板了此事。 耿章光加入左梦庚阵营后,至今还寸功未立。可又是被左梦庚救了耿如杞性命,又是如此痛快,耿章光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报效一番。 酒宴过后,耿章光拉着两个年轻士子来找左梦庚。 “中恒,这是傅于磐,这是朱元孚,皆是东昌年轻一带翘楚。我将此二人拉来,今后可以大用。” 那个叫傅于磐的身着一身朴素的布袍,身材矮胖,但五官棱角分明,相貌堂堂。 看向左梦庚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敬仰。 “学生傅以渐拜见左将军。” 左梦庚一愣,稀奇地看着这个胖子。 这不是我大清第一位状元郎嘛! 还是康麻子的老师呢。 此时只需一刀下去,我大清的第一位状元可就没啦。 不对,有他左梦庚在,大清不可能再有了。 这么一想,那就真的算是一位不错的人才。 左梦庚好笑地看着傅以渐,心里腹诽。 大状元,你知不知道,碰到我,让你不会被自己的后代骂了。 我可是你的大恩人! ------------ 第237章 豪杰归附 傅以渐在后世的名声很不好。 连他的直系后代傅斯年都骂他。 只因他是清代第一位状元,清朝刚刚入主中原就去参加会试,显得很没有文人气节。 不过左梦庚了解情况后发现,气节这玩意儿跟傅以渐说不着。 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子,自幼刻苦读书,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嘛。 傅家是东昌大族没错,但不是傅以渐。 其实东昌府是有两个傅家的,一个是御史傅,还有一个是阁老傅。 御史傅就是指傅剑岳家族,因傅光宅而发达。 阁老傅是因为傅以渐后来成为了阁臣而崛起。 两家只是姓氏相同,但并没有血缘关系。 只是虽然同居一城,但两个傅姓并没有一山不容二虎的龌龊,相反关系非常亲近,因此后人经常弄反。 即便是阁老傅的后人,许多时候都将傅光宅当做是本族的六世祖。 实际上傅以渐家境贫寒,生活困苦,也得到了一些御史傅家族的帮助,但和那些叱咤风云的文人们没啥关系。 即使傅以渐不去参加顺治二年的会试,也会诞生一位状元。 最起码能考上状元,后来又做到大学士,说明傅以渐的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 耿章光将此人拉来,左梦庚还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另外一个士子,也不是无名之辈。 朱鼎延朱元孚,永嘉侯朱亮祖后裔。不过家道早已中落,因为徐鸿儒起义,带着母亲为了避难才从平阴迁居到的东昌。 朱鼎延也是顺治时期的名臣,做到过工部尚书。 朱鼎延的六世孙女是傅以渐后代傅廷辉的夫人,母亲是邓之荣的后代。朱氏生的第三子傅继勋,就是傅斯年的曾祖父。 这些家族盘根错节,可见一斑。 “二位如来我军中,错失功名,也没有关系吗?” 傅以渐和朱鼎延早已明确心迹。 “将军有所不知,我和元孚家境贫寒,便是想要继续读书,也难以为继。更何况听耿兄言及,临清大儒云集,贤达凡己,我辈便是能沐聆一二,也胜过闭门造车。” 左梦庚明白了。 这二位是对如今的科举绝望了。 估计这也是为何清朝一开科举士,他们便跑过去的原因之一。 实在是明末的科举太过于腐败,他们考不上。 “既如此,你们便跟着耿兄好了。不过我军中历来一视同仁,颇为辛苦。倘若你们受不住,还请尽早名言。日后再犯,军法可就无情了。” 傅以渐和朱鼎延并不当一回事。 他们本来就很穷苦了,还在乎吃苦吗? 左梦庚在东昌府逗留了一天,随后全军启程,穿州过府,进入兖州,一直到了沙湾才停下。 沙湾位于安山湖以北,乃会通河、广济渠、潍水交汇之处,实打实的交通要道。 新军在此地建立了后勤基地,开始筹备进军水泊。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左梦庚终于接到了骑兵团的战报。 王思仪、柳一元、左富亲自带着李青山等人赶到沙湾。 “草民李青山、马应试、丁维岳、张尧中、任七、张七叩谢将军救命之恩。” 那日梁山脚下,落日的余晖中,李青山等人已经在准备殊死一搏了。结果骑兵团神兵天降,风卷残云,一举击溃了郭云彪。 就在山上的李青山等人全都看傻了眼。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为良民,其实暗地里都是齐鲁大地上的巨寇,没少干劫掠之事,也多次和官军交手。 本以为官军不堪一击,气焰十分嚣张。 可这一次,骑兵团用强大的武力彻底震慑住了他们。 眼瞅着骑兵团打跑了白莲教,占据了山脚,李青山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们固然和郭云彪是死敌,但是和官军也不是朋友啊。 如果这些官军再来攻山…… 想到官军那些恐怖的火器,李青山等人倍感绝望。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施施然地上得山来。 “李天王,可还认识在下?” 看着笑吟吟的左贵,李青山恍然。 “阁下……阁下当日随在卢总镖头身边,不想竟是官府中人。” 左贵终于自揭身份。 “在下左贵,临清协招讨,我家将军左讳梦庚。” 人的名,树的影。 一听说是阵斩阿敏的左梦庚,李青山等人纷纷变色。 幸好在这个时候,左贵的话让他们转忧为喜。 “我军能来此处,乃是受卢总镖头所托。他得知李天王有难,便去寻了我们兄弟,恳请我家将军出兵。我家将军说李天王乃不可多得的英雄豪杰,倘若损于白莲妖孽之手,殊为憾事。幸好来的及时,见到李天王安然无恙,在下回去也好和将军交待了。” 听到居然是卢景渊的关系,李青山不禁眼含热泪。 “我等不过一介草民,何德何能,竟得左将军相救?” 左贵把话说开了。 “我军奉命平定白莲教叛乱,这水泊是一定要打的。李天王既然和郭云彪有仇,那便是我们的朋友。说不得,接下来怎么打,还要劳烦诸位英雄。” 东平水泊作战,最难的一点就是新军对地形不熟。贸然进入,很容易吃大亏。 而李青山等人都是水泊附近土生土长的地头蛇,有他们帮助,才能事半功倍。 李青山几人商议一番,倒也痛快。 “还请左爷引荐,我等理应当面拜谢左将军救命之恩。” 江湖汉子,最崇拜英雄。 左梦庚既然打赢了鞑子,那在他们的心目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汉。 左梦庚原以为李青山已经了不得了,没成想这几个人居然全都大名鼎鼎。 李青山反抗明朝暴政,悍然起义。 而丁维岳、张尧中则是在顺治四年冬举行了抗清起义,最终英勇战死。 马应试、任七和张七,更是大名鼎鼎的榆园军领袖,足足坚持了二十多年。 这些都是山东地区反抗满清的知名事件。 左梦庚就是不知道,李青山等人居然都是兄弟。 说到榆园军,左梦庚不禁又想到此时正在临清,跟着徐若琳帮忙的侯方域。 史传侯方域献计扒开黄河,导致榆园军失败不说,还淹死了数十万百姓。 呵呵,又一条谣传。 侯方域献《剿抚十议》是在顺治七年春,张存仁扒黄河是在顺治八年,而且侯方域的计策里也根本没有扒黄河的内容。 侯方域献计策也是被逼的,因为侯家树大招风,被张存仁逼着献策的。 就连侯方域参加清廷科举,都是如此。 河南巡抚吴景道要抓捕侯恂父子,当时清朝内阁国史院大学士宋权在商丘老家养病,对吴景道说:“你可知唐朝李太白和宋朝苏东坡吗?侯方域就是当今的李苏。” 吴景道闻言虽暂停抓捕,但要求侯方域必须参加乡试。 侯方域担心父亲侯恂年老多病,经不起牢狱之灾,在万般无奈之下,便用一计来应付吴景道。违心参加乡试,但只考半卷,不打算中功名。 让侯方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虽考半卷,也中了副榜。 以不完卷抗之,使清方无法录,清方本欲取为第一,逼其出仕,以不完卷。。 靠,这都能中,醉了。。。 结果因为这事,侯方域被骂了数百年。 既然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左梦庚也不客气,径自道:“本将久闻各位大名,如今我军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归附如何?” 李青山等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左梦庚会提这个。 他们原本的想法是,过来感谢左梦庚的救命之恩,帮着左梦庚剿灭郭云彪,然后继续过他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亦民亦盗生活。 李青山尝试道:“多谢将军垂爱,只是我等兄弟乃乡野蛮夫,不识体统,怕误了将军大事。” 左梦庚看不出喜怒,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利刃加身。 “你等所作所为,本将深知。不怕告诉你们,今后这山东地界,俱为我军管辖。任何作奸犯科之辈,都难逃我军追剿。知道你等骑术精湛,来去如风。不过你们好好想想,我军骑兵如何?” 李青山等人冷汗淋漓,瑟瑟发抖。 骑兵团的威风,他们是见识过了,自忖是万万不敌的。 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底细已经被左梦庚摸清了。 那就等于最重要的身份隐藏已经无效,今后人家想抓他们,那是一抓一个准。 这还怎么为盗? 左梦庚指着远处烟波浩渺的安山湖,道:“你们自诩为英雄,可困守这一方水洼,就真的是英雄了?你等可知,这天下间最雄壮之处何在啊?” 见他们懵懂,左梦庚呵呵笑道:“你们不是号称水上蛟龙嘛,怎么样,敢不敢到大海上去搏一搏?好男儿不纵横四海,算什么英雄?” 李青山等人没想到最自傲的水上功夫居然被人瞧不起了,更没有想到左梦庚的野心那么大。 在这样的枭雄面前,他们这些人真没有任何抵抗余地。 同时他们也心生好奇。 大海,真的就比这水泊更厉害? 既然反抗不得,众人心思转变的倒是很快。 “将军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 第238章 首战失利 左梦庚正在学着用跨越式的眼光看待问题。 虽然新军现在连山东还没有控制,他却已经在思考海上的事了。 这是大航海的时代。 跻身和涉足海洋,才是对国家和民族负责的态度。 即使从战略的角度去看,山东靠海,当然很有发展海军的必要,同时也可以为新军提供足够的战略转圜空间。 当陆路无法对外突破的时候,海洋绝对是一条坦途。 奈何手下的水上人才根本没有,因此见着一个,那就要想办法抓住一个。 李青山等人就是这么被他看中的。 为此,左梦庚不惜威胁。 如果李青山等人不归顺,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一途。 左梦庚可不希望山东境内有不受控制的因素存在。 李青山等人显然也明白这一条,在见识了骑兵团的威力后,他们也知道逍遥度日的好时候过去了。 不过加盟新军也不错,最起码能混个官身。 对这些人的使用,左梦庚也没有墨守成规,而是将他们交给了左贵。 从今以后,左贵带着这些江湖好汉,就是新军搞定江湖帮派的利器。 “报告,我有话说。” 左世的出头,令大家颇为意外。 左梦庚道:“有什么事?” 左世看了一眼王思仪,郑重地道:“我请求让王思仪王姑娘担任骑兵团团长。” 呦呵,这怎么还有主动让贤的? 茅元仪问道:“你这团长不是做的好好的吗?” 左世很坦然。 “王姑娘的骑战水平比我厉害的多了,在她面前,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 柳一元竟也支持他的想法。 “王姑娘不但马上功夫厉害,指挥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咱们的骑兵虽然都是新兵,但也被她安排的好好的。梁山一战,要是没有她,我们不可能打的那么顺利。” 左梦庚不能忽视这个意见。 “世妹,你对此有何想法?” 王思仪还真不谦虚。 “新军里还有人比我厉害不?没有的话,那我就当这个团长啦。” 大家琢磨琢磨,发现还真找不出谁的骑战功夫比王思仪更厉害。最主要的是,王思仪的谋略也不差。 这也就是碰到了左梦庚和新军,否则的话,她的一身天赋在这个时代真是白白浪费了。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左梦庚当即拍板。 “那好,从即日起,任命王思仪为骑兵团上校团长,左世担任政委兼副团长。” 正好骑兵团一直没有配政委,因为左世的让贤,算是让双主官都齐全了。 可这个任命却引起了非议。 第二团团长洪其开始叫屈。 “参座,凭啥呀?俺们都是中校、少校,为啥她一来就是上校啊?” 按照新军的军制,团长基本上都是中校、少校军衔,上校把是旅级、副师级了。 王思仪立刻瞪过去,喝道:“咋地?你不服啊?走,咱们出去单练。你打赢我,我就把这个上校让给你。” 洪其立刻萎了。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如今新军上下谁敢和王思仪单挑啊? 左梦庚对王思仪的虎劲十分满意,觉得骑兵团交到她的手里,或许会更加威猛,但也给了解释。 “骑兵和步兵不一样,是技术兵种,而且归军部直辖,因此主将的军衔肯定要高一些。” 不管什么时候,陆军马鹿的地位都是最低的。 骑兵团更换了指挥官,并不影响接下来的作战。 而李青山等人,就成为了最好的咨询对象。 “水泊深处,俺们许多年未曾进入了。郭云彪心狠手辣,谁进去就弄死谁。” 左梦庚明白了。 之前郭云彪和李青山争的,主要是运河沿线的利益。至于安山湖内部,李青山等人早已被赶出来了。 这也是李青山等人为何经常流窜四周,靠骑马劫掠为生了。 不过李青山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现年五十来岁,而且从小就在水泊四周讨生活,那个时候郭云彪还没有在水泊安营扎寨呢。 “水泊里的情形,俺约莫还记得一些。” 这就足够了。 左梦庚让参谋摆上安山湖的地图。 早在左梦庚回到山东时,他就已经责令情报部和参谋部绘制山东各处的地图了。安山湖近在咫尺,又有郭云彪在,怎么可能放过? 不过情报部和参谋部也进不去水泊,因此只能在四周走了一遍,摸清了安山湖的框架。 李青山看不懂地图,也不识字。当参谋给他指点了地图上各处的地名后,他才能和脑子里的记忆对上。 “进水泊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安山镇绕过芦苇荡,还有一条路从碻磝山那边进去。” 柳一元不明所以,指着宽阔的水面道:“既然是湖,不应该从哪里都能走吗?” 李青山忍不住笑道:“安山湖不一样,看似到处是水,实则许多地方水很浅,根本走不得船。一不小心陷进泥里,那就进退不得了。” 别说是湖了,哪怕是海里,行船也是遵循航道的。 并非看着宽阔无垠,就可以任意行船。否则的话,翻船必不可免。 尤其是安山湖的水位在连年消退,水文情况更是复杂。这种情况下,听老人的绝对没错。 左梦庚很虚心,对李青山道:“那此番战事,就靠各位了。” 李青山等人没想到一来就得到了信任,原本的一点点不适应和担心,全都卸去,竟有点喜欢上这里了。 既然只有两条路能进水泊,那作战计划也没得选。 经过商议,左梦庚、茅元仪率第二团走安山镇,柳一元、左华率第四团走碻磝山。 可第二天赶到安山镇的时候,左梦庚的脸就黑了。 原本会通河在安山镇附近是和安山湖连通的,因此才成为进出的要道。 可大家到了才发现,因为冬季水位消退,安山湖和会通河的水道只有数米宽了。 这种水道,走一走小船还行,装载了火炮的大船想都别想。 下午时分,柳一元、左华那边报告的消息更加糟糕。 如果说安山镇这边的水道走不了大船的话,碻磝山那边的水道居然彻底断了。绵延里许的烂泥塘,什么都走不了。 左梦庚气的当场砸桌子,差点脑淤血。 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老天爷不给面子。 茅元仪建议道:“我们更换小船便是。” 左梦庚怎么敢下定决心。 “安山湖方圆百里,地形复杂,如果失去了大船,就怕我们会在湖里吃亏。” 对于不熟悉的领域,左梦庚非常谨慎。特别是失去大船和火炮,等于新军的优势也降到了最低。 如果是水上肉搏战,他很确定新军士兵打不过这些水中惯匪。 换成小船,一船最多也就七、八个士兵,火力上也没有什么绝对的优势。 还有一点,左梦庚没说,但他觉得一定会发生。 一旦新军乘小船进入水泊,郭云彪一定会派人凿船。 新军大多数都是旱鸭子,要是落水就死定了。 “传令下去,原地驻扎,让参谋长和二旅长过来商议。” 柳一元和左华赶回来时,也是面色难看。 没办法,第一次遇到这么憋屈的情况。 “其实吧,这也不算坏事。最起码让我们知道了,我们并没有天下无敌。今天遇到难题,总比日后吃更大的亏要好。” 左梦庚苦中作乐,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这件事,惹得众人不由笑起。 傅以渐和朱鼎延跟在耿章光身旁,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颇为新奇。 “耿兄,平常都是这样吗?” 耿章光其实加入新军的时间并不比他们长多少,但已经有了荣誉感。 “参座说,战阵胜负,关乎所有人生死,自然应该人人都有发言权。群策群力,方能算无遗策。” 这话令傅以渐、朱鼎延目露异彩,颇有些热血冲动。 甭说军中了,以往在家族里,长辈们在场时都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居然在这里找到了用武之地。 一时间,两个年轻人不禁开动脑筋,都想要表现一番。 ------------ 第239章 奇思妙想 明末的安山湖,已经渐渐有了后世东平湖的影子。 每到冬季枯水期,流经安山镇的运河就会和安山湖断开连接。 不过远不到后世的程度。 后世的安山镇距离东平湖足足有七公里,而这段地域如今都是成片的湖水。 目前困扰新军的就是,进出安山湖的水道泥沙淤积,水位下降,大船过不去。 如果是后世的东平湖,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东侧的大汶河。 但如今的大汶河是在戴村坝向南流入蜀山湖的,和后世的地形不一样。 “无论如何,都不能只派小船进湖。” 左华的态度很坚决。 作为旱鸭子,他对水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如果只派小船,新军什么优势都没有,弄不好要输。 这可是他领军作战,要是输了今后可抬不起头来。 别说他了,其他人也不太想只派小船进入水泊。 任七小心翼翼提醒道:“郭云彪手底下是有弓弩的,水泊里面芦苇荡很多,很容易中招。” 得,这一下即使是最有冒险精神的人都知道行不通了。 如果是陆地上,面对对手的弓弩,新军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完全可以发挥火枪、火炮的射程优势,在对手的弓弩射出来之前消灭对手。 可是在水上,又是地形复杂的水域,你根本不知道对手会埋伏在哪里。 小船上无遮无掩,弄不好一轮弩箭之下,士兵们会全军覆没。 没有哪个负责的军官会拿士兵们的生命开玩笑。 傅以渐想了好久,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办法。 “参座,为何不拓宽河道、以供大船出入呢?” 这次随军前来的,是后勤部副部长冯本愚。 他在原来的总后大队里,就是负责工程的。左梦庚暂时未将后勤和工程分家,所以他的职务是专门负责工程的副部长。 “我们已经测算过水位,会通河水位比水泊的水位低,即使挖开淤泥,拓宽了河道,因为两边水位差,也无法通行。” 运河冬季的水位,会比夏季低一到两米。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水位差。 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水泊和运河的通道断流的。 还是那句话,水源不足才是导致断流的原因,并非单单拓宽河道就行的。 这一天,大家商议了好久,始终没有拿出有效的办法。 左梦庚无奈,只好命令全军暂时驻扎,等研究出结果来再说。 冯本愚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是临清本地人,小时候读过一些书。后来家道衰落,不得不去学木匠活养家。 钞关码头修复的时候,他因为手艺不错,所以被征召。 因为左梦庚给工钱很痛快,还供应饭食,冯本愚在码头干的很愉快。等新军招兵的时候,他一咬牙,就报名了。 他识字,手艺又好,所以在总后大队里提升的很快,没用多久就成为了张延的副手。 冯本愚也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做官。 虽然新军的军官没啥威风可言,但手底下那么多人听自己的命令,这种感觉就不一样。 待到新军成立,各部队都大变样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后勤和工程分家是迟早的。 就连张延都多次和他谈论,让他不要懈怠,以免错过大好机会。 这一次要打水战,左梦庚便将他带了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大忙。 现在全军遇到了麻烦,又是因为通道的问题,冯本愚觉得,自己要是不能解决此事,就是失职。 当初筹建工程兵部队的时候,左梦庚可是亲口跟他们说的。 工程兵部队的职责是什么?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现在全军前进的通道被堵住了,身为工程人员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不是失职是什么? 冯本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始终回想着傅以渐的话。 不过他想的,并不是安山镇这边的情况。 最后实在忍不得,一咕噜爬起来,又叫醒了警卫员。 “叫几个人,再去骑兵团那边借几匹马。” 警卫员睡的迷迷糊糊的,老大不愿意。 “部长,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乱跑很危险。” 冯本愚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军情如火,不妥善解决了睡什么觉?快去。” 警卫员一个激灵,困意尽消,忙去叫人、借马了。 茫茫夜色的寒风里,冯本愚带着十来个勘测人员冲出了大营,一路去了。 这一走,就是三天。 冯本愚也是个狠人,利用三天的时间,竟然绕着水泊重新走了一圈。 要不是提前报备,大家还以为他逃跑了呢。 不过他再回来时,就是一副癫狂的德行。 “参座,各位,我找到办法了。” 冯本愚顾不得满面尘霜、胡子拉碴,直接拉出地图来。 一听说有办法了,所有人都惊喜莫名,纷纷凑上来。 左华更是套近乎。 “老冯,这次你要是真有办法,回头兄弟我给你当媒人,给你寻个黄花大闺女。” 冯本愚破口大骂。 “滚你的蛋,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左梦庚强按激动,道:“冯部长,说说你的想法。” 冯本愚的手在地图上一划拉,竟然跑到了数十里之外。 “咱们先前魔障了,只想着眼前的水道。这几天我到处勘察了一番,发现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利用。” 他的手,点在了一个叫玉坡村的位置上。 见大家不明所以,冯本愚嘿嘿笑道:“各位且看,这里是大清河,距离水泊不过百余米。而这里则是金堤河,距这条干河道不过二十余米。假如我们在这两处动工,引金堤河河水进入这段河道,连通大清河,在挖通大清河和安山湖,是不是就可以走大船入水泊?” 众人看着地图,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冯本愚的想法如此疯狂。 可行吗? 其他人还犹疑的时候,左梦庚却觉得,还真的可行。 因为他记起来了,冯本愚所说的大清河,就是后来黄河夺清入海的大清河。 而金堤河则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它旁边的那个干河道,就是未来黄河的河道。其中的一段,在黄河夺淮入海期间,还在作为运河河道使用。 只需要让金堤河流入运河,再将运河东岸挖开,就可以在保持运河畅通的情况下,完成对干涸河道的引水。 按照冯本愚的设想,河道基本上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挖通,让金堤河的水连通大清河,再挖通大清河和安山湖,百多米的距离,只要人手足够,最多不过四、五天就能完成。 毕竟这是作战需要,又不是水利工程,不需要考虑的那么周详。 这么做,最多半个月后就可以向水泊进攻。 不这么做,就要等到明年开春涨水后。 冯本愚的下一句话,更是提供了论据。 “据我部观测,大清河的河道远比水泊要高,只要挖通,水是会向水泊流动,走船绝对没有问题。” 茅元仪有点犹豫。 “这么做,会不会影响沿岸百姓用水?” 不用冯本愚,左梦庚就想好了。 “咱们这次只是为了打仗临时挖通,等打完了之后,再恢复原貌就是了。” 众人一想,马上就是冬季了,也没有什么农业用水需求,还真的问题不大。 柳一元最是果决。 “那就这么办吧。” 在座的将领纷纷表决,一致通过了冯本愚的策略。 左梦庚立刻做出安排。 “将在临清的新兵全都调动过来,打仗不行,挖沟还是可以的嘛。” 为了赶时间,他也不怕吓到别人了。 四日后,一万八千多名新兵,会同第四团一起,开始在冯本愚的指挥下动工。 在这段时间里,冯本愚已经带人测算好了需要的沟渠宽度。 要想走四百料的槽船,水深需要三到四米,宽度需要八到十米。 以现有人力来说,工期最多十天。 第二团则沿岸散开,负责监视水泊里的情况。 还在高枕无忧的郭云彪,一定想不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惊喜。 ------------ 第240章 格局【感谢莫渐殇丶逐风的盟主打赏】 水泊中央,聚义岛。 曾经一百单八将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神仙所在,如今却愁云惨淡。 郭云彪木然地望着水面上迷茫的雾气,努力想要看的更远,更想看到路在何方。 作为江湖枭雄,闻香教左护法,郭云彪已经预感到了危机。 奈何随着董彪战死,他的身边可以商议的人,只剩下赵四了。 “护法,咱们有这水泊天险在,不怕官军来攻。等其他几路打开局面,官军自然便退了。” 郭云彪没有得到任何宽慰。 “先是圣姑败于东昌府,其后李孟明、董大成败于登莱。这左梦庚很邪乎,只怕咱们也凶多吉少。” 赵四也有点慌。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叛徒要做多久,更不知道不做叛徒后,左梦庚会如何处理自己。 “水上到底和陆上不同,咱们都是水上称雄的好汉,官军那些旱鸭子进了水,还不是任凭咱们摆布?” 郭云彪烦躁不已,呵斥道:“你还当这水泊是当年的八百里梁山?官军大船一旦开进来,船上架了炮,咱们如何对付?” 赵四看不清,他却明白的很。 以往在这水泊称雄,只是因为官府不把他们当回事,懒得清剿。 当年梁山好汉让宋廷无可奈何,那是因为当时的水泊足足有八百里。 现如今这不过百里的水泊,官军如果铁了心清剿,他们根本打不过。 而且如今的船也和宋时的不同了。 无比坚固不说,速度还快,就算想要凿船,以人力来说都很困难。 赵四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好言相劝。 “护法稍安勿躁,安山镇那边我已派人查看过。水位早已退去,莫说大船,便是小船也难以通行。官军没了火炮,咱们还有何怕的?” 郭云彪惊喜莫名。 “水位当真退了?” 赵四重重点头。 “千真万确。” 郭云彪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真乃天助我也。如此,官军没有数月,甭想进入水泊。而我水寨粮草充足,便是守上一年半载都不在话下。” 赵四跟着恭维。 “这便是上天眷顾护法,让咱们高枕无忧。” 忧虑尽去,郭云彪仿佛换了一个人。 “告诉小的们,一定要时刻盯牢了安山镇,可莫要让官军摸了进来。” 郭云彪心心念念想的是如何抵挡官军进攻,左梦庚却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冯本愚这边已经开工了,进度很是顺利。只要大船能够进入水泊,此仗的结果就是注定的。 不过冯本愚提出的策略,却让左梦庚想到了其他方面。 他暂时抛下军务,带着柳一元、茅元仪、王思仪、李青山、马应试等人,四处游玩和探查。 “中恒,咱们不是决定慢慢剿匪嘛,为何对付水泊之贼如此急迫?即使等到开春,水位上涨以后也来得及呀?” 柳一元问出了心中疑惑。 右边的河道里,已经变成了大工地,热闹的样子让这冬日都变得红火。 左梦庚等人将马交给卫兵,步履相随,一路往山上走去。 这是一座小山,在平原上静卧,成东北、西南长条形,好似一条大鱼。 “原本我也是这般想法,不过听了冯本愚的计划,我觉得安山湖大有可为。” 对他的说法,李青山几人是最关心的。 毕竟他们是水泊土生土长的人,这里是好是坏,关系到父老乡亲的生活。 左梦庚的话也是对他们说的。 “按照冯本愚的做法,一旦金堤河、会通河、安山湖、大清河全部打通之后,将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网。以安山湖为中心,东可去济南、西可到河南,北连临清、东昌,南临兖州府。你们说,这蕴含着多大的利益?” 众人心中都有地图,默默品味,都在思考其中的意义。 左梦庚问道:“咱们鲁西基本上都是平原,农田密布,不缺粮食、菜蔬,但是缺什么呢?” 马应试福灵心至,试着道:“参座说的,可是鱼获?” “马大哥聪明。” 左梦庚夸赞了一句,喜得马应试抓耳挠腮。 “虽然如今咱们连吃饱饭都是奢望,但不能不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再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凭借水里产出,弥补粮食不足,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安山湖这么大,你们说,能提供多少鱼获?” 说起这个,李青山最有发言权。 “当年安山湖没被郭云彪占去时,岸边渔民只需驾一小舟,到水里走上一圈,弄个百十来斤鱼获轻而易举。” 众人听了,不禁心驰摇曳。 假如没有郭云彪之乱,这片水泊将能养活多少人啊! 可惜,他们的想法还是不够大胆。 左梦庚叹息道:“如今安山湖没有水源,日渐干涸,迟早会消失不见。不过冯本愚提供了一条思路,咱们可以给安山湖打造一条河渠灌水,则安山湖必能一直保持水草丰盈。” 如今安山湖的面积,是后世东平湖的五倍有余。 就是因为没有了水源,加上围湖造田和干旱,才导致湖水萎缩的。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将大汶河水注入其中,还有南水北调工程的补充,才让东平湖重现生机。 左梦庚的做法,也不过是效仿罢了。 将安山湖与金堤河、会通河、大清河贯通,则安山湖可以一直保持水位,那么作用肯定大于后世。 他还有其他的想法。 “光靠打渔、捕捞,收获能有多少?再者,人人都去水里滥捕,迟早有一天会让水泊里的鱼获灭绝。最好的办法,还是要人工养殖。这么大的水泊,只要分段养殖,则收获便可以源源不断。” 水产养殖,在这个时代并不新鲜。 事实上中国水产养殖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秦汉时期。 在明代水产养殖不但很普遍,甚至还有专门的书籍介绍。 听他提到养殖,众人大为惊奇,随即纷纷称是。 养殖和种地是一样的道理,产出可以源源不断,也会成为沿岸百姓的一条财源。 李青山却不见喜色。 “往年俺们也想过自己养些鱼获,可是官府不让。安山镇西边的这片水泊,全都是有主的。” 天下虽大,贫者却无立锥之地。 这就是明末的真实写照。 山河湖海,全都被当权者侵占了。 平时百姓们进水打渔,地主和官府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依靠水泊养殖,那是痴心妄想。 然而在李青山看来行不通的事情,在左梦庚这里,却什么都算不上。 “如今这片水泊我说了算,我说可以养殖,那便可以养殖。” 柳一元一惊,忙提醒道:“凡有地契者,必是豪贵之辈。如果咱们贸然乱来,只怕麻烦不断。” 左梦庚霸气四溢,指着眼下的土地,道:“经此白莲教一乱,还有多少地主尚存?就算还有活着的,能保留地契的又有多少?就算有地契的,比我的火枪还好用吗?” 众人愕然,怎么觉着他比土匪还土匪呢? 可再一想,左梦庚的说法,还真的没错。 这一次白莲教动乱,对山东各地造成的最大影响,就是许多中小地主被消灭了。 大地主一般都住在大城里,以白莲教的实力无法破城,也就威胁不到大地主的生存。但中小地主基本上都生活在乡村地区,白莲教一来,杀富劫贫,中小地主可谓是损失惨重。 安山湖一带的情况就是,附近并没有什么大城,因此多为中小地主。 在这一次的白莲教动乱后,许多土地都变成了无主之地。 即使有那么一些还活着的,左梦庚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这么大的安山湖,不搞一个水产公司,真的是太浪费了。 此时众人已经来到了山顶,居高临下,俯瞰着水流潺潺的大清河,还有极远处碧波浩荡的安山湖,左梦庚说出了自己的构想。 “以安山湖为水产养殖基地,所产鱼虾鳖鳌、莲藕茭白等鲜货,通过各条水路,一日之内便可运抵济南、临清、兖州府等地。这些大城人口众多,需求旺盛。只要经营的好了,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 第241章 重大发现 “大清河直通大海,如果将这些水系打通,那么今后就可以把临清等地与大海连通起来,建立起海贸渠道。” 一路走到鱼山山顶,看着隐隐东去的大清河,左梦庚把最后的想法也说了出来。 大清河就是后世的黄河河道,要一直到清同治年间,黄河夺清入海,大清河才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的大清河却水波壮阔,水流量甚至远超后世的黄河。 不将这样的水道利用起来,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跟在左梦庚的身边,听到他的全盘构思,众人不禁深深佩服。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做到了,那必然是一项造福万民的好事。 众人来到山顶,不想这里居然有人。 一个老僧带着两个年轻的和尚,手持笔墨纸砚不知道在做什么。看到上来这么一大群人,还都是军人,不禁吓坏了。 那老僧忙吩咐年轻的和尚收拾东西,准备避开。 左梦庚双手合十,歉意道:“对不住,打扰大师清修了。” 老僧万料不到这些军爷如此好说话,心绪也缓和了下来。 “此乃人间所属,贫僧能来得,施主自然也能来得。” 这份豁达的心胸,让左梦庚很是佩服。 “大师每日登高望远,大好河山尽纳胸怀,可曾窥破轮回?” 老和尚淡然一笑。 “求缘是苦,不求亦苦。此生既苦,来世何乐?” 真是一个看的通透的大和尚,搏得了众人的一致敬意。 茅元仪走上两步,看到了三个僧人书写的东西。 他们原来是在将一本破旧的佛经撰抄到新书上,结果写到一半,却被左梦庚等人打搅了。 不过当茅元仪拿起来看时,才发现,上面竟不是佛经,而是一首禅赋。 【菩萨下云中,降生净梵王宫,摩耶右胁娩金童,天乐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地指天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指地指天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 茅元仪不懂佛理,看的一塌糊涂。 “大师,这似乎不是佛家经义。” 那老僧也不觉羞辱,而是道:“这道经文存于寺中多年,贫僧见其损毁颇重,便想重撰,以传后人罢了。至于何人所作,贫僧不懂篆文,难以解答。” 茅元仪又信手拿过那本破旧的经文,翻到正面,待看到上面的字迹时,不由得脸色一变。 他不信邪,看了又看,随即对大家道:“你们来看,这竟是曹子建所书。” 曹植的文笔? 众人全都惊奇不已,纷纷凑上来。奈何除了茅元仪,没人懂得篆文,只能听他解读。 茅元仪指着上面的文字念道:“太和初,曹子建悟道于此。” 柳一元小心翼翼地看着茅元仪手中发黄的经书,禁不住怀疑。 “这真的是曹子建的文笔?这么多年都保存下来了?” 茅元仪道:“我曾有机缘,见过曹子建真迹,这确实是他的笔迹。” 他的才华,大家还是信任的。既然这么肯定,那百分之八十是没错了。 一想到遇见了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曹植的真迹,众人的心里一下子热切起来。 茅元仪向那老僧致意,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那老僧忙道:“贫僧慧源。” 茅元仪追问道:“慧源大师,请问这本经书存于贵寺多久了?” 慧源老老实实地道:“许多许多年了,师祖在时,贫僧就见过这本经书,还曾问起。师祖说,此乃祖宗遗留,或许本寺建成之日即有。” 柳一元也起了访古的心思,问道:“不知贵寺何在?建于何时?” 老僧指着西侧山脚边,道:“那便是敝寺,名曰梵呗(bai),据说始建于三国。” 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近在咫尺,却有一座千年古刹。 慧源见众人似乎很关心这件事,小心翼翼问道:“各位施主,这位曹子建可有什么牵扯?” 茅元仪一愣,反问道:“大师不知这曹子建是何许人吗?” 慧源茫然摇头。 “贫僧愚鲁,贻笑大方了。” 一个山野和尚,不知历史典故,倒也寻常。 柳一元为他做了讲解。 “曹植乃是三国时曹操之子,才华横溢,天下无双。后来被封为东阿王……” 说着说着,众人不禁齐齐色变。 东阿王……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可不就是东阿县嘛。 “难道此处……” 柳一元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实在是不敢相信。 一想到此处也许和曹植有重大关系,左梦庚也颇为心动,连忙对慧源道:“大师,可否引领我等,拜谒贵寺?” 慧源敢说不吗? 当即先行引领,带着众人一路下山。 梵呗寺座落于鱼山西南角,面积不大,除门脸外,只一主殿带左右两侧厢房。而且破损严重,尽显残损。 慧源对此也是无奈。 “隆庆年间,敝寺着实兴旺过一段。后来兵荒马乱的,香客断绝,便难以为继。如今只剩下贫僧师徒三人,也不知佛祖何日降下福缘。” 可惜他的诉苦说给了瞎子,在场的几人都是不信佛的。 他们来此的目的也不是礼佛。 “大师,烦请将贵寺典藏赐予我等一观。” 长久的贫苦和混乱的世道,让慧源已经没有了出家人的矜持。茅元仪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两个小和尚在他的吩咐下,把一些古籍搬来,茅元仪和柳一元便热切地查看了起来。 这一查看,果然大有收获。 “中恒,你看,这是唐代高僧道林和尚的记载。” 左梦庚凑过去观看,只见一本名为《法苑珠林》的典籍上写着,“陈思王尝游鱼山,忽闻空中梵天之响,清雅哀婉,其声动心,独听良久,乃摹其音,作太子颂。” 陈思王就是曹植,这他还是知道的。 “这太子颂又是何解?” 茅元仪又拽过之前在山上慧源等人撰抄的禅赋过来,笑道:“这便是太子颂,曹子建删治《太子瑞应本起》,方才有此之作。” 看着《太子颂》的内容,左梦庚疑惑不已。 “真是奇了怪了,曹子建为何作这等禅诗?” 慧源在一旁犹豫地道:“施主有所不知,此乃我辈僧侣吟诵之作。” 说罢,他还拿出木鱼,又让弟子拿出铜钵,给大家展示起来。 随着法器鸣奏,三个和尚玄奥的吟诵刹那间带来天地一片清明,竟让众人烦躁的心绪都得到了纾解。 至此,左梦庚才意识到这《太子颂》其中的价值。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似乎是一种很了不起的东西。 其实他不知道,这正是由曹植所创,为中国佛教音乐正统的鱼山呗。 后世佛教礼乐,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而来。 唐朝年间,扶桑和尚空海、圆仁等将鱼山呗请去,尊为鱼山声明。 东瀛佛教十三宗之一的日莲宗,就是奉鱼山呗为正统的。 真鉴大师将鱼山呗请去朝鲜,就称之为鱼山。 可以说,整个东亚地区都是以曹植为佛教音乐始祖的。 而鱼山呗,在后世更是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不过大家已经知道,这个梵呗寺和曹植,恐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单凭这一点,这里就值得关注。 左梦庚立刻对傅豫孙吩咐道:“立刻将此事告知念台公等人,另外派人将这里修缮一番,日常香火不可断了。” 傅豫孙立刻安排去了。 慧源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偶遇的几位军爷,竟然大发善心,当真是大喜过望。 奈何清苦不堪,无以为谢。想了想,他竟拿了之前在山顶写字用的砚台,送到了左梦庚面前。 “敝寺因施主善念而得以保存,贫僧感激不尽。这方砚台,乃是小徒于荒野拾取,虽不知来历,但上面所刻文字,似与书中相同,权当敝寺谢意,还请施主笑纳。” 砚台上有铭文? 左梦庚拿过来看了看,确实有,但是看不懂,便交给了茅元仪。 可茅元仪看了后,竟然直接跳了起来。 “大师,这砚台从何处拾来?” 慧源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禁向徒弟看去。 其中一个年轻的和尚胆战心惊地道:“是……是小僧在东面的山坳里拾取到的。那里有个土包,经常能捡到一些东西。” 左梦庚问道:“可有不妥?” 茅元仪激动的直打摆子,将那砚台展示给众人。 “此乃随葬之物,上面文字写的便是东阿王殉品。” 这下所有人都惊了。 难道就此发现了曹植墓? ------------ 第242章 水战【加更第一章】 鱼山中段的山坳里,数百士兵围着一个不显眼的土包在挖掘。 刘宗周、李邦华、耿如杞等人焦急地在一旁走来走去,等待着结果。 就连毕懋康都来了。 得到左梦庚的信,说是可能发现了曹植墓,这些大佬们兴奋异常,快马加鞭只为了有所发现。 其实在看到梵呗寺里的经书和那方古砚,刘宗周几人就有点相信了。 刘宗周除了是文学大家,对于考古方面也颇有研究。 崇尚复古的文人不懂得考古,也说不过去。 “报告,我们发现了一柄古剑。” 几个士兵飞奔而来,呈上一柄从土里发掘出来的青铜剑。 虽然剑身上满是泥土和锈迹,但只看此剑古朴的样式,就充满了年代感。 刘宗周一刻也等不得,立刻就在原地清理起来。 李邦华、耿如杞在一旁帮忙,神情肃穆而庄重,仿佛在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 到了这个时候,左梦庚、茅元仪、柳一元等人就要靠边站了,只能看着三位大佬耐心细致地工作。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剑身上的泥土被清理赶紧,显露出来了原本模样。 刘宗周小心翼翼举起来,显露在阳光下,结果在剑身上看到了三个铭文字体。 “果然是曹子建墓,真的找到了。” 刘宗周的古文造诣,比茅元仪还要厉害,一眼就认出了剑身上的是“曹子建”三个字。 这足以证明,眼前这个荒芜寻常的土包,竟然是三国第一文人曹植的墓穴。 随后的发现,也认证了刘宗周的话。 出土的各种陪葬品,全都是三国时期样式的,而且多处都铭刻着和曹植相关的信息。 即使不打开墓穴,已经可以认定,此处就是曹植墓。 刘宗周连忙对左梦庚吩咐道:“中恒,此处必须保护起来,以免为人破坏。曹子建一代大家,千古文豪,理应受世人敬仰。” 左梦庚虽然对曹植的地位认识不多,但也知道这样的古迹确实需要保护。 “念台公放心,我会立刻拨款,对此地进行修缮。” 李邦华抚须赞许。 “如此大善。” 谁也不知道,曹植墓的被发现,就是1951年的时候,一位领导来到鱼山视察黄河,结果看到一个小孩在玩耍古剑。 领导好奇之下拿来观赏,发现上面镌刻着“曹子建”三个字,于是促成了曹植墓的发现。 左梦庚把这个历史提前了三百多年。 刘宗周几人对此事颇为上心,亲自留在此处管理发掘一事,也让左梦庚脱开身来,开始谋划进攻水泊。 经过十多天的工程,整体的水道已经贯通,还差最后的放水。 而在这段时间,新军上下也没有闲着,都在努力学习着水上打仗的要领。 教导他们的,就是李青山、马应试、任七、张七等人。 “参座您看,我们给每艘船都刷了油,这样一来,就不怕着火了。” 水上作战,防火永远都是第一要务。 因为这个时代的船都是木制,一旦燃烧起来,那就是灭顶之灾。 新军使用的船,都是各家的商船、槽船。平时用来运货,不是用来打仗的,自然不会刷油。 任七检查了一圈,发现了这个缺点,立刻反应给了左华。 左华赶紧让人去准备了油料,给所有的船都刷了油。 张七也拿起一种长长的杆子,道:“水上打仗,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弄些小船,堆满易燃之物后,顺风放下来。这种船前边都有钉子,一旦撞着了咱们的船,那就很难弄开,非得把咱们的船也给烧了不可。所以俺弄了这种长杆,能将纵火船推开。” 李青山也发挥了作用。 “参座,俺看了咱们的火炮,那种弹丸能爆炸,不过在水上不好用。一遇到水就会熄灭,反而不如实心弹丸。只要砸着了敌人的船,必沉无疑。” 左梦庚恍然,连忙让人赶回临清,调集了一批实心炮弹过来。 新军目前虽然在研发火帽引信的弹头了,但一时片刻没那么快普及。更何况先前生产了那么多的炮弹,也不能浪费了。 没想到水战中,这种威力巨大的弹头居然没用。 李青山等人献上的计策里,还有许许多多新奇的玩意儿,全都是左梦庚等人想不到的。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们帮助,这一次进攻水泊,新军肯定两眼一抹黑。 新军准备周详的时候,冯本愚也过来汇报了好消息。 整个河道已经全部贯通,可以放水了。 “那还等什么?” 随着左梦庚一声令下,河道各处的大坝陆续开始爆破。 先是金堤河的河坝被炸开,滚滚河水流入运河。随后运河的东侧堤坝、大清河的河坝、安山湖的堤坝也被炸开。 滔滔浊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各处河道,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原本荒芜的地段蓄满。 放眼看去,大地之下,凭空出现了一大片玉带。 冯本愚很尽责,又沿着新河道走了一遍,测算了各处的水位后,才喜气洋洋地跑回来。 “参座,最浅处的水位都超过了四米,足以行船了。” 蹉跎十余日,一朝变坦途。 左梦庚心情愉悦,看向茅元仪。 作为此战指挥官,茅元仪心领神会。 “全军出击!” 旗舰上令旗挥舞,各船得到号令,纷纷起锚,跟随在旗舰后,陆续驶入河道。 大清河到安山湖的入口处,炮兵团早已就位,分别在两岸部署了十多门火炮,以此来掩护船队进入水泊。 贾云志紧张地用望远镜观察着水面,生怕出现意外。 第一艘顺利进入水泊。 任七就在此船上,趴在船头死死地盯着水面及以下。 “左侧水浅,往右侧走。” 艄公听令,扯帆转向,槽船在水面上划过一道弧线,同时将侧面朝向水泊深处。 这艘船上装着四门火炮,可以第一时间对敌攻击。 十八艘大船,七十五艘小船,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全部进入水泊。 这时郭云彪已经得到了军情。 “哼,左梦庚这是要赶尽杀绝。没什么好说的,此地乃咱们的老巢,丢了此处,咱们就是落水狗。兄弟们,好好打一场,让这些旱鸭子官军,见识一下咱们的厉害。” 白莲教乱贼倾巢出动,纷纷划动小船,静悄悄地驶向水泊各处,在新军前进的路上布置起来。 “白莲教的人一定会凿船,得让大船走在外围。倘若白莲教火攻的话,再让小船上去对付。” 自从进入水泊之后,李青山格外紧张,不时提醒。 茅元仪从善如流,让大船分散四周,形成防线,保护处于中间的小船。 大船是不怕被凿的。 那么厚的船板,只凭水下手工凿穿,那就是开玩笑。 而且因为水波平静,安山湖的湖水非常清澈,大船防备起来也很容易。 船队一路南下,只见四周碧波浩渺,陆地渐渐看不到了,形如海中。 怪不得官军拿这里没办法呢。 这么广阔的水域,兵力少了根本就围剿不了乱贼。 再行出里许,只见左侧一大片滩涂,右侧则是连绵的芦苇荡。密密麻麻的,完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李青山又道:“白莲教的人惯会利用这些芦苇,说不得里面藏了人。” 左梦庚问道:“那该怎么对付?火力扫射吗?” 李青山摇头。 “这片苇子足有数里,再多的枪炮也没用。最好的办法……” 他咬咬牙,觉着左梦庚恐怕不会采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往里面扔火油,然后放火烧。” 冬季芦苇干燥,一旦沾了火油,那就是不烧光不会停止。 只是这么做有干天和,以往官军剿匪都没有采用。 左梦庚才不信什么“有干天和”之类的屁话,当即下令。 “把这片芦苇荡烧了。” 让他在牺牲士兵和火烧芦苇荡之间选择,他肯定是选择后者。 而且新军的时间很多,并不着急快速推进。一步一步来,逼得白莲教乱贼没有藏身之地就是了。 伴随着他的命令,各条船上分别用投石机、劲弩将一罐罐的火油透射到了芦苇荡里。 陶罐落入水中,里面的油流淌出来,顺着水流飘散,提供了纵火的条件。 随后各船上再用劲弩包了浸油的布,点燃后射入芦苇荡。 劲弩射程数百步,即使芦苇荡里藏了人,也毫无办法。 数十支弩箭扎入芦苇荡,大多数都落入水中熄灭,但只要有一支沾到火油,那火势就止不住了。 果然,芦苇荡内某处突然冒起滚滚浓烟,随即数丈高的火苗冲天而起,迅速开始卷向周围的芦苇。 数千新军就等在芦苇荡外面,只等大火烧光这片芦苇荡为止。 ------------ 第243章 呆仗【加更第二章】 初冬的西北风很是猛烈,当芦苇荡里火起时,迅速将火星带到了各处。 新军是从北面进入安山湖的,所以不虞被大火影响到,只需看着芦苇荡变成火海。 数里的芦苇荡很快被大火漫卷,在水面上如同魔鬼厉吼。 不大一会儿,就看到芦苇荡的另一头,十几艘小船飞快窜出,嚎叫着朝远处跑了。 白莲教果然在芦苇荡里设下了埋伏。 “追。” 茅元仪刚刚下达命令,就被左梦庚阻止。 “别追。” 茅元仪看过来,不明白他为何不让乘胜追击。 左梦庚稳如泰山。 “水泊说大很大,说不大也不大,但这里的环境很复杂,咱们远不如白莲教熟稔。这种情况下,咱们不能急,慢慢推进就是了。” 茅元仪心底认同,但还是不忘提醒道:“这么打的话,恐怕要迁延日久。” 左梦庚笑问道:“那轻敌冒进可能遭遇惨败,和步步为营胜券在握,你会怎么选择?” “这……” 耿章光第一次跟随作战,有许多好奇的。 “中恒,这般打,岂非致将领于无用之地?” 看着仓皇而逃的白莲教乱贼,左梦庚决定给新人们好好上一课。 “沙场之上,绝大多数的仗都是死板僵硬的呆仗。因为不光你是聪明人,你的对手也不傻。当大家都很聪明的时候,计谋的用武之地就不大了。比如两军对垒之时,为何都要等到列阵完毕才开始打?为何不等敌军立足未稳就动手呢?” 众人陷入思考,各有所悟,但新人都将目光看向左梦庚,等他解答。 左梦庚笑道:“因为本方军士也需要列阵才能发挥战力啊。你不列阵,那便是一盘散沙。别说打人了,自己就会崩溃。可等你列好阵势,你的对手不就也列阵完毕了吗?” 众人恍然,不得不赞同此说。 耿章光、李青山等人则对于军阵之道,有了深刻的认知。 原来什么羽扇纶巾、妙计安天下,全都是臆想。 新军这一稳,郭云彪就难受了。 等芦苇荡烧光后,整个水泊上一览无余,再无阻碍,船队才开始缓缓前进。 阵型保持的相当完整,根本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又有李青山这样的地头蛇在,更是能够防患于未然。 “参座,这里有条岔口,从远处可以乘小船绕过来,得分兵把守。” 左梦庚从善如流,在此地留下一个连的兵力。不但如此,还让人在岔口河道里撒了渔网。 这样一来,白莲教乱贼就算想潜水过来都不成。 不过没用多久,船队也遭遇了拦截。 第一艘大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在水里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有人过来汇报。 “参座,乱贼在水里下了铁索,拦住了水道。” 铁索横江,一直都是江河水战的利器。 左梦庚看向李青山,李青山却看向马应试。 “马兄弟,交给你了。” 马应试摩拳擦掌,对左梦庚等人道:“俺早就想到了郭云彪会用这一招,各位看好吧。” 马应试去了另一艘大船上,那上边安装了很大的绞盘。 马应试几人合力摘下巨大的抓钩,然后跳入水中,朝着铁索拦截的地方游去。 半路上,其中一人突然“啊”地一声,然后快速下沉。须臾,水面上飘起缕缕鲜血。 船上大惊,纷纷呼喝。 “有水鬼!” 李青山等人片刻没有犹豫,纷纷入水。 这种时候,新军是帮不上忙的,只能趴在船沿紧张地看着。 水下的世界无比凶险,从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盯着翻滚的浪花焦急。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有人纷纷露出脑袋。 李青山、任七、张七都在,拖着脸色苍白的马应试奋力往回游。 “绳梯,准备姜汤和干净的衣服。” 不大一会儿,几人上船,全都冻的没了半条命。 这么冷的天下水,还要作战,简直不是人所能承受的。 马应试的腹部挨了一刀,口子挺长,一直在流血。幸好船上就有随军大夫,立刻开始处理。 这些军中大夫,本来就是治疗刀枪创伤的好手,又和邓玉函学过一段时间的人体学,因此手艺精湛。 他们先是用酒精给马应试处理伤口,再用金疮药止血,然后用鱼肠线进行缝合。 只要后续不发炎,马应试并不会有什么大碍。 李青山等人看着大夫面不改色地往肉上缝针,一个个抖如筛糠。饶是不惧生死的好汉,看到这一幕也脊背发凉。 不过看着马应试被救治后,平静地昏睡过去,李青山几人心里彻底安稳了下来。 对于他们这些惯匪来说,新投靠的情况下,最担心的就是被当成炮灰对待。 眼瞅着马应试被各种好药不要钱似的细心救治,让他们彻底对左梦庚服气了。 马应试虽然受了伤,但是却把抓钩挂在了铁索上。 随后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士兵一起协作,呼喝着转动绞盘。 抓钩越抓越紧,最终绷出水面,也将水下的铁索带了出来。 就这样,一条接一条的铁索拆下去,新军前进的道路再次被打通。 下午时分,新军经过一路折腾,终于开进了水泊的中心地带。 这里相比起其他地方,水域无疑宽广了许多,新军的槽船能够全部摆开。 在这里,已经能够看到聚义岛的影子了。 李青山出主意道:“参座,咱们的船上有火炮,那就不必强攻聚义岛。咱们可以让船排成一列,绕着聚义岛转,慢慢靠近,然后用火炮轰击就是了。” 左梦庚从善如流,船队立刻改变阵型。一艘接着一艘,变成了一字长龙,然后好像漩涡一样不停向中心旋绕。 郭云彪就在聚义岛的最高处,胆战心惊地看着官军越来越近,船上黑洞洞的炮口给予了他极大的压力。 “快快快,让他们放火船,阻止官军上岛。” 手下立刻把命令传达了出去。 不一会儿,聚义岛岸边的火船全部被点燃,放出去之后,有亡命的乱贼架着冲向了新军的大船。 不但如此,新军船队背后的一道土堤暗处,也驶出了上百艘的火船,两面夹攻而来。 郭云彪到底比李青山等人更加熟悉水泊里的地形,弄出了这样的绝杀阵。 茅元仪很快做出了决断。 “让小船迎上去,挡住背后的火船。告诉所有炮兵,对准正面的火船,给我全都打沉了。” 各部接到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小船浩浩荡荡地冲向背后的火船,上面的士兵里,枪法好的开始狙杀乱贼驾船之人。 火帽枪的精度和射程,已经能够保证远距离射杀。 一个接一个的乱贼被打死,还活着的全都伏低了身躯,躲在火堆后面,就怕自己也被打死。 负责指挥小船的是四团团长柳大才。 他知道己方的小船,和乱贼比起来没什么优势,所以十分紧张。拿着望远镜,一直注视着水面。 当看到乱贼那边有些人穿着水靠滑入水中时,他立刻命令道:“准备好闷雷。” 所谓的闷雷,其实类似于水雷。 是这次为了攻打水泊,兵器所那边研发出来的一种可爆炸杀伤的水下炸弹。 具体的做法就是打造密闭防水的陶罐,里面蓄满火药和铁钉、碎石等物。陶罐的上部有一个小口,使用的时候,只需把导火索插入其中点燃,然后用防水的桑皮纸封住小口就行。 足可以保证半柱香的时间内,陶罐内部不会浸水。 这样一来,就可以在水里爆炸了。 眼看着双方距离差不多有五百米了,柳大才立刻命令士兵们将闷雷用投石机扔出去,然后各个船只原地停下,等待着后续。 足足上百个闷雷遍布了双方之间的水域中。 因为陶罐里本身就有空气,所以下沉的速度很慢很慢。 不多时,就见眼前的水域猛地掀起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其中夹杂着破碎的尸体、破烂的布缕、猩红的鲜血还有熟透了的鱼虾。 白莲教乱贼还想要通过精湛的水性凿船,结果在科学面前吃了大亏。 下水的乱贼,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接下来,柳大才只需要专心对付火船就行了。 ------------ 第244章 枭雄末路【加更第三章】 白莲教乱贼拥有的地利优势和精熟的水战功夫,在新军的呆仗和科技面前,毫无发挥空间。 当下水凿船的乱贼全都被炸死后,剩下的火船对于新军的小船来说,处理起来信手拈来。 每个小船上都有两名长杆手,当火船靠近的时候,就用长杆撑住,然后再有一名士兵把手雷扔上去。 本来这种火船就被烧的差不多了,手雷爆炸之下立刻散架,让水面上飘落的全是木屑。 正面的火船新军处理起来就暴力多了。 一百多门火炮轰击几十艘火船,即使在船上火炮精度很差,都容易的紧。 连续轰了三轮,郭云彪精心布置的火船阵什么都没有发挥出来,就一艘都没有剩下了。 新军这边唯一的损失,就是火炮的后坐力导致几艘槽船的甲板破损。 “看来日后我们自己打造战舰时,一定要注意木材的选用。” 左梦庚依旧在想着海军的问题。 未来新军该如何走向大海,必须要未雨绸缪了。 聚义岛上的郭云彪却浑身冰凉,仿佛看到了灭亡的降临。 “护法,怎么办?” 赵四也慌了,只想逃跑。 新军的船队已经绕了一圈,回到了北侧。 此时距离聚义岛已经五百多米了,整座岛屿都处于炮火的覆盖范围内。 聚义岛的北侧,还有一座小岛,上面也有寨子,起到护卫主岛的作用。一旦主岛受到攻击,那么小岛就可以从旁边协防夹击。 可问题是新军并不想立刻登岛,因此小岛的协防作用就失去了。 相比起聚义岛,小岛上的乱贼更慌。 因为小岛太小了,一眼就能看清全部,而且又很平坦,连地势都没有可以凭借的。 可以说,守在上面的白莲教乱贼基本上就是炮灰。 茅元仪见各部都运动到位,下令道:“开炮吧。” 此时的聚义岛,要比后世的面积大,因此才能装得下的六千余乱贼。 如果是后世那么一小块的话,那真是一颗炮弹下去就能炸死上百。 新军先用火炮轰炸了小岛,一顿炮火之后,小岛上一片狼藉,死伤惨重。乱贼们临时搭建的木头营寨,在火炮面前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残存的乱贼完全吓破了胆,根本不敢留在小岛上了,纷纷跳入水中,往聚义岛上游去。 之前看着新军用实心弹摧毁火船的时候,郭云彪还不觉得如何。 毕竟这样的火炮,他又不是没见过。 这也是他还抱有一线希望的原因。 可是现在,当新军换上爆破弹横扫小岛的时候,他就明白,聚义岛没有守住的可能。 “快走。” 郭云彪不亏是枭雄,一旦见到事不可为,决断非常快速,当即带着几个赵四等亲信直奔岸边,跳上了木船就往南面逃窜。 他们这一跑,其余的乱贼再无战心,也纷纷夺路奔逃。 一时间,整个岸边你争我夺,许多人为了上船,都变得无比疯狂。 谁敢阻拦,立刻挥刀相向。 还没等新军打来呢,光是自相残杀,就有数百人惨死。 茅元仪注意到乱贼要跑,立刻下令。 “第二团负责追击,注意保持队形,不要轻敌冒进。第四团接管聚义岛,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凡是逃到聚义岛上的乱贼,可以说基本上都是白莲教的骨干,不会有什么无辜之辈。 因此对这些人,左梦庚早已下令,不需要心慈手软。 如果这些人投降,那么就全部抓起来送去做劳工,去干最危险、最繁重的工作。 如果不投降,那就坚决击毙。 得到军令,新军兵分两路,一路追着逃跑的敌人而去,另一部则将聚义岛围了起来。 “把乱贼的船都给我炸了。” 柳大才看到乱贼都拥挤在岸边争夺船只,简直是不将新军的火力放在眼里。 那还客气什么? 各船火炮瞄准滩头,只一波炮火之下,就打死了千余乱贼,而且还连木船都被炸碎了。 乱贼人心胆俱丧,一窝蜂地往岛内跑去。 柳大才也不着急登岛,而是指挥炮兵将岛上看得见的建筑全都炸了一遍。 这一下还活着的乱贼连掩体都没有了,在岛上一会儿跑到东边,挨一顿炸又跑到西边,再挨一顿炸。 如是几次打击之下,剩下的乱贼不过两千余了。 “喊话,让他们跪地投降。” 第四团的士兵拿出大喇叭,朝着岛上喊话。 听到“跪地投降、举手不杀”的喝令,乱贼们一开始懵懵的,没反应过来。等再挨了一顿炮火之后,求生的意志下就全都领悟了。 哗啦啦…… 所有的乱贼都忙不迭地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的时候高举双手,就怕下一波炮火落在自己头上。 柳大才在船上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 “老蔡,乱贼全都降了,咱们上岛吧。” 第四团政委蔡家川忙道:“不能都上去。你在这里坐镇,我带人上去收拢俘虏。” 对于搭档的谨慎,柳大才没有意见。 片刻后,第四团分出十几艘船,载着四百多名士兵登上了聚义岛。 如何收拢俘虏,士兵们早有经验。 喝令俘虏不得乱动,然后分成若干区域,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监视着俘虏们行动,押到岸边停下。 岸边空旷毫无遮拦,俘虏们手中又没有了武器。胆敢乱来,绝无幸理。 却说第二团追击逃跑的敌人,一开始并不顺利。 因为有茅元仪的严令,第二团团长洪其不敢分散所部,只能抱着团远远缀着远方的敌人。 新军的船大,在湖泊里速度就慢,眼看着敌人越跑越远,洪其心焦不已。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让小船追上去的时候,政委乔双成突然哈哈大笑。 “老洪,你快看,乱贼无处可逃了。” 洪其忙用望远镜看去,也不禁大喜过望。 原来追追逃逃中,已经来到了安山湖的南侧。 虽然离湖岸越来越近,似乎只要登上陆地,这些乱贼就能逃之夭夭。 可是在湖水和岸边之间,却有数十米的烂泥塘。 这是冬季水位消退后暴露出来的,绝无行船的可能。 “护法,怎么办?” 乱贼也看到了烂泥塘,不得不看向郭云彪。 郭云彪回头,眼瞅着后方的官军一字排开,满满当当地挤压过来,根本不留空隙。 再者,官军的那种火炮能打的很远。即使有空隙,他也不敢硬闯。 也就说,没办法回头了。 一念至此,郭云彪发了狠,指着前面的烂泥塘道:“冲过去,能跑出去多少算多少。” 随后,他俯身抄起了一块木板。 当此时,谁都知道被抓住就死定了,也只能听他的。 乱贼们一起用力,把小船划的飞起,直接冲上了烂泥塘,甚至还在上面滑出去了十多米的距离。 郭云彪也顾不得自己的威风了,把木板扔进烂泥塘后,人就趴伏在上面,将九环宝刀当成船桨,奋力朝着湖岸划动。 其余的乱贼,有木板的有样学样。没有木板的,就在烂泥里挣扎。 可走着走着,烂泥越陷越深,把一个个乱贼没入其中。 一时间,整个烂泥塘里全是绝望的嚎叫声。 郭云彪头皮发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着赶紧跑出去,远离这片地狱。 洪其完全没想到郭云彪会这么狠绝,一时不察,忙让船只加速。到了两百米外,他便下令。 “所有人,自由射击。” 士兵们立刻涌到船头,对着在烂泥潭里爬行的乱贼开火。 枪林弹雨之下,尽管隔着很远,但还是有不少乱贼中弹。 这些家伙在烂泥潭里爬的本来就很辛苦了,一旦中弹,基本上宣告了死亡。 耳边听着子弹破空的咻咻声,郭云彪亡魂大冒,更加奋力。 突然腿部传来一股阻力,让他竟然动弹不得。 一回头,才发现被一个陷进泥潭的手下给抓住了。 那人只有脑袋还在外面了,惊惧地大喊。 “护法救命,我不想死!护法救我!” 郭云彪自顾不暇,怒喝道:“放手。” 那人不听,只是死死拽住他的裤脚。 郭云彪焦躁万分,抬腿踹去。 如果是在陆上,以他的武艺,这一脚足以开碑裂石。然而不巧,此时的他浮在烂泥塘上,根本无处借力,一脚提出,不但没有踢死对方,结果这只脚也被抓住了。 “混账!” 郭云彪奋力挣了两次都没有挣脱,在小木板上翻身都不行,急的暴跳如雷。 “赵四!” 他看到了赵四在前方,忙呼唤求援。 赵四回头看到他被困住了,刚想要过来,远处一颗子弹飞来,正中郭云彪的腰椎。 郭云彪“啊”地一声惨叫,腰部以下登时没有了知觉。 “赵四,救我。看在燃灯佛祖的份上……” 那抓着郭云彪双脚的乱贼已经没入了烂泥潭,开始拖着他也往下陷去。 郭云彪完全没想到一世英名,居然是这般下场。 他努力向赵四伸着手,祈求拉他一把。 赵四想要爬过来,远处又是一声枪响。好巧不巧,正中郭云彪手腕,让他原本高举的手无力地垂下。 赵四惊魂未消,再不敢停留,忙转头远远爬去。 在他的背后,泥水淹到了郭云彪的下颌。 他刚要对赵四的忘恩负义破口大骂,腥臭的泥水就涌进了他的口中。 郭云彪努力挣扎,可动的越快,陷的也就越快。 最终,一代大豪成为了水泊泥壤中的肥料。 ------------ 第245章 渔业公司【加更第四章】 “参座,俺们没打好,让郭云彪跑了。” 战斗结束,洪其、乔双成垂头丧气回来,一见面就请罪。 他们并没有看到郭云彪陷入泥塘,只看到有二十多个乱贼跑上了岸,一路远远去了,就以为郭云彪也在其中。 让他们懊悔的事,在左梦庚这里却什么都算不上。 “无关紧要,他一个郭云彪,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手中的军事力量越是强大,左梦庚越是明白,在煌煌大势面前,个人的作为真的不重要。 就郭云彪的本事,即使跑掉了,将来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 没抓住郭云彪,李青山等人倒是恼恨不已。 “参座,此事交给俺们兄弟吧,定将郭云彪的人头带回来。” 左梦庚摆摆手,安抚住了他们。 “我知道你们和郭云彪有深仇大恨,不过接下来咱们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莫要被区区一个郭云彪绊住了手脚。” 攻下了安山湖,也就意味着这么一大片水域尽入新军之手。 对于这一带,左梦庚可不打算让出去了。 周边的东阿、平阴、汶上、寿张、阳谷、郓城等城他是不会占领的,以免刺激到明廷。但是以安山湖为中心的周边乡村地带,他要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他对洪其和乔双成道:“既然你们没有抓到郭云彪,那就将功补过。接下来,带着你们的人沿着湖边扫荡。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搞清楚周边和湖中的地契都在谁的手中,持有地契的人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那便无事。如果还在,那就让他不在好了。” 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将安山湖周围弄成无主之地。 这样一来,他占了就是他的。 让还尚存的持有地契的人消失,也就不用怕打官司了。 洪其、乔双成立功心切,立刻去了。 左梦庚则给临清去了命令,不几日,陈芷亲自带着十几个行政人员赶了过来。 李邦华、耿如杞也从曹植墓回来,参与了规划会议。 左梦庚把安山湖一带的地图挂上,开始进行部署。 “这一带的乡镇、农村基本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地主都被杀光了。因此咱们把这一带占了,朝廷也察觉不了。我的想法是,张秋镇、沙湾镇、梁山集、安山镇这四处,咱们自己选派官员,实行管理。另外依托安山湖,筹建水产养殖公司。一方面增加收入,另一方面探索水产养殖对于民生的作用。”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土地有着强大的执念。 而对于水资源,则要差着一些。 但左梦庚清楚,只靠土地来养活人,这是不现实的。 尤其是到了和平年代,一旦风调雨顺,人口就会暴涨。有限的土地资源,无法承载太多的人口。 因此,他将目光放在了水产资源上。 江河湖海,都是资源丰富的所在,一旦经营好了,绝对可以弥补粮食产量的不足。 这是他之前就提到过的事情,大家也很赞同,因此安排起来十分顺利。 经过商议,四个镇分别安排了官员。 左梦庚省事,直接命名为镇长。 而且每个镇的官员还不止一个人,是三个。分别是镇长、副镇长、财务官。 对于政务,他也提出了明确要求。 每个镇上的大事决议,必须要三个主官商议后才能决定。 决议方式以投票为准,少数服从多数。而且每次决议的内容,必须形成文件。 上面要详细记录三位主官各自的意见,以及表决结果。 这个做法,其实是他模仿的后来被证明非常有效的民主集中制。 这种制度,避免了个别官员的独断专行,同时也避免了因为官员意见不统一而造成的效率低下。 一个决议,甭管对错,在常务会议上必须形成决议。也不管对错,必须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执行。 哪怕是错了,因为有详细的会议档案,事后该奖励的奖励、该惩罚的惩罚。 总之,绝对不允许像朝廷里那种互相拆台、牵连日久的情况发生。 当他拿出这个办法的事后,李邦华、耿如杞目光里满是异彩。 作为老牌官员,他们当然明白这个办法的好处。 他们身为官员的时候,可没少深受其苦。要是朝廷里有这种好的办法,又何愁国事颓唐至今? 不过他们更加明白,以大明的德行,是绝对不可能贯彻执行这种制度的。 他们更加不知道,这种制度乃是数百年后的政治精华。 随着四个镇子上的官员上任,各项民生措施立刻开展。 因为白莲教的破坏,这些地方的百姓饱受荼毒,基本上都家破人亡了。经过统计,尚存的人口竟十不足一。 左梦庚与李邦华、耿如杞商议后,又征得瞿式耜、张继孟的认可,从左庄那边调集了一万多人,迁居到了这边。 与此同时,第二团也在梁山集驻扎,负责本地防卫。 李青山、马应试、张七三人,分别担任了其中三个镇的副镇长。 作为本地人,他们熟悉本地民情。但他们又没有做过官员,根本不懂行政。所以跟在有经验的人身边,能够学习到东西。 当然了,过一段时间,他们也是要回临清,去政务学院深造的。 李青山本来强烈要求加入新军,去打仗。可是考虑他的年纪,左梦庚还是否决了。 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重头学好新军的规章和方式了。 任七受了重伤,被送回临清疗养。等伤好后,倒是可以考虑安排到水军当中。 要筹建水产公司,左梦庚再次广撒英雄帖。 这一次就不再局限于临清,连东昌府的各个家族都接到了他的邀请。 这个秋天,左庄上的田里再次大获丰收。农场式的管理下,即使是土豆、玉米等作物的产量,也比寻常的土地高出两成。 临清、东昌几大家族亲自去了田间地头验证,已经彻底被这种新模式的农业耕作方式折服。 听说临清几大家族已经跟左梦庚签署了协议,要搞大型农场,东昌府的各家都很心动。 当听了左梦庚的水产公司计划后,各家就知道,这绝对是稳赚的买卖。 水产不像农耕。 这些年天气状况糟糕,时常大旱大涝,从而会导致粮食减产。 但是在安山湖里搞养殖却不一样,即使再旱,安山湖里也不缺水,因此对养殖的影响不大。 这样一来,产出几乎是可以预期的。 而通过新的水网渠道,这里的养殖所产,能够行销到周边许多大城,根本不用担心市场。 各家投钱非常痛快,使得水产公司一举筹得启动资金十五万两白银。 公司依旧是股份制,经过商议,由任怀茂来担任负责人。 陈芷就比较辛苦,需要临清、安山湖两边跑。 目前他是《农政全书》学习最好的人,水产养殖方面他也得操心。 是的,徐光启的《农政全书》里有关于水产养殖的内容,而且非常先进。 可以说,左梦庚在农业、渔业方面的布局,多亏了这本书的帮助。 左梦庚原打算在安山湖这里驻留一段时间,把渔业公司的事理顺。结果左富带着一个三十余岁的书生匆匆赶来,告知了他一个坏消息。 “本官卢象升,还请左将军速速发兵救援济南。” 左梦庚久久无法回神,看着眼前相貌清隽的文弱书生,怎么也无法和青史留名的卢象升联系到一起。 他对卢象升的所有认知,都是那一场慷慨悲歌的激战殉国。并不知道,崇祯三年的时候,卢象升就在山东担任左参议。 更没有想到,卢象升会跑过来求援。 不过卢象升把情况一说,左梦庚惊愕更甚。 原来左梦庚从青州府撤军后,白莲教慕容财部再无人能制,攻陷了青州府大部。 后来孙元化派遣张可大过来剿贼,两边打了几场,慕容财连吃败仗,便退到了济南府,围攻新城。 新城地方官连番血书送到济南求援,而且新城王家给了山东巡抚沈珣极大的压力。 沈珣无法,只好派遣总兵宋纬、副将刘泽清出兵救援。 结果慕容财在半路设伏,导致济南明军大败。总兵宋伟重伤,副将刘泽清阵亡。 听到刘泽清死了,左梦庚的脸色无比精彩。 ------------ 第246章 分兵【加更第五章】 听到刘泽清战死,左梦庚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影响。 刘氏兄弟本来应该是明末的风云人物,一个是死守临清、壮烈殉国的大英雄;一个是明末赫赫有名的大军阀,江北四镇之一。 结果兄弟俩在崇祯三年,全都死于白莲教之手。 不过当下的问题,刘泽清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济南变成了空城,慕容财很快就要兵临城下。 这一下,左梦庚都无法坐视不理。 否则一旦济南被白莲教攻破,他们这些山东军政文武,全都要吃瓜落。 左梦庚不敢怠慢,连忙召集大家开会。 卢象升如今还是一个小透明,他真正出彩,还要到崇祯六年在京畿对付农民军的时候。 这一次济南官军全军覆没,省城危在旦夕,一众官员惊慌失措。唯独他迅速想到办法,连夜奔赴东昌,打算调遣东昌协赶赴救援。 结果到了东昌府,见到了黄道周后,卢象升才知道东昌协如今正在筹建,连营地都没有。 而且左梦庚带着东昌协去兖州府剿灭白莲教郭云彪部去了。 本来对于白莲教肆虐,卢象升对左梦庚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觉得他剿贼不利,有负盛名。 如今知道左梦庚一直在同白莲教作战,卢象升羞愧不已。 待左梦庚召集开会,见到了刘宗周、李邦华等人,卢象升人都傻了。绝没有想到,这么多官场前辈居然都在此地。 “为一家而舍一城,沈幼玉何其愚也!” 得知缘由,李邦华怒不可遏,直斥沈迅之非。 卢象升同样气闷,但不得不为上司开脱。 “豪强势大,中丞大人也是无可奈何。” 左梦庚哼道:“便是宗藩那等米虫,也不能和省城相比,沈中丞糊涂。” 见他将宗藩称为米虫,众人脸色精彩,暗地偷笑。 左梦庚如今和衡藩的矛盾,早已人尽皆知。 对于他得罪藩王还能安然无恙,没有哪个官员不佩服。 卢象升对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真是胆战心惊,承受不起。怕听多了惊吓过度,忙道:“无论如何,济南全城百姓何辜?还请左将军尽快发兵,救民倒悬。” 骂归骂,济南是必须救的。 左梦庚做出部署。 “郭云彪残部不能放过,还得继续追缴。左华,此事交给你了。” 左华信心满满。 “请参座放心,末将必不让郭云彪立足。” 左梦庚又道:“我亲率一军,驰援济南。这边的事,念台公、孟暗公还请多多承担。” 李邦华对这个安排很是认可,道:“你尽可自去。” 卢象升在一旁看的一塌糊涂,不明白刘宗周、李邦华这些隐退的前辈,不回原籍,滞留山东,意欲何为? 不过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多心,左梦庚答应出兵,让他欣喜不已。 左梦庚动作很快,当天就集合了第二团,随卢象升奔赴济南。 安山湖距济南两百五十余里,左梦庚生怕有失,命第二团全速前进,以每天六十里的速度奔驰。 随在军中,看着新军士卒即使在全速行军的状态下都能保持阵型不乱,卢象升啧啧称奇。 他虽是进士出身,但近些年来天下大乱,到处打仗。有心匡扶天下的他,已经开始学习军事,希望以所学报国。 “清水关一战,左将军名震天下。如今看来,便是练兵一道,左将军也为翘楚矣。” 这样的夸赞并不足以令左梦庚得意,哪怕说此话的人是卢象升。 他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想了想道:“卢参议将来倘若仕途不顺,可来我处。如今像你这么勇于任事的官员不多了,正需要合适的地方尽展你之所长。” 卢象升面色古怪,怎么也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会对自己发出招揽。 虽然他是从四品的参议,而左梦庚是从二品的指挥同知,可文贵武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要是他这个有大好前途的文官去一个武将帐下听用,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见卢象升闷声不应,左梦庚就知道,这位目前看不上自己。 他倒是不急,对卢象升也没有到求贤若渴的程度。 新军行动极快,当天后半夜就赶到了长清。 在这里,左梦庚接到了军情通报。 本来击败了宋伟、刘泽清的慕容财准备攻略济南,前来的路上听到左梦庚率军驰援,竟然吓得又跑回了青州府。 也就是说,左梦庚人还未至,竟让济南之危不战而解。 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卢象升不由得看向左梦庚。第一次发现,名将之威,恐怖至斯。 左梦庚却没什么感觉,而是向茅元仪问道:“咱们还要继续进军吗?” 茅元仪思量片刻,道:“倘若我们回师,那慕容财恐怕依旧会跑来骚扰省城。我看不如这样,咱们直接开到新城去,断了慕容财进济南府的路就是了。” 这倒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于是左梦庚下令,新军继续前进。 第二天晌午,大军进至历城。 离着城池尚远,便有不少人迎了上来。 见到来人,卢象升吃惊不已,惊呼出声。 “朱藩台如何来了?” 听他介绍,左梦庚才知道,领头之人居然是布政使朱大典。 朱大典左梦庚当然知道,吴桥兵变就是此人平定的,是明末少有的能吏。 后来更是坚守金华,力抗清军。 金华城破后,引燃炸药,壮烈殉国。全家男女老少,无一人投降。 可惜此君是东林党的对头,加上精明强干,左梦庚也不敢和他多有交流。 然而朱大典上得前来,第一句话就令众人震惊。 “沈中丞自知罪责难逃,忧愤不已,已于昨日作古府中。” 左梦庚和卢象升面面相觑,浑然没有想到,短短时日,山东巡抚沈珣居然死了。 想想也是,沈珣六十多岁的人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因为自己的错误,害的济南官军全军覆没,自知罪责难逃。羞愧、惊惧、自责之下,一死了之,反而免了律法惩处。 沈珣一死,诸般政务暂时由朱大典代行。 他来不及管沈珣的事,向左梦庚问道:“左将军有人马几何?” 左梦庚如何答道:“我部有千余兵马,可保省城不失。” 朱大典眉头一皱,很是不喜。 他是布政使,实打实的高官。左梦庚一个参将见了他,居然毫无尊卑,可谓是目无上官。 倘若是平日,朱大典少不得要发作一番。 然而如今济南附近除左梦庚,再无可战之兵。用人之际,他也只好视而不见。 幸好他没有发作,否则以左梦庚的脾气,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左梦庚连藩王都不给面子,还会在乎区区一个布政使? 旁边又有一华服老者上前,急切不已。 “这位将军还请速速发兵新城,拯救父老乡亲。” 没等左梦庚说什么呢,却有一个和此老者相貌差不多,但更老一些人气道:“行军打仗,自有成规。前番宋将军、刘将军便因你催促,结果丧身敌手。前车之鉴,岂可不知?” 华服老者脸色姹紫嫣红,怒道:“老夫不过是心怀桑梓而已,大兄仓皇弃家,致祖宗基业于不顾,老夫可不能坐视不理。” 更老的老头更气,喝道:“天下事便坏在你这般自私自利之手,左将军再败,莫说新城,便连济南也不得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华服老者没想到他骂的这么很,也不客气了。 “好哇,既如此,大兄又何必蜗居寒舍?小弟不才,难奉真佛,请便吧。” 更老的老者气的暴跳如雷,挥杖便打。 “大哥尸骨未寒,你这混账便想要造反吗?今日便打死你这畜生,以免败坏我王家门风。” 华服老者不提防,头上、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也哇哇叫地扑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加起来百余岁的老头,竟然打作一团。 这是什么西洋镜? 左梦庚都看糊涂了。 看到两个老头打起来了,卢象升竟有那么一丝丝幸灾乐祸,悄悄地给左梦庚做了介绍。 “此便是新城王家的王康宇公和王文水公。” ------------ 第247章 新城王氏【加更第六章】 大庭广众面前,两个老头大打出手,可谓是令人大开眼界,丢人现眼。 看着热闹,左梦庚疑惑问道:“这两位老者很有名?” 什么王康宇、王文水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卢象升这才想起来,他是武将,对于文人不了解很正常,于是耐心解释起来。 “此二位乃新城王氏大儒,年岁较大的那位是王象晋,而年岁较小的那位,则是王象春。” 一说王象春,左梦庚就知道是谁了。 好家伙,就是你家的鸡引发了吴桥兵变啊? 你家这鸡可比肯德基、三黄鸡、黄焖鸡厉害多了。 好奇之心,左梦庚不禁仔细看去。 只见那王象春五十来岁,虽锦服华袍,但脸色阴郁,似乎心境不畅。 和他相比,王象晋虽然更老,但是精神矍铄,身体康泰,更具活力。 两人打起来后,明显王象晋更占上风。要不是王家人上前拉着,估摸着王象春要挨揍。 见左梦庚不当回事,卢象升连忙提醒。 “左将军切莫小瞧王家,在山东一地,除了几位藩王和孔家,当属王家势力最大。左将军在本地为将,还是不要得罪了王家为妙。” 能让一位四品大员如此紧张,又能逼得山东巡抚为之出兵,左梦庚不由得上了心。 “这王氏很了不起?” 何止很了不起呀,听了卢象升的讲解,左梦庚才明白,为何沈珣会迫于王氏的压力,结果葬送了宋伟、刘泽清的军兵。 王氏上一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到了王象春这一代,就更加恐怖了。 王氏当代最了不起的人,是去年刚刚过世的前宣大总督王象乾。 这个王象晋,乃是王象乾的亲弟弟,曾做过浙江参政。不过如今赋闲在家,没有出仕。 除此之外,王氏为官的人非常多。 王象坤曾为山西左布政使、王象蒙为光禄寺少卿、王象斗为户部四川司主事、王象节曾为翰林院检讨、王象恒曾为应天巡抚、王象春曾担任过吏部郎中,王象咸曾任光禄寺署丞。 还有一个王象云在己巳之变时为永清知县,在后金围攻之下力保城池不失,刚刚因功升为御史。 新城王氏只象字辈做过官就足足有九人,别的家族都是什么一门五进士之类的,王家光是象字辈这一代就八个进士,是名副其实的官宦世家。 饶是以左梦庚的强大心脏,听到这个情况都不禁一个哆嗦。 就凭这样的家族,影响力遍布朝野,门生故旧满天下。沈珣要是真敢见死不救,王家人一旦发动起来,沈珣的下场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可王象晋和王象春为何又打起来了呢? “哼,王文水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听闻新城遭遇白莲教妖孽攻击便威逼中丞出兵,方酿成此祸。后来王康宇逃难至此,得知济南出兵,曾竭力劝阻。奈何当时宋总戎已败,说什么都晚了。为了此事,王康宇很是责骂了王文水,兄弟俩因此而交恶。” 听了朱大典的话,左梦庚明白了。 原来居住在历城的王象春听到白莲教攻打新城,担心老家的他便催逼沈珣出兵,为此用王氏来威胁。 可就居住在新城的王象晋反而更加清楚,济南绝对不能出兵。否则区区两千兵马,很容易被慕容财找到可趁之机。 至于王家因此而受损,反而不是那么的重要。 这么一想,才发现王氏的兄弟几人当中,眼光、格局、德行方面,还真的相差甚远。 王象晋和王象春好不容易被家人拉开,各自气恼,分居两侧,视若仇寇。 王象春在众人面前被王象晋暴打,脸面上挂不住,竟找左梦庚出气。 “你这参将来的正好,速速进兵,收复新城。皇明王土,岂可落入妖魔之手?” 因为那只鸡,左梦庚对王象春的印象很不好。 “我军征战,自有章程,就不劳文水公指点了。” 王象春大怒,阴恻恻地道:“畏敌怯战之罪,你可承担得起?” 左梦庚眯着眼睛看他。 “却不知文水公官居何职,如何治晚辈的罪啊?” 一句话好悬将王象春顶的吐血。 他在天启五年的时候就被阉党削职回籍,本来崇祯即位,东林党纷纷回归,王象春满以为自己也能重新出山。 结果左等右等,别人都官复原职或者高升了,他却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这让王象春耿耿于怀,抑郁难扼,不成想伤疤又被一个武人给揭破了。 他刚要喝骂,王象晋却哈哈大笑,无比畅快,急步走来,执着左梦庚的手,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位小将军,莫要听闲杂人等呱噪。平乱乃军机大事,汝自当帷幄行事。” 不说别的,就冲王象晋揍了王象春一顿,左梦庚也对这老者印象很好。 “康宇公,莫要焦急,我部即刻启程,定当平定白莲教,还山东以太平。” 宋纬、刘泽清的覆灭让王象晋草木皆兵,忙道:“不急,不急。实在不行,小将军可先坚守济南。相信不日朝廷大军纷至,剿灭白莲妖魔指日可待。” 他又哪里知道,崇祯手里头一支可以调动的军队都没有了。 左梦庚安抚道:“康宇公尽可安心,我部连鞑子都能战胜,何惧区区白莲妖魔?” 听他居然和鞑子打过仗,还打胜了,在场诸人颇为惊奇。 卢象升这才上前,把左梦庚介绍给众人。 “诸位前辈有所不知,此乃清水关下阵斩奴酋阿敏的左梦庚将军。” 众人大哗,纷纷上前,竟跟粉丝见到了明星一样。 己巳之变时,他们远在山东,可对于朝廷连战连败的窝囊还是知晓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左梦庚在清水关下大获全胜,还阵斩了阿敏等许多后金首领和大将,当真是提振了全天下汉人的士气。 可以说,左梦庚早已成为了无数有志之士的偶像。 得知他就是左梦庚,山东官绅的惶恐竟一朝散尽,仿佛白莲教的威胁荡然无存一般。 朱大典细细地打量着左梦庚,心底暗叫侥幸。 幸亏刚才没有发作,否则的话,恐怕倒霉的将会是自己。 别看左梦庚只是参将,但这个参将可比一般的总兵还要厉害。 连衡王和他作对都没捞到便宜,他一个布政使,更不够看了。 王象晋紧紧抓着左梦庚的手,目光里满是激赏。 “自古英雄出少年,冠军侯封狼居胥亦不过如此。左将军来此,白莲妖魔何愁不灭?” 左梦庚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号这么管用,他朝着济南府众人拱手施礼,朗声道:“各位前辈,我部匆匆而来,兵力不多。要灭白莲妖魔,暂且还力有未逮。不过隔绝青州、济南两府,不让白莲妖魔祸乱济南府,还是不成问题的。各位但请安心,恢复民生便是。有我部在,必不让白莲妖魔过桓台、淄川一线。” 听他竟然将青州府和济南府分开来算,众人不禁想起他之前和衡藩的矛盾,一时间脸色全都精彩不已。 可新军的兵力大家伙也都看到了,确实只有一千余人。 指望这么点人马消灭已经滚到了四万多人的慕容财部,那是不现实的。 能保济南不失,左梦庚能做到,便不负名将之誉了。 王象晋古道热肠,忙道:“将军欲往桓台、淄川,老夫可为向导。” 桓台、淄川都在新城附近,王象晋世居于此,地理肯定十分熟悉。 他的幼子连忙上前。 “父亲,兵战凶危。您老人家贵体要紧,向导一事,由孩儿前往便可。” 王象晋却不听。 “老夫归家,乃有要事。” 他竟一刻也等不得,吩咐幼子准备车驾,当天便随左梦庚东行。 在路上,左梦庚也与王象晋的幼子通了姓名。 王象晋共有四子,长子王与龄体弱多病,如今在济南城中休养;二子王与胤中进士后在外地为官;三子王与朋也在外地为官。 只有眼前的王与敕年岁尚小,在家侍奉老父。 左梦庚并不知道,这个王与敕乃是清代名臣、大文豪王士桢的父亲。 他更不知道,王象晋的父亲就是杀害了心学大侠何心隐的王之垣。 王象晋对左梦庚观感很好,行军途中,一直让马车行于左梦庚身畔,还耐心解释他为何要着急回新城。 “老夫近年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便著有一书,名曰《群芳谱》。白莲妖魔肆虐,奔逃匆忙,故流落于家中。此乃老夫毕生心血,只求尚在人世。” 左梦庚不由得眼神微妙起来。 群芳谱…… 大爷诶,您今年七十多了吧? 这个岁数还玩这个,人老心不老? 旁边的茅元仪更是嘀咕了一声,“老不修。” 可看他的眼神,分明也很好奇嘛。 就不能像左梦庚这样? 虽然也很好奇,但隐藏的好一点嘛。 ------------ 第248章 鬼怪之父的爹【加更第七章】 “这……这是群芳谱?” 收复新城的过程很顺利,听到新军来了,占据此处的白莲教立刻逃之夭夭。 如今白莲教也知道,东昌协非常可怕,远非一般的官军可比。 新军兵不血刃夺回新城,王象晋一刻也等不得,跑回了家中,居然发现他的《群芳谱》完好无损。 王家乃豪族,豪宅大院颇为华丽,占地数里,如今被白莲教破坏的不轻。 不过《群芳谱》被王象晋藏的很好,并没有被白莲教发现,因此得以保存。 只是左梦庚和茅元仪看过了《群芳谱》的真面目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找回了自己的心血,王象晋老怀宽慰,心情大好。 “这不是群芳谱是什么?” 见到左梦庚和茅元仪哭笑不得的神情,老人明白了过来,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少年人啊,好色而慕少艾,却想的偏了。” 王象晋所著的《群芳谱》,根本就不是什么收集天下美人的东西,居然是一部洋洋洒洒的农学巨著。 全书共三十卷,四十余万字,全面介绍了明代的植物栽培和种植。其中记录的植物达四百多种,只牡丹一项就有品种一百八十五个。 里面的内容按天、岁、谷、蔬、果、茶竹、桑麻、葛棉、药、木、花、卉、鹤鱼等十二谱分类,详细记录了各种植物的用途。 最让左梦庚侧目的是,他在其中居然看到了甘薯的记录。 王象晋亲自试种了甘薯,并在书中详细介绍了自己的经验。包括甘薯种植的最佳土壤,管理方法以及留种、育苗、繁殖技术,储藏注意事项等。 另外王象晋居然懂得果树种植,甚至提出了嫁接的概念。 知道嫁接会引起定向变异,能够培育新品种。甚至还介绍了身接、根接、皮接、枝接、靥接、搭接等六种接博方法。 虽然左梦庚对农业不是很懂,但也知道,单论成就,这本《群芳谱》绝对不在《农政全书》之下。 真是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新城王家,居然隐藏着这么一位大能。 左梦庚立刻起了心思。 “晚辈所在的临清,如今正与各家合作推广新式种植,全赖徐玄扈公的《农政全书》指点。依晚辈之见,康宇公之作可与玄扈公媲美。” 王象晋当然知道徐光启,也知道其在杂学方面的能力。听得《农政全书》之名,立刻询问起来。 左梦庚不厌其烦,投其所好,不但详细介绍了《农政全书》的内容,还说了临清西洋作物的栽种、农场耕作模式以及即将开始的安山湖渔业养殖等方面,听的王象晋急切难耐。 “哎,老夫以二十年时光成就此书,满以为天下农事,无出其右矣。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左将军能够征战之余,关心农事,实乃天下间少有之大才。” 说着说着,他实在忍不住了,便道:“老夫欲去临清一观,不知可否?” 左梦庚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嘛。 这样的大才,又如此喜欢农事。只要去了临清,那就甭想走了。 只可惜,认识此老太晚了。 如今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精力能够投入农业科研。 他又哪里知道,别看王象晋今年六十九岁,实际上此老足足活到了九十二岁。还有充足的时间,在农业方面做出贡献。 “目前李梦暗公、刘念台公、侯若谷公等均在临清,康宇公能去,正所谓群贤毕至啊。” 得知如许名臣都在临清,王象晋更加急切了。 “那还等什么?钦文,速速收拾行装,咱们去临清。” 王与敕满脑袋问号。 “父亲,家宅尽毁,修缮尚需时日……” 王象晋跺足,斥道:“修什么修?到哪儿不能居住?留着,让其他几房修缮就是了。” 王与敕无奈,不敢忤逆,只好草草收拾了家当。 王象晋这老头当真是雷厉风行,当天就出发了。 左梦庚特意给陈芷写了一封信,介绍了王象晋的才干,让他好生安排。 要求有两点: 第一,要让王象晋喜欢上临清,留在那里。 第二,要让老人家在临清住着舒服,不能遭罪。 夺回新城,新军的作战目标只完成了一半。按照计划,淄川也要拿回来。 其实要从青州府去济南府,还可以走更南面的莱芜、新泰一带。但只要新城、淄川在新军手里,慕容财只要不傻,就不敢这么做。 会被新军抄后路包饺子。 在新军夺回新城的时候,白莲教正在淄川一带肆虐。 他们是以明军的德行来判断新军的,觉着新军怎么着也要在新城休整两天,才能南下攻打淄川。 结果新军当天晚上就神兵天降,甚至是从淄川东面迂回过来的。 “参座,前面发现一个庄子,正在被白莲教围攻。” “地图。” 傅豫孙赶紧把地图摆上,同时点燃了玻璃油灯照明。 左梦庚、茅元仪、洪其、乔双成四人凑在一起仔细查看后才确定,他们是到了距离淄川县城八里远的蒲家庄。 如今白莲教大部在围攻淄川县城,其中的一小部分估计是无所事事,因此拿这种小村庄开刀。 可侦察兵的话却很有意思。 “我们观察了一下,这庄子守卫的颇为严密,白莲教攻了几次都打不进去,估计要无功而返了。” 一个村庄居然就挡住了白莲教人马的攻击,这得让多少县令羞愧自尽啊! 左梦庚很快做出了决断。 “反正是剿灭乱贼,那就搂草打兔子,先消灭这伙儿白莲教。” 他只负责决断,具体的作战指挥下放给了洪其和乔双成。 就连茅元仪也不怎么到一线了。 之前的安山湖之战就是他指挥的,随后这位老兄就发现一线指挥官太累了。事无巨细,繁如乱麻,弄的他头昏脑涨。 他以前给杨镐、孙承宗当幕僚的时候,只需要出出主意就行,对军事主官的工作并不是那么了解。 现在亲自试过了才发现,真的不适合自己。 看来日后这位是没办法做一线的指挥官了,躲在后方做做文职军人还行。 得到了指挥权的洪其、乔双成却很开心,积极地准备起来。 宁为平从团政委升为二师第一旅旅长的事儿,他们都看在眼里。知道一旦左梦庚下放指挥权,就是在考察军官呢。 只要做的好了,升官近在眼前。 不想当将军的军人不是好军人,谁还没有一颗上进的心? 洪其和乔双成筹划过后,决定两人分别带领一部,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围攻。主要是抢攻蒲家庄的西面,不让这里的白莲教跑回淄川报信。 至于东面,这两货还给左梦庚、茅元仪安排了任务,让他俩率领剩余的部队兜住逃跑的乱贼。 左梦庚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战斗很快打响。 没什么好说的,流民一样的乱贼根本承受不住新军的猛冲猛打。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围攻蒲家庄的乱贼就被驱赶着送到了左梦庚的面前。 新军两排乱枪之下,乱贼死伤狼藉。还活着的人全都吓破了胆,纷纷跪地投降。 蒲家庄里的人本来还很担心这个夜晚怎么扛过去,没想到官军居然杀来了。 当然了,对于官军,在他们心里的感官并不比乱贼好到哪里去。 村民们依旧严加戒备,生怕官军冲进来劫掠。 没想到这伙官军却把乱贼驱赶到了东边的空地上全部抓获,然后就在那边开始审讯俘虏,并没有派人过来催要钱粮。 庄子里的人等了几个时辰,见官军确实无意骚扰桑梓,不禁放下了担忧,选了几个代表跑了过来。 “小民蒲槃拜见将军,不知将军尊讳?” 领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小商人,似乎有些见识,态度不卑不亢。一边行礼时,一边悄悄打量新军。 左梦庚对这等小人物并不在意,而是道:“我是东昌协参将左梦庚,你等乡民不错,能够自发保卫乡梓,功德无量。” 蒲槃还未如何,跟随他的少年却惊叫起来。 “啊……你就是左梦庚?” 蒲槃吓了一跳,忙喝道:“柏龄,不得无礼!” 蒲槃深知达官贵人规矩大,忙跪倒于地,恳切哀求。 “将军,小儿蒲柏龄年幼无知,将军要责罚便责罚小民好了。” 左梦庚呵呵一笑,将他扶起。 “责罚什么?他又没说错,我就是叫左梦庚啊。” 见他居然不生气,蒲槃长出了一口气,愈发觉得这个年轻的将军不凡。赶紧唤过孩子,要他给左梦庚磕头。 左梦庚忙拦着。 “我年纪轻轻的,可当不起别人磕头,没得折寿。” 这话一出,蒲槃也不好意思让儿子磕头了。 左梦庚看着那叫蒲柏龄的小孩虎头虎脑的,煞是机灵,笑道:“令郎叫蒲柏龄,不知蒲先生可否认识一个叫蒲松龄的?” 蒲槃面色古怪。 “将军见谅,蒲家庄内,小人尽识,并无一人叫蒲松龄。不过按照族谱辈分,倘若小人再有子嗣,便应叫蒲松龄之名。柏、松、鹤,此乃我蒲家排序。” 左梦庚楞在原地,不由得看向蒲槃。 先生,你知不知道你那未出生的儿子很了不起? ------------ 第249章 风波【加更第八章】 洪其、乔双成够狠,刚刚消灭蒲家庄的白莲教,竟一刻不停,立刻挥军西进,直取淄川城下。 深夜之中,围困淄川城的白莲教正在熟睡,洪其和乔双成直接马踏联营。 枪炮加上纵火,白莲教立刻崩溃,数万人漫无目的地奔逃。又因为深夜眼盲,摔倒、践踏者不计其数。 这一打,足足打到天亮。 整个大地上到处都是跪地投降的白莲教乱贼,光是收拢俘虏,新军上下就花了三个时辰。 左梦庚和茅元仪施施然而来,看到战果,不吝夸赞。 “不错,不错,你们两个有点名将的影子了。日后再打几场硬仗,可以独当一面。” 洪其和乔双成眉开眼笑,更加用心地忙活去了。 城下大战,惊动了困在城里的官绅百姓。 这些人趴在城墙上听了一夜,待天亮时发现白莲教已经被官军击败,不禁大喜过望。 封闭多日的城门终于打开,官员和士绅带着数十辆大车行了过来。 “鄙人孙胤奇,恭为淄川知县,将军远道而来,拯救阖县上下。无以为敬,特备了些牛羊粮草,以为劳军。” 孙胤奇此人在历史上藉藉无名,倒是在书法界很受推崇。 跟随他一起的人叫毕际有,来历可就厉害的多了,乃是户部尚书毕自严的二子。 “将军鏖战京畿,家父多有赞许。我山东有将军在,平定白莲之乱指日可待。” 看着孙胤奇、毕际有等人凑出来的犒军物资,左梦庚拱拱手,道:“各位,淄川饱经战乱,民生凋敝,乡亲们求活不易,这些好意在下就不收了。” 听到他居然不收劳军物资,淄川上下都惊疑不定。 这位不会要的更多吧? 不过等左梦庚说了想法,他们的态度更加欢喜。 “倒是有一事要烦劳本地父老。” 左梦庚环顾左右,朗声道:“为防白莲妖魔去而复返,我军这段时日须在本地驻扎,就在蒲家庄左右。可兴建营寨,需要些砖石、木料,还请孙明府和各位父老多多襄助。” 听说官军要在本地驻扎,今后不用担心再被白莲教骚扰,孙胤奇等人大喜过望。待听说只是需要些砖石、木料,那就更加没有问题了。 本来守城之时,城中就备了许多。现在官军来了,不用考虑守城的问题,孙胤奇立刻下令,把砖石和木料都给新军送来。 “左将军,不知贵部驻军多少,本地也好仔细筹备,定不会少了贵部吃用。” 左梦庚婉言谢绝。 “孙明府,我军自有规章,粮草已然自备,不劳地方折腾。” 听到左梦庚部连粮草都不朝本地索要,孙胤奇、毕际有等人当真是热泪盈眶。 倘若大明官军都是这般,何愁天下不靖? 随着新军的到来,慕容财吓破了胆,即使跑回了青州府,也不敢在北部逗留,而是南下去了沂水、莒州一带。 济南府的压力瞬间一轻,官员、士绅、百姓弹冠相庆。 朱大典为了自己的官帽,更是豁出去了,足足给新军送来了可以吃三个月的粮草,就是希望新军别走了。 他有门路,已经从京师得到了消息。 朝廷准备任命余大成为新任山东巡抚,而他也要被召回京师。 至于新的官职如何,就看这一次平定白莲教的情况了。 只要留住新军,不让白莲教再次祸乱济南府,这就是他的功绩。 所有人都在庆贺,左梦庚却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左富亲自从临清赶来,一路风尘仆仆。冲进左梦庚的营帐后,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参座,二哥……二哥出事了。” 左梦庚大吃一惊,忙问道:“左华可是吃了败仗?” 前来济南府时,他做了分兵决定,让左华率领第四团南下剿灭白莲教残余。 难道左华大意轻敌,败在了白莲教手中? 左富摇头,气愤地道:“不是白莲教,是孔家。他们抓了二哥,关进了兖州府大牢。” “嘭……” 左梦庚一脚踢翻了凳子,怒道:“岂有此理?孔家有什么理由抓人?” 茅元仪赶紧道:“中恒,事不宜迟,你速速赶回处理此事。此间有我,不需担心。” 左梦庚知道只能如此,把事情和茅元仪交付了后,立刻快马扬鞭,赶回安山湖。 在路上,左富把事情的缘由说了。 原来左华率军南下后,剩下的白莲教残余已经不成战力,只能狼狈逃窜。 左华连克蜀山湖、南旺湖等地方,一路追到了济宁州。 就在南旺湖边上的董家村,左华亲眼目睹了一桩不平事。 董家村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因为白莲教作乱,董家村的地主董有才家破人亡,已经不在了。 原来董家村的土地都是董有才的,他一死,这些土地就都没有了主人。 白莲教被击溃后,董家村的人回来,想着还要活命,就要在田里种植庄稼。 谁知还未撒种,却冲来了一伙人,扬言这些土地是曲阜孔家的,不允许村民种地。 村民们在此生活了几辈子,土地是谁的一清二楚。即使董有才家死光了,土地也不可能是孔家的。 村民们据理力争,结果却被孔家的人带着豪奴一顿好打,不少人都被打的重伤。 不但如此,这些人还把村民们好不容易修缮的房子都给拆了,竟让村民们连居住之地都没了。 左华恰好带军路过,得知缘由,盛怒之下命令士兵把那伙人打跑了。 当天晚上,济宁知州王孙蕃送来请帖,说要和左华商议剿匪事宜。 左华不疑有他,径自去了济宁州城。 可到了府衙,王孙蕃突然变脸,竟然指责左华横行不法,还藏了一伙人当场将左华抓了。 事情传来,第四团大乱,柳大才和蔡家川连忙将事情上报。 左富接到情报,不敢怠慢,亲自奔赴淄川,才让左梦庚知道了此事。 左梦庚一听就明白,这是明显的豪强兼并土地的套路。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欺负到了新军头上。 人怒马疾,数百里路,左梦庚两天就赶了回来。 此时安山湖这边,新军上下全都愤慨不已。 “参座,下令吧,咱们攻破济宁城,救出二哥。” 左世暴跳如雷,打算杀人泄愤。 “安静点,一切听参座吩咐。” 左荣也来了,虽然忧心弟弟安危,但还是能够保持冷静。 左梦庚看看在场的人,问道:“这边是怎么应对的?” 黄宗羲道:“念台公、孟暗公、若谷公知道此事后,已经亲自赶赴济宁。相信有三位老大人在,那个王孙蕃不敢乱来。” 左梦庚哼道:“我不担心区区一个济宁知州,我担心的是孔家。” 他也不是耐心的性子,立刻道:“我亲自去一趟。” 左世忙道:“我和您去。” 左梦庚瞪了他一眼,骂道:“老实待着,不许惹祸。” 还是黄宗羲出面。 “我陪参座去吧。” 黄宗羲、左富陪着左梦庚坐船沿河南下,未出安山湖水域,左梦庚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不久后,李青山、马应试几人来到了船上。 左梦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问道:“济宁城中,你们可熟吗?” 李青山等人已知左华之事,忙道:“济宁府衙捕头方匡乃我等过命交情的兄弟。” 这就再好不过了。 左梦庚看向左富,道:“既如此,你带领精干人手,随他们潜入济宁。必要时刻,直接救人。” 左富明白了,左梦庚这是想要劫狱。 他有点犹疑。 “参座,会不会闹的不可收拾?” 左梦庚断然道:“人呢,许多时候只能靠自己。左华是咱们兄弟,他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左富明白了。 “好,我这就去。” 左梦庚又道:“你再派人去那个董家村,了解一下实情。最好能带两个知情人过来,能把此事敲死最好。” 左富一一记下,带着李青山等人抢先出发了。 左梦庚南下,到了第四团驻地一问,刘宗周几人进城还未返回。 左梦庚本能皱眉,发觉此事怕是有所变故。 “带上一个营的士兵,随我进城。” 他一肚子的火,也不在乎带兵进城是什么后果了。这种时候,武力威慑很有必要。 在自己的团里,让左华被人抓走,柳大才更是窝火,当即亲率一个营跟着左梦庚,直接杀奔济宁。 ------------ 第250章 针锋相对【加更第九章】 白莲教被消灭后,济宁恢复了安宁。平民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乡勇兵丁更是重新懈怠下来。 左梦庚带着士兵一路冲来,立刻惹得鸡飞狗跳。 看着这些军士杀气腾腾,老百姓们吓的纷纷逃回家中,根本不敢出门。 守城的兵丁来不及关闭城门,就被新军缴械。 留下一个连守卫城门,左梦庚直冲府衙。 到了这里也是一样,门子惊恐之余,未等阻拦,就被放翻,捆了后扔到一旁。 左梦庚横冲直撞,直进衙内,恰好撞见了剑拔弩张的一幕。 一个胖子上窜下跳,唾沫横飞。 “区区丘八,竟敢打伤我孔氏子弟,羞辱圣人后裔,此事不给个说法,咱就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在他对面,刘宗周面容肃正,喝道:“孔家欺压良善,霸占土地,可还曾记得圣人教诲?” 那胖子手里摇晃着几张黄纸,洋洋得意。 “董家村之土地,本就为我孔家所有,地契便在此处,念台公天下文宗,缘何颠倒是非?” 刘宗周这边几人均都皱眉不语,显然一时片刻想不到反驳之言。 当中一个鹌鹑补子的官员左支右绌,手忙脚乱,连连打着圆场。 “念台公,孟暗公,乾岳公,钟元公,晚辈恭为济宁知州,自当秉公执法。那左华打人致伤,事实俱在,又是孔圣后裔。倘若不给一个交待,晚辈难辞其咎啊。” 恰在此时,左梦庚闯了进来。 那官员听到脚步声,再看到一年轻武人登堂入室,登即暴怒。 “混账,府衙大堂,岂容尔等擅闯?来人,将其拿下。” 旁边的衙役冲过来要动手,被新军士兵全部打倒,撵到一旁装死去了。 眼见着这群武人持刀挎剑、杀气腾腾,堂内众人全都不禁惊惧。 那官员指着左梦庚,一时竟说不出来来。 刘宗周却吓了一跳,上前阻拦。 “中恒,怎可莽撞?还不令这些士卒出去?” 左梦庚冷哼连连。 “抓了我的人,不给我一个交待,那就不是莽撞的问题了。” 那官员这才反应过来,跳脚不已。 “左梦庚,你带兵擅闯府衙,形同造反。你等着,本官一定要参劾于你。” 左梦庚冷冷看去,问道:“你便是王孙蕃?” 见他如此无礼,那官员怒火更甚。反而对刘宗周等人道:“几位前辈可要给做个见证,这左梦庚纵兵入城,威逼官员,国法难容,休怪学生上奏于陛下了。” 刘宗周、李邦华等人全都面色难看,更兼唉声叹气,都觉着左梦庚太冲动了一些。 这一下陷入被动,弄不好大好基业都要毁于一旦。 左梦庚毫无所惧,紧盯着王孙蕃,阴嗖嗖地道:“王孙蕃,本将现在怀疑你勾结白莲,图谋不轨,因此要拿你问案。” 一阵古怪的凉风卷过大堂,王孙蕃错愕之余,不禁大笑。 “哈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本官乃朝廷钦命。便算要断本官罪名,也须陛下降旨。你区区一个参将,忒也狂妄自大!” 左梦庚步步逼近,可说出的话却令众人色变。 “本部将官左华奉命追缴白莲妖魔,行将大获全胜,却被你诓骗囚禁,致使白莲妖魔逃脱。此等嫌疑,不可不查。上一次衡藩涉嫌此罪,陛下严惩,不知你王知州能否洗脱嫌疑啊?” 众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将军可是硬刚衡藩的存在。不但没事,还弄的衡藩灰头土脸。 本来按制,衡藩世子此时早该承袭,结果就因为此事,崇祯始终没有下旨,以至于王位虚置。 衡藩贵为宗亲,都被罚成这样,王孙蕃区区一个知州,要是引得崇祯发怒…… 想到后果,王孙蕃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就在此时,那个胖子却开口道:“王刺史莫忧,大明天下,朗朗乾坤,还容不得忠臣蒙冤。有鄙人在,自可为你澄清。” 左梦庚转头看去,只盯着对方的脖子。 那胖子竟被这凶兽一般的眼神吓的节节倒退,须臾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很丢人。 羞愧之后便是疯狂,那胖子发狠道:“左梦庚,你的人打伤了犬子,此事我孔府必不善罢甘休。” 眼见着左梦庚来了后,事态愈发严重,刘宗周颇为无力,介绍道:“此乃衍圣公族弟孔胤株孔文续先生。” 孔胤植的兄弟? 左梦庚没有丝毫敬意,但也知道此事难办了。 孔家乃圣人之后,士林图腾。在封建社会,得罪了孔家,几乎等同于自绝于天下。 最起码以他现在的实力,还奈何不了孔家。 可左华必须得救,而且先前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此时服软也没有意义。 左梦庚心思兜转,很快找到了切入点。 “都说孔家乃圣人之后,道德传家,我倒是想要问问,圣人可曾教你等子孙侵占人田、残害良民?” 孔胤株大怒。 “左梦庚,你休要血口喷人。地契在此,我孔家不过是收回本有之地。便是官司打到御前,又有何惧?” 左梦庚根本不跟他纠结这个,而是呵呵冷笑道:“那我倒是要请教陛下了,何以曲阜孔家的地,跑到济宁来了?” 孔胤株原本嚣张的脸瞬间僵住,随即肉眼可见的冷汗凝住脸颊。 左梦庚这一下,可谓是绝杀。 曲阜在哪儿? 济宁在哪儿? 孔家该有多少田亩,朝廷自有定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么远的地方还有耕田。 无论有没有地契,这事儿都经不起推敲。 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播开来,孔家必定变成千夫所指。 原本觉着此事难办的刘宗周、李邦华等人尽露异彩,赫然发现,左梦庚辩论的本事竟如此厉害。 陪坐在刘宗周身侧的老者,却是左梦庚不认识的,此时却跳了出来。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圣人述仁义之德传千古,圣人之后却为利残民,实乃不忠不孝。” 这话可就骂的狠了。 孔子的儒学思想,核心就是仁。 这位老先生却以孔家当下之行径为反仁之举,直接将孔家推到了孔夫子的对立面。 孔胤株一张老脸百色交织,几欲吐血。 可面对此人,竟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无奈之下,只是道:“国有国法,契约便是明证。再者,按律殴打致伤如何判处,还请王刺史秉公执法。” 孔胤株这是耍无赖的,死咬着左华打人一事不放。 那老者浑然不惧孔家权势,也是道:“王刺史,侵人田亩、致破家者,又该如何判处?” 王孙蕃人都晕了。 先前孔胤株跑来让他抓人,说只是一个把总,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在文官的眼中,区区武人,便是打杀了又能如何? 谁曾想到,这区区把总居然惹来如此之多的大物,没有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听孔胤株的,就会得罪刘宗周、李邦华等朝堂大佬;听左梦庚的,又会得罪孔家。 在这兖州府为官,当真比附郭京师还要恶贯满盈。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拖字诀了。 王孙蕃打定主意,忙道:“诸位前辈,如今孔家有地契在此,兼并土地一说,似不足恃。至于左将军麾下殴打孔府中人致伤,伤有多重,还需要查验。不如这样如何?诸位前辈倘若能够呈递孔家兼并土地之铁证,晚辈必定秉公处置。如孔府中人确遭重殴,晚辈也只好依律判处。” 这明显是在和稀泥,但孔胤株脸色几转,便默认了下来。 他也知道,如果左梦庚众人死揪着孔家兼并土地这件事大做文章,只怕孔府不死也要脱层皮。 幸好他早做了万全准备,倒也不怕出现什么变故。 左梦庚却不满意,还待发作,却被刘宗周、李邦华等人联手劝住了。 “中恒,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邦华用这句话,稳住了左梦庚的心绪。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所图者大,确实不能在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乱了方寸。 ------------ 第251章 劫狱【加更第十章】 “这是定兴鹿乾岳公,这是辉县孙钟元公,皆为宗师。中恒日后多加请教,必有进益。” 回到城外四团驻地,刘宗周高兴地将那两位陌生老者介绍给了左梦庚。 一番了解左梦庚才知道,这两位居然是大儒鹿善继和孙奇逢。 此二人出现在山东,是因为接到了薛凤祚的书信。 原来薛凤祚曾随二人研习过儒学,有师徒名分。 薛凤祚来到临清后如鱼得水,彻底喜欢上了这里。想法两位老师坎坷不顺,便发出了邀请。 鹿善继和孙承宗关系匪浅,孙承宗主政辽东时,他也多有谋划。 可后来屡次受到奸人诬陷,仕途不顺,鹿善继干脆放弃仕途,一心研究学问。 这位老人虽为儒者,然侠义心肠。 天启年间,阉党屡屡残害忠义之士,他便多次出财出力救人。杨涟、左光斗等人入狱后,他便曾收留魏大中之子魏学洢、左光斗之弟左光明。 同时还和孙奇逢谋划,带着书信远赴辽东,请孙承宗帮忙。 后来周顺昌入狱,此老又募集金银相救。阉党登门胁迫,他也怡然无惧。 崇祯元年本来复出,可是看到了朝政依旧一塌糊涂后,立刻辞官归乡,再没有出仕过。 而刚刚过去的己巳之变,更是让鹿善继怒火攻心。 原来后金兵劫掠固安时,为保桑梓,鹿善继带头募钱募兵,组织了一支数千人的乡勇。 这本无可厚非,毕竟要想守城,没有钱粮兵马怎么行? 可谁想到,事后却有御史弹劾他图谋不轨。 虽然崇祯没有听信,但也没有为他辩白。 可怜的鹿善继,为了抗击鞑虏,破财赴难,居然得到这么个下场。 正激愤时,恰好得到了薛凤祚的书信。鹿善继干脆远行,权当散心。 孙奇逢也是忠义之士,不但本身学问精深,明亡清立后,坚决不仕,世人称之为孙征君。 本来遇此大儒,左梦庚肯定高兴。可惜如今心忧左华,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对于左梦庚纵兵入城一事,刘宗周颇为恼火。 “你这般做,只会授人口实,于事何补?如今多少人指望着你求活,焉可冲动?” 事实上从济宁城出来后,左梦庚就知道自己做的差了。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热血冲动在所难免。 李邦华和侯恂一样,是个做事的。知道事已发生,再去懊悔也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救出左华。 他沉思片刻,道:“如今的抓手就在董家村,只要能证明孔家强占土地,不怕孔家不就范。” 鹿善继疑惑道:“孔家手中不是有地契吗?” 黄宗羲哼道:“那地契必定是伪造的。董家村的土地原本在地主董有才手中,董有才全家死于白莲教之手,才给了孔家吞并土地的机会。伪造了地契又有何用?只需董家村宿老出面,一切都清清楚楚。” 刘宗周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那快些派人,请了董家村的村民过来作证。如果那王孙蕃胆敢袒护孔家,老夫亲自进京告御状去。” 经过这么一会儿,左梦庚已经冷静了下来。 “念台公稍安勿躁,来此之前,学生已经派人去了董家村。最迟明日,便会将人带来。” 得知他已经做了准备,众人安心下来,这才发觉饥肠辘辘。 原来奔波了一天,大家都水米未进。 左梦庚不敢怠慢,忙让人去准备饭食。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济宁城中已经波涛汹涌,危险到了极点。 孔胤株回到住所之后,依旧气愤难平。 孔家是什么概念? 千古圣裔,万民敬仰,天下标杆。 持续千年的荣华,让孔家的人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虽然无法对抗皇权,但是在曲阜乃至兖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孔家如同神祇一般。 从来只有孔家决定别人命运,何时轮到贱民武夫忤逆孔家了? “刘念台、李梦暗、鹿乾岳、孙钟元这些老王八蛋,读我孔家的书,跪我孔家先祖,今时今日竟然大逆不道。” 管家孔安跟在一旁,焦急不已。 “主子,还是快想想办法吧。那地契漏洞百出,只要那边追着不放,迟早露馅。” 孔胤株的眸子里却闪过残忍的光。 “怕什么?能给他们作证的人,来不了啦。” 孔安疑惑看去,对上的却是孔胤株危险的警告。他忙警醒过来,不敢追问。 孔胤株犹不解恨,问道:“少爷如何了?” 有仆人在一旁胆战心惊地道:“少爷饱受断腿之痛,白日间始终休息不得,连饭食也没有吃。” 孔胤株抄起茶盏劈头砸去,怒骂道:“废物,全是废物。去……去请了最好的大夫来,治不好我儿,就打杀了你们。” 仆人们连滚带爬跑了,一时间府内鸡飞狗跳。 孔胤株看着空洞处,语气幽幽。 “不文一名的丘八,竟想做青天,还敢伤我孔家苗裔。此仇不报,老夫难消心头之恨。” 孔安忙道:“老爷放心,小的已经给牢里知会过了,让他们好好招呼着。” 孔胤株豁然看去。 “老夫要他去死!” 孔安心头一麻,可到底是孔家的奴才,唯一能做的就是执行主人的命令。 孔安退出来,叫了几个打手,随后出了府,一路奔监牢而去。 夜晚虽然宵禁,但是对他们这些权贵来说,形同虚设。一路上堂堂而行,更夫、兵丁遇见了都要退到一边。 离大牢越来越近,附近也越来越黑。 孔安并不在意。 历来监牢所在都不为人所喜,没谁喜欢靠近。 但这样的僻静和黑暗,可以做许多事情。 咻咻咻的破空声如电而至,孔安等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全都被射成了刺猬。 黑暗中闪出几个人来,拖着死尸进入了旁边的小巷。 当火折子亮起,查看杀伤效果时,也露出了这些人的面目。 正是左富、李青山等人。 遵循左梦庚的命令,左富带着李青山和情报部的精锐分散入城,立刻行动起来。 李青山等人顺利找到了结拜兄弟方匡。 “你们说的那人如今就关在大牢里,看守严密,我也近不得身。不过肯定遭受了拷打,惨叫声整个大牢都有所耳闻。” 左富心头一紧,眼眶登时红了。 幸好素来稳重,顾全大局,否则的话当场就要冲入大牢抢人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杀气弥漫。 “去,给我盯好了孔家的人。这个仇,没完。” 他派人盯着孔家,本欲报仇。却没有想到,这个举动有了意外收获。 天黑后,盯梢的人跑了回来。 “部长,孔家出来了几个人,奔大牢去了。全都带着刀,恐怕来者不善。” 大牢是济宁州的大牢,不是孔家的大牢。此时此刻,孔家的人要去大牢,干什么不言而喻。 情况紧急,左富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开始部署。 “带上东西,把人抢出来。” 他又向马应试问道:“出城的路线稳妥吗?” 马应试嘿嘿笑道:“您放心,今夜看守东城墙的是我结拜兄弟魏元均,不会有人阻拦。” 这些江湖中人别的本事或许差些,可交情遍天下,如今便用上了。 左富带人抢在了孔安前面,直接下手猎杀。劲弩之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不但如此,左富还从孔安身上搜到了一面令牌。 “走,咱们直接进去。” 接下来的事危险重重,左富便没让方匡参与,他们几人径自前往大牢。 孔安的令牌,如今成全左富了。 果然,到了大牢门口,左富把令牌一亮,牢头立刻放行,还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关押左华的地方。 “大人有所不知,这家伙又臭又硬,兄弟们十八般武艺都招呼上了,这家伙就是不认罪呀。” 左富怔怔地看着铁栅栏里、倒在地上的血葫芦,努力控制呼吸,尽量让肌肉放松。 “把门打开。” 牢头忙摘了钥匙,俯身打开了锁。 “大人需要什么刑具,小人给您伺候。” 牢头转身的时候,就只看到一抹寒芒闪过,随后眼前的世界就天旋地转,变的无比陌生。 ------------ 第252章 天下第一大恶【月初求月票】 牢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孔家的人为何要杀自己? 即将陷入黑暗的刹那,他看到的是,跟着一起过来的差役,全都被一一抹了脖子,步了自己的后尘。 这些小角色的死,并不能化解左富的愤怒。 他冲进监内,跪在左华面前,看着完全不成模样的二哥,泣不成声。 “二哥,二哥,我来救你啦!二哥,能听见我的话吗?” 地上的血人蠕动了两下,无声开合的嘴唇,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李青山在外面紧张地道:“部长,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要快些。” 左富抹掉眼泪,俯身背起左华,同时嘴里下令。 “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放过。” 李青山、马应试领命,鬼魅一般地潜了出去。 当他们一行人离开时,整座大牢从里到位躺满了差役的尸体。 情报司一般不崇尚杀戮,可一旦他们要做,那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干脆利落的杀手。 跟着看了一路的李青山、马应试等人心惊肉跳,原本还有一点的桀骜全都消散了。 他们明白,自己的那点本事,和这些魔鬼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 一行人护着左华奔到东城墙,在这里,早有人接应。 “在下魏元均,见过左三爷。” 左富只想快点送左华出城治疗,无心多说,随手掏出三百两纹银拍在魏元均的手中。 “今日大恩,左某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魏元均将银子收了,转身引着众人走上城墙。 “凭天王、马大哥的关系,本不该收三爷的银子。可下面的弟兄不少,要让他们承三爷的情才是。” 要想辟出一段安全的城墙送左富等人出城,需要避开的耳目太多。这种时候,银子最有效。 左富知他深意,默默点头,算是把这号人物记住了。 城墙上此刻空无一人,内外都黑黝黝的,不虞被人发现。 情报司的人快速在城墙上安好了抓钩,同时先下去几人接应,随后其他人顺着绳索一一滑下。 深夜的第四团营地里,左梦庚等人还没有休息。 他们再争论一件事。 那就是针对孔家的跋扈,究竟要不要上奏折弹劾。 刘宗周、鹿善继等人坚持这么做,但左梦庚、黄宗羲却认为于事无补。 “孔家跋扈又不只是今日,谁曾管过?再者,孔家跋扈的凭仗是什么?是他孔圣后裔的名头。就算上了奏疏弹劾,朝廷不痛不痒地斥责几句,焉能让孔家伤筋动骨?” 刘宗周来到临清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反骨越来越硬了,这让他很忧虑。 “那毕竟是孔圣后裔,有些特权也是应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束缚其少做恶事。对孔家过狠,天下士林必然兔死狐悲。” 虽然是自己的老师,但黄宗羲毫不客气。 “哼,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士大夫的特权罢了。这等高高在上的特权不消灭了,这天下就永远不会太平。” 刘宗周、鹿善继、孙奇逢三位大儒集体哑火,一时竟无言以对。 别看他们学问精深,拥趸无数,可是碰上黄宗羲这种揭穿表象、直指本质的言辞,那真的是毫无对抗的余地。 鹿善继无奈地道:“圣人之言,教化之义,本没有错。方今天下之症结,不过是权贵借此胡作非为。倘若能够约束权贵,与民休息,重现太平未尝不可。” 黄宗羲嘿嘿冷笑。 “最胡作非为的权贵在紫禁城里,几位前辈,不知要如何约束啊?” 刘宗周三人再次哑口无言。 儒家讲究为尊者讳,即使面对天下板荡的局面,也尽量不将过错安到皇帝的头上。 然而到了激进的黄宗羲这里,直指皇帝之非。 双方的争论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自缚手脚;而另一边则倚天屠龙,大开大合,无所畏惧,排山倒海。 面对着黄宗羲浩气冲天的锋锐,三个大儒竟然节节败退。 这是他们治学以来从所未有的局面。 难道真的长江后浪推前浪? 三老正唏嘘间,帐外一阵喧哗,紧接着左富就背负着左华,在李青山等人的护送下冲了进来。 “参座,给二哥报仇!” 左富疯了一样,奋声咆哮,几欲择人而噬。 看着不成模样的左华,左梦庚瞬间浑身冰凉。 他有想过左华会吃些苦头,就是没有想到,人心会险恶到这个程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左华面前的。 曾经那个桀骜不驯、冲动霸道的左华,如今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只一会儿的功夫,血污就浸透了下面的土地。 他的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外翻,有的甚至深及见骨。一只左眼变成了黑洞,嘴角也咧成了大口子。 左梦庚只觉得心底有一座火山爆发了。 “全团集合!” 李邦华一惊,忙上前来,阻止道:“中恒,不可。” 左梦庚豁然转头,眼神里满是杀气。 “谁敢阻拦,杀无赦!” 李邦华顿足,寸步不让。 “那你便杀了老夫罢了。” 左梦庚顺手就要抽刀,左富和黄宗羲赶紧按住。 “中恒,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冲动。” 左梦庚不知道这个时候,非是动武的好时机吗? 他当然知道。 可是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他就是压抑不住愤怒。 他就是想要杀人,不杀尽仇人难消心头恶气。 其他人同样愤怒,可理智尚存。 “孔家为恶至斯,自然不可饶恕。可那毕竟是孔家,多少读书人精神所系。只要你动了手,立刻便会成为天下公敌。届时我等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谈何拯救万民于水火!” 李邦华字字泣血,也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这就是孔家的无敌之处。 哪怕知道了孔家为恶、为祸甚巨,可只因为他们是孔圣后裔,那便不能对之杀戮。 因为这个天下是儒家的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 莫说左梦庚,便是异族来了,也只能拉拢孔家,给予优待,却不敢痛下杀手。 左梦庚简直要疯了,头脑里冷静和疯狂的意念不停争斗,让他也越来越狰狞。 大家伙都知道,此时的他,已经到了重要关头。 随着他的选择,要么这世间将多了一个横冲直撞的魔头,要么将多了一位救世主。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突然有人破帐而入,成功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冲进来的人,是被左梦庚派去董家庄的那个。 “参座,卑职日间赶到董家庄。可……可董家庄八十七口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吊死在了村口。” 一股凉意席卷大帐,所有人都怀疑这是幻听。 刘宗周再无冷静儒雅,急急问道:“他们为何要自寻短见?” 那人缓缓摇头,说出的话更加残忍。 “那些人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人捏断了喉骨,挂在绳索上冒充自杀的。” 董家村阖村被杀,这一事的冲击太大了。 鹿善继、孙奇逢瞠目结舌,李邦华跌倒在地,黄宗羲等人更是怒发冲冠。 唯独刘宗周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怎知是被杀的?你可知说谎的代价?” 那人也生气了,吼道:“卑职等全都学过人体学,是吊死还是被杀,莫说卑职等,便是经年仵作都可以验证。” 刘宗周傻了。 “为何会这样?为何这般恶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知董家村全体村民被杀,左梦庚反而活了过来,仰天长笑,笑中带泪,毫不客气地指着刘宗周、鹿善继、孙奇逢、李邦华等人。 “这便是你们奉了千年的道统?哈哈哈哈……好一个仁义道德!天下第一世家?这便是天下第一大恶!” 辛辣的讽刺透骨而入,令刘宗周连连咳出三口浓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帐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要走进黑暗。 或许在黑暗中,能够寻找到什么! ------------ 第253章 大宗师 刘宗周未带仆人,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出了军营。 四下里寒风呼号,彻夜如墨,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点光明,赫然如他现在的状态。 他自幼师从外祖章颖,后又师从许孚远。治学经年,思想已成。 然认识左梦庚以来,一直备受冲击。 左梦庚的唯物主义观点,和他的唯心主义有着极大的区别和矛盾。 可正如历史潮流那样,唯心主义在唯物主义面前,当真是不堪一击。 以刘宗周儒学大家的修为,也只能不断提升自身,希望找到解决之道。 信仰了一辈子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所左右。 刘宗周始终不觉得自己的学问有什么问题,也一直试图能够说服左梦庚、黄宗羲这两个年纪最小却最叛逆的学生。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亲眼见识了孔家的所作所为后崩塌了。 黑夜里不辨东西,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 因为刘宗周找不到思想前进的路。 道路崎岖,走几步,猛地脚下一滑,令他摔了个跟头。 浑身各处骨头发出刺痛,却比不过心的空洞。 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走,不知多远,又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却没有力气了。 恰好旁边摸到一块石头,刘宗周便扶着慢慢坐下,头脑里各种思绪纷杂而至,如潮如涌,澎湃激荡。 他一生所学,可分为三个阶段。 因就学于许孚远,许告诫他“存天理、遏人欲。” 刘宗周始终不敢或忘,始终入道莫如敬、以整齐严肃人。每有私意起,必痛加省克。 后踏入仕途为官,许孚远又勉励他“为学不在虚知,要归实践。” 这对刘宗周的思想养成,起到了极大的影响。 刘宗周“早年不喜象山、阳明之学”,认为陆、王心学“皆直信本心以证圣,不喜言克己功夫,则更不用学问思辨之事矣”,容易导致禅学化。 所以他曾说:“王守仁之学良知也,无善无恶,其弊也,必为佛老顽钝而无耻。” 但是到了中年,尤其是天启年间罢官后,他闭门读书,若有所悟,对学问有了新的认知,开始转向陆王心学。 也是在这时,刘宗周确立了自己“慎独”“诚意”的立世之观。 从此出发,他还对朱熹、陆九渊、王阳明等人都提出了批评,而且得到了世人的推崇。 “朱子惑于禅而辟禅,故其失也支;陆子入于禅而避禅,故其失也粗;文成似禅而非禅,故不妨用禅,其失也玄。” 虽每日三省吾身,戒骄戒躁,但刘宗周对于自己学问上的精进,还是很欢喜的。 认为儒学至深,莫过于此。以此教化世人,则天下大治不远矣。 可今日孔家的表现,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重锤。 本最应该奉行孔孟之道的圣人后裔,却以贪婪、恶毒的嘴脸残害世人,又用孔圣之道维系家门,屹立不倒,威福自得。 这样的儒学,为何连圣人后裔都教化不了?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始终都在回荡着左梦庚那极尽嘲讽的画面。 “这便是你们奉了千年的道吗?” 这是他追寻的道吗? 这是天下士人努力维系的道吗? 既然不是,为何孔圣后裔残民以逞? 既然不是,为何王朝兴替、万民哀嚎?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究竟是圣人的教诲错了,还是道统崩塌? 方今之世,儒学何去何从?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穿越这千年的沧海桑田,去亲自问一问圣人,你传播的道到底该是什么样的? 刘宗周的思维不禁发散开来。 千年以前,孔圣人又是如何做的呢? 身为儒学大家,孔子的事迹他并不需要翻阅典籍,全都刻印在他的脑海里。 神奇的是,以往如数家珍的圣人事迹,如今再去看时,竟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原来千年以前,圣人传播思想的路程是那么的不顺,帝王将相们对他的学问并不感兴趣。 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圣人和他的学问也并没有为天下带来任何改变。 一旦这个想法产生,就好似魔鬼一般在脑海里疯长。 刘宗周惊惧非常,努力翻阅着脑海,想要找到可用的凭据来消灭这些邪念。 只可惜,他找不到。 孔子的学说不但没能结束春秋、战国乱世,便是他为官之后,以自己的学问治理国家,也没有什么卓越的成就。 真正结束了乱世的,是崇尚法家的西秦。 虽然后人多语,秦因酷法二世而亡,借此批判法家学说。但不可否认,让天下重归于一统,凝聚中华之魂的,就是法家。 为何后来儒家成为了显学,并且主导了千年以来华夏的思想呢? 对于刘宗周这等大能来说,很容易就能想的明白。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为何汉武帝会支持董仲舒,为何儒家得到了汉朝皇帝的青睐? 刘宗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明白关窍在何处。 大一统、天人感应和三纲五常…… 这三个董仲舒提出的理论,全都不是儒学所原有的。也就是说,独尊儒术前后的儒学,思想和内容迥然有别。 既然后人篡改了儒学教义,那么天下崩塌、道德沦丧是不是就是必然的呢? 千年儒家经义脑中过,刘宗周渐渐平稳下来,不复从前的迷茫和绝望。 攸然一瞬,光亮唤醒了他的双眼。 他轻轻抬头,才赫然发现,东方的天亮了。 “念台公,你可让我们好找!” 远处,鹿善继、李邦华、孙奇逢、黄宗羲等人疾奔而来。 刘宗周失魂落魄而去,他们都吓坏了,足足找了一夜,总算是找到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在这冰冷刺骨的冬夜里很容易出事的。 见到他们,刘宗周微微一笑,长身而起,竟无任何疲态。 “各位,劳烦挂念。” 众人到了眼前,看到他的状态,一时不禁错愕。 谁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在野外一宿,竟没有被冻坏? 刘宗周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而是问道:“中恒如何了?可曾出兵?” 李邦华喟然摇头。 “没有出兵。他还在大帐里,守了左华一夜。” 刘宗周仰天长笑,随即又朝大家作揖。 “恭喜各位,天下……有救了!” 鹿善继、孙奇逢几个迷惑不已,唯独李邦华错愕之余,若有所悟,作揖回礼。 “同喜。” 鹿善继还以为他失心疯了,痛惜之下,想着法地劝慰。 “孔家妄为圣人之后,背弃圣人教诲,我等定要寻个公道。” “公道?” 刘宗周挺拔如岳。 “谁能给我们公道?谁能给世人公道?” 孙奇逢尽量委婉道:“我等秉持圣人大道,自当匡正人心……” 刘宗周微微一笑,打断道:“道便是道,道存于天地之间、化于万物之理。道,不以百家销毁,也不以孔孟增辉。孔孟创儒教、兴显学,所作所为,不过教化、传播天道。既然如此,我辈何必舍近而求远,直尊天道岂不更好?” 一股激流刹那间冲醒众人,再向刘宗周看去时,发觉这位竟隐隐有些陌生了。 这还是那个动辄人心、言必经义的慎独大师吗? 他之所言,竟突破了儒学的藩篱,连孔夫子都平等视之了吗? 此时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将昭红如血的光芒洒遍大地。 刘宗周凝视着一片光明的大地,缓缓吟诵。 “百家罢黜逢君意,程朱显圣败人心。秦王一统儒家灭,乱世何须说仲尼。” 在场的都是饱学之士,瞬间便懂了诗中深意。 可正因为懂了,所有人都被撬开了凝固的躯壳,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刘宗周俯身摘了一根衰败的杂草,放在手中凝视片刻,方回头目视众人。拈草一笑,朗声道:“春秋乱世,儒学不彰;方今乱世,儒学何用?诸君,惟天道即儒道,方能救人、救己。” 璀璨的阳光从东方照来,为刘宗周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众目睽睽之下,他手中的杂草竟然盈盈挺拔,绿意昂然,重现生机! 众人心神涤荡,心境再无桎梏。齐齐对刘宗周致敬,诚心诚意。 “拜见大宗师!!!” ------------ 第254章 仁者无敌 刘宗周再见到左梦庚时,依旧是在大帐里。 左华已经得到了救治和清理,静静地躺在床上。 左梦庚枯坐在一旁陪着他,形如雕塑。 刘宗周仪态洒脱,径自拿过一张凳子,坐在了他的身旁。 “勿怒而兴师,勿愠而攻战。你能做到这一点,则大事可期矣。” 左梦庚没去看他,而是问道:“老师不去维护您的三纲五常了吗?” 刘宗周抚须微笑。 “三纲五常既是儒,亦非儒。” 左梦庚这才抬头,疑惑看去。 他也注意到,刘宗周似乎和往昔不同了。 之前的刘宗周,虽然肃正,但格外古板。尤其是老态龙钟,情绪萧索。 但此时的刘宗周,从里到外都在散发着勃勃生机,时刻弥漫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刘宗周语气澎湃,自带醍醐之效。 “天下之道既为儒,诸子之言亦非儒。何为儒?天下之道便是儒。” 这是很深的课题,如果是以往,左梦庚定然稀里糊涂。可经过了此次变故,他也在飞速进步中。 “法、道、墨、释、纵横亦为道。” 刘宗周毫不客气地道:“那便是儒。” 左梦庚沉默,消化良久,起身对刘宗周致意。 “贺喜老师,超凡入圣。” 刘宗周却摇摇头,叹道:“倘若当真超凡入圣,便不可留于人间,留人间便是一大害。” 左梦庚努力思量。 “老师是在说孔圣人吗?” 刘宗周毫无凝滞。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看这红日,每日里东升西落,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可曾变过?天道有常,而人行无常也。孔圣开创儒家,儒家却无穷无尽也。只奉圣人,则道有损也。” 左梦庚倍受震撼。 完全没有想到,刘宗周居然将孔子从儒家不可动摇的权威宝座上摘了下来。 他的做法,对不对呢? 虽然孔子是儒家的开创者,是至圣先师。 可刘宗周却表达的很清楚,儒家发展至今,已经添加了太多太多的思想和观点在其中,早已不再局限于孔子的言行。 既然如此,该如何重新定义儒家呢? 与时俱进,因地制宜。 跟随时代的发展,不停诠释儒家经义和思想,使之符合当下,才是儒家真正的立身之本。 亦或者说,在原来的儒释道三教一体之后,更加广纳博蓄,超脱藩篱,顺应潮流。 左梦庚这才明白,刘宗周为何有此变化。 这是一个人的思想境界趋于大圆满时才有的表现。 他深知,这是一个自己求教和解惑的最好良机。 “学生非常想要为左华报仇雪恨,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学生,不能这么做。但究竟是为什么,学生不得而知。老师可有教我?” 刘宗周来此,也是这个目的。 “你可曾听过仁者无敌?” 左梦庚知道的不多,道:“这不是腐儒迂阔之言吗?” 刘宗周摇头,再问道:“你等行此艰险之事,不惧生死,为何?” 左梦庚肃容道:“拯救黎民于水火,重塑华夏之精神,使我中华重现生机,繁荣富强。” 刘宗周郑重地道:“这便是仁。所谓大仁,无非一念救苍生。” 左梦庚身形摇晃,只觉得四肢百骸全都打通,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灌注其中。 刘宗周悠悠的声音便是来源。 “你等要拯救苍生,首要为何?自是要让苍生信你。知你能救之,方能助你。如何取信之?仁也。” 左梦庚脑海里思想激涌,正在努力消化刘宗周的观点。 “天下苍生绝不会相信一个残忍好杀之人,能够拯救自己于水火。今日杀一人,明日杀一家,无穷无尽也。擅杀者,唯以杀止杀,何行仁也?既无仁,则民心尽失也。昔者曹公孟德,何曾不心怀天下,然不过一乱世枭雄尔,何故?” 曹操的例子一拿出来,左梦庚瞬间通透,许多桎梏的地方全然想通。 因为通过曹操的对比,让他想到了后世的新中国。 为何那些人能够将地狱一般的中国拯救出来,并且蒸蒸日上,雄立于世界之林? 曾经暴虐于中华大地的东瀛侵略者他们没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曾经的反动旧势力他们也没有彻底肉身毁灭。 功德林里,无数桀骜不驯、血债累累的人都经过改造,获得了新生,这是为何? 左梦庚陡然想到了一句话。 无产阶级只有拯救了全世界,才能够拯救自己。 虽然当今天下,没有无产阶级,时代、格局亦诸多不同。 但大仁大义的思想,却是一以贯之的。 既然要救天下,那么便不能靠杀戮来征服。 思想之改造,才是造福天下之根本。 以仁义行攻伐,则无往不利! 可以说,努力了这么久,今日之左梦庚,方才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他诚心诚意地向刘宗周道:“多谢老师教诲,弟子铭记。” 刘宗周回礼。 “与君共勉。” 他问道:“老师意欲何为?” 刘宗周坚定道:“我要去寻找一下,当今天下需要之儒家,该是什么样的。现今之儒家,问题根源所在。为何孔圣深入人心,却改良不了这个天下?” 刘宗周走了。 去寻找他的道了。 左梦庚不知道刘宗周会从什么途径去寻找,但只觉得,这条路如果没有指引,刘宗周未必走得通。 翻阅故纸堆,是没可能寻找到办法的。 或许,他山之石,才可以攻玉。 如是想着,左梦庚要来纸笔,就在左华的床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写起了论述。 《西方文艺复兴和东方思想复古之间的辩证分析》 在这篇文章里,左梦庚着重介绍了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中蕴含的人文主义思想,并将其与当下大明文坛发生的复古思潮进行了对比。 更重要的部分,则是介绍了欧洲的宗教改革运动,马丁·路德、茨温利、约翰·加尔文等人的事迹也被他写了出来。 因为左梦庚发现,西方的宗教和东方的儒教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又有所不同。 而这不同之处,或许就是儒教顽固不化的主要原因。 还是刘宗周的那句话给了他灵感。 “既然超凡入圣,那么便不可在人间,在人间便是祸。” 西方宗教的主神,是虚无缥缈的,凡人不得见。因此主神传达的思想,究竟是不是主神的,也就没法判定。 正因为主神的虚无缥缈,所以给了意图突破和改革的人们机会。 你可以解释神,自然我也可以解释神。 可东方的儒教却不行。 孔夫子是活生生的存在,孔夫子的后代更是无数儒生的精神寄托。 孔夫子的话也都铭记于典籍之中,代代相传。尽管千年以来有无数的巨儒做了增减删改,可孔夫子的后代作为既得利益者,必然要坚决维护正统。 如果孔夫子可以脱离凡俗,由具体的圣人衍变为虚无的圣灵呢? 这一点佛教就做的很好。 释迦摩尼作为佛教创始人,是一个鲜活的人。但佛教为释迦摩尼增设了一个虚构的法号————如来,实实在在地远离了世俗,便也让佛教可以进行诸多解释,适应更多的环境和国家。 左梦庚觉得,如果要改造儒教,第一要务,就是要切割孔圣人和世俗的联系。 他将这篇文稿拿给刘宗周、鹿善继、孙奇逢、李邦华、侯恂等人看,迅速在内部形成了一场风暴。 对于他的观点,大家认同不认同不说,但全都掀起了学习的热潮。 刘宗周等人迅速返回临清,去寻了邓玉函,详细了解西方宗教改革以及文艺复兴的内情。 看到这种变化,左梦庚乐在心里。 再看这天下江山时,格局已然不同。 集团内部到了修炼内功的时候,征战便暂时停了下来。 左梦庚也返回了临清,准备迎接终身大事。 ------------ 第255章 东西交流 孔胤株满心欢喜等待着孔安的好消息,等了一夜。 最终等来的,是王孙蕃的惊恐和孔安的尸首。 看到孔安的死状,孔胤株浑身冰凉,内心深处的恐惧直袭头脑。 “那个丘八死了没?” 王孙蕃怒极,顿足道:“都这样了,能死吗?当然是被救走了。” 孔胤株立刻跳起,骂道:“你们济宁官府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被人摸进了大牢,还杀了我的人?” 王孙蕃头昏脑涨。 “何止你的人?整个大牢的差役全都被杀,无一活口。” 孔胤株疯了一样转圈,嘴里喋喋不休。 “是了,一定是那左梦庚做的。走,去他大营,一定能找到那个丘八,到时候就可以制他的罪了。走,快些……” 王孙蕃如同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去哪儿?咱们现在连城都出不了。” 孔胤株愣住。 “这是为何?” 王孙蕃发觉自己做了蠢事,当初就不该畏惧孔家的权势,帮孔胤株做事。 “那左梦庚把四周城门全给堵了,不许进,不许出。” 孔胤株暴跳如雷,喝骂连连。 “他是想要造反吗?” 王孙蕃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也豁出去了,对孔胤株再无尊敬。 “他说白莲教妖魔肆虐,为保济宁安危,不宜外出。此乃战时,他……说了算!” 孔胤株踉踉跄跄后退,跌坐在了椅子里。 王孙蕃说的没错,左梦庚的理由十分充分。 兖州府如今本来就是战区,作为负责剿灭白莲教的军事主官,左梦庚还真能用这么的办法令他们寸步难行。 至于杀官劫囚,说是左梦庚做的,证据呢? 这就和孔胤株杀了董家村八十七口一样,谁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没有证据,自然不可能治罪。 王孙蕃比孔胤株更加明白的一点是,如今朝廷无兵可派,要想剿灭白莲教,只能指望左梦庚。 形势如此,朝廷再洞察秋毫,也不会为此而降罪于左梦庚。 至于孔家…… 那位崇祯上台后,对孔家可不算怎么好。 孔家家主孔胤植如今就在京师,官位不显,连朝祀都轮不到主持,还得主动申报孔家田产。 如果这里的事闹到京师,孔胤株恐怕在劫难逃。 王孙蕃把利害关系一说,孔胤株也傻眼了。 “难道……难道便这般算了?” 王孙蕃心灰意冷,已经有心请辞,便道:“事到如今,只能看那左梦庚嚣张。不过他区区一介武夫,日后再寻他麻烦便是。” 孔胤株不说话,只是呼哧呼哧喘气,怒不可遏之余,也是无可奈何。 左梦庚得了刘宗周一番教会,整个人精神状态升华,怎会在乎几个鬼魅魍魉? 战事告一段落,他启程返回。 留下第四团控制安山湖南侧一线,又调第二师第一团过来控制安山湖北侧一线,使其和东昌府连成一线,全都变成了新军控制的地盘。 左梦庚先到安山湖,视察了渔业公司的准备情况。 今年又是难得的暖冬,所以并不影响渔业公司的筹备。不但安山湖和大清河的水道完全畅通,安山湖和安山镇的水道也完成了清淤工作,使得安山湖有了两条进出的水道。 同时水泊里也进行了细致的规划,又组织了沿岸的渔民百姓开始编织渔网、栅栏等物。 只等开春之后,就要往水里投入鱼苗。 左梦庚放心下来,北上东昌府。 这里更加热闹。 蔬菜公司和东昌府各家合股的暖棚已经投入生产,再有半个月就能收获第一批反季节蔬菜。 王象晋居然也在这里,窝在暖棚里流连忘返。 “以往老夫闷头农事,自诩天下一等。今日见了这等神迹,方知坐井观天了。” 这老头对农事是真心喜欢,到了临清,参观了当地的农业状况后大受震撼,十分好学。 正好赶上东昌府要兴建暖棚,他也跟着过来,从头参与,就为了掌握第一手的技术。 “中恒,日后是不是世人都能吃上这等新鲜果蔬?” 左梦庚当然知道后世农业发达的状况,笑道:“农事一道,无穷无尽。只要你们用心研究,积极探索,如是传承下去,未来天下百姓必不会受饥饿困扰。” “天下人再无饥饿之苦,那该是何等盛世啊!” 王象晋被他说的憧憬不已,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左梦庚惯会画大饼。 “光让天下人吃饱饭算什么?还要让百姓们能天天吃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算稍有成就。” 王象晋没想到这年轻人好大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左梦庚这么说,就是那么令人信服。 任怀茂、邓之荣几人找来,商讨生意。 “中恒,暖棚马上就要产出了。我们估算了一下,以产量来论,不但可以满足东昌一地所需,还可外销。因此我们打算卖到济南去,不知可否?” 左梦庚高兴不已。 “诸位有进取心,这当然是好的。谁还嫌弃赚钱少嘛?” 众人哈哈大笑,发觉跟着左梦庚做事,是真的爽快。 以往大家受到礼教束缚,羞于谈利,便是想要做什么营生,都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 不像现在,一说扩展生意,居然得到了左梦庚的全力支持。 任怀茂对左梦庚算是彻底服气了,拉过来一个少年,道:“此乃犬子,自幼读书,还算有些长进。听闻临清那边,各位大儒俱在。烦请中恒代为引荐,能让他学到真本事。” 拜师是假,彻底投效为真。 那少年看着左梦庚,满脸崇敬。 “任克溥见过参座大人。” 好家伙,又一个名臣。 左梦庚不禁看向任怀茂,真不知这等粗老帽到底是怎么生出文曲星儿子的。 他又哪里知道,旁边邓之荣的孙子,是未来康熙六十年的状元郎邓钟岳呢。 对任怀茂的表态,左梦庚自然高兴。 这代表着东昌府各家开始效忠,让他的势力范围,终于走出了临清一地。 左梦庚答应下来,带着任克溥回了临清。 “参座,夫人的娘家来人了。” 傅豫孙通报了情况。 他和徐若琳虽然还未成婚,但内部都已经改了称呼。 听说徐家来人了,左梦庚不敢怠慢。问了后,一路寻去。 徐家的来人,居然在邓玉函处,而且刘宗周、李邦华、鹿善继、孙奇逢等大儒也在。 还未走进室内,左梦庚便听到很是熟悉的金属乐器声音,奏响着悦耳的旋律,还伴随着精美的女高音。 探头一看,就见场地中央,徐若琳和一个年岁稍大、眉眼和她颇为相似的女子正在吟诵赞歌。 那女子不似徐若琳明艳典雅,更有风韵和慈祥。而对于耶稣教赞歌的唱诵本领,却比徐若琳高超的多。 左梦庚竟从其中听出了意大利歌剧的味道。 在座诸人中,还有徐尔觉、徐尔爵。 另有一位儒雅士人,手中牵着个三、四岁的俊秀小孩,此时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表演。 远处,邓玉函拉奏着小提琴、罗雅谷弹奏着一架类似于钢琴的乐器,在为两个女人的吟唱伴奏。 这一屋子,竟东西方汇聚,颇为和谐。 看着刘宗周等大半辈子都沉浸于天理、人欲的大儒,此时在欣赏西方宗教音乐和文化,左梦庚真想寻一个画师过来,把这一幕记下。 估计数百年后,绝对会成为研究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证。 不过随着他的到来,一场好好的音乐演奏会不得不结束了。 徐若琳拉着那个妇人过来。 “这是家姊。” 那女子行了一个西式的礼节,语气温柔。 “甘弟大,见过左将军。” 左梦庚便知道,这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许甘弟大了。 明末清初,中国有三位对基督教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女性。 一位是杨廷筠的女儿阿格奈斯,一位是佟国器的妻子阿加斯。而贡献最大的一位,就是眼前的这位许甘弟大。 不像徐若琳,这位可是最虔诚的教徒,而且毕生都献给了宗教。 著名的邱家湾天主教堂,就是她出资修建的。 ------------ 第256章 乐器 “左梦庚见过二姐。” 他的称呼,惹得徐若琳娇嗔不已。 “瞎说什么?” 左梦庚坦然受之,脸皮厚。 许甘弟大的本名叫徐若芷,不过受洗为教徒后,始终自称甘地大,因此亲近的人也都以许(徐)甘第称之。 “这是拙夫。” 那个带着小孩的文士,就是许甘第的丈夫,松江府大族许远度。 而那个小孩,就是他们的孩子许瓒曾。将来做官后,没少帮助许甘第传教。 看着雄壮威武的左梦庚,许甘第一家都感受到了压迫感。 他们素来生活在江南,见多了江南人士的雅致风华,还真的少见这等北地雄风。 “中恒清水关一战名满天下,壮我汉人雄威,江南亦多有传颂。大家都说,倘若武将皆如中恒,则何愁东虏不灭。” 江南的文人没别的,最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作为大明面对后金近些年来唯一的大胜,左梦庚也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都是孙阁老、若谷公运筹帷幄,小弟不过是邀天之幸罢了。” 左梦庚谦虚了一下,令他们印象大好。 自从知道了徐若琳和左梦庚的婚事,作为亲人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徐若琳嫁给武夫,会不会因为丈夫粗鲁而受苦。 现在看来,左梦庚只是外表粗豪了一些,但内有锦绣,称得上文武双全。 尤其左梦庚为刘宗周弟子,更是令人羡慕。 徐尔觉走过来,很不高兴。 “你和舍妹还未完婚,就让舍妹跑到这里来,成何体统?” 面对徐尔觉,左梦庚从不落下风。 “不知大兄所言之体统,是主的体统还是圣人的体统?” “你……” 众人面色古怪中,徐尔觉几欲吐血。 徐尔爵在一旁憋着笑,终于明白了为啥大哥那么不愿意来临清。 不过仔细思量左梦庚的话,还真的没错。 他们一个基督徒家庭,张口闭口圣人体统,似乎很是违和。 可祖父在朝为官,通过科举入仕,走的又是孔孟之道。 奇哉怪也,这该怎么算? 左梦庚不去管徐家人陷入沉思,而是迎上了罗雅谷。 “罗教士,您怎么也来了?” 罗雅谷哈哈大笑。 “我把人送到登州,无所事事。发现这里很好,便过来交流。左,谢谢你的工匠。如果没有他们,我将无法得到这件乐器。” 罗雅谷抚摸着那架类似于钢琴的东西,神情颇为激动。 走到近前,左梦庚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架羽管键琴,起源于意大利。 而罗雅谷正是意大利人。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架羽管键琴居然是左庄的工匠们制作的。 不过左庄的工匠如今能够制作钟表,制作羽管键琴在技术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左梦庚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羽管键琴,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和钢琴非常的相似。 当下,他向罗雅谷请教了羽管键琴的弹奏方式。 他继承的记忆,居然是一位钢琴高手。在使馆做武官参赞时,参加文化交流活动还登台表演过。 羽管键琴和钢琴一样,都是一种键盘弹奏乐器。 不同的是,羽管键琴是拨奏方式,而钢琴是敲奏方式。 本来忙于军务,左梦庚对这些东西都忽略了。今日看到羽管键琴,让他想到,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钢琴呢。 既然如此…… “罗教士,看到这件乐器,我想到了一些改动,或许可以创造出更加美妙的乐器来。” 左梦庚在纸上画出了钢琴的结构图。 邓玉函、罗雅谷等人凑过来研究,发觉可行性非常高,但也有疑问。 “左,你设计的这种琴和哈普西科德有何不同吗?” 左梦庚指着结构图道:“这种发音方式,要比哈普西科德的音效强弱对比好,而且键盘的触感也更棒,同时音量更加浑厚有力。” 他还用了一件实物来做对比。 “你们应该见识过大明寺庙里的座钟,那就是敲击方式的音效。”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就都明白了,也对这件新式乐器充满了期待。 “左,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实物了。” 左梦庚正有此意。 “那么此事就拜托罗教士了。” 罗雅谷欣然领命,愈发喜欢上这里了。 邓玉函面对左梦庚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左,你和这些大儒都说了些什么?这些天他们一直缠着我,询问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知道吗?这些事在我们教会内部十分的忌讳。” 左梦庚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之前在济宁,左梦庚给刘宗周等人看了自己的文章,让他们了解到了西方文艺复兴和目前大明的思想复古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妙。 尤其是着重介绍了西方的宗教改革,以及后续影响。 刘宗周等人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因为从中可以借鉴到当下的儒学改革。 作为西洋传教士,邓玉函就成为了这些人了解相关方面知识的唯一窗口。 可作为罗马教廷的传教士,邓玉函即使再对教义不感兴趣,可对新教也没有什么好感,更是视之为歪理邪说。 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还是把欧洲宗教改革的起源、过程以及现状,都告诉给了刘宗周等人。 邓玉函最担心的就是,一旦他说的这些被耶稣会中国分会得知后,会不会受到处罚。 左梦庚这个时候必须出面,让他安心。 “邓先生,你如今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请你记住,你是受我保护的。就像萨克森选侯保护马丁·路德一样,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向你保证,如果耶稣会对你不利,那么其在中国将不会有生存空间。” 邓玉函无奈苦笑,没想到左梦庚连这样的典故都知道。 不过左梦庚这个保证可是太有利了,为了他甚至不惜对耶稣会中国分会动武。 而有了这个保证,邓玉函陡然发现,自己的面前似乎海阔天空,任意遨游。 晚间,在左家,黄氏亲自安排了宴席,款待徐家一行。 别看徐尔觉见到左梦庚就呛嘴,但是面对黄氏,就温文尔雅的多,也说明了此行来意。 “家祖日前入阁,大展宏图,言及小妹与中恒的婚事,殷殷嘱托,切不可拖延。家严尊奉教诲,让我兄妹前来,特与伯母商讨此事。” 徐光启和魏文魁的历法之争早已结束,徐光启大获全胜。 因此事,徐光启正式登阁拜相,为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位极人臣。 此于徐家而言,当为大喜。 徐光启便想着双喜临门,希望左梦庚和徐若琳能尽早成婚。 徐骥在松江府得到父亲吩咐,便派了徐尔觉和徐尔爵前来临清商议婚事。 恰好许甘第回家省亲,又很久没见过妹妹了,于是阖家陪同前来。 说起婚事,黄氏也是个着急的。 “我家老爷日前来信,特意嘱咐,婚事上万万不可怠慢贵府。不知贵府有何心愿,我左氏必竭尽全力。” 迎娶内阁次辅的孙女入府,这对于左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事。 左良玉虽然回不来,但郑重吩咐了,左家必须拿出全部的力量操办。 他却想的差了。 徐尔爵道:“我徐氏信奉主神,不得奢靡,不可享受。家祖的意思,婚事合礼便可。” 徐光启是大官,但徐家很简朴,都是虔诚的信徒,所以并不打算铺张浪费。 “这……” 黄氏有点纠结。 一边是老爷的吩咐,一边是徐家的意思,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拿捏了。 这种时候,还得左梦庚自己负责。 “大兄,二兄,无论如何,婚姻大事,事关若琳一生幸福。即使不大操大办,可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不如这样,三月天暖之后,我陪同若琳南下,亲奉六礼上门,如何?” 徐尔觉和徐尔爵商量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如此正好,也让家严看看中恒的风采仪表,免得始终惦念。” 这桩婚事里,要说最郁闷的就是徐骥和夫人了。 明明是自己女儿的婚事,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左梦庚的模样。只是尊奉徐光启的意思,一直在操办着。 现在左梦庚主动要求上门,必然可以宽慰徐骥夫妇的郁闷。 ------------ 第257章 战争论 徐家这次前来,除了商议婚事外,还给左梦庚送来了一份大礼。 十万斤铁、二十五万斤煤,甚至还有三万斤铜。 “江西那边山民、客家人造反,打成了一锅粥,交通断阻,导致这些矿产无法运往广东。我得知后,想着你应该需要,就都买了下来。” 临清这边如今对煤、铁的需求已经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 从前只是为了满足军需,但是现在其他行业领域也开始大量需要煤铁。因此徐家这次送来的数量,可谓是雪中送炭。 得知是徐尔爵的主意,左梦庚感激不尽。 不过想着江西那边的民乱,他不禁问道:“领头的可是姓赵?” 徐尔爵摇摇头。 “不甚了解,应该不是。” 左梦庚啧啧有声。 “可惜。” 徐尔爵不明白他为何对千里之外的乱贼那么关心,但也有自己好奇的。 “跟我说说,清水关那一仗,你们是如何打的?” 听他问起这个,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徐若琳都是如此。 她只是知道左梦庚打了大胜仗,还因此升官了。但想着自己妇道人家,不可干涉过多,见到左梦庚平安归来,便没有询问。 现在徐尔爵问起,她听听总没问题了吧? 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左梦庚也没有什么保密的,因此捡了一些说了。 “那阿敏竟不是你斩杀的?” 又是一个评书、演义的受害者,令左梦庚无力吐槽。 “二兄,打仗和演义里描述完全不同。”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要让徐家有个心理准备比较好。 “下午我要给军中将官讲课,二兄如果有意,可来听听。” “给将官讲课?” 大家都莫名其妙,不明白一群丘八武夫有什么好学的? 又不是考状元。 左梦庚呵呵笑道:“想听的都可以来。” 新军武官学校已经开课了。 军校主要分成两个部分,初级班和高级班。 初级班主要教授基本的战术、训练、常识等,学员为新军的连级军官。 而高级班教授的,则是军事战略、军队组织、思想教育等大略方面的东西,学员需要是团级以上的军官才行。 这其实也是一个信号。 如果连级军官想要提升,那么必须进入军校深造,出来后才有可能从基层军官向中级军官过渡。 而中级军官想要晋升为高级将领,那么也必须进入军校高级班学习。 听到左梦庚要给武夫授课,徐尔觉、许甘第等人都很好奇。 别说他们了,就连刘宗周、李邦华等人都跑来了,将学堂挤得满满当当。 这里是高级班的学堂。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高级班的学堂才会对军队以外的人开放。反而初级班的教授内容,更需要保密。 因为高级班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谋略级别的。没有坚实的军队实力做基础,被外人学去也没用。 相反初级班的如何构建军队基层,凝聚成战斗力的方法,才是不传之秘。 众目睽睽之下,左梦庚走上讲台。 班长白小七立刻道:“起立,敬礼!” 所有军官齐刷刷的动作,引得众人侧目,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学。 结果就这么一犹豫,军官们已经坐下了。 刘宗周等人这段日子见惯了新军令行禁止的威风,早已习惯。徐家人看到这一幕,则久久无法从震撼中走出来。 这个女婿,练兵这般厉害吗? 他们都不禁想到了一个人。 戚继光! 左梦庚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按照流程开始讲课。 他把教案打开,看向大家,问道:“教材大家都收到了吧?” 底下全是翻动书页的声音。 徐家人也拿到了教材,可是看起来很吃力,因为上面的文字是横向书写的。 不过因为有标点符号,所以对于意思还是能清晰明了。 许甘第低声向妹妹求教,反而比徐尔觉、徐尔爵兄弟俩理解的更快一些。 左梦庚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今天,我来给大家上的课,叫战争论。什么是战争?” 明代的人是没有战争这个词汇概念的,这个时期形容战争,用的基本上是争、战、征、伐、兵等等。 因此对于“战争”一词,大家颇为新奇,也着实消化了一会儿,才不得不认同,这个词汇的高度概括效果。 “首先,我给战争做一个最简洁最概括的定义。战争,就是矛盾斗争表现的最高形式和最暴力体现。” 见众人一时不解,左梦庚举了一个例子。 “就用大明的君臣之争来说好了,君权和臣权的斗争,就属于矛盾斗争。随着矛盾激化,斗争的表现也会越来越激烈。以左顺门为例,嘉靖皇帝一顿板子,彻底奠定了自己的权力……” 徐家人全都吓坏了,没想到左梦庚这么敢说。 可再看看那些军官,还有刘宗周等人的表现,居然十分淡然和平静。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许甘第惊惶地看向妹妹,结果发现徐若琳和王思仪聚精会神,根本不当一回事。 上面左梦庚的话依旧在继续。 “左顺门的一顿板子,君臣之争结束,皇帝大获全胜。谁能告诉我,如果君臣之间的矛盾在此没有达到平衡和妥协,那么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在座的人纷纷陷入沉思。 左梦庚问题的角度,是谁都没有想过的。 但顺着这个问题想下去,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显然,一旦臣子们面对皇帝的威权没有妥协,那么接下来的斗争将会愈发的激烈。 最终,必须要有一方彻底被消灭才能完结。 而能消灭对方的手段…… 战争。 只有战争! 左梦庚又道:“就在此时的欧罗巴,有一个岛国名曰英吉利。其国国王和臣子的掌权机构议会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我预测,不出十年,双方之间一定会爆发战争。” 众人侧目,没想到他敢下这样的决断。 虽然欧罗巴远在万里之外,可在大明活动的欧罗巴人可不少。他们随便了解一下,就能知道真假。 那么也就是说,真的在欧罗巴有一个国家,臣子们要造君主的反? 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众人,只要一想想那个画面…… 还挺刺激的。 左梦庚道:“这便是矛盾斗争在无可调和之后的表现形式,也就是战争。” 至此,大家对他的理论有了初步的认识,也明白了战争的概念。 所有人都很新奇,觉得这种课程很有意思。尤其是利用这种理论来看待古往今来的许多事情时,赫然发现,竟然豁然明朗。 再看向讲台上那个年轻人时,均都不由想到。 不愧是当世名将。 左梦庚则开始深入课题。 “接下来,我们再说说战争的要素。这个更简单,大家也都深有体会。那就是搏斗。” 众人满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深精彩的东西来,浑没有想到,他的定义居然是这么的浅显。 可听了左梦庚接下来的话,大家又不得不再一次折服。 “大家想象一下两个人搏斗的情形,是不是每一方都力图用自己的体力或者武力来迫使对方服从自己的意志;其直接目的就是打败对方,使对方丧失任何抵抗能力?由两个人的搏斗衍生到军队与军队的对抗、国家与国家的对抗,是不是也是如此?因此可以说,战争是迫使对方服从我方意志的一种暴力行为。” “什么是暴力?暴力是一种手段,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对方才是目的。为了保证有把握地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使对方丧失抵抗能力。所以从概念上讲,使对方丧失抵抗能力是战争行为真正的直接目标。” 讲堂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十分投入地听讲。 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为何国家和人类总是打仗? 而了解了这一点,大家赫然发现,对于许多现实里的问题都可以进行更加透彻的分析了。 ------------ 第258章 狙击枪 一旦涉及到军事领域,左梦庚立刻就如鱼得水。 不像之前的政治和思想问题,着实折磨的他死去活来。经历了那么多,才有一点点的进步。 而在军事领域,他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宗师。 在决定亲自给军官学员们上课时,他第一时间就选定了《战争论》。 这是他擅长的领域,整本著作里连标点符号都不会记错。 一堂关于战争的本质教学下来,别说军官学员们,就连刘宗周等人和徐家人都豁然开朗,对于战争有了本质的认知。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个说法很好,也很精妙。以往我辈文人说起征战,不过就是好战必亡之类的言辞。如今看来,战争在许多时候,未必是坏事。” 课后,鹿善继侃侃而谈,抒发着感想。 左梦庚笑道:“战争只要打的好,何止不是坏事,还能赚取到想象不到的利益呢。汉武帝就是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结果征伐匈奴时,把几辈子的积蓄和家底都给耗光了。” 孙奇逢见他拿汉武帝做例子,便问道:“中恒,依你之见,征伐草原有何利益可言?” 左梦庚如数家珍。 “首先,获胜之后可以抓获许多的俘虏。这些都是免费的劳动力,几乎没有成本而言。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俘虏,修路搭桥。尤其是危险地域的交通,几乎都是要靠人命堆出来的。倘若利用这些俘虏,则可以减免我汉人百姓的劳役,这是不是利民之举?” 众人听了,脸色精彩。 徭役始终是封建社会平民百姓过不去的坎,很多时候会成为社会动荡的根源。 利用外族战俘减免本族百姓的徭役,相信百姓们也会高兴的。 李邦华感慨不已。 “只此一点,怕是天下百姓都会支持朝廷征战。” 大家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这便是利益相关,人心所向。 左梦庚又道:“除了战俘之外,塞北那么大面积的草原,我们也完全可以拿来发展畜牧业。中原人口众多,但可以享用的肉食却很稀少。利用草原蓄养牛羊,卖肉食于中原,这无疑是一大笔的收入。不但能够丰富国家财政,还能改善百姓膳食,又是一项善举。” 徐尔觉认为他是在痴心妄想。 “如今饥荒遍地,饿殍无数,你居然还想着人人吃肉?” 左梦庚反问道:“肉类就不是粮食了吗?中原耕地有限,能产多少粮食早有定数。即使不断提升耕作水平,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消耗。既然如此,以域外之粮弥补中原之不足,不是应该的吗?” 徐尔觉无话可说,即使再看左梦庚不顺眼,也知道他说的没错。 侯恂负手长叹。 “古今多少豪杰,却从未有人想过这些。如此看来,开疆拓土,方是我华夏长治久安的良策啊。” 行了,让这些人认识到开疆拓土的重要性,左梦庚这堂课就没有白讲。 白小七在课后找到了他。 “参座,赵三阳弄了一个新奇的玩意儿,您帮我们看看,有没有用?” 左梦庚随他去了初级班,找到了赵三阳。 赵三阳背着左梦庚,偷偷地加入了新军。清水关一战,他宁死不退,以身作则,保住了炮兵阵地,成功挡住了后金的进攻。 战后论功,加上新军扩充,赵三阳成为了一名连长。 军校成立后,他得到了进修的机会。 不过这小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到了军校因为时间更多了,竟被他琢磨出了新东西出来。 “那天俺们举行射击比赛,俺拿着望远镜给他们报靶。发现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靶子,用望远镜看的清清楚楚。俺就想了,既然如此,那利用望远镜帮助瞄准,是不是也行?” 左梦庚从赵三阳的手里接过火帽枪,一看之下,哭笑不得。 原来赵三阳是将单筒望远镜用绳子捆在了枪身上,然后还在镜头上用笔画了十字准星。 就你叫顺溜啊? 可不得不说,赵三阳这个想法,是被历史证明了十分有用的。 什么? 火帽枪怎么做狙击枪? 拜托,火帽枪的射程可是有九百米的,而且有膛线,怎么就不能做狙击枪? 虽然精准度没办法和后世的枪械相比,但用来狙杀三、四百米外的目标,还是可以做到的。 当然了,像赵三阳这么弄肯定是不行。 “你试过没有?命中率如何?” 赵三阳挠头。 “两百米内还成,误差不大,十发子弹能命中七发。超过两百米,十发能打中三发就不错了。” 左梦庚追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三阳当然不知道,求知若渴地看过来。 左梦庚用这把粗糙的狙击枪给大家讲解。 “首先,你这固定的镜子方式不成,根本没有经过精确计算配套。也就是说,你通过镜子瞄准的目标,和枪管对准的目标,其实未必一致。” 赵三阳急赤白脸的。 “那咋整?” 左梦庚给他们指点明路。 “去火枪工厂那边找工匠,让他们给打造专门的安装镜子的部件。必须要保证镜子牢固可靠,而且可以和火枪的瞄准相配套。” 他又道:“你们还得去找望远镜工厂的人,问问他们能不能制作出专门的瞄准镜。” 在左梦庚看来,这个应该不难。 单筒望远镜和倍数瞄准镜其实差不多,区别在于瞄准镜的镜片上,要有准星和刻度。但工匠们的手艺,做出这个还是没问题的。 “再一个,这支火枪不行。枪管太短了,工艺也不够精湛,打远距离的目标子弹误差才会那么大。要想做专门的狙击枪,必须要让工匠们精益求精来制作。” 最后,左梦庚又提到了狙击的要领。 “远距离射击,风速和重力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你们必须学会计算风速、风向以及重力影响下的弹道。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远距离命中目标。” 一听说要计算,几个军官全都变成了苦瓜脸。 “那……那还是算了吧,不做也行。” “瞧瞧你们的德行,一有点困难就退缩,还有没有军人的精神?” 左梦庚责骂了一通,给他们介绍狙击的优点。 “你们都上过战场,知道干掉一名敌方的将领多难。许多时候,根本就靠近不了。如果可以通过狙击技术,干掉敌方将领,是不是很有用?”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瞬间变脸。 “诶,是啊!” “这要是打仗的时候,突然一枪把敌将给干掉了,那岂不是直接就赢了?” 左梦庚再次提点道:“还不止如此,狙击还能用于刺杀。一、两杀手,携带狙击枪潜入敌方城池,于隐秘处设伏,可以轻易狙杀掉敌方重要人物,价值更大。” 白小七、赵三阳听的心痒难搔,再也不觉着有什么难了,立刻行动起来。 给火帽枪加装瞄准镜和给瞄准镜添加准星、刻度,果然不难。 工匠们听了之后,都表示很容易做出来。 可是在火枪工艺方面,却遇到了难题。 毕懋康、左代、蒋巍、杨贵等人都是一个观点。 “火枪远了打不准,除了不好瞄准之外,枪管的工艺不过关也是一个问题。哪怕将枪管做长了也不行。” “问题出在哪里?” 左梦庚得知后,亲自过问了这件事。 毕懋康道:“熟铁打制的枪管,光滑度不够,严重阻碍了子弹的出膛速度和精度。” 左梦庚不懂,问道:“枪管内膛不是打磨过吗?” 左代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器专家了,苦笑道:“参座,你有所不知,熟铁的特性注定了怎么打磨也做不到足够的光滑。我们试验的时候,甚至给内膛抹了油,还是效果很差。” 一听说工艺不过关,众人全都郁闷,一时竟找不到办法。 然而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 “为啥不用钢制枪管?我知道一个办法,能让枪管变得光滑。” 众人惊讶不已,转头看去,才发现趴在门口说话的人,竟然是陈双金。 ------------ 第259章 无意识的工艺进步【求月票】 “用硫酸可以给钢铁的表面做光滑处理。” 陈双金被拉进会议室,只用了一句话,就镇住了左梦庚。 好家伙,酸洗都出来了。 可毕懋康等人却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陈双金急了。 “俺最近在研究那个新奇的气,发现把钢铁扔进硫酸、硝酸中,再拿出来时,钢铁比以前会光滑许多。” “他说的没错,硫酸、硝酸确实可以起到这个作用。” 左梦庚当然知道何为酸洗。 就是用酸溶液,去除掉钢铁表面的氧化皮,起到清洁金属表面的作用。 尤其是铸造成枪管、炮管的钢铁,更加容易产生氧化皮,也是令工匠们颇为头疼的东西。 因为枪管、炮管制造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高温。 炮管里的氧化皮,工匠们还能处理。 而枪管里的氧化皮,一旦枪管为钢制,则无能为力。 这是为什么呢? 工业制造中,大和小,都是颇有难度的范畴。 想要制造出很大的东西来,很难。比如万吨巨轮、超大型起重机、大型运输机等等,都很考验工业实力。 而同样的,小也是工业制造里难题。 像什么纳米级、微米级的工业器件,后世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难度。 放在这个时代,枪管的小就成为了工匠们不太好逾越的鸿沟。 炮管因为足够的大,即使里面有氧化皮,但可以利用工具物理去除。 但枪管的口径和炮管一比,无疑太小了,也就没有合适的工具塞进去做清理工作。 陈双金提到的酸洗,无疑是一个好办法。 毕懋康等人得知竟然有这等妙法,一刻也等待不得。火速打造了一根钢制枪管后,便拿到硫酸池试验。 结果很喜人。 内壁的粗糙杂质全都不见了,光滑程度远超熟铁枪管。 有了全新的枪管,狙击枪的制造也就没有了障碍。 这根钢制枪管的长度足足有一点五米,内部的膛线也更加精细,增加了弹丸的旋转速度。 十天后,全新制造出来的瞄准镜和全新制造出来的狙击枪组装到了一起,也就到了试射的时候。 在这段时间,左梦庚还让人完成了一些新工具的制造。 一个是相风乌,用来测量风向的;一个是风力计,用来测算风速的。 相风乌古已有之,并不稀奇。 工匠们要做的,就是将其小型化。 小到什么程度呢? 仅仅只有巴掌大小。 装在一个带着盖子的小木盒里,用的时候打开盖子,竖起相风乌。因为底下带着表盘,所以很容易就能够看出风向。 至于风力计,则是达芬奇的发明。非常简单,只需要几块木头就能做成。 做一个三面搭建、一面空余的木架子,在其中放上一个弧度为一百二十度的圆弧刻盘,上面标示风力。 顶端的木架前头挂上一块可以被风吹动的小木板,当木板被吹向内侧是,底端指向哪里,那么风力就是几级。 这个风力的等级,当然和后世不同,但同样有助于狙击手进行测算。 看着风力计,毕懋康、李邦华等人啧啧称奇。得知是一位西方大能发明,全都上了心。 不用说,回去之后,他们肯定会去了解更多关于达芬奇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帮儒学大家,会不会因此变成科技大家? 还有几个人被请了来。 那就是左羡梅和她的两个小跟班,侯方域,张令锡。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进行统筹测算,得出风向、风力和射击距离之间的数值关系,然后制作成射击诸元。 这个的好处就是,只要得出具体的数值,那么今后狙击手只需要测出风向、风速、距离后,就可以直接调试瞄准镜的幂位,大大节省射击时间,不用亲自去演算了。 本来这个工作左梦庚是想请徐若琳帮忙的,但徐若琳最近忙于翻译能够找到的达芬奇手稿。 因为徐若琳在这些手稿中发现,达芬奇对于弹簧的制造,有着深入的研究。 毕懋康的弹簧制造一直停滞不前,急的老先生胡子都白了。得知欧罗巴先贤早有办法,便催着徐若琳快点翻译出来。 徐若琳没空,便把左羡梅派来了。 左羡梅的数学水准虽然远不如徐若琳,但用来算算狙击诸元,还是问题不大的。 一众大佬注视下,赵三阳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带着副手进入射击位,装药、装弹,瞄准靶子。 第一个射击的靶子在一百米处,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主要是用来测试这支狙击枪精度的。 一百米的距离,在八倍瞄准镜里真的是纤毫毕现,赵三阳的瞄准毫无难度。 枪响靶动,查验过来,发现居然正好是十环,正中靶心。 这一下所有人都轰动了。 新军用的火帽枪,工艺最好的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说明经过酸洗的钢制枪管,比熟铁枪管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除了左梦庚,大家都忽略了这支狙击枪比普通火枪的枪管长不少呢。 第二枪是两百米靶,赵三阳瞄准的是十环,但是打出来后,就只有九点八环。 因为是趴在地上卧射,可以不用考虑人的呼吸导致枪管浮动的问题,便可以轻易测算出风向、风力对子弹的影响了。 其实主要是铅弹过轻,导致两百米靶便出现了误差。 如果是后世的狙击步枪,两百米的距离,除非是极大的风力,否则的话基本上不会影响精度。 左羡梅带着侯方域、张令锡,用得到的风向、风力、距离、靶上偏差等数据,很容易就得出了该风力条件下的射击诸元。 接下来,就是三百米、四百米、五百米等同样风力条件下的误差计算,然后一一添加到表格上。 这个工作非常的枯燥,而且还很漫长。 因为今日的风速不等于明日的风速,所以要想得出足够多的诸元,就必须日复一日的试验、计算。 看着左羡梅、侯方域、张令锡三人乐此不疲地计算着,左梦庚也不禁佩服。 最起码让他干这么枯燥的事情,他是会疯掉的。 这一次测试,整体效果令大家非常满意。 狙击枪的有效射程足足达到了910米。 虽然看起来似乎还不如后来英、法等国装备的米涅步枪,但是要考虑到,这款枪的口径要比米涅步枪小的多,而且用药也少,枪管长度更是持平。 最最重要的是,这款狙击枪的精准射击距离高达650米,远远高于米涅步枪的550米。 再配上瞄准镜,已经做到了在两百年前就完成技术碾压。 “从全军选拔优秀射手,转为专业的狙击手。相关的狙击课程,我会尽快整理出来,由我亲自教授。” 见狙击枪的效果这么好,左梦庚立刻做出决定,要在新军中增加狙击手这个职业。 指不定什么时候,狙击手就能够左右战争、战斗的胜负。 可对于毕懋康、李邦华等人,狙击枪的厉害只是让他们惊叹于一时。 他们居然同时关注上了酸洗技术。 这个被陈双金研究氢气时无意发现的技术,拥有着莫大的潜力。 他们很清楚一旦掌握酸洗技术,那么今后的金属加工领域将能无限扩展。 酸溶液,终于脱离了单一的雷酸汞生产制造环节,进入了大佬们的视野。 相信在他们的关注和应用下,未来酸溶液会在工业生产中大放异彩。 正月临近。 经过近两个月的栽培,临清的反季节蔬菜再一次上市,依旧得到了疯抢。 作为大股东,左梦庚自然不用发愁吃不到。 可在这个酷寒的冬日里吃到了新鲜的菜蔬,徐家人全都要疯了。 “便是在江南,冬日里想要吃一口绿菜,也是千难万难。中恒之才,实在是震古烁今,匹敌圣贤也。” 许远度夹着绿油油的青菜,心思一下子热切起来。 ------------ 第260章 《儒学考据》 许家是松江府大族,有钱有势。 越是这样的人家,越是明白反季节蔬菜的厉害。 大户人家不缺钱。 能够在万物凋零的冬季吃到一口新鲜绿色的蔬菜,他们很愿意多掏钱的。 江南别的不多,唯独有钱人多。又崇尚奢靡,乐于享受。 许远度想做这门生意。 江南虽然相较于山东,气候温润,炎热日期长,可冬季依旧无法让绿色蔬菜成长。 尤其是如今的小冰河时期,连海南都会下雪,江南的冷更甚。 所以反季节蔬菜一定会有销路,而且会大受欢迎。 “姐夫有心,小弟自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百分之十的股份,小弟派人过去协助筹建。” 许远度满以为这么紧俏热门的生意,左梦庚会敝帚自珍。却没想到,居然痛快的一塌糊涂。 “中恒高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左梦庚哈哈一笑,多说了一嘴。 “如今大明人口众多,耕地兼并严重。只靠传统的耕作,很难保障民众的衣食。唯有商业,才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一边说着,他一边观察许远度的神色。 许远度却一拍大腿,附和连连。 “谁说不是?江南便是商贸发达,才成为天下富庶之地。奈何朝廷重农抑商,商贾更是备受欺凌,江南早已人怨沸腾。” 在大明,别看表面上轻视、压制商业,但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商业赚钱。 因此赚钱的行当,基本上都把持在权贵阶级手里。 他们不亲自出面,而是使用旁系亲属、仆人杂役来经商。 表面上对商人嘲笑鄙视,可私下里的生意却做的一个比一个大。 这些权贵赚到钱之后,并不会投入扩大生产,反而会去投资土地,走的依旧是传统地主的路线。 江南的商贸发达,和真正的商业繁荣,其实是两回事。 纯粹的商贾,反而备受欺凌和压榨,并不能从这种繁荣中赚取到足够的利益。 许家虽然是官宦世家,但多年已经没有出过什么高官了,反而更专注于商贸,因此立场是站在真正商人这一边的。 左梦庚和许远度深入聊了一下,对江南的情况算是做了一次摸底。 至于许远度想要涉足反季节蔬菜生意,左梦庚大开绿灯,索要的回报也并不是很多。 这玩意儿的技术含量并不高,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破解。毕竟如今玻璃卖的到处都是,搭建暖棚那是一看就会的玩意儿。 有鉴于此,左梦庚给许远度的建议是,这门生意不要单独做,而是联系一下亲朋好友、人脉关系一起做大做强。 反季节蔬菜可以算是传统农业在商业中扩展,只要让参与的人看到了收益,那么自然而然会持续投入,也能让许多人从传统地主过渡为半地主半资本家。 和这门生意本身创造的收益相比,左梦庚最愁的是志同道合的盟友不够多。 倘若资本家遍地都是,他想要推翻腐朽没落的明王朝,将会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哪会像现在这般,一个孔家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就是孔家信徒众多,遍布天下嘛。 如果资本和商业同样遍布天下的话,觉得孔家是障碍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在社会现状无法彻底改变之前,学者们已经在思想领域走在了前端。 “各位,这是我新作的文章。学着用了白话文,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又是一次思想交流会上,刘宗周拿出了自己最近的研究成果。 每个人分到一份文稿,全都热切地拜读起来。 刘宗周说是当今天下文宗,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他的学术,谁不渴望学习? 这篇新作,刘宗周命名为《儒学考据》。 既然是考据,毫无疑问,是一篇研究论文。 最让左梦庚欣喜的是,刘宗周的转变非常大。竟然舍弃了最擅长的文言文书写方式,而是学着大家的样子,改成了白话文。 虽然其中的语句、符号运用有不少错误之处,但通篇文章读下来,却酣畅淋漓,一目了然。 这篇文章里没有什么高深的论点,也没有阐述刘宗周的什么思想。 这更像是一篇考古文。 在文中,刘宗周着重叙述了儒家和儒学的起源、兴起、发展和现状等。 尤其是儒学的起源,刘宗周花费了大量的篇幅。 最引人侧目的是,在这个开篇中,刘宗周详细地介绍了春秋战国时代,整体的格局趋势。各国之间的政治、战争、外交,甚至还包括了生产力的发展状况。 通过这些,引申出了儒学出现的原因。 在文中,刘宗周明确提出,儒学之所以会成为显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经过长久的分裂和战争,民心思定。 也就是说,先秦时代的儒学,既是显学,也是底层之学。 而在各国的统治上层,对儒学是不感冒的。 究其原因,各国都专注于争霸和统一,需要为政治、战争、吞并寻找合法性。 儒学作为思定的学说,不利于各个诸侯国的扩张。 由此而言,当今天下大乱,虽然民心思定,然为了防止天下沦丧,更需自强不息,寻求富强之道。 虽然没有说的太直白,但如何寻求富强之道呢? 熟读史书的人自然清楚。 先秦诸侯为了争霸,无不变法改革。 革的是什么? 当然是思想。 刘宗周不愧是大宗师,通篇没有一句批判儒学的,但却把儒学的根给刨了。 相信这片文章一旦流落出去,保证会让许多顽固腐儒跳脚。 但在这里,众人看了,无不欣喜。 有大宗师执笔,这就等于对儒学动手时有了令人信服的法理依据。 届时无论是灭儒还是革儒,都有利于本阵营塑造正统性。 “将老师这篇文章刊印,内部发行,要求新军连以上军官、左庄管事以上、各工厂部门负责人以上,必须人人通读。” 左梦庚这是打算统一思想,明确阵营奋斗方向了。 如今整个阵营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预计不久之后将会迎来蜕变。 倘若思想建设不跟上,则很容易迅速垮塌。 对他的举措,众人无不认同。 “我建议,中恒的那篇文章也要一并发行。未来我们的路该如何走,不能只有我们这些人坐在这里闭门造车。凡是我们阵营的人,都应该参与其中,提出他们的设想。” 黄宗羲的想法更加大胆。 真要论思想建设的促进作用,其实左梦庚的那篇对比西方文艺复兴和华夏儒学复古的文章,要比刘宗周的文章更加深刻。 虽然文笔和功力上,左梦庚远不如刘宗周。但左梦庚是站在全球的角度上,又有未来的思想成果佐助,自然格局更大。 “这样的话,会不会变得更加混乱?” 柳一元有些保守。 单单只是他们这些人内部的讨论,他和黄宗羲的观点就南辕北辙。如果把更多的人都拉入进来,万一造成了分裂,可就麻烦了。 对此,左梦庚倒是信心十足。 “怕什么嘛?真理越辩越明。而只有弄明白了,我们前进的时候才不会犹豫和胆怯,也不会瞻前顾后,这样才能走的更稳。” 看着他挥斥方遒的样子,众人不禁心折。 这个年轻人,在气魄上愈发的彰显王道之气了。 古往今来那些圣君明主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没有见过。可是和大明近些年的几位皇帝一对比,直如白云比照泥土。 “那好,就这么办。我们现在有实力了,也不用那么怕嘛。即使真的摊开来,我们也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张继孟敢说这话,新军的实力就是底气。 如今第二师即将组建完成,届时新军兵力突破三万。 有这三万强军,其实明朝廷已经无可奈何。 只要搬掉儒学这座大山,也就是此阵营一飞冲天之时。 这个时机…… 应该很快就要来了吧? 左梦庚陷入沉思,默默地想着要如何谋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 第261章 矿产 “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随即火光和黑烟腾空而起,还将房屋掀翻。 络绎不绝的惨叫声中,一大群人狼奔豕突。 “快救人!快灭火!” 又是好一顿折腾,最终尘埃落定。 三人被炸伤、三人被烧伤,房屋毁坏一间。 还剩下的人,一个个的惊魂未定,更带着无尽的遗憾。 连左梦庚都不好过,一边的眉毛都给烧没了。 可他旁边的年轻人,看着狼藉一片的现场,竟然哭了出来。 “可恶,还是不行吗?” 左梦庚还能笑的出来,毕竟事故之下没有死人,就是最大的幸事。 “不要急,慢慢来。只要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能够做出来。” 这里是蒸汽机实验室。 自从左梦庚在学堂上讲了蒸汽机的原理后,一些年轻的学生在感兴趣之下,组成了科研小组。 领头的人就是老秦头的孙子秦洛。 经过左梦庚的特批,他们可以从左享那里领到经费,便开始了从无到有的研究。 左梦庚也给了他们尽可能的理念支持。 可是对于蒸汽机,左梦庚知道的也不太多。 而除了理论之外,蒸汽机的困难始终在工艺上。 秦洛等人前前后后做了七、八个气缸,结果毫无例外,全都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发生了炸裂。 今天的事故,就是如此。 收拾好了现场,左梦庚把大家集中起来,问道:“目前遇到的难题都有什么?” 秦洛代表大家做了回答。 “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气缸的硬度不够,承受不住蒸汽的能量;还有一个就是气密性不行,总是漏气。” 这个小组里居然还有一个女孩,是栗香筑的小女儿栗美芝。 栗香筑牺牲后,为了表彰他的功绩,他的家人都得到了超高的待遇。 栗美芝更是以父亲为榜样,在学堂里非常用功。在蒸汽机方面,她的知识储备比秦洛还要扎实。 “我们用了许多方法和材料来做密封,可是在蒸汽的高温下都不管用。” 左梦庚不知道瓦特是如何制作出蒸汽机的,但想法却和瓦特异曲同工。 “如果说气缸的压力过大,肯定不能和火炮相比。火炮的炮膛在那么大的压力下都能安然无恙,自然也能承受住蒸汽的压力。不如这样,回头你们去火炮工厂那边问问,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们?” 秦洛等人连忙记下,同时神情开朗起来。 “那密封问题怎么办?” 没有橡胶啊! 左梦庚挠头不已。 其实他并不知道,蒸汽机的密封从来不是靠橡胶的。 这方面他也是个二把刀,多是从穿越文里了解到的,就只知道橡胶能够密封。 实际上橡胶不耐高温,如果用来给蒸汽机做密封,甚至还不如现有的密封材料呢。 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呢? 左梦庚去找了杨贵、郑二柏等人。 “现在蒸汽机实验室需要密封材料,一般的布料和麻料肯定不行。我想着,铜比钢铁软,能不能拿来做密封?” 左梦庚想到的办法,就是用质地稍软的金属来通过挤压的方式达到密封的目的。 可对于蒸汽机实验室,杨贵、郑二柏全都颇有微词。 “参座,枪炮工厂那边的人都快指着俺们鼻子骂了,不能再给那啥子实验室提供铜铁煤啦。” 左梦庚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 郑二柏郁闷地道:“咱们的煤铁铜料来源不多,就那么一点量,肯定要优先满足枪炮工厂。除此之外,各大工厂打造工件也需要大量的金属材料。实在没办法给那帮娃娃们糟蹋啦。” 左梦庚这才明白,旗下各个部门之间发生了资源争夺的状况。 但是他很清楚蒸汽机意味着什么,不容置疑地道:“必须保证蒸汽机实验室的供给。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那边得不到材料,我饶不了你们。” 杨贵、郑二柏等人唉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回过头来,其实左梦庚也对这个问题颇为头疼。 还是占有的地盘不够大,因此弄不到足够的矿产资源。可现如今又不是扩张的好时候,总不能为了矿产乱来吧? “参座,俺们发现了铁矿。” 柳大才从安山湖回来了,还汇报了一个及时雨般的好消息。 左梦庚严重怀疑柳大才知道他的难题,所以要拍他的马屁。 “你可不要谎报军情?” 柳大才莫名其妙。 “这有啥谎报军情的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呢。俺们就是想着铁矿很重要,才赶紧回来汇报的。” 左梦庚的心一下子热乎起来。 “你说的铁矿在哪儿?” 柳大才趴在地图上,给他指了出来。 “在这儿。” 左梦庚一看,真是凑巧,居然正好在新军的控制范围呢。 柳大才指出的地方在东平县和汶上县中间,就在安山湖东岸,仅仅五十多里的路程。 天予不取,难辞其咎啊! 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就是后世山东重要的铁矿——鹏集铁矿所在地。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柳大才兴致勃勃地道:“俺们遵照您的指示,扫荡安山湖周边。打到鹏集的时候,发现小镇子上居然有人在打铁。一问才知道,这里的人能找到铁料。俺们到了地方一看,居然还不小。” 鹏集铁矿的储量大约有六亿吨,而且开采非常容易,因此让当地人可以冶铁。 左梦庚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铁矿所在的土地是谁的?” 天下虽大,却没有无主的土地,这个必须要考虑到。 柳大才早就打听清楚了。 “那片地的主人姓黄,据说妹子嫁给了孔府的管事,跟着鸡犬升天,也做了地主。” 又是孔家! 左华的仇可还没有报呢。 动孔家顾虑重重,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左梦庚岂会在乎? “知道你们在安山湖的任务是什么吗?” 柳大才眨眨眼睛,猛然明白。 “这家人勾结白莲教乱贼,图谋不轨,我部会彻底将其消灭的。” 左梦庚表面严肃,嘱咐道:“白莲教乱贼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凶狠毒辣,作战时一定要除恶务尽,不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柳大才领命而去。 左梦庚却激动地原地转起了圈圈。 原本以为钢铁的问题,近期只能靠外面购买。虽然有点不够用,但也只能将就。 没想到,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居然就有铁矿。 从今以后,可就不怕被人卡脖子了。 至于铁矿一旦开采,被人知道了会如何? 左梦庚手握三万大军,谁敢染指就来试试。 他正琢磨呢,柳大才居然去而复返。不但如此,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第四团政委蔡家川。 “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速速剿贼吗?” “参座,俺们发现了一座煤矿!” 蔡家川激动的声音弄的左梦庚晕乎乎的。 难道自己真是天命之子? 需要什么,立刻就能得到什么? 第四团发现的煤矿位置,比铁矿位置甚至更好。就在梁山县和汶上县中间的安山湖畔。 这里早已是新军的势力范围,控制的非常严密。 事实上,煤和铁是伴生的关系。基本上发现了其中的一个,旁边必然会有另一个。 最典型的,就是鞍山、抚顺、本溪的煤铁矿脉群,成为了后世新中国工业腾飞的基石。 好吧,这里也是后金起家的地方。 因此后金根本不缺兵器使用。 接连在势力范围内发现煤矿和铁矿,让所有人都振奋不已。 左梦庚和众人商议后,当即决定对两处的矿产进行开发。 颜神镇迁移过来的那些人中,不少人就有探矿、开矿的本事。 颜神镇的玻璃能做大起来,根本原因就在于当地有煤矿。否则的话,燃料问题就会限制玻璃的烧制。 为了保护煤矿和铁矿,左梦庚又再次往安山湖附近增派两个团,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掺和进来。 反正现在正打仗呢,谁敢来打死都没处说理去。 至于打到什么时候? 那还不是他说了算嘛。 李成梁玩过的把戏,他又不是不会玩儿。 ------------ 第262章 柳如是的…… 这一次的白莲教起事,给山东地方社会造成的破坏相当巨大。 尤其是乡村基层,基本不复原来的模样。 大明本来就皇权不下乡,在中小地主被大量消灭后,广大的农村就成为了无主的空白地带。 左梦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收复的县城还会交给朝廷管理,而县城之外的农村,几乎都是他的地盘。 讽刺的是,即使交还给朝廷的县城,朝廷也很难派遣官员。 至今为止,新军收复的县城足足有十三座,而朝廷派遣了县令、县丞、主簿等管理的,仅仅只有七座。 其余的六座,还是新军的招讨官在负责。 从崇祯二年到现在,朝廷丢失的城池太多太多了。 这也给官员的补充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现如今莫说是进士了,就算是举人都可以直接担任县令。 要不了多久,朝廷肯定会卖官鬻爵。 事实上,崇祯朝的中后期就是这么干的。 这也是在发现势力范围内有煤矿和铁矿后,左梦庚敢于去开发的原因。 反正朝廷已经顾及不过来了,他的武力的面前,也不怕被抢走。 “参座,这里的矿很容易挖掘,弄好的话,每个月产铁一万斤绝对没问题。” 房宗义被请来勘察,给出了令人惊喜的数据。 鹏集铁矿虽然不算是什么大矿,但以如今新军的生产能力,绝对是可以满足需要了。 而且这里的铁矿埋藏很浅,挖掘难度并不是很高。 不但铁矿如此,煤矿也一样。 只需要掘进十几米,就能够看到煤层。 不过在看了煤矿的位置后,左梦庚不得不提醒道:“如果你们要向地下挖掘的话,一定要做好坑道的支撑。还要小心漏水和坍塌,实在不行,宁可横向挖掘采煤,也不可以让下。” 煤矿面临的一个难点就是,旁边有安山湖。最近的地方,甚至只有两、三百米不到。 左梦庚不确信安山湖的水会不会渗透过来,但安全问题必须考虑。 反正有这个煤产地,即使先挖掘表层的矿藏,也能满足新军使用。 矿产的发现成为了头等大事,不光左梦庚,李邦华、侯恂、耿如杞等人都亲自参与其中。 大家齐心协力之下,矿产公司的成立非常快。 经过一致决议,房宗义成为了矿产公司的总经理。 这件事让房宗义倍受震撼。 他原本觉着,自己一个出身颜神镇的匠人,来到临清之后,凭借手艺多赚点钱,吃喝不愁已经很好了。 却没有想到,在这里受到了无条件的信任。 矿业公司的总经理,那可是和陈芷、蒋巍、王昀、李邦华、耿如杞等人一样的地位啊。 房宗义受到重用这件事,也刺激到了其他颜神镇过来的人,让他们更加用心做事了。 毕竟房宗义都能做到高管,他们凭啥不行? 左梦庚一直忙到三月,要处理和徐若琳的婚事了,才匆匆返回临清。 这段时日,临清这边自有一番热闹。 左梦庚的婚事让整个阵营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领袖的婚事以及后代繁衍,会给本阵营带来巨大的安全感,所以并非是自己的私事。 而且一个成婚的人,也就意味着成年,会增强别人的信任感。 左梦庚的婚事,黄氏和左严一直都在操办着,准备的十分妥当。 本来黄氏是打算按照左良玉的要求大操大办的,但徐家力求节俭,只好作罢。 即便如此,准备的礼物也非常用心。 遵照左梦庚的指示,摒弃了奢华的金银丝绸等传统物件,换成了自鸣钟、天文望远镜、礼品刀剑、成熟的西洋作物种子等既实用又新奇的礼物。 徐家人看了礼单,全都非常满意。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准备出发的时候,却有几个年轻士子前来拜访,还都是徐家的熟人。 “学生松江陈子龙、万寿祺、宋徵舆、李雯、杨廷枢、夏允彝拜见左将军。” 一听这几个人名,左梦庚都惊了。 尤其是看向宋徵舆和陈子龙的时候,心想…… 这不是柳如是的男人们嘛! 要是再加上周道登、李待问、钱谦益…… 全活。 他却不明白,这些大才子怎么会来找他? 还是陈子龙说了缘由。 “学生于京师时,得玄扈公教诲,有缘拜读玄扈公大作。得知农事方面的书籍在左将军处,因此特意赶来,请求一观。” 原来是这么回事,左梦庚还挺高兴的。 “自无不可。” 他却不知道,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之所以能够流传下去,就是陈子龙整理的。 本来对于这些江南才子,左梦庚并不如何看重。见陈子龙居然专注实事,便道:“你若喜欢农事,品读文稿之余,可去东昌府拜见王康宇公。他乃当世农事大家,或许可以给你解惑。” 陈子龙大喜,连忙记下。 左梦庚问过了才知道,原来陈子龙六人是去京师赶考的。 不但他们六个,同行的还有张溥、吴伟业、杜麟徵、杨廷麟等。 结果其他人都高中进士,他们六个纷纷落榜。留在京师无所事事,恰好陈子龙得知《农政全书》的文稿在左梦庚处,便前来一观。 其他人正好也要南下回家,顺路同来。 值得一提的是,杨廷枢和杨廷麟并非兄弟,他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杨廷枢是南直隶人,杨廷麟则是江西人。 “当今朝廷实非任事之地,你等没能高中,未尝不是好事。既来此处,倒也可以拜访名家,砥砺学问。” 陈子龙几人面面相觑,表面不语,实则内心腹诽。 临清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名家? 左梦庚也没有明说,他很忙,很快就走了。 徐尔爵却很喜欢朋友的到来,亲自负责接待。 “走,我带你们去看祖父的书稿。” 众人和徐尔爵早就相识,没有了左梦庚在身边,反而轻松了许多。 “子贵,你怎么在这里?” 徐尔爵笑道:“中恒即将和舍妹完婚,我来这里自然是商讨婚事的。” 听到徐家的女子居然要嫁给左梦庚,几个士子颇为意外。 宋徵舆更是见过徐若琳,不禁惋惜。 “令妹灼灼其华,风采不凡。嫁与……嫁与……” 他本想说嫁与武夫,实在是暴殄天物。但是一想到人家都要举行婚事了,这么说纯粹是得罪人,一时竟卡住了。 如果是以前,徐尔爵也觉得武夫不好。但是现在,他就是左梦庚最大的迷弟。 “呵,军人有何不好?没有军人保家卫国,我等可能这般逍遥快活?异族铁蹄之下,早已家破人亡。” 几个人细细思量,尤其又有如今的情势作证,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陈子龙好奇问道:“我等在京师时,曾听人言,这位左将军曾于清水关下,一战灭东虏五千余,还斩杀了阿敏等奴酋,此事当真?” 对于妹夫的丰功伟绩,徐尔爵与有荣焉。 “自然当真。否则的话,中恒年纪轻轻,缘何能做得了参将?” 夏允彝心驰神往。 “方才见左将军,年岁稚嫩,仪态平和。虽有猛士之姿,却不曾想到,竟有冠军侯之勇。” 徐尔爵笑呵呵地道:“等你们与他接触久了便知,中恒只是外表粗豪,实则内有锦绣。便是诗才,也是当世翘楚。” 听到左梦庚居然会作诗,陈子龙等人全都不信。只是碍于朋友脸面,才没有当面反驳。 徐尔爵急了。 “哼,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你们谁能作出这样的诗词来?” 迎面就是一阵痛击,炸的陈子龙几人七荤八素。 几人细细品味,竟只有拜服的余地。 “这……这当真是那位左将军之作?” 徐尔爵趾高气扬。 “那还有假?这便是中恒作了赠与舍妹的。” 陈子龙几人的眼珠子全都红了。 这等诗词,拿来泡妞,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可恶,一个武夫,居然连我们士人的文采风流也抢吗? 宋徵舆很急切,问道:“不知此诗全貌如何?” 徐尔爵摇头。 “便只这两句,我也问过中恒,他却说诗词乃是小道,不过有感而发。” 不能得窥全貌,这令陈子龙几人着实煎熬。 都是擅长文采的,得闻一首好诗,却这么不上不下的,实在是莫大的遗憾。 ------------ 第263章 新世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陈子龙等人正纠结于好诗时,一股子冲天的歌声震的他们里焦外嫩。 定睛看去时,才注意到迎面走来好大一群士卒。 这些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就连每个人迈动的脚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边走一边引吭高歌,歌声是陈子龙等人从未听闻过的。 可只听歌词,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更是激发的他们热血沸腾,颓丧尽消。 “这……这是什么曲子?” 徐尔爵还真知道,因为他之前也被震撼过。 “中恒说过,这叫军歌。” 夏允彝击掌赞叹。 “此等心声,豪迈慷慨,天下心怀尽在其中。倘若天下武人尽皆如此,何愁东虏不灭、天下不宁?” 这个时代,诗、词、曲基本上是不分家的。懂得诗词的文人,在曲艺上的造诣肯定也不低。 宋徵舆起了探究之心。 “这曲子的唱法十分奇异,偏偏又比唱曲简易。虽然技巧似乎不足,但抒发胸臆之效,远非唱曲能比。” 众人纷纷称是,不由得被迎面走来的士卒吸引了注意力。 可徐尔爵却连忙呼唤道:“各位,快让一让。” 杨廷枢奇怪问道:“为何要让?” 徐尔爵解释道:“中恒有规矩,大军行进必须避让。如有违反,重责。” 万寿祺傲然一笑。 “呵呵,吾等又不是他的兵,自然不需守他的规矩。” 徐尔爵悠悠地看过去。 “上一个这么干的,尸体应该还没有凉透。”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从心。 实在也是不让不行,那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给人的震慑感太强烈了。他们这些文弱的士人,根本难撄其锋。 走在这队士卒最后的,还有两个军人,正在低声商讨着什么,因此没有看到徐尔爵、陈子龙等人。 可是看到这二人模样,大家全都咋舌不已。 这两个军人,一个是独臂。另一个更加夸张,居然是女子。 徐尔爵却见怪不怪,出声打招呼。 “太冲,王部长!” 独臂军人闻声看过来,正是黄宗羲。和他说话的,则是王秀芹。 陈子龙等人本以为那女子穿军袍,只怕有什么淫邪风气。然而此时那女子抬头看到他们这如许人,竟落落大方,并不躲避。 徐尔爵招呼后,那女子甚至举手齐眉,还了一个奇怪的礼节。 黄宗羲看过来,发现陈子龙等人陌生的很,便问道:“你们这是……” 徐尔爵热情地做了介绍。 “人中求读家祖文稿,我带着他们去文馆。” 然而陈子龙等人得知黄宗羲的身份后,却激动坏了,纷纷围拢上来。 “年前听闻黄兄针刺许显纯,吾辈全都敬佩有加。倘若天下士人均如黄兄一般,何愁朝堂不靖?” 对这些江南年轻一带的翘楚,黄宗羲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朝堂之上利益纠葛,只靠一腔热血和道德批判,并不能有所作为。诸位年轻,在下奉劝一句。此生莫入朝堂为妙,无能为力还不算什么,只怕和光同尘,沾染堕落。” 说完,他也有没有停留。和几人示意一番,又同王秀芹远去了。 陈子龙等人在江南时早已声名远播,见黄宗羲竟然如此冷淡,难免不忿。 “黄白安公原为我辈中人,士林尊仰。不成想其子却孤傲至斯,不屑与我等为伍。” 徐尔爵见他们误会了,赶紧道:“太冲如今军务繁忙,分身乏术,又素来不喜空谈,并非刻意不敬。” “军务?” 杨廷枢嘀咕了一番才想起来,黄宗羲是穿着军服的。 这更让他不解了。 “黄白安公家学渊源,黄晦木(黄宗炎)、黄泽望(黄宗会)之文采,吾等在江南时便已久闻。斑斑大才,缘何自甘堕落,行武人之举?” 他是无心说起,但却让徐尔爵皱眉。 “清水关之战时,太冲便在军中,断臂之下尚亲手斩杀了八个鞑子。各位,论及拯救天下苍生,太冲实远超我辈。” 听说黄宗羲一介书生竟然和后金亲自作战过,还斩杀了八个,陈子龙等人大吃一惊。 杨廷枢的脸色刹那间青红皂白,羞愧难当。 想了想,他猛地跑向远去的黄宗羲。追上了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只看到他连连鞠躬,反倒把黄宗羲弄的措手不及。 过了好一会儿,杨廷枢才心满意足地回来,红光满面。 “诸位,今日方知,何为名士风采。我等平素自诩风流,和黄太冲一比,直如萤火之光比皓月之辉。” 如果是往常,这些人是根本不会自承不如的。 尤其是陈子龙,那更是傲气冲天。 崇祯元年时,陈子龙和名士艾南英在王世贞的弇园辩论,因为艾南英指责他年少无知,陈子龙竟然直接动手。 他很擅长物理说服的。 可他们这些作为,和继承黄尊素之志、痛殴阉党、上阵杀敌的黄宗羲一比,再骄傲也自知远远不如。 一时间,几个士子纷纷眺望走的快要看不见的黄宗羲,都起了随后拜访之心。 李雯则想到了什么,问道:“黄太冲身边之妇人又是何许人也?缘何也穿着武人服饰?如此违背纲常……” 徐尔爵吓了一跳,连忙道:“舒章不可胡言。” 他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不会被听去了,才道:“此处和别地不同,这里女子一如男子,尽可从军,亦可为官。方才那女子,乃是中恒军中高官。谁敢不敬,必受严惩。” 可他的话却让几个士子受不得。 陈子龙更是哼道:“真真是岂有此理?男女有别,此乃圣贤之言。那位左将军却让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徐尔爵又不高兴了。 可没等他说什么呢,旁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女人怎么了?你们几个小鸡仔似的,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找揍是吧?” 众人看去,发现又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小姑娘。年龄很小,大约十五、六模样,还被一群士兵簇拥在中间。 宋徵舆瞬间想到了某些邪恶的场面,不禁面露蔑视。 “哼,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也。正……” 那女孩英眉冷竖,喝道:“说人话。” 宋徵舆好悬一口气憋死,怒气更甚。 “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男女有别,古已有训……” 那女孩又打断了他的话。 “可拉倒吧,就你这麻杆似的,还主外?你能干啥呀?上战场都不够人砍滴。” 女孩周围的士兵们哄堂大笑,眼神不停打量士子们清瘦的样子,啧啧摇头。 今天已经第二次被人看不起了,还是一个小丫头,这如何让陈子龙等人能忍? 夏允彝踏步上前,朗声道:“吾等饱读圣贤之书,心怀正气,乃堂堂男儿。你这女娃,懂得什么天下大事?” 那女孩正眼都懒得瞧他。 “你说你这样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整天之乎者也的,能把黄台吉灭了吗?” 夏允彝只觉得这丫头蛮不讲理。 “我辈所学,尽为谋国之道。倘若让我等一展所学,区区东虏,何愁不灭?” 那丫头哈哈大笑,还用手指点着他们。 “你学谋国之道,他学谋国之道,学的再好,谁来上阵杀敌?躲在这儿说风凉话一个比一个好听,打仗的时候见血就晕,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陈子龙什么时候受过这气,怒道:“我等便算是上了沙场,定也能奋勇杀敌。” 他这么一说,那些士兵们全都笑的东倒西歪,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陈子龙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里冒火,一定要找回场子。 “吾也从名师学得武艺,不如打一场试试,定要让你们自惭形秽。” 那丫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也没有说同意。而是随便指了一个士兵,然后道:“比武就算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再给你拆了。俺们也不欺负你,就比跑步好了。就眼前这个校场,跑十圈,你要是能赢,俺们给你道歉。” ------------ 第264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陈子龙等人纵游江南,每到一处,无不众星捧月,赞颂如潮。 秦楼楚馆当中,多少才情绝伦的名妓都对他们倾慕崇拜,恨不得以身相许。 今日在这里却被一个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小丫头讥讽嘲笑,怎么可能受得了? 看着眼前的校场,目测一圈不过四百多步。 十圈而已,当不在话下。 其实这也不是陈子龙愚蠢,而是眼睛带来的欺骗感。 甭说这个时代的人了,即使在后世,不也有不少人看着运动场时觉的:八百米而已,能有什么呀? 两圈不是很快就跑完了嘛。 结果等自己上场的时候才发现,两百米都没跑完,就累成死狗了。 “比就比,倘若你们输了,今后必须恪守妇道,不可违背纲常。” 他这么一说,小丫头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她最危险。 “如果你输了,你们几个就到我军中来。我嘛,会好好操练你们的。” 士兵们纷纷发出哄笑,目光怜悯地看着这几个书生。 陈子龙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想当初他可是抱着匡扶天下之志,以冠军侯、班定远为榜样,着实磨砺过一番武艺的。 教他武艺的师傅也说过,以他的身手,等闲数人靠近不得。 他和家里的仆人也曾比试过,无一是自己的对手。 徐尔爵虽然和陈子龙等人是朋友,但也觉着这帮人太过于心高气傲。今日吃点教训,未尝不可。 因此笑呵呵的不说话,更不点名那小女孩的身份。 想想那小女孩恐怖的武力,他已经预想到了陈子龙等人的下场。 双方来到校场上,陈子龙与那士兵并排站好。 为了便于奔跑,陈子龙还撩起下摆,塞在了裤腰带里。 他越郑重,那小女孩越无聊。 “开始吧。” 陈子龙早就憋足了劲,立刻如同猎豹一般冲了出去,速度飞快。 这家伙能够暴打艾南英,还真不是一般的文弱书生。如果跑五十米的话,成绩应该不错。 反观那个士兵,一开跑就被他落下了一大截。但也不着急,只是保持一定的匀速,跟在后面。 看到陈子龙一马当先,宋徵舆、夏允彝、杨廷枢等人跟着一起意气风发。 “此番胜矣!” “我辈文能提笔、武能仗剑。擎天之志,岂是区区武夫可比?” 五十米跑完,明显可以看到,陈子龙的速度陡然慢了一截。 他自己也发现不对了。 怎么回事? 我力气呢? 为何脚步如此沉重? 怎么胸膛里要爆炸似的? 怎么呼吸急促如破鼓? 还有多远来着? 那士兵慢悠悠的跟上来,和他并驾齐驱,还有心情说闲话。 “文曲星,怎么了?快跑呀,再快点啊。你这样的,鞑子追上来,你连逃命都逃不掉。” 陈子龙几欲吐血,咬牙奋力,比刚才快了一点。可是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可恶,居然第一次发现,区区奔跑竟如此艰难。 陈子龙不禁想到幼时。 那时他的,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和一群小伙伴们肆意地奔跑在乡间的田埂上,从不知疲倦,仿佛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力气。 为何现今竟这般不堪了? 他并不知道,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那士兵见他再也无法提速了,哈哈大笑。 “您呢,就慢慢爬吧,我可去了啊。” 说话间,士兵加了三分速度,一溜烟远去了。 陈子龙心痛如绞,实在是不甘心。可身子不听使唤啊,越来越痛,似乎要将整个人都撕裂了。 眼瞅着他和那士兵的距离越落越远,宋徵舆、夏允彝等人全都不解,更是顿足哀叹。 “人中兄为何如此蹒跚?区区跑步,怎可效老朽之状?” “人中兄难道遭了什么暗算?” 小女孩在旁边不禁侧目,哼道:“觉着跑步很简单吗?行啊,你们也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徵舆不服气,哼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走,咱们也去尝试一番。” 几个士子都觉着其中有猫腻,也冲入了校场,跟着奔跑了起来。 结果他们的表现,还不如陈子龙呢。 其中宋徵舆和李雯体质最差,只跑了一圈半,就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扶着腰干呕不止,毫无往日风雅。 杨廷枢比他们多跑了五十米,然后就抱着腿,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他…… 抽筋了。 夏允彝已经不跑了,一张嘴如同河马一般,贪婪地吸收着空气。 看着前方一步一挪的陈子龙,终于明白,原来看似不起眼的跑步,竟如此艰难。 整个校场上,唯独那个士兵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一圈一圈,不断地从他们身边超越。 “哟,又见面了嘿。” “几位文曲星,快跑呀!” “你们这么爬,还怎么打仗啊?” 连续不断的嘲讽,让几个士子心态完全炸裂。 陈子龙再也受不得,干脆舍弃比试,怒气冲冲地回来找那小女孩。 “跑步算什么?要比就比武。来呀,让你看看本少爷的剑术。” 小女孩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你连跑步都不行,还奢谈比武?” 陈子龙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不要脸,但输人不输阵,依旧仰着头,努力给自己照着理由。 “哼,鄙人……鄙人不善奔跑。” 左梦庚就是不在,否则的话,一定会问问他。 你是不是其实姓常? 小女孩丝毫不带客气的,逼视的眼神竟然令陈子龙抬不起头来。 “左梦庚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天下事变成这般模样,就是你们这些眼高手低的读书人太多了。” 陈子龙等人勃然色变,只感到所有的自尊都被践踏到了泥土了。 他们想要反击,可是刚刚的比试结果尽在眼前,就算想反击,也没有力量啊。 夏允彝身形摇晃不止,嘴里念叨不休。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难道往日里和诸多朋友砥砺读书,畅谈国事之举,竟如此不堪吗? 一时间,几个士子全都垂下了头颅。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输在最不起眼的跑步上。 小女孩却不管他们的多愁善感,而是霸道地命令着。 “愿赌服输。你们几个,明日到我那儿报道。敢不来,腿打断。” 颐指气使的模样,令杨廷枢很是不忿。 “便是左将军也不敢如此对待我等。” 小女孩已经远去了,话音留在空气里。 “左梦庚敢违抗命令,腿也照样打断。” 冷飕飕的杀气着实令几人吓破了胆,久久无法回神。 徐尔爵把奸笑隐藏在心底,道:“各位,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看书好了。” 陈子龙一把抓住他,指着远处的身影,追问道:“子贵,此等跋扈之女子,究竟何人?难道便无人能制她吗?” 徐尔爵咧嘴。 “想制她?也得打得过她才行啊。全军上下,无一人是她对手,怎么制?今后你们见着她,退避三舍,懂吗?” 听到这边全军上下居然竟打不过一个区区丫头,宋徵舆脸色颇为难看。 “我看那左将军,也是名不副实之辈。否则的话,怎会让一丫头骑在头上逞威?” 徐尔爵都不知道如何吐槽了,指着远处的背影,呵呵道:“便是这个小姑娘,清水关一战,只用两把斧子,杀敌三百余……” 冷风过境,诸子瑟瑟,一言难发!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这样的无敌猛将,虽然是女子,可他们又岂是对手? 这可比花木兰猛多了。 也不知道四川那位秦将军和她相比如何? 此时再想刚才发起的挑战,竟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大笑话。 一时间,几个士子再无傲气,蔫头蔫脑的样子,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 第265章 机会难得 三月,对东昌府很重要。 就连要去江南成亲的左梦庚,也不得不在此时多驻留几日,主持大局。 三月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年一年的财务统计。 这关系到旗下所有产业的发展以及本方的实力积累,还有各家的利益,不能不慎。 股东大会上,王昀站出来,汇报了福耀集团的情况。 “去年一年,我集团总共盈利四十六万两白银……” 此言一出,在座的纷纷哗然。 饶是大家都是股东,也经常查账,还是被这个数字给惊动了。 左梦庚同样被吓的够呛。 “统计无误?” 王昀点头。 “我们反复核算了十次,绝对无误。” 左梦庚很关切,问道:“为何增长这么多?” 王昀看向徐尔爵,笑道:“主要是去年玻璃窗户开始在江南推广,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江南之地,但凡有钱人家,都开始将自家的糊纸窗户改成玻璃窗户。同时其他的玻璃制品也开始深入人心,销量节节攀升。” 随着他的讲解,工作人员把详细的财务报表分发给股东们,以便大家查看。 徐尔爵云淡风轻,更显高雅。 去年的销售端,南直隶是销售额最高的,足足是第二名的两倍还多。 没办法,江南有钱人太多太多了。 而且江南风气开放,对新事物的接受速度,也不是其他地区能比的。 玻璃窗户作为新生事物,一被发现好处,立刻就风靡开来。 左梦庚也没有想到,最开始引入玻璃窗户的地方,居然是青楼! 越是低俗的青楼,越是喜欢玻璃窗户。 高雅的青楼不需要揽客,能登门的也绝非凡夫俗子,所以很是矜持。 可低俗的青楼,就需要姑娘们招摇勾引,才能将恩客拉进来。 夏日还好,姑娘们倚窗卖笑,莺莺燕燕的,还算是一道风景。可大冷的冬天,躲在屋子里都哆嗦呢,谁还愿意这么干? 别客人没招来,反而把自己给冻坏了。 而有了透明的玻璃窗户就不一样了。 即使隔着窗户,外面的人也能看清楚里面姑娘的模样,丝毫不影响生意。 得知这个情况,左梦庚脸色古怪,不由得想到了后世荷兰的红灯区、韩国的水流里。 总体来说,去年福耀集团的各个地区生意都很好,唯独一个地方例外。 那就是西北地区。 农民军跨过黄河,攻入山西,首先遭殃的地方就是王蔚然的老家蒲州。 王家也受到了冲击,阖家狼狈逃入太原,损失惨重。至于生意什么的,自然也全丢了。 股东大会上,王蔚然脸色铁青,无地自容。 然而大家却不打算放过他。 “贤侄,王家遭遇此劫,可悯可叹。要想恢复元气,还需好好经营。在座的各位,都是王家至亲。以老夫之见,不如大家都出点力,帮王家把西北地区的生意恢复起来,如何?” 耿如杞说出了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道之所在,义不容辞。” “王家的事,便是咱们大家的事,不可不帮。” 纷纷扰扰的声音中,王蔚然没有任何喜色。相反内心深处,怒火喷薄。 这些人是要帮助王家吗? 他们明显是要涉足西北地区的玻璃生意,要抢王家的饭碗。 如果是以往,王蔚然对这些窥觑根本就不会在乎。 王家联合其他的晋商,保证固若金汤。 谁敢贸然侵入西北,必然要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可惜现在情势不同以往。 王家损失惨重,莫说联合其他晋商了,自己都成为了其他晋商眼中的肥肉。 更让他没有底气的是,去年一年福耀集团遍地开花,到处都在赚钱。唯独西北地区颗粒无收,还亏损了不少。 虽然打仗这种事,也不是王家能够控制的。但作为唯一亏损的经销商,王蔚然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很清楚,一旦他敢这么做,在座的这些股东就敢联合将王家踢出董事会。 大不了在西北地区再找一家经销商是了。 现在的王家,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正月的时候,王蔚然的父亲跑去大同参加晋商行会,结果连内堂都没进去,只喝了一杯冷茶。 这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回来之后,王蔚然的父亲就气病了,至今卧床不起。 王蔚然深知,如今不是自己骄傲的时候。 天大地大,王家的重新崛起最大。 而能不能保住生意,关键就在于主位那个年轻人的一念之间。 “中恒,去年是我王家棋差一招,亏了各位的钱。不过我王家经营日久,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垮的。玻璃上面的损失,我打算从其他方面找补。” 他殷切地看过来,咬牙下了血本。 “六月之前,王家可以提供铁五十万斤、煤一百万斤。” 众人哗然,随即全都振奋不已。 虽然在自家地盘里发现了煤矿和铁矿,可什么时候能够开采出来、产量多少,谁也不敢保证。 再说了,煤铁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肯定是多多益善。 一时间,大家伙不禁看向左梦庚,暗示他赶快答应下来。 左梦庚也没有想到,王蔚然如此果决,竟有枭雄之姿。 不过这等好事,不抓住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摆出和善的笑意,道:“王兄莫要逞强,这如许多煤铁,便是以王家之能,也容易惹出滔天祸事。” 这话惹得王蔚然眼眶晶莹。 没想到左梦庚还会为王家考虑。 随后,左梦庚就图穷匕见了。 “不过现今损失的是大家伙的钱财,我也不好慷别人之慨。王家弥补之心,大家感同受之。我便提一个两全之法如何?” 他凝视着王蔚然,幽幽说道:“煤铁供应上,王家只需比以往多一倍便可。” 这个要求让王蔚然大为意外,没想到左梦庚如此好说话。 这点事对于王家来说,用用心,办到并不难。 可左梦庚下一句话,却让惊诧失神。 “其余的部分,可以良马一千匹、各色毛皮一万张充抵,如何?” 骑兵大队升格为骑兵团后,战马的需求量成倍增长。 左梦庚原以为缴获的战马足够用了。 可王思仪担任团长后的讲解,才让他明白,一个骑兵团一千多人,并非只有一千多匹马就完事了。 因为骑兵的战马必须要有预备的,以防意外发生。 战场上,战马的损失一点都不比人的损失小。 如果没有马源补充,那么骑兵团只会渐渐丧失战斗力。 所以该如何补充战马,一直是左梦庚思考的问题。 他有想过自己繁殖,张好古家就有自己的马场。 可他问过了才知道,张家的马场最多只能繁育三百匹马。而且良马率非常低,几乎不可能作为战马使用。 究其原因,就在于山东这地方没有大规模的草场,无法承载过多的马匹消耗。 现在王家遇到了困境,这要是不趁机下手,左梦庚觉得太对不起自己了。 左梦庚对于煤铁的需求降下来了,可是却增加了战马和皮毛的数量。 可对于王蔚然来说,左梦庚的方案还是要好一些。 晋商一直和塞外有生意往来,弄到马匹和皮毛不难。运到临清来,其实也不难。 走黄河、进运河,可直达临清。 王家在山西是土皇帝,王家的生意没人敢查。 运河上行走的王家的商船,也是不需要交税的。更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登船查验,自然也就没有暴露的危险。 而只要答应了左梦庚的条件,王家就能度过这一次的危机。 届时依靠着西北地区广大的市场,王家迟早东山再起。 王蔚然的想法,源于目前山西战局的判定。 他来之前,听闻官军已经将乱贼中最大的一股王嘉胤部赶到了晋东南,而悍将曹文诏已经尾随在后。 料想消灭王嘉胤近在咫尺,则山西乃至西北乱局当可迎刃而解。 王蔚然根本不知道,山西的乱贼日后会变得多么恐怖。 “好,便依中恒之言。” ------------ 第266章 资本的逐利性 坑了王蔚然一把,固然收获多多,但也让左梦庚对资本的逐利性有了清晰的认识。 耿家、张家等,何曾不是王家的至交好友? 但是当巨大的利益出现在眼前时,他们下手却没有丝毫迟疑。 以王家掌握的西北地区的玻璃销售来说,如果正常经营,每年的收益起码在十万两左右。 为了这笔财富,耿家、张家翻脸毫不迟疑。 虽然被王蔚然用大吐血的方式给化解了,但他们还是赚到了许多。 毕竟王蔚然抵押的东西,也是需要他们来处理的。 张宗桓、耿如杞这些人,左梦庚知之甚深。 他们是坏人吗? 以左梦庚的了解,显然不是。 可为何这些人在看到利益的时候,却那么的凶猛呢? 逐利的,究竟是资本、还是人? 左梦庚遇到了新的课题。 他很清楚,这是他必须要想通的东西。否则的话,将来是要出乱子的。 三月份的财务统计中,除了福耀集团之外,反季节蔬菜更上一层楼。 今年因为有东昌府的大户参与进来,蔬菜公司的规模扩大了三倍多。 不但销售区域铺满整个东昌府,还扩展到了济南府。 反季节蔬菜一在济南府上市,就受到了狂热的追捧。 虽然菜价相比起去年便宜了一些,但依旧属于高价商品。 和口舌上的享受比起来,反季节蔬菜的价格对于有钱人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就比如那个王象春家,竟然一口气订购了一千多斤的新鲜蔬菜…… 德王府更是嚣张,甚至想要霸占生意,结果被负责的王昀给赶了回去。 德王本来还想要用强的,王昀摆开车马,亮出左梦庚的招牌,济南府的各家立刻全都老实了。 自从左梦庚和衡王闹大之后,山东地界都知道,这货是个不能惹的刺头。 衡藩就因为得罪了他,不但到现在都没有获封,依旧顶着个世子的名头,整个青州府还在被白莲教肆虐,衡王府一日三惊。 想想现如今济南府能够安宁,就是因为左梦庚的麾下驻扎此地,白莲教的乱贼才不敢来祸害。 这要是惹恼了左梦庚,他一气之下撤军,那济南府的乐子可就大了。 虽然谋夺产业的心思没有了,但看到反季节蔬菜的收益,眼红的人比比皆是。 王家更是派了人来,商讨承接反季节蔬菜在济南府的销售权。 巨大的利益面前,王象春早就忘了之前和左梦庚闹的很不愉快了。 众人原以为左梦庚会严词拒绝,但没想到他痛快答应了。 “济南府目前我们还渗透不进去,但那么大的市场,不抓住就太可惜了。反正可以为我们带来不菲的收益,交给谁来做不是做?私人的一点仇怨,不能和大局相比。否则的话,我何必留着王蔚然?” 听到他的解释,众人愈发觉得,左梦庚隐隐有了政客的风采。 说起王蔚然,耿章光透露了一个情况。 “王蔚然几次找我试探,打听新军的情况,言辞间还多次提及新军的武器。我怀疑,他别有目的。” 左梦庚嗤之以鼻。 “不用怀疑,他就是别有目的。估计是东虏那边得到了我军的情况,让他来窥探一番的。” 汤古岱等人从清水关跑掉,回去之后必然会说起新军的不同。 黄台吉等后金高层不是傻子,只要了解一下交战经过,就知道新军的猫腻。 这样的强敌,黄台吉不可能不重视。 女真人太显眼,山西商人必然会被他利用起来。 这种事,左梦庚并不在乎。 “王蔚然在临清活动自由,但是各大军营和各大工厂,一律不准他靠近。他要是不满,就直接说,军事重地,不得出入。” 柳一元有些疑虑。 “这样的话,会不会让王蔚然藉口生事?” 左梦庚横眉冷对,丝毫没有动摇。 “我是在乎这个的人吗?有些地方连你们都不得进入,他一个外人凭什么?越是直白地告诉他,才越能省却麻烦。这种事上,没必要虚与委蛇。” 众人面面相觑,发觉左梦庚正在变得多样性。 刚才和王象春合作的事上,还灵活多变呢。此时面对王蔚然,却又刚硬而有原则。 可不管怎么说,众人细细思量,发觉他的做法还真的没错。 明白说清楚了军事重地不容窥探,王蔚然也说不出什么。否则的话,那就真的是别有用心。 到时候真要对他下手,那也是他自找的。 大家并不知道,有的时候拒绝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处理完了公事,出发南下的时间也到了。 对于左梦庚娶亲这件事,黄氏无比上心,亲自送到了码头。 “在松江府办完婚事,你们要速速返回,这边不能耽搁了。” 按照此时的婚俗,其实远去松江算是娶亲。很多时候,接上新娘子就要立刻返回了。 如果距离较远,甚至新郎都不会亲自前往,而且男方家里派了迎亲队伍了事。 《上错花轿嫁对郎》里演的,就是因为这种方式,导致两个新娘子换了丈夫。 不过左梦庚给予了徐若琳绝对的尊重,打算婚事现在松江府办一场,回到临清再办一场。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婚俗了。 左梦庚和徐若琳齐齐拜别黄氏,登上了南下的船。 此行队伍非常庞大。 除了左梦庚和徐家人外,还有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王思仪、张好古和陈子龙等江南士子。 刘宗周要回浙江整理家务。 他日后是要在山东常住的,浙江那边的家事需要处理一番。 黄宗羲也是要回家抓两个弟弟的。 用他的话来说,不能让两个弟弟在江南耽误了时光,到山东来帮忙才是正经。 李邦华的心思最为单纯。 既然决定要造反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朝廷察觉,那么家人的安危就很重要。还是接到临清来,有大军的保护最安全。 至于王思仪和张好古…… 纯粹是跟着凑热闹的。 听人说江南好,就嚷嚷着要去看看。 尤其是张好古,左梦庚严重怀疑,这货目的不纯。 陈子龙等人求得了《农政全书》的文稿,刊印了一份,准备带回江南。 他们虽然在临清看到了、学到了许多的新东西,但一时片刻还不会归心。在他们的心目中,明显江南更好。 左梦庚也不强求。 反正将来情势逆转,有他们醒悟的一天。 真不醒悟的话,新军也不怕多这样的敌人。 一行十多艘船,浩浩荡荡,从临清顺着运河南下,在东昌府又受到了各家的款待。各种名贵礼物更是不知凡几,只此一项,怕是将此行的花销都赚回来了。 到了安山湖,左梦庚特意停留了一天,查看了渔业公司的状况。 如今整个安山湖的水系已经完全打通。 李青山等人还在渔业专家的指点下,对安山湖的水域进行了清理,使得渔业养殖的地理条件更加优越。 数万尾鱼苗已经分别撒入不同的养殖区域,还包括莲藕、茭白、菱角、蒌蒿都水生蔬菜也都撒种,增加产出的同时,也能够改善安山湖的生态环境。 “俺们靠着安山湖活了一辈子,从不知道还能这般做法。今后就像农民一样,养有所出,无穷无尽,何愁挨饿啊!” 李青山伫立在船头,看着湖面上勃勃生机的样子,感慨万千。 至此,对于归顺左梦庚一事,他再无顾虑。 去他的江湖豪杰! 去他的无法无天! 去他的逍遥自在! 和眼前这些能够让乡亲们吃饱穿暖的大事业比起来,其他的什么都算不上。 “好好干吧,你会明白,穷苦人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 李青山心态上的转变,左梦庚感受的很清楚。 这让他很高兴。 将一个打家劫舍的惯匪,改造成为了能够生产财富、有利于世间的人才,这个成就无疑是巨大的。 ------------ 第267章 二十年前 阳春三月,暖风轻送,好似江南在欢迎着人来。 明媚的阳光里,众人不愿困在舱中,纷纷走出来,眺望天地之间的景色。 过了安山湖,天地之间的气息格外明显,连王思仪都感受到了不同。 “怎么到处都死气沉沉的?” 左梦庚指着两岸天地里破衣褴褛的蹒跚身影,意味深长地道:“人是天地之间最伟大的生灵,连人都感受不到生的快乐,这天地自然也就失去了活力。” 安山湖以北,是新军的地盘,早已实行了新政。 这里的人们生活安定、衣食富足,自然生命力十足。可其他的地方,人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求生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大的奢望。 要不是天地之间多了几抹绿色,只怕景象会更加的荒凉。 左梦庚拉着徐若琳的手走到船头,轻声道:“徐若琳小姐,此一去,你便要成为左夫人了。怎么样,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新奇的称呼,令徐若琳不由品味。 可说起婚姻生活,徐若琳还是难免吐露了心声。 “以前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忙碌不堪。我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不知道嫁人的心情。现在,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慌慌的。” 左梦庚当然懂得她的心情。 “人从熟悉的环境来到陌生的环境生活,总是会有一定的恐慌。这个阶段,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不过你放心,你的身边有我,我会让你成为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 徐若琳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情话? 哪怕生长于基督徒家庭,这个时代的人也不会开放至此。 可女人到底是为爱情而生的,听着这样直白的示爱,徐若琳尽管心慌意乱,可是却颇为陶醉。 她抬头,看着左梦庚棱角分明的面庞,不由得问道:“这是你的誓言吗?” 左梦庚举起手来。 “天地可鉴。” 徐若琳却没有满足,想了想,给左梦庚出难题道:“那你便作一首诗来,证明你的诚意。” 左梦庚不由大囧。 急切之间,哪想到什么适合的诗来? 不过良辰美景,佳人期许,可不能让人家失望。 幸好他很机灵,让徐若琳站在了船头,面向前方。 “你张开双臂,试试看,有没有一种迎风飞翔的感觉?” 徐若琳从未这么做过,好奇之下,不禁尝试了起来。 当双臂张开,脚下的河水飞速后退、迎面的微风吹动了发梢、裙裾时,真的生出了飘飘欲飞的奇妙感觉。 就在她陶醉其中时,感受到左梦庚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亲密的举动,着实让徐若琳慌乱不已。刚要有所动作,耳边却响起了左梦庚呢喃一般的歌声。 Everynightinmydreams Iseeyou,Ifeelyou ThatishowIknowyougoon Faracrossthedistance Andspacesbetweenus…… 听不懂的语言,第一次听到的曲风,不知为何,比这春风还要醉人心神。 徐若琳只感到自己被舒适的温暖所包围,从身到心都彻底放松,宁愿一辈子都不从这种萦绕中走出来。 一直到左梦庚唱完了一首歌,她都久久不愿醒来。 “这是什么曲子?为何我听不懂?” 徐若琳自忖会的语言已经很多了,但是对左梦庚的吟唱,却完全陌生。 “这是英吉利语。” 环抱着徐若琳,在船头自成一方世界,让左梦庚也极度贪恋。 “你唱的是什么?” “Myheartwillgoon……” 见徐若琳目露迷茫,左梦庚又用汉语解释了一遍。 “我心……永恒!” 徐若琳的手猛地一紧,主动和左梦庚牵在了一起。 我心永恒吗? 我也是呢。 “中恒,到徐州啦。哎哟,非礼勿视……” 黄宗羲的声音猛地从背后响起,随即慌乱避开。 你侬我侬的两人齐齐一慌,赶忙分开。徐若琳更是来不及说什么,低着头碎步跑回了船舱里。 左梦庚着实气坏了。 “黄太冲,你没事做就去睡觉,跑来捣什么乱?” 黄宗羲才气呢。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左右不过月余便成婚了,何必那么着急?” 左梦庚鄙视道:“你懂什么叫情调?” 黄宗羲还待说什么,刘宗周等人说说笑笑地也走了过来。 “中恒,你看,这便是徐州了。” 刘宗周来到近前,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徐州城,感慨万千。 “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自古以来,得徐州者得天下。根基要地,莫过于此。” 南行这段时日,陈子龙等人一直跟在刘宗周身边请教。 这些饱读史书的士子,说起这个,更是头头是道。 夏允彝摇头晃脑地道:“守江必守淮,而守淮必守徐。可以说,谁掌握了徐州,谁就掌握了两淮。则东南必为囊中之物,随时可取。” 陈子龙也道:“朝廷久不在徐州部署重兵,一旦两淮有事,则江南动荡,不可不虑也。” 左梦庚听了,不仅发笑。 “各位,徐州没那么重要。” 这一下大家可不乐意了,就连刘宗周都觉得他在胡说。 “古往今来,徐州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左将军贵为天下名将,焉能不知?” 宋徵舆的话不免有挑衅之意。 他们在临清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因此心里颇有不爽。今日得到机会,找回些场子罢了。 左梦庚对这些纸上谈兵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既然两淮之地如此重要,曹操南下时为何走的赤壁?元攻南宋时,为何选择的是襄阳?他们为何不一路南下,直扑扬州,饮马长江?” 连续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接让众士子沉默了。 左梦庚说的,可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例。 既然守江必守淮,为何北方政权南下时,不争夺两淮,而选择从其他的地方着手呢? 众士子很不想服输,因此全都默默思量,想要找出可以反驳左梦庚的道理来。 奈何他们真的就只是键盘侠,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军事知识,立刻就抓瞎了。 左梦庚不去管他们,看着遥遥在望的徐州城,再看看一旁的黄宗羲,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 他让傅豫孙递上来纸笔,很快写了一段话。 “太冲,你是浙江人吧?” 黄宗羲莫名其妙。 “你不是知道嘛。” “你会说浙江话吗?” “废话。” 左梦庚忙将手里的纸递过去。 “好不容易来了一次徐州,你就用家乡话把这段文字读上一读,以解我之夙愿,感激不尽。” 黄宗羲一喜,问道:“你又有大作了?” 左梦庚偶尔流露出来的诗句,让大家都赞叹激赏。但央求他拿出全作,他又总是推搪。 众人皆知他颇有文采,奈何不能一窥全豹。 想不到今日左梦庚竟然主动显露。 可黄宗羲接过来一看,脸色不免有点绿。 只见纸上写着: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着项羽被困垓下?仿佛这中原古战场,对于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二十年前,我从徐州踏上征途,开始了第二次北伐,中华秋海棠叶遂归于一统。本党本军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二十年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为我的葬身之地了吗?】 “什么玩意儿?” 黄宗羲觉得自己被消遣了,一把将纸扔了回来。 “诶诶诶,你不知道,这可是经典。来来来,就读一读嘛。” 左梦庚不罢休,缠着不放。 “不干,坚决不干。” 见两人闹起来,刘宗周颇为关心,拿过了纸。看了之后,也是莫名其妙。 “中恒,这段文字有何玄机?为何看来颇不吉利?” 左梦庚挤眉弄眼的。 “老师有所不知,此乃人间最大喜剧。” 黄宗羲本能地觉着左梦庚不怀好意,根本就不上当。气咻咻地指着他,控诉不已。 “这左中恒官越大,人越促狭,浑没有人样子。” ------------ 第268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黄宗羲到底也没有读那段文字,令左梦庚颇为遗憾。 回头瞅瞅,刘宗周似乎也是浙江人。 要不…… 想想可能被打死,左梦庚还是惋惜放弃。 “参座,前方码头上有官军,不知何事?” 傅豫孙过来通报。 左梦庚手搭凉棚,仔细打量后,哈哈大笑。 “公宝玉来啦。” 只见前方的徐州水路码头岸上,此时一个昂扬大汉带着几个士兵,正在眺望过来。 看到左梦庚的身影,便不停挥手。 左梦庚和黄宗羲等人更是高兴,赶忙吩咐座船靠了过去。 那大汉跳上船来,不是别人,正是公恒。 “各位何其慢也,令公某等的心焦似火。” 黄宗羲和他把臂言欢,调侃道:“又不是你做新郎,心焦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 左梦庚把公恒介绍给陈子龙等人。 得知这武夫居然是公鼐之子,还是堂堂的徐州副将,陈子龙等人无不大惊。 公恒也对江南名士仰慕已久,着实攀谈了一番。 当天,左梦庚一行人就在徐州歇宿了下来。 左梦庚和公恒,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舍弟来信,说你们还没有拿下蒙阴?这事儿必须抓紧了。沂蒙在手,则山东尽有。” 左梦庚知他好意,道:“事情出了一些变化,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再者,白莲教乱贼也太不能打了,我们怕剿贼太快,反而不美。” 养寇自重这是一个技术活,很考验微操的。 公恒虽然远在徐州,但是家乡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家里来信说,近日沂蒙附近的乱贼明显增多,已经颇成气候,估摸着是被你们赶过去的。蒙阴县令至今尚未到位,只怕县城有失。” 左梦庚和黄宗羲莞尔一笑,由黄宗羲解释道:“蒙阴县令党还醇如今还在临清,也是咱们自己人。只因道路不通,所以无法到任。” 左梦庚想了想,对公恒道:“贵府那边,还要做好打算,我军一时片刻是过不去的。实在不行,撤出县城,结寨自保。我派一支小部队先过去,帮着你们自卫,当不虞为白莲妖孽骚扰。” 新军肯定是不会太快去打沂蒙山的。 这是计划的最后部分,起码要等左梦庚从江南回来后,才会实施。 公恒也不想因为自家安危,就影响到大局,便答应了下来。 左梦庚更关心他这里。 “如今徐州官军,可在掌握之中?” 公恒自信一笑,给左梦庚持了定心丸。 “这里武事荒废多年,早已不堪。除了我这个副总兵外,再无其他将领。官府那边,连个兵备都没有,无人钳制。如今诸军尽已换上我的亲信,如臂使指,无人不从。” 这下左梦庚就放心了。 “最多一两年内,你这里便有大用。还要做好准备,以免措手不及。” 公恒听到自己要派上用场了,颇为惊喜,但也把困难说了。 “徐州武备废弛,朝廷许久不给拨钱,就算想要厉兵秣马,也困难重重。这个得你们想些办法,否则的话,一群饿将疲兵,恐怕派不上大用场。” 关于这个,左梦庚还是很大方的。 “回头我让临清那边,每月给你送一万两白银过来,够用吗?” 公恒大喜过望。 “完全足够了。如今的世道,只要让士卒们吃饱饭,他们就肯卖命。” 对于公恒掌握的军队,左梦庚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要不拉跨,那么后续的计划就万无一失。 第二日,船队启程,继续南下。 陈子龙等人联袂找来,显然是有什么不解难题。 “左将军,昨日你说两淮非兵家必争之地,可否为学生等解惑?” 见几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左梦庚便以实地为例,给他们讲解起来。 “两淮究竟是不是战略要地,其实都看这条河。”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西北方面一条滚滚黄龙冲击而来,正是夺淮入海的黄河。 “这是为何?” 夏允彝很好学,代表众人问道。 左梦庚看着浩浩汤汤的黄河水道,感慨万千。 “凡是黄河南向入海之时,两淮便失其作用。凡是黄河北向入海之时,则两淮必为兵家要地。” 他知道众人不懂,开始指点起来。 “黄河从这里入海,带来的后果就是,大量的水源注入,让两淮之地河网纵横,交通不畅。而且如江南一般,土地被河网切割,几乎找不到几块大面积的平坦地域。这样一来,无疑增加了作战难度。” 陈子龙还是不解。 “如有水道的话,粮草、军资、兵马输送不是更为便利嘛,为何会不利于作战呢?” 果然和后世许多人的想法差不多。 左梦庚指着眼前不远处出现的一块河流三角洲,问道:“你看,假如到处都是这样的地形,大军可以通过河道输送,可作战的时候如何展开?尤其北方多骑兵,在这里根本无法奔跑,又怎么打仗?而不把两淮之地的城池打下来,又怎么进逼江南?” 众人怔怔的看着两岸破碎的地块,若有所悟,终于明白以往想的浅了。 左梦庚以赤壁之战为例,说的更加详细了一些。 “三国时,黄河虽然北向入海,但不过百年,两淮之地尚存有大量湖泊、水系,因此与现如今一般无二。曹魏南下,便只能攻略荆襄,方能窥觑江南。当时河南乃膏腴之地,天下精华所在,曹魏可以从河南汇聚物资,沿汉水而下,远比攻略两淮要方便的多。” 都是聪明人,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懂了。 李雯击掌叹道:“怪不得蒙元非要强攻襄阳,而没有选择此路渡江呢。” 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黄河,左梦庚却想的更加深远。 “黄河夺淮入海,其实并非好事。隔绝中枢和地方不说,对于北方的用水也产生了极大影响。如有可能,还是要令其北向更好。” 因为降水量的关系,北方十分缺水。 本来有黄河在,华北地区能够得到一定的水资源补充。但黄河南向后,华北的缺水情况日益严重。 即使从明朝的国防角度来考虑,缺水的北方也极大地增加了国防成本。 如果令黄河回归故道,那么将能够从很大程度上解决华北的缺水问题。 到底该如何做,左梦庚暗暗记在心底。等日后时机合适了,必然要找水利专家论证。 这个时代的运河,运力非常发达,水域之宽阔,远非后世能比。 众人一路南下,却也见到了沿河百姓的艰苦。 目光所及,看到最多的,就是衣衫褴褛的漕工。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分布于运河两岸。每每被人驱使,如同蚂蚁一样活跃在沿河各处。 即使如此,这一路南行,众人也因为河运堵塞而导致多次驻足。徐州到扬州这一段,竟足足走了十一天。 “国朝命脉,不可不查。中恒,切记,此河关系到天下民生。” 刘宗周看着运河繁忙景象,借机提点左梦庚。 可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此河虽好,然远不如海运。无论是运力还是速度,都相去甚远。” 见左梦庚居然瞧不起漕运,刘宗周很是不解。 “国朝以来,提及海运之人不计其数,然最终都回归漕运,必有其道理。海上凶险,一着不慎,损失巨大。哪如漕运稳妥,还能养活这般多的人口?” 左梦庚当然清楚漕运和海运的优劣。 “老师,海运四通八达,不但有速度快、运力大的优点,还可以联系海内外,开拓世人眼界。便说养活人口,漕运也没办法和海运相比。漕运投入之成本,已让朝廷难堪重负。相反海运则没有什么成本,两相比较,海运的风险反而可以忽略不计。” 刘宗周本意是教导左梦庚,没想到反被教育了。 可左梦庚的说辞,他又无法论证对错。 幸好他是浙江人,自幼见识过海贸,因此并不迂腐。决定回去之后,好好钻研一下海运和漕运的本质,再来和左梦庚讨论。 说话间,船头突然传来喊声。 “扬州到啦!” 左梦庚和刘宗周醒过来,抬头看去,只见原本狭窄的运河陡地一宽,仿佛天地豁然开朗。 烟波浩渺的水面上,行船如织,此来彼往,铺陈江面,络绎不绝。 岸边亭台楼榭起伏波澜,一眼望不到尽头。唯有若有若无的丝竹之音,夹杂在市井叫卖之中,别有一番烟火。 这便是江南的门户————扬州。 数千年的江南风华仿佛在此汇聚一处,一股脑地呈现在了游客的面前。 欲醉江南,当属苏杭;欲识江南,不枉扬州。 ------------ 第269章 徐家 船到扬州,一个人立刻活泼起来。 “久闻扬州乃天下繁盛之所,今日到此,不可不游。中恒,万万不可错过哦。” 看着张好古摇折扇、装风流的德行,左梦庚都懒得拆穿他。 你来扬州是为了看风景吗? “正事要紧,直接出发吧。” 听到居然不在扬州驻留,张好古大急,仿佛损失了一个亿。 “左二,岂不明兄弟心意乎?” 左梦庚阴恻恻地道:“我是怕你失联。” 张好古不懂这个梗,莫名其妙,顿足哀嚎。 “左二啊左二,枉我视你为知己,你却如此不解风情。你可马上就是有妇之夫了,错过了今日,是要懊悔终生滴。” 左梦庚懒得理他,只是观察着附近的地形,对黄宗羲道:“这里很是紧要,只要占了,摆上一个师的兵力,不管是南京还是松江府、苏州府,全都睡不着觉。” 黄宗羲和他心思一致。 “这里大有可为。” 船队行到凤凰坝,河道分为左右。船队驶入东侧河道,彻底远离扬州城,最终进入长江。 廖家沟河道本已十分宽阔,但是当进入长江时,那种海天一阔的壮观,还是令船上的北方人为之一振。 王思仪站在船头,恰好看到了这种变化。 “哇……呕……” 看着吐的死去活来的王思仪,众人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本来在船上好端端的她,居然在进入长江后晕船了呢。 从中也不难看出,长江果然和其他的河流不同。 “神兵到来谁敢阻,饮马长江浒。怪不得东吴能以一隅之地,对抗中原数十年而不倒。赵宋更是国祚延续百年,还耗死了金国。守着这条天险,只要自身不犯错,谁能跨越天堑一步?” 听着许远度的赞叹,左梦庚也观察着长江河道。 “日后攻略江南,必要攻略长江。” 黄宗羲也是感慨连连。 “此江水绵延不知所长,远可接连滇蜀之地,近可连通大海,以此为生的百姓不知凡几。这哪是什么河流啊?这流淌的分明就是黄金。” 左梦庚在实地看过之后才发觉,古人进攻江南,少有从南京以东地带渡江的原因,或许还不是因为两淮的防御。 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区段的长江太宽阔了,极大地增加了渡江的难度。 如果是新军来打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船队顺流而下的一路上,左梦庚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日后,船队拐入黄浦江,终于到松江府了。 这时的徐若琳,明显状态不对劲。 “怎么了?怕面对泰山、泰水大人?” 徐若琳白眼媚生。 “谁能像你一样厚脸皮?本是去京师陪伴雅雅的,结果就谈婚论嫁了,也不知道父亲、母亲作何想法?” 左梦庚怕她失措,故意开解道:“难道我不够优秀吗?放心吧,肯定会让泰山、泰水大人满意的。” 徐若琳幽幽一叹,觉得左梦庚过于乐观了。 她和许甘第私下里交谈时,早已知道了徐骥夫妇的心意。 其实对于徐光启安排的婚事,徐骥夫妇是不大认同的。 徐家作为基督徒家庭,子女的婚事必须要考虑信仰问题。即使亲家不是信徒,起码也要知根知底。 除了徐若琳之外,其他人的婚姻基本上都是和本地至交联姻。 再一个,徐氏诗礼传家,虽然只有徐光启一人为官,但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对于武人,他们并不觉得是良配。 虽然徐光启在信里将左梦庚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可徐骥夫妇还是担心女儿未来的幸福。 尤其是徐尔觉回来后的牢骚,更是让他们忧心忡忡。 幸好第二次回来的徐尔爵对左梦庚评价不错,否则的话,徐骥夫妇肯定会反对这门亲事。 饶是如此,左梦庚这一次登门,要接受的考验估计也少不了。 船队进入黄浦江,两岸风光熟悉起来,徐若琳多少冲淡了紧张。不停地给左梦庚介绍景致,竟如数家珍。 “你看,那便是潘家园,人称奇秀甲江南呢。” 众人不禁看去,就见到黄浦江西岸里许不到的地方,好大一片精雅毓秀的园林,在一片低矮的屋瓦中鹤立鸡群。 听着徐若琳如数家珍,左梦庚颇为好奇。 “你怎知晓的这般清楚?” 徐尔爵在一旁道:“还能为何?四妹已经和潘充庵公之子定了婚约,乃徐氏姻亲。” 左梦庚恍然,对那处园林稍微上了些心。 他又哪里知道,所谓的潘家园,其实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豫园。 这个园子是潘允端为了孝敬安享晚年的父亲而修建的,一直保存到了后世,成为了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更是江南名园之一。 潘允端过世已经三十多年,如今这处园子住着的,是其后人。 潘允端之孙潘晓纳,不久前才和徐若琳的四妹马尔蒂纳(徐若欣)定亲。 徐光启是虔诚的教徒,遵从上帝的旨意,虽然只有徐骥一个儿子,却没有纳妾。 本来还担心徐骥体弱多病,难以养活,孰料徐骥竟然生了五子、四女。 既然看到了豫园,徐家其实也就到了。 当船队靠近码头时,岸上已经有人在呼唤了。 “三姐,这便是姐夫吗?” 左梦庚看去,才发现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童真无邪地喊着。 看到小男孩,徐若琳很是欢喜。 “幼弟,有没有想我?” 左梦庚这才知道,这是徐家最小的徐尓路。(前面徐家兄弟的排序有误,最小的是徐尓路,1625年才出生,顺治十三年曾考中进士。) 徐尓路的身旁,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妻。 徐尔爵代为介绍。 “中恒,这便是大姐和姐夫。” 左梦庚不敢怠慢,知道这是徐若兰、艾庭槐夫妇。 艾庭槐的祖父是南京通政使艾可久。 “见过大姐、见过姐夫。” 徐若兰仔细打量着左梦庚,只觉着颇有压迫感。尤其是左梦庚的背后,数十个士兵蜂拥上岸,左右戒备的样子,更是令人心悸。 “这个妹夫,好大的威势!” 当然了,这是徐若兰内心的想法。表面上,丝毫令人感受不出失礼。 “既是一家人,中恒无须多礼。一路辛劳,可曾习惯?” 左梦庚呵呵一笑,道:“江南三月春暖怡人,实乃人间天堂,小弟算是赶了个好时候。” 艾庭槐不禁哈哈大笑。 “中恒果然是行家。都说江南好,可是一到夏日哟,那叫一个酷暑难耐。还是此时舒适,做甚么都痛快。” 因为徐尔觉、徐尔爵是伴随左梦庚、徐若琳一起回来的,所以徐若兰和艾庭槐代表徐家前来迎接。 可是待刘宗周、李邦华下船后,徐若兰才知道徐家失礼了,忙令人回去传信。 不多时,一对五旬左右的夫妇联袂赶来,竟走的上气不接下气。 没办法,刘宗周和李邦华这等大物登门,是万万不能失礼的。 倘若徐光启在家,都要亲自迎接。 好一阵寒暄后,徐骥才对徐尔觉兄弟不满道:“为何不早早传信回来?害我徐府上下怠慢念台公、孟暗先生,愧煞老夫。” 徐尔觉无比委屈。 “一路南来,船行甚疾,并不曾停歇。孩儿便是想传信回来,也无计可施啊。” 刘宗周安抚道:“中恒与令爱喜结连理,老夫等不过逢迎喜事尔。子图不必操持,自行其是便可。” 李邦华也道:“念台公是中恒老师,老夫是中恒长辈,今日俱是亲家罢了。” 徐骥惊疑不定,没想到刘宗周、李邦华这样名满天下的大人物,居然会前来为左梦庚张目。 他朝左梦庚看去。 只见这个未来的女婿好生高大,脸庞上五官坚毅分明,棱角锋锐。尤其是目光,十分霸道。 和他对视一眼,竟被刺的心生惊悸。 再看他身边左右若即若离的军人扈从,竟显得比刘宗周、李邦华更加贵重。 一时之间,徐骥竟搞不懂,这是个什么说法。 他本来想的好好的,见着左梦庚后,要好好地给个下马威。 以免武夫跋扈,慢待了自己的女儿。 可此时看来,这武夫何止跋扈。 威风凛凛、起居八座的样子,俨然人主之姿。 其余的陈子龙等人,哪个不是江南翘楚。如今和左梦庚一比,竟全无气场,黯然无光。 直到这一刻,徐骥才隐约明白,徐光启为何对左梦庚如此推崇了。 ------------ 第270章 天下繁华之所在 徐骥想过无数次见女婿的场景。 他的女婿已经很多了,也算是经验丰富。 唯独没想到,左梦庚给他的压迫感会那么大。 和另外三个文秀儒雅的女婿比起来,这位的气场如山如岳,竟令他难以立足。 正不堪时,幸好左梦庚警醒。 “小婿拜见泰山、泰水大人,一直忙于军务,未能前来尽孝,还请二老见谅。” 徐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抚须镇定,淡然道:“老夫远在江南,也听闻你之功绩。公忠为国,老夫甚是欣慰。” 和徐骥比起来,徐骥的夫人顾氏则和蔼的多。 “中恒远来辛劳,且回了家中,安歇了再说。”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原本顾氏很担心左梦庚一介武夫,配不上自己明珠一般的女儿。 可现在实地见到后才发现,左梦庚除了有武夫的纠纠之气,另有文雅之风。 而且身为刘宗周的弟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特别是看到左梦庚被众星捧月的样子,更是令她欣喜。 连刘宗周、李邦华这样的大人物都隐隐以左梦庚为中心,可见这个新女婿的能力。 徐骥才反应过来,忙道:“念台公、孟暗先生,快请。” 陈子龙、宋徵舆等人和徐家是相熟的,在码头上寒暄了一番,说好回头拜访,便各回各家了。 有刘宗周在此,他们怎会舍弃这么好的求教机会? 一路迤逦而行,左梦庚就发现,这里比临清繁华更胜十倍。 临清百万人口大城,有明一代始终重要非凡。本来他觉着天下间再无出其右处,但今日看了才发觉,原来繁华与繁华尚有不同。 松江府的繁华,明显感觉的出来商业气息非常浓郁。 仅仅从码头到徐府这一小段路上,街道两旁的商肆就络绎不绝。 各色车辆全都拉载着堆积如山的货物,要么驶往码头、要么从码头离开,根本看不见空车。 左梦庚甚至看到有小二端着木盘子从一家酒楼里飞速跑出,上面摆放着各色吃食远远去了,而路上的人全都司空见惯。 这里居然已经有外卖了。 徐尔爵注意到他的神色,自得不已。 “怎么样,中恒,松江府之繁盛,比之临清,是不是更有不同?” 其他人耳朵纷纷竖起,想要听听他怎么说。 徐骥更是关心,将这当成了是对左梦庚的考察。 只可惜,在眼界面前,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和左梦庚相比? 左梦庚指着渐行渐远的黄浦江,惋惜道:“松江府滨海而建,又有此江穿城而过,简直是天然的避风良港。倘若海贸开通,天下各处商贾云集,则松江府立成天下第一繁盛之所。” 后世上海什么样的,他的记忆里可是有的。 众人满以为他会对此地赞叹一番,孰料他竟然扯到了海贸上去。 可结合了当地地理的说辞,又让众人不得不信服。 海贸赚钱,这对江南人来说并不陌生。只可惜大明实行海禁政策,近些年虽然宽松了些,但也不是什么人都玩的起的。 而海贸可行与否,一个良好的港口必然是先决条件。 以这个时代的海船来说,黄浦江的存在,绝对让松江府充满了竞争力。 这个时代最大的海船也吨位有限,是能够驶入黄浦江的。 这样一来,避风避浪的效果,远远比其他的港口要好的多。 后世洋山深水港建成之前,上海最大的货运码头就在外高桥,那是长江的入海口。 这个时代的船,要想好好停泊、卸货,无疑驶入临近的江中更好。 左梦庚看着眼前的繁华,真是惋惜不已。 如果海贸开放,以此为基地,能够创造出多少财富啊! 徐府很快就到了。 后世的徐光启故居,仅仅剩下了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映衬下,显得十分破旧。 可如今的徐府,占地却颇为广阔,足足有几十亩之大。 没办法,徐府人口众多。就算再崇尚简朴,为了容纳这么多人,也不得不大肆建造。 进了府内,徐家的人基本都到齐了。 徐骥请了刘宗周、李邦华客座奉茶,然后和顾氏坐在主位。 徐家上下分站两旁,纷纷嬉笑着迎接徐若琳和新任女婿左梦庚。 徐若琳被那么多的目光看的难耐,可拜见高堂的礼节却不敢疏忽。 “女儿远行归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出门一趟,居然就成了别人的,徐骥难免又有些心疼。 可是再想到若不是左梦庚舍命相救,徐若琳就要没于京畿的民乱中,又觉着如此甚好。 顾氏却眼圈一红,险些落泪。一把将女儿拉过来,迭声道:“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若琳和母亲抱在一处,好生劝慰,才没有让顾氏失态。 徐骥看向左梦庚,道:“老爷子日前来信,说了你们的事。既如此,婚事便在近日办了,如何?” 既然是徐光启下的命令,徐骥也只得遵守。 左梦庚自然没有意见。 “一切但凭泰山大人做主。” 不过他也有要明确的事项。 “敢问泰山大人,徐府俱为信徒,不知这婚礼,是以中式为主,还是以西式为主?” 徐府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时代西方的婚礼,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说道的地方。 西方来的传教士,也不敢在中国推行西方的风俗。 “此乃中土,自当以中式婚礼为好。” 徐骥还没有说什么,刘宗周却断言道。 此老虽然对西教没什么偏见,但也不想中华礼仪落后于西方。 对于婚礼的形式,徐家人还真的没有太多要求。 “中恒有心了。不过我等皆华夏子民,自当遵从祖宗礼节。” 徐尔爵和左梦庚关系好,不禁问道:“中恒也懂得西式婚礼吗?” 左梦庚心说,我还真懂。 他看向徐若琳,笑道:“本来想着遵从徐氏信仰,小弟做了万全的准备。听闻教徒结婚时,都会穿着婚纱。因此小弟特意制备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徐若琳惊诧不已,顾不得害羞,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左梦庚莞尔一笑。 “给你的惊喜嘛,太早被你知道了,还算什么惊喜?” 此言一出,徐家的女人们纷纷升起醋意,看向自家的男人,眼里冒火。 什么时候,她们的丈夫也能这么有情趣啊? 徐尔爵等人瞬间压力山大,发觉自己掉进坑里了。 徐尔觉的妻子俞氏禁不住问道:“却不知这婚纱是何等模样?” 这个时代的西方人结婚,穿的也不能算是婚纱,而是应该叫做礼服。 婚纱是从礼服慢慢演化而来的,如今连雏形都没有。 左梦庚也是准备婚礼的时候,想到后世婚纱的美丽,于是画了后,交给王秀芹等人制作出来的。 当然,考虑时代因素,婚纱的样式比较保守。可当制作出来后,明显看到,王秀芹等服装厂里的女人们全都眼红了。 女人,天生就对美丽的事物没有免疫力。 而婚纱,显然是其中的王者。 整件婚纱均以真丝制成,是左梦庚迄今为止弄出来的最奢侈的东西。 只为了给徐若琳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难得任性一回。 为了这件婚纱,左梦庚还特意带了一位女官过来。 他让人去捧了盒子过来,交予女官,带着徐若琳去后堂试穿。 好家伙,徐家的女人全都跟去了。 一直到女人们走光了,在场的徐家男人才长出一口气。 许远度更是夸张,一边抹汗,一边发牢骚。 “中恒,日后再有这等事,可千万要和我等通通气。否则的话,家宅不宁矣。” 徐尔斗更是腹黑。 “只希望中恒那婚纱不好看了。” 唯独徐骥呵呵笑着,对左梦庚这个新任女婿,增添了几分好感。 不管怎么说,能这么讨好徐若琳,最起码说明女儿在此人的心目中地位很重要。 既如此,便不用担心婚后的生活了。 想到这些,徐骥不禁有些佩服父亲的眼光了。 ------------ 第271章 妇女之友 徐府后宅,徐若琳已经被围攻了。 “来来来,徐三小姐,快给我们讲讲,英雄救美女的经过。” 徐若兰浑没有成熟妇人的样子,第一个拿妹妹开涮。 “对对对,乱军从中、生死之际,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出手相救,我也会以身相许的。” 徐若欣西子捧心,脑子里不知道在幻想什么。 徐尔爵的妻子乔氏立刻取笑起来。 “四妹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潘家公子会不会拈酸吃醋?” 徐若欣闹了个大红脸,顿足不依,和二嫂闹成一团。 徐尔斗之妻王氏娴静,很是关心,问道:“三妹,那左家乃将门武夫,又远在山东,你嫁过去,不会受气吧?” 她这么一说,徐家女人全都严肃起来。 事关终生,徐若琳也不敢怠慢,耐心解释道:“嫂嫂有所不知,左家人口单薄。公公远在外地领兵,常年不归。婆婆老实本份,便是连持家也有所不足。除了他之外,内外便只有一个妹妹,也是个善良的。” 听到左家人丁竟然这般稀少,徐家女人们一下子热闹起来。 “哎哟,那岂不是说,三妹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了?” 徐若兰竟羡慕起来。 艾家乃松江府大族,人丁兴旺,里里外外长辈无数。她这个媳妇做的,可不是那么如意。 徐尔默妻子黄氏也道:“左家这般模样,倒是便宜了三妹。” 黄氏的爷爷黄体仁乃是徐光启的授业恩师,他和徐光启之间还有一段佳话。 黄体仁直到六十岁时,才和徐光启一起考中进士。 当时黄体仁得到了进入翰林院供职的机会,想到自己年事已高,便推荐了徐光启代替自己。 因为这个,徐光启得到了考试机会,顺利成为了翰林院庶吉士,仕途才开始顺畅起来。 许甘第在临清住了许久,知道的更多。 “当家做主算什么?咱们三妹啊,如今可了不得呢。不但管着三妹夫内外的财政大权,还是学堂校长呢。” 听到徐若琳居然没有困守香闺,徐家女人们更加热闹了。 “三妹,中恒许你出来做事?” 女子涉外,在徐家这种教徒家庭都不多。因此得知徐若琳居然如此自由,大家更加羡慕了。 俞氏的祖父俞汝为乃隆庆五年进士,曾任兵部郎中、山东佥事。父亲俞廷锷虽只是举人,但却和名士陈继儒一起编撰了《松江府志》。 出身于这样的书香门第,俞氏自然才华不浅。然而嫁人之后,除了操持家务,礼拜祷告之外,平素也无所事事。 谁又愿意困守一方天地,不憧憬自由自在呢? 徐若琳呵呵一笑,拉过来百无聊赖的王思仪。 “我做的那点事算的了什么,清水关一战时,思仪妹妹可是亲自上阵杀敌呢。” 众人大惊,这才发觉怠慢了王思仪。 本来王思仪穿着朴素,众人还以为是她是左梦庚配给徐若琳的丫鬟呢。得知竟是女将,一时慌乱不已。 再听徐若琳介绍,王思仪不但是高官之女,还是左梦庚麾下骑兵将领,徐家的女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着偶像一般。 这个时代,女人出一次门都很不容易了。可这个女孩,竟然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人都说四川的秦将军乃当世女中豪杰,只恨不能相见。王妹妹快说说,你怎这般厉害?” 徐若欣年纪最小,人也最活泼,对王思仪的经历更是憧憬。 王思仪还第一次被人崇敬,不免有些飘飘然。 “也没啥,就是上了战场,用斧头砸人就行了。” 徐若欣眼冒金星。 “这就般简单?” 王思仪才不懂她为何失望呢。 “不都是这样嘛?” 徐若琳看不下去了,连忙给妹妹解惑。 “小妹莫要听信。思仪乃天生神力,而且骑射无双。我听说,全军上下,没有一人是她的对手。” 听到这个,徐家女人们更加惊诧了。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孩,竟然打遍全军无敌手,那岂不是将无数须眉都踩在脚下了? 乔氏促狭地问道:“那王妹妹和中恒比起来,谁的武艺更高?应该是中恒吧?他可是天下名将呢。” 乔氏乃礼部主事乔炜之女,婚前和徐若琳便是闺中密友,因此调侃起来毫无负担。 王思仪是个耿直的,有啥说啥。 “切,就他那两下子,我让他一只手滴。” 徐若琳这个郁闷,手捂额头,倍感丢人。 听到连左梦庚都不是对手,众位妇人总算是对王思仪的厉害有所了解。 正热闹间,女官走了过来。 “徐校长,婚纱整理好了,要试试吗?” 徐若琳还未如何,其他人更激动。 “快快快,快去穿上,让我们看看婚纱是什么样的?” “三妹,我来帮你。” 最终,许甘第和乔氏簇拥着徐若琳去了里间。 一进去,三个女人的眼睛就直了。 只见迎面搭好的架子上,此时正挂着一件通体雪白的薄纱长裙。薄若蝉翼的上身和蓬松如云的裙摆,仿佛跃跃欲飞。 乔氏两眼闪着星光,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以往只在经书中听闻天使之说,或许,天使便是这般模样吧。” 徐若琳也失了神,不自觉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婚纱的面料,感受着滑腻舒适的手感,幻想着自己穿上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弯起。 那个家伙,明明看起来是大老粗,为何这么能琢磨女孩家的心思? 这一生啊,岂不是要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女官走上来,道:“徐校长,还请褪去衣物,我来帮你穿戴。” 室内都是女子,徐若琳也不羞涩,利落地褪去了衣裙。 然而女官还不满意,又道:“内衣也脱下来吧,否则不好搭配。” “啊……” 再脱可就什么都没有啦。 长这么大,徐若琳除了在侍女面前,还从未这么做过。 乔氏和许甘第却忍不得,干脆帮她动手。 “哎呀,咱们姐妹面前,你还怕什么?” 然而当徐若琳真的完整呈现在她们面前时,乔氏和许甘第又不禁嫉妒了。 徐家的女人虽然都很漂亮,但要说最脱俗出尘的,肯定是徐若琳。 徐若琳不但明艳清朗,而且个子也高。足足一米七四的身高,搭配上通体匀称婉约的身材,凝脂韵白的肌肤,时刻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晕。 谁说女人看到漂亮的同性会嗤之以鼻的? 明明比男人还贪婪好嘛。 幸好徐若琳羞涩不耐,催促问道:“快……快帮我穿吧。” 女官最先清醒过来,拿来了两件很小又精致的衣物。 “先把这两件穿在里面。” 徐若琳拿过其中一件,见左右各一条纤细的带子,中间是两个鼓鼓的半圆形罩子,居然一下子明白了用途。 “这……这是谁弄的?” 女官帮她穿戴,说道:“是参座设计的,说日常佩戴这个,对身体有好处。” 一想到穿在女人家私密处的贴身衣物,居然是一个大男人设计的,徐家三女全都不禁素颜辣热。 徐若琳不禁嗔怪。 “偏……偏他多事。” 可是等胸罩、内裤穿好,她明显感觉到,这样的衣物比原来的亵衣、肚兜要舒服多了。 “现在可以穿那个婚纱了吗?” 女官却又拿来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拿出来的却是两条长长的又很有弹性、又有些通明的布料,弄的三人完全搞不清楚用途。 女官蹲下来,拿起徐若琳一只脚,将那东西套在了脚上。很快地,一整条布料顺着脚、小腿一路紧贴到了大腿根处。 虽然徐若琳的双腿很美,可是当蒙上了这么一层泛着光泽又若隐若现的布料后,连许甘第和乔氏竟然都不争气地怦然心动。 “这……这是何物?” 女官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帮徐若琳穿戴另一条的时候,顺口解释道:“这也是参座设计的,他说这东西叫丝袜,穿上了会很漂亮。” 许甘第和乔氏强忍着悸动,暗自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发疯。 这东西连女人见了都差点着魔,要是被男人见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们就产生了将丝袜据为己有的冲动。 ------------ 第272章 丝袜高跟鞋 丝袜早在十三世纪就有了,男人用的。 如今的丝袜虽然不能和后世的黑丝、肉丝相比,但是白丝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为了织出丝袜,左梦庚求教了邓玉函和罗雅谷,没想到他们还真懂。 在两位传教士的帮助下,王秀芹带人钻研了两个多月,终于制作出了和后世相似的丝袜。 如今穿在徐若琳的腿上,惊艳了每一位女子的心。 就连徐若琳都惊喜莫名,突然想到,如果被某人看到的话……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浮现过一句诗词。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穿好了丝袜,女官才拿过来婚纱。 “徐校长,这个婚纱穿起来非常麻烦,请您跟着我的指示来做。” 考虑到当下的风气,左梦庚设计的婚纱非常保守。不但严密保护住了脖子以下的部位,还有袖子。 不过穿戴的步骤和后世差不多,都需要在后面系扣。 后世的婚纱多以女性完美的身体曲线来增加婚纱的美感,现在不能这么做,那么就需要在婚纱的面料上做些文章。 比如这件婚纱的正面部分,利用金丝绣了金凤呈祥的图案出来。 纯白的婚纱,金色的刺绣,随着动作更显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婚纱的后背部分,因为做不出拉链,因此用同样颜色的细带穿过双排的孔,最终系好,完成了穿戴。 当徐若琳穿好婚纱的那一刻,本来古朴典雅的室内陡然一亮,仿佛一道圣光降临人间。 徐若琳回眸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还可以吗?” 殊不知,这一回眸,所有人的心跳都慢了两拍。 “我的老天爷啊,怎这样美!” 徐若兰以为自己信奉天主,一生求善,应该无欲无求了。可就在这一刻,竟生出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念头。 乔氏更是哀叹不已。 “为何当初我成婚时,没有这样的一件婚纱?” 徐若兰细心地帮着妹妹整理仪容,发出了来自内心的感慨。 “原以为你远嫁山东,此生必定颇多坎坷。如今看来,有夫如此,还有何求?” 她们都是嫁人了的,何曾见过有男人可以为女人做到这个程度的? 可穿好了婚纱,还不是结束。 女官又拿出来一个很大很精美的首饰盒,打开之后,先是一串全部由拇指大小的珍珠串成的项链。 “参座说,婚纱要配这样的项链才完美。” 还是因为保守的婚纱,多少显得有些单调。多了一串名贵的项链,很好地调和了效果。 最好的当然是钻石项链。 可这个时代,左梦庚哪儿弄钻石去? 除了珍珠项链外,还有左梦庚令人特别制作的宝石耳坠。 当徐若兰和乔氏帮徐若兰盘好头发后,两枚红宝石项链戴上,立刻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徐若琳人如暖玉,婚纱纯白圣洁,珍珠项链也是白光氤氲。此时多了两抹鲜明的红艳,立刻让绝世的美人多了三分清艳。 如同雨过天晴时的彩虹,带着心旷神怡的美。 可令徐若兰和乔氏更加发狂的东西出现了。 女官再次捧出一个木盒,等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双她们从未见过的鞋子。 这双鞋一时看不出如何制作的,但通体雪白,从脚跟到脚尖婉约一体,尤其是后面还有细细的高跟。 鞋尖处镶了珍珠,只拿在手中,就已经让人感慨其精美。 女官拿起徐若琳的纤足,小心地套在鞋中。两只都穿好后,才扶着她道:“可以站起来了。” 这是左梦庚设计的高跟鞋。 王蔚然提供了那么多的牛皮,成为了最好的原材料。而皮鞋的制作方法又不难,制漆在他的指点下也能够做到。 当徐若琳还坐着的时候,徐若兰和乔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觉得这双从未见过的鞋子很漂亮,很适合女人。 可是当徐若琳一站起来,搭配上婚纱,两人立刻忘记了呼吸。 肉眼可见的,徐若琳似乎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 她本就身材高挑,可是现在看来,整个身体的线条都呈现夸张的完美。 不知为何,看到徐若琳此时的样子,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家中那尊最名贵的瓷瓶。 徐若琳呈现出来的弧线美,比那瓷瓶更甚。 女官还在兢兢业业地教导。 “穿这种鞋走路,要注意重心。步幅不宜过大。要注意抬头、沉肩、收腹。走路时,要前脚掌着地,膝盖挺直着走。” 徐若琳第一次穿高跟鞋,光是站稳就耗费了许久。当她尝试着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整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遵照女官的指点,前脚掌缓缓着地,随后尖细的后跟触碰到了地面。过于狭小的接触面积让她不禁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可等到走了十几步后,适应了高跟鞋的特性,徐若琳立刻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因为高跟鞋带来的视角提升,令她只感到眼前的世界似乎都不同了。 尤其是当女官拉来落地镜,让她自己查看时,徐若琳便晕晕乎乎的。 估计她是世界上第一个被自己的美丽吓到的人。 可旁边还有两个醋坛子,眼珠子一刻不舍地盯着徐若琳的高跟鞋,恨不得抢了过来。 婚纱虽然也很漂亮,她们已经成婚了,没有理由再次穿上。 高跟鞋呢? 真的好想拥有一双啊! 女官也很满意自己的手笔,提议道:“参座就在外面,不如穿出去,让他看看可好?” 徐若琳羞成了玫瑰花。 “会不会不好看?” 徐若兰和乔氏大吐酸水。 “你要是不好看,我们都成老帮菜喽。走走走,让大家伙看看不一样的新娘子。” 徐若琳拗不过她们,愣是被拉到了前面。 此时徐府的正堂里很是热闹。 左梦庚正在将礼物一件件奉上,而每一样东西,都颇得徐府上下欢心。 “素闻泰山大人深谙兵戈之道,小婿恭为武将,无以为敬,特献上拙作,还请泰山大人斧正。” 左梦庚把自己的《战争论》作为礼物,送给了徐骥。 徐骥一生没有出仕,但是在历法、农政和兵法上,都颇有造诣。 既然徐府崇尚节俭,不好奢华,左梦庚在礼物方面就费了一番心思。 手捧《战争论》,虽然还未研读,但是徐骥十分高兴,终于看左梦庚顺眼了。 “中恒乃世之名将,如今不但杀敌有功,更注书传世,自成一家,来日必定名留青史。” 如果左梦庚说他著述了什么儒学典籍,估计徐家人会嗤之以鼻,并不认为他有那个学问。 可作为唯一击败了后金的名将,他的兵书那绝对是值得信赖的。 而左梦庚将自己的心血赠与徐骥,这份心意自然是无价的。 因为事先做过调查,所以左梦庚的每一件礼物都投其所好,深得人心。一时间,徐府上下对这位新女婿的印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徐若琳几人出来时,恰好最后一件礼物呈上。 这件礼物很大,需要徐府正堂中门打开,七八个人共同抬着才送进来。 好吧,这是一架钢琴。 新鲜出炉的世界上第二架钢琴。 第一架放在了临清,成为了邓玉函和罗雅谷的禁脔。 当钢琴被制作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征服了所有人。 那卓越的音效和旋律表达能力,远超任何乐器,一下子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欢。 想着要来徐府成婚,左梦庚决定带上一架钢琴,作为最出彩的礼物。 看着如此大的物件,徐府众人都晕乎了。 好在见多识广,居然认的出来。 “这似乎是哈普西科德,但又有所不同。” 原来耶稣会在松江的教堂里,就有一架羽管键琴。平素教堂们唱诗时,作为伴奏乐器。 但很显然,羽管键琴无论是音效上,还是外型上,都远不如钢琴精美。 可无论多美的乐器,在徐若琳走出来时,都彻底黯然失色,沦落为了配角。 “新娘子出来喽!” 乔氏当先引路,往旁边一闪,引出了最动人心魄的光! 刹那间,左梦庚便失去了思考能力,仿佛陷入了永恒。 明明是自己制造的美丽,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沦陷了。 紊乱而迷醉的心,已经失去了控制力,带着他不由迈动脚步,向着娉娉婷婷的伊人迎去。 ------------ 第273章 致朱丽叶【国殇勿忘,吾辈自强】 左梦庚不知道历史上第一件婚纱出现时,是什么效果。 但是现在,穿着婚纱的徐若琳,夺走了他所有的思想。 一直走到近前,从头到脚打量着天使一般的佳人,左梦庚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迷醉。 在场的男人们全都瞠目结舌,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过许多人的心底,都产生了一种真切的想法。 许远度痛苦捂额,呻吟道:“危矣!” 徐尔觉脸色煞白。 “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家都是男人,同病相怜。 徐若琳的亮相假如普通,那还好说。如今惊艳到如此程度,大家都明白,家里的女人肯定会不依的。 而女人们一旦闹起来,遭罪的还不是他们? 一时间,徐家的男人们竟然都对左梦庚产生了怨言。 你说你就办个婚事,好好地走个流程不就完了嘛。 搞这么多妖蛾子干什么? 徐若欣的身边多了一位俊秀的公子,此时正被她抓着唠叨些什么,而那位公子热汗蒸腾,抖如筛糠。 正是徐若欣的未婚夫,潘家的潘晓纳。 虽然两人还未完婚,但因为潘徐两家是基督徒,所以在男女之防上倒是不严。徐家这边有事,身为亲家,潘云龙便跑了过来。 结果看到徐若琳身着婚纱这一幕,潘晓纳就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 待自己成婚那一日,要是没给徐若欣准备这些,只怕这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 莫说年轻人,便是长辈们都被新娘子的美打动了。 “这婚纱倒是和西人的礼服颇有相似之处。” 顾氏看着眼热,甚至还察觉了婚纱的出处。 松江府是明末基督徒的大本营,这里足足有信徒超过十万人。徐家人没少出席西洋人的婚礼,因此见过西洋的礼服样式。 虽不如婚纱这般绚烂唯美,但样式上却有许多共通之处。 徐骥也是服气了。 “枉我等挚诚信奉天主,却不如中恒开放通达啊。” 刘宗周和李邦华也在议论。 “从前只觉着西人粗蛮,礼教不彰。今日看来,西人文明,亦有可取之处。” 李邦华深以为然。 “中恒每每说须开眼看世界,我等却不以为然。今日看来,确实不能故步自封,因循守旧。” 左梦庚可不知道,就因为一件婚纱,引得阵营里的两位大佬思想上出现了转变。 “美丽的天使,感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毫不避讳的情话,惹得徐若琳身边的几个女人纷纷羞红了脸,随后又羞恼地看向各自的男人。 这些榆木疙瘩,一辈子也不会对她们说这些。 徐家男人们纷纷遭重,不明白又出了什么状况。 徐若琳也受不得这样的称赞。 “我……我也不知好不好?” 左梦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改编了一首古诗。 “徐氏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徐氏众女纷纷捧心,被狗粮刺激的神魂颠倒。 这世上居然有男人可以把情话说的这么落落大方,为何不是她们的男人? 徐若琳却醒了过来,心底甜丝丝的,嘴上似嗔实喜。 “哪有你说的那般……那般好?” 左梦庚引着她来到徐骥夫妇面前,让长辈过目。 “泰山、泰水大人,这是小婿为若琳准备的婚纱,参考了西人之礼服,不知可否?” 顾氏早就看的眼睛直了,要不是顾及身份,早已和其他女人一样,上前检查细节了。 不过看到左梦庚的模样,不禁道:“这婚纱自然是极好的,女人家一生至重时刻,有此相伴,妇复何求?不过中恒这般打扮,似乎有些不伦不类。” 左梦庚穿着的,是普通的儒衫。混迹于大明市井之间,浑然一体。但是和身着婚纱的徐若琳站在一起,就显得处处别扭。 他岂能不知? “小婿也准备了搭配的礼服。” 顾氏忙催促道:“那还等什么?速速换来,让我们开开眼。” 徐尔爵、许远度、徐尔斗、潘晓纳几人忙跑上来。 “我们去帮忙。” 四人推着左梦庚去了后堂,待避开了耳目,纷纷发难。 “好你个左梦庚,枉我们真心待你,却这般坑害我等。” 徐尔爵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动武。 许远度也是如此。 “中恒啊,你弄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出来,能不能知会我们一声啊?哎,从今以后,家宅不宁啊!” 徐尔斗是第一次见左梦庚,但丝毫不客气。 “三妹夫,快快想些办法,不然的话,休怪哥哥不客气。” 潘晓纳更是当场埋怨。 “三姐夫,你弄的这么好,小弟过后怎么办?若欣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左梦庚莞尔,没想到一个新事物居然令徐家的男人们这般紧张。 不过他从来不打吴准备的仗。 “各位安心,婚纱只有婚事时方能穿戴,因此暂且不提。小弟还给嫂嫂、姐姐们准备了称心的礼物,保证令她们满意。” 他又看向潘晓纳。 “妹夫放心,你们成亲之日,若欣的婚纱包在我的头上了。” 潘晓纳阴云尽去,立刻觉着左梦庚是大大的好人了。 “三姐夫,全看你的了。” 徐尔爵忧虑稍去,反而生起了好奇心。 “别耽搁了,中恒,快让我们看看,能和婚纱匹配的礼服是什么样的?” 左梦庚准备的,自然就是燕尾服了。 当挺拔修长的燕尾服搭配上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洁白的衬衫与蝴蝶结丰富了燕尾服的素雅之美。 新式的皮鞋更是令几个人爱不释手,徐尔斗更是试穿了一下,吵着要弄一双来。 坦白说,这套燕尾服并不算多好。 因为料子是纯棉的,而非毛料。 这个时代的中国,毛纺技术主要掌握在北方的游牧民族手中,而且非常的原始。想要以现在的毛纺技术做出燕尾服和西服,是不可能实现的。 纯棉的燕尾服,保质期非常短,用来出席活动用还行。日常穿着的话,成本就太高了。 男式皮鞋反而和后世没有什么区别,已经可以进入实用阶段。 看到徐家男人们对皮鞋爱不释手的样子,左梦庚觉得,这或许会是一条不错的商业道路。 在左梦庚的指点下,徐尔爵将他的长发打开打散,然后全部梳理到脑后再结成一条长辫。 如此一来,整个人都变得干净利索起来。 “这套服饰颇为清简,浑不似中土衣物拖沓,而且穿戴方便,有不少可以借鉴之处。” 因为有西洋人进出中国,所以对于这种略显西化的服装,徐家人并不是很抵触。而且目前西洋人的服装也做不到如此先进,反而让他们觉着,这种服饰可能是融合了东西之长。 左梦庚出来后,又博得了大家的称赞。 尤其是当他和徐若琳站在一起时,当真是珠联璧合,相映成辉。 “我想送你一首曲子,一首专属于你的曲子。” 左梦庚彻底放开,无视周围的目光,拉着徐若琳来到钢琴前,仿佛穿越了时空,一如后世那般直白地表达爱意。 钢琴放在大堂里,光彩熠熠,夺人眼球。 大家早就在好奇,这么大的乐器,究竟该如何演奏,音效如何了。 但除了左梦庚,无人会弹,只好置之不理。 此时见左梦庚要弹琴,众人不由一静,颇为期待。 左梦庚目光温润,浓浓的爱意传达给徐若琳,令女孩为之一羞,好似静夜里的百合花,带着幽幽的绝美。 随后他沉静下来,手指搭在了琴键上。 清灵婉约舒缓的旋律溢出,漂浮于空气中,轻柔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朵,立时让耳膜为之愉悦起来。 仿佛午夜的深闺中,爱人的呢喃和倾诉在耳畔萦绕。款款心意宛如溪水,潺潺清澈,涤荡灵魂。 在座诸人均是饱读诗书之辈,一辈子欣赏过的丝竹之音不计其数。然而在这样卓越的旋律中,还是得到了升华。 徐若琳轻轻扶着钢琴,低首凝视着专注弹琴的男人。 尽管她聆听钢琴演奏的时候不多,可神奇地听懂了旋律中的心意。 一个愿意为她做到这种程度的男人,怎不是……一生所爱! ------------ 第274章 学以何用?【求月票】 成婚之际,以一首情意绵绵的曲子送给爱人,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徐若琳感动满满的时候,也是徐家其他男人受罪的时候。 家里婆娘逼迫的目光,让他们无地自容。 不过这一次却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日后免不了活学活用。 长辈们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聆听了一首从未听过又无比精妙的乐曲,全都大开眼界。 刘宗周看着钢琴,啧啧称奇。 “此物之音,远别于中土诸乐。然韵律之美,尤为出众。不曾想西人于曲乐之道,竟也这般厉害。” 左梦庚知道刘宗周有浓厚的华夏情节,忙道:“老师,此琴乃学生借鉴西人之乐器改进而来,并非西人创造。真要算起来,还是我华夏之物。” 黄宗羲和他心意相通,跟着道:“千百年来,西夷传入华夏之物数不胜数,历经沧桑,皆已为我华夏风采。此琴亦是如此,尤比西人之琴更甚。说明我华夏海纳百川、推陈出新的能力,才是当世仅有。”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无不欣然认同。 看来民族情结,任何时候都刻印在中国人的骨子里。 徐若欣可没有那么多深奥的想法,她已经被曲子征服了,急急问道:“三姐夫,可有曲名?” 左梦庚朗声一笑,看向幸福满满的徐若琳。 “致朱丽叶……” 厅堂里,瞬间被满满的酸味填满。 所有的女人,不论大小,即使是顾氏这个亲娘,看向徐若琳的时候都满是嫉妒。 这么好听的曲子,必将流芳百世。而不管过去多久,人们都会提及曲子的主人公徐若琳。 那岂不是说,她也会被永世铭记? 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吗? 其实《致朱丽叶》就是最闻名遐迩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是左梦庚会的为数不多的曲子之一。 此情此景,拿来献给爱人,显然再好不过了。 反正此曲本名也不是《致爱丽丝》,而是叫《致特蕾莎》,那么他给改成《致朱丽叶》有何不可? 朱丽叶,就是徐若琳的教名。 徐若兰的教名是福礼济大,许甘第是甘第大,而徐若欣是马尔蒂纳。如果后世人听来,难免古怪。 唯独徐若琳的朱丽叶,算是很正常的教名。 左梦庚是新女婿上门,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王思仪更是贵客,徐府不敢怠慢,准备了丰盛的午宴。 “中恒是北地人,不晓得习不习惯江南菜式?” 左梦庚发现,徐骥这个老丈人一旦接受了他,就变得很随和,并没有什么高高端起的长辈架子。 这让他很舒服,忙道:“小婿走南闯北,各地风味都有所涉猎。尤其沙场之上,危急之时,便是连一口馒头都吃不得。或许……这天下间还没有不合小婿胃口的饮食。”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打开,觥筹交错之下,和乐融融。 徐家信奉了天主教后,也没有断绝传统学问的研习。徐骥和徐尔觉兄弟几个,全都是有功名的。虽未出仕,然学问扎实。 席间每每向刘宗周、李邦华求教,可谓是获益良多。 刘宗周原本对于这些信奉外邦神灵的人,是多少有些蔑视的。此次实地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也终于放下了偏见。 席间,他说起在临清时,与邓玉函、罗雅谷等传教士的来往,以及对西方宗教的了解和看法,竟然令徐家父子都学到了东西。 午后,徐府陡然热闹起来。 松江府本地士人、名流、学子纷沓而至,几乎踏破了徐府的门槛。 陈子龙、李雯、宋徵舆等人主要是来送贺礼的,而其他人则是来拜访刘宗周。 天下文宗难得来一次松江府,儒家学子岂能放过这个请教的好机会。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闹哄哄的不是办法,潘晓纳之父潘云龙提议道:“念台公,在下于江边有一处幽静之所,不如请念台公登台开讲,教化我松江士人,如何?” 众人无不大喜,哄然称是。 好在刘宗周当年北上时,每到一处都曾讲学,对这场面并不陌生。 “诸位贤达不以鄙人老朽昏聩,盛情以待,此老朽莫大荣幸。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教诲愧不敢当,当与诸位贤达切磋砥砺,以有教我,可否?” 见闻名天下的刘宗周竟这般谦逊,一些稍微学有所成便洋洋得意之辈,立时警醒起来。对于孔夫子的“吾日三省吾身”之意,更有所体会。 众星捧月之下,出了徐府,一路来到黄浦江边。 此时的黄浦江两岸,虽然多处都有繁华码头商铺,但远不能和后世相比。加上土地私有,江边好地多已被大户占据,因此风景清幽之所,比比皆是。 就在潘家的宅邸东面,便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中间虽未人为修葺,然土地平整开阔,江风穿林而过,三月暖阳之下,舒适怡人,宛如仙处。 刘宗周被请上中间一块石台,其上早有清茶、书案布好。 随行诸人纷纷在四周席地而坐,将偌大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左梦庚侍立在一侧,放眼看去,只见慕名而来者,竟男女老幼、士农工商皆有。 东南向学之心,果然远胜各地。 只可惜,乱世之下,这等学问再如何精深,也不能拯救天下。 刘宗周和他想法一致,看着数不清的向学之辈,唯有叹息。 如果是从前,他只有满心欢喜,并且竭力把自己的所学讲述出来,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沐浴圣人教化。 但是现在,刘宗周有些迷茫,竟不知从何开口。 想了想,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老夫自幼蒙学,邀天之幸,外祖父、恩师俱为大儒,于学问之道,入巷颇速。” 他的生平,在座的人几乎都知道,同时也很羡慕。 名师的作用,古往今来别无二致。 也只有章颖、许孚远这样的名士,才能够教导出刘宗周这样的大学问家。 刘宗周还在讲述自己的治学经历。 “老夫以程朱入门,后涉阳明。心、理兼顾后,略有所得。承蒙世人厚爱,薄有幸名。老夫原以为学已有成,当可修身、齐家、治天下,辅佐君主、匡扶社稷,挽救大明江山颓唐。相信诸位,与老夫心意相同者,必不在少数。” 众人大笑,连绵不绝。 书中自有黄金屋,学的文武艺,当然要卖与帝王家。 这也是读书人考取功名如过江之鲫的原因。 几乎大部分无心仕途的读书人,基本上都是自知功名无望罢了。 刘宗周把铺垫做好了,徐徐进入主题。 “在座诸位,与老夫一般,仕途蹉跎者不在少数。试问各位,是我等报国之心不够坚贞吗?” 下面一片嘈杂的议论声,许多人都悲愤摇头。 当然没有人会说自己无心报国。 仕途蹉跎,大多数的原因,不是苦心劝谏为君王所不喜,要么为奸人所害。 即使担责受罚,可又有多少是不愿同流合污,面对着时局无可奈何呢? “老夫观之,今日诸君,为官做宰者寡,江湖乡野者众。试问诸君,虽不能为官,然可有救世救民之心?” 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今天跑来听刘宗周讲学的,身负功名的人十不足一。其余多数,更是平民百姓。 只因江南富庶,便是平民,就学之人也不知凡几。 刘宗周这个问题,可谓是切中要害。 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天下,那么作为平明百姓,或者是处江湖之远的士绅,究竟有没有秉承这个教条呢? 须臾平静之后,在场众人突然心有灵犀,齐声唱和。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当年东林书院之宗旨,今日已深入民心。 看到这个盛况,刘宗周当真是热泪盈眶。 “不知诸君远离朝堂,身无微权,何以畅用所学?” 场面刹那间肃静下来,所有人都陷入思考。显然都是在思索,自己可曾在平日里用上信奉之所学。 可大多数人都面露迷茫,竟找不到一点学以致用的地方。 这种感觉,一下子令许多人惶恐起来。 难道游历于市井之间,俗气沾身,已经令他们忘却了圣人之道吗? ------------ 第275章 挖坑 这里是江南,而非山东。 因此刘宗周决定登台讲学时,特意保守了一些。 如果按照他在山东的学术研究内容来讲,怕是立刻会掀起轩然大波,天下震动。 饶是如此,他的提问还是引发了极大的冲击。 刘宗周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儒学除了可以帮助做官外,还有什么用处? 远离官场的读书人,普普通通的百姓,学习了儒家之道后,究竟有没有应用到这些学问? 说穿了,刘宗周就是在质疑儒学缺乏实用性。 陈子龙年轻气盛,忍不住跳出来。 “阳明先生曾言,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我辈士人,早已铭记于心,且用之以察。” 这是在反驳刘宗周的论断。 你说儒学缺少实用性,可先辈大儒早已告诫我等,要知行合一,学以致用。 可惜,陈子龙的道行太浅了,焉能和刘宗周这等融会贯通、天地通达的大宗师相比?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人中作何解?” 刘宗周直接拿出了孔夫子的原话来。 你说当今的士人都在贯彻知行合一、学以致用,那好,真的把学问用到对处了吗? 连孔夫子都说了,即使将诗词吟诵的再好,去从政也不可能成功。出使四方,也没有相应的能力。如此一来,读诗再多,又有何用? 这就是在说,当今的学问,即使学的再多,但是脱离实际,也是毫无用处的。 有了陈子龙的铺垫,刘宗周深入展开。 “以这位先生为例……” 他随手指了一个朴素的汉子,惹得那人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刘宗周拱手相询。 “不知先生作何称呼,从事何业?” 那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名满天下的大儒会来和自己说话,回答的磕磕绊绊。 “小的……小的叫陈三谢,是……是作坊里的管事。” 刘宗周再问。 “可曾读书?” 陈三谢无比真诚。 “小的愚钝,虽慕圣贤,然一知半解,不敢称懂。” 左梦庚在一旁听的神采连连,没想到江南之地普普通通一个工人,居然都有如此文采。 刘宗周呵呵笑道:“既读过书,平日里生活、做工,可曾奉行圣贤之道?可把圣贤之道,化入技艺之中?” 陈三谢讷讷无言,面露愧色。 “小的蠢笨,做不到知行合一,玷污圣学。” 刘宗周却摇头叹道:“非也,非也。非是你不悟圣道,而是圣道无以教汝。” 满场哄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圣道煌煌,岂能连一个区区工人都教导不了? 然而刘宗周接下来的话,彻底摧垮了不少人的信念。 “只因圣人亦不曾懂得织造之术、亦不懂缫丝之法,何以教汝?” 儒家先贤再厉害,谁懂得织布缫丝? 相信即使是再狂热的儒教信徒,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念台公此言谬矣!” 远处传来一道清朗的喝声,随即人群两分,引得无数人探首翘望。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直斥刘宗周这样的宗师? 却见走进来的人,身着云雁补子官服,前呼后拥,气场不凡。 在座人等纷纷行礼。 “拜见父母大人!” 那官员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回礼。 “各位皆我儒林贤达,今日乃是文会,不可擅分尊卑。” 黄宗羲嘴里迸发出一丝嗤笑。 嘴上说着是文会,大家地位平等,结果却穿着官服而来,虚伪透顶。 刘宗周也看出了来人心思,并不起身迎接,而是怡然自顾。 “想必是方太守大驾了。” 那人正是松江知府方岳贡。 方才出言先声夺人,此时当面,又持礼甚恭。 “后学末进方岳贡,拜见念台公。一时激动,出言不逊,还望海涵。” 刘宗周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理不辨不清,儒学一道更是关切天下人心,不可不慎。方太守如有教我,尽可直言,以使我辈受教。” 刘宗周刚到松江的时候,方岳贡就知道了。 这让他很是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来拜见。 方岳贡并非东林中人,对东林党没有什么好印象。当然了,他也非阉党余孽。 就是最传统的那种读书人,既愤怒阉党乱国,同时对于东林党的标新立异也格外不满。 本来对于刘宗周莅临松江这件事,方岳贡打算视而不见的。 可随后下人回报,说刘宗周竟然在江边开坛讲学,而听者万余。 一想到东林大儒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宣扬离经叛道之言,方岳贡便坐不住了。 这等事,他没办法动用职权打压,否则的话立刻成为天下公敌。 唯一的办法,就是出面和刘宗周辩驳一番,以正人心。 老实说,面对刘宗周这等大宗师,方岳贡的内心还是十分慌乱的。 可他心性弥坚,百折不挠,而且立身方正,为官清廉,自忖一生正气,无所畏惧。 他走到刘宗周对面,学着刘宗周的样子,在石台上盘膝而坐。 “织造也好,缫丝也好,亦或是其余百工百业,不过是撮尔小道,微末之技也。我圣学大道,见心明性,扬善除恶。人心固则天下固,天下固则万民安也。” 毫无新意的论调。 如果是从前,刘宗周或许还会赞许一番。但是在如今的他看来,这种陈词滥调全是破绽。 刘宗周没有正面回答,又是一指陈三谢,问道:“陈先生,你以织造为生。试问,不读书如何?不做工又如何?” 陈三谢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为了风暴之眼。 可对比了刘宗周和方岳贡的言论,不知为何,总感觉刘宗周的言语十分亲切,全都说进了他的骨子里。 这让他鼓起勇气,说了自身的情况。 “小的家贫,尚有妻女、子孙需要养活。读书少一些,尚不觉如何。然一日停工,则全家挨饿。” 看似只是在说自己的事儿,但是却把方岳贡的逼问给回答了。 对于百姓来说,圣贤书读不读,并不紧要。首先考虑的问题,显然是要活下去。 周围大多数人和陈三谢差不多,都是普通百姓。对他的话,自然是感同身受,附和连连。 这让方岳贡十分不满,哼道:“读书可以明理,明理方能为人,否则与禽兽何异?” 左梦庚知道这个时候刘宗周不好出面,于是接替了过来,笑道:“方太守岂不知……只有活着,才能算人。否则的话,不过土中枯骨,一切成空,明不明事理又有何用?” 只一句话,就说的方岳贡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下面的人更是哄笑一片,甚至还有拍手叫好的。但仔细品味,却发现左梦庚这话真的是话糙理不糙。 而在粗俗之后,左梦庚又来一句高雅的。 “管仲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基础是实现文明升华的客观条件,儒家既然有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之教诲,却不知有何良法,可以令天下百姓脱贫致富、追求文明呢?” 这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可谓是妙到毫巅,观点其实也不稀奇,但就是一下子打死了方岳贡。 许多大儒、士人一味地强调见心明性的重要性,以此来拔升儒学的高度,巩固儒学的统治地位。 但儒学最致命的缺陷就是,其所提倡的学以致用乃是一句空话。 因为历代大儒讲述的所谓学以致用,就只有“学以致用”这四个字。 至于到底该如何去学以致用…… 对不起,你翻遍所有儒家典籍,也找不到一条明确的指点。 就好比儒家论政时一样,张嘴就是什么轻徭薄赋啊、仁政爱民啊,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可问题是,他们从来不告诉当政者该如何轻徭薄赋,又该如何仁政爱民。 因为说和做是两回事。 说只是空泛的文字而已,谁都能说。但做的方法才最重要,然而却没有任何实际的事例可以参考。 如果说在政治上,儒学的学以致用或许还能有一些用武之地的话,那么放到民间的民生经济问题上,那就真的是完全找不到契合之处。 这个问题,随着刘宗周的提出,一下子进入了无数人的心坎,也等于是给儒学挖了个大坑。 ------------ 第276章 心有灵犀 明代儒学的发展,本来在明末时,应该进入一个大高潮。 如同西方的文艺复兴那样,经历过复古风潮之后,完成彻底的蜕变。 奈何历史和中国开了一个玩笑,更野蛮、更暴力的少数民族政权改变了华夏的思想走向。 从野蛮走向封建的满清政权,能够很好地学习旧有的制度,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不能指望他们一下子超越时代,成为引领华夏前行的领头羊。 这个任务,还得交给当下的学者们来做。 南下的路上,针对江南的儒学现状,左梦庚、刘宗周、李邦华、黄宗羲等人没少进行交流。 纵观有明一朝,思想潮流的前端,始终都是在江南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江南发达的商业社会,给了思想腾飞的平台。 这里本就不是依靠土地来生存和发展的社会,因此旧有的封建思想一直在这里比较薄弱。 当深受商业经济影响的东南学者们发现问题后,必然会去探索和研究,从而发出新声。 刘宗周之前和之后,都还有无数的学者崭露头角,以激进的思想启发着世人。 如果没有满清入关,相信再过数十年,华夏大地上一定会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何在江南传播思想,进而影响全国,无论是左梦庚还是刘宗周,对此都十分重视。 他们的阵营现在还不到发出属于自己声音的时候,那么就需要一点技巧。 身为大宗师,刘宗周巧妙地找到了儒学的弱点。 那就是行动力不足,并且脱离基层。 不管儒家的学者们如何吹捧知行合一、学以致用,但根本的问题是,该如何知行合一、学以致用,自始至终都没有切实的办法。 儒家的学说除了能够塑造伦理、道德之外,对于实事的帮助微乎其微。 刘宗周从此入手,左梦庚跟着补刀,一下子就击溃了旧有思想体系的维护者方岳贡。 接下来,就是刘宗周的个人表演时间。 洋洋洒洒三个时辰的讲学,听的所有人如痴如醉。 最重要的是,刘宗周讲学的内容,并非是空洞无物的理论,而是结合了实际。 这些原本也是刘宗周的弱点,但是在临清的这段时间,深受左梦庚影响后,刘宗周深入各处,用理论结合实际来不断磨砺自己的思想,已经渐趋圆满。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然义与利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对立统一的关系。万民福祉、百姓生息,此非利耶?此利重乎?” 众人深思,并且深以为然。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数生灵往返奔波,不就是为了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吗? 可这样的利重要吗? 当然重要,而且最为重要。 否则的话,当百姓们生存不下去,揭竿而起推翻王朝暴政,此乃必然的结果。 一如西北的农民起义。 “百姓安康,国家安定,皆为利也,亦为大利。大利既大义,君子当明之而求之,方不负所学也。” 运用左梦庚教授的辩证分析法,刘宗周将古人严格区分对立的义与利结合到了一起,偏偏理论上又无懈可击。 无数儒家子弟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天下,以何为准? 当然是物阜民丰、天下太平了。 为何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始终为人所津津乐道? 不就是此般情景嘛。 “民富则国强,国强则安宁。谁能以所学助力民众富强,则必为千古圣人。诸君,还望摒弃空谈阔论,脚踏实地,不求闻达于天下,哪怕繁荣一方之水土,也是我辈士人治天下之责。” 刘宗周终于把大坑挖好了。 他号召广大士人、官绅、百姓把儒学和日常的生产生活联系起来,用儒学来促进生产。 问题是儒学这玩意儿能做到吗? 必然是做不到的。 而一旦有人这么做了,又发现做不到,那么肯定会反过头来质疑儒学,从而进行思考。 既然儒学改进不了生产工具,既然儒学提升不了生产效率,那么也就意味着儒学并不实用。 以此推断,儒学便不算实学,又与往圣先贤“知行合一、学以致用”的倡导相违。 时下诸人,没有一个察觉到刘宗周的阴险,相反全都对他的理论信服不已。 读书做官的毕竟是少数人,绝大多数仅仅用来明事理罢了。 可明事理带不来财富,解决不了生活困苦的问题。 追求财富的过程中,学到的圣贤之道又没有多少可以用上,人们必然会自行去选择新的方向。 松江府众人满意而去,不出意外,短短几日后,刘宗周的讲学内容必然会传遍江南诸府。 唯独方岳贡脚步蹒跚,心绪紊乱,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 他对刘宗周了解甚深,求学时没少拜读过刘宗周的著作。 可今日刘宗周的言论,已经和过去迥然有别。 方岳贡一时片刻不明白刘宗周的言论有何危险,但是鼓动百姓追求财富,与传统儒家的安民、无为之道必然是相冲突的。 一直回到府衙,方岳贡都没能从冲击中走出来。 想了想,他仔细地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命管家进来。 “速将此信送去京师,交予薛宾廷(薛国观)公。” 管家领命去了,方岳贡才稍微安心。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京师里的大佬们,能够察觉到危险,将其消灭于危险之中。 否则的话,这繁花似锦的江南,指不定何时便会成为烫人的火炉啊。 一场成功的讲学,在江南百姓的心底埋下了种子。相信只要合适的时机,这些思想就会生根发芽,最终顶破老旧的壁层,迎来新的曙光。 因为刘宗周是徐家的客人,这一次也令徐家声望大涨。 原本在松江府,徐家并不能算顶级大族。 因为徐家没有什么底蕴,加上信奉天主教,若有若无地被传统士人所排斥。 别的不说,单单是陈子龙、宋徵舆这些士林后起之秀,也只是和徐家相识,但往来不多。 要不是徐光启官运亨通,如今更是贵为阁臣,徐家的处境还会有些艰难。 可从此以后就不同了。 有刘宗周这位鸿儒的招牌,徐家算是在江南士林站住了脚跟。 晚间,徐府内部更有一番热闹。 卧房里,徐若兰满心欢喜地打开礼盒,从中拿出礼物来,细细摩挲。 这是左梦庚送给徐府妇人们的礼物,人手一双高跟鞋。 和徐若琳穿的白色高跟鞋不同,这一双是红色的。虽然没有镶嵌珠宝,但是却用金线做了孔雀开屏图,另有一种神韵。 徐若兰年过三十,正风韵成熟时,配上这样的鞋子,可谓是相得益彰。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了高跟鞋,歪歪扭扭地适应起来。 来回走了几次,终于掌握了窍门。 这等丰腴圆润的妇人穿着高跟鞋扭动起来,腰肢轻款、臀浪摇曳,最是致命。 门口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竟是艾庭槐失态了。 如果是往日,看到丈夫这般,徐若兰难免不喜。可今日见丈夫沉迷于自己的魅力,令她不禁嫣然一笑,暗室生辉。 “你下去吧。” 挥退了侍女,卧房内的原始战争随即爆发,久久方歇。 云雨过后,徐若兰恢复神智,拉着丈夫说起了正事。 “三妹夫做这种鞋子,世间仅有,偏偏又美丽无双,令我等妇人趋之若鹜。倘若可以售卖,必是一笔丰厚的财源。” 艾家在艾可久之后,再无人为官,更专注于经商。 对于高跟鞋的魅力,艾庭槐是认可的。不但如此,他也有看法。 “何止这种女式高跟鞋,便是中恒所穿的那种男式皮鞋,也十分舒适美观。不如明日寻中恒商量一番,这笔生意值得一做。” 见丈夫支持自己的想法,徐若兰欢喜不已,主动腻乎了上来,令艾庭槐又享受又惊惧。可一想到前景光明的生意,又不禁期待。 第二日一早,徐若兰不耐等待,径自去找了徐若琳。 这种事,与其找左梦庚,还不如她们姐妹私下来说更好。 结果走进徐若琳闺房,却看到许甘第、俞氏、乔氏、王氏、黄氏,就连徐若欣都来了。 姐妹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齐声欢笑。 不愧是一家人,就是这般心有灵犀。 ------------ 第277章 徐家的选择 徐家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怎么赚钱时,徐家的男人们也凑在一起,话题则要沉重的多。 “老大、老二此去山东,可曾问过中恒心意?” 徐尔觉和徐尔爵面面相觑,最终由徐尔觉道:“父亲见谅,孩儿未曾说起。” 徐骥皱眉,有些不悦。 “事关若琳终身,你们为何如此疏忽?” 徐尔爵还算讲义气,没有让大哥独自承担。 “父亲有所不知,中恒那边,只怕是不能离开军中。” 徐骥语气不免重了几分。 “沙场征战,生死难料。一旦遭遇不测,若琳岂不是要终身守寡?去和中恒好好说说,以我徐家之能,即使换条途径,也能博得功名利禄。” 原来对于左梦庚的武人身份,徐骥始终存在顾虑。 虽然不是瞧不起武人,但总是怕左梦庚殒命沙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徐骥对女儿是真的好,为此不惜出手,只求左梦庚远离征战。 徐尔觉苦笑不已。 “父亲,中恒如今乃世之名将。即使他从善如流,可朝廷也未必会让他如愿。大明江山危如累卵,正需要武人保驾护航呢。” 徐骥叹息连连。 “正是如此,我才怕影响了若琳幸福。你们看看,这些年折在沙场上的武将还少吗?” 眼见着徐骥固执己见,徐尔爵犹豫片刻,一咬牙,问道:“父亲,您真觉着中恒只是武将?” 徐骥狐疑地看过来,显得莫名其妙。其他几人也是如此,不知道徐尔爵发什么疯。 徐尔爵却十分谨慎,起身走到门口,仔仔细细看了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才又返回。 “孩儿和中恒交好,因此他许多事都不瞒着孩儿。父亲有所不知,中恒麾下兵马,猫腻重重。” 徐骥大惊,忍不住喝道:“哎呀,为官为臣,首重谨慎。中恒怕是年少得志,一旦行差踏错……” 他误会了。 他以为徐尔爵所说的误会,是左梦庚贪婪无度、压榨士卒,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方面。 徐尔爵干脆说的直白了一些。 “中恒虽为参将,然其麾下,怕是有数万之众……” 厅堂里刹那间安静下来,过堂风幽幽穿梭,吹的徐家父子心惊胆战。 虽然徐骥等人都不曾做过官,可一个参将手底下能有多少兵,他们还是知道的。 徐尔爵透露左梦庚麾下兵马数万…… 总兵都没有资格统帅这么多兵马。 徐尔斗还不信。 “怕不是中恒吹嘘的?” 徐尔爵很是严肃,一字一句地道:“中恒麾下诸军,自成编制,一团则有兵员千余。而临清一地,便有五个团之多。除此之外,东昌府那边驻有一团,济南府驻有一团,安山湖一带更是有三个团之多。” 这么简单的数字,徐家父子自然能够演算出来。 徐尔默惊道:“这便是万余之数了。” 徐尔爵继续道:“临清协参将茅元仪也是中恒的人,临清协麾下众将,均由中恒军中调去。两协兵马相当,另有一警备旅三千余、一骑兵团一千余。听命于中恒之兵马,将近三万之数。” 徐家父子着实被吓的不轻,久久无法回神。 一个武将,暗中控制这么多兵马,意欲何为? 不知为何,他们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个历史人物。 董卓……安禄山…… 徐尔爵还没说完呢。 “除了这些正兵,中恒控制的临清、东昌府、安山湖一带,均有不少百姓日常操练。怕是紧要关头,立刻便能充塞军中。朝夕之间,中恒拼凑五万大军不在话下。” 徐尔觉老脸通红,禁不住道:“为何这些事我不知道?” 徐尔爵不由调侃道:“大兄每次与中恒相见,必定天雷勾动地火,互不服气。于中恒诸事,何曾关心?” 徐尔觉闷闷不乐,气道:“我要是知晓他这般胆大妄为,必不会将三妹嫁与他。” 徐尔斗忍不住提醒道:“三妹的婚事,乃是祖父之命,大兄焉敢违背?” 徐骥猛地抓住了什么,问道:“老爷子可知晓中恒所作所为?” 这个徐尔爵还是有把握的。 “祖父远在京师,并不知晓。” 孰料徐骥听到这个,居然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那这婚事便还有商榷余地。” 徐尔爵大惊,赶紧劝阻道:“父亲,不可。”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透露实情,居然要搅黄了左梦庚和徐若琳的婚事。这要是被徐若琳知晓,只怕要恨他一辈子。 徐骥怒气冲天,斥道:“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在做什么?一旦事发,便是万劫不复、灭顶之灾。难道你想拉着我徐氏满门给他陪葬吗?” 徐尔爵被喷了狗血淋头,但寸步不让。 “父亲,中恒麾下可是有数万大军的,是打赢了东虏的强军。” 他刻意在“东虏”两个字上加重了音量,让原本对左梦庚抱怨的徐氏父子不禁安静了下来。 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一片末日景象,稍有见识的人都感受的到。 要说明人心目中的罪魁祸首,怕是十人中有八人会说是后金。 实在是后金给大明造成的创伤太严重了,而努尔哈赤起家的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 时至今日,在许多明人的心目中,后金就是不可战胜的。 大明那么多名臣勇将,都被后金砍瓜切菜一样收拾了。 以至于说起后金,让大明上下都不由得生起无力之感。 然而就在这万马齐喑的时候,左梦庚成为了唯一战胜后金的人。 不说这份功绩有多大,经过徐尔爵的提醒,最简单的对比徐氏父子还是会做的。 大明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后金,可后金却惨败于左梦庚之手,那么岂不是说…… 徐尔爵再补一刀。 “清水关一战时,中恒麾下不过两千余兵马,东虏近六千之数,却依旧战而胜之。天下强军,谁能相比?” 徐氏父子都忘记了恐惧,纷纷发出惊叹。 萨尔浒战时,大明兵马远超后金;己巳之变时,大明十面围堵。 结果呢,只有损失惨重,大败亏输。 左梦庚却以少胜多,全歼后金,斩杀了那么多的后金悍将。 这个对比之下,让徐氏父子对左梦庚的实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徐尔爵的话音里带着危险的蛊惑。 “中恒以两千之数便可大胜东虏,而朝廷数十万军马却无可奈何。如今中恒麾下数万强兵,猛将如云,朝廷兵马与之相抗,只怕……” 不需要他说的太过于透彻,在座的人都想的明白。 军事实力的对比,从来不是简单的人数堆积。比如西北农民军和官军的对抗,往往官军只需千百来人,就能撵得数万农民军遍地跑。 而左梦庚这数万人马,可都是正规军,还是能打赢后金的正规军。 那么也就是说,其实此刻的朝廷,已经奈何不得他了。 不但如此,徐尔默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中恒所在之临清,乃漕运要地。要是中恒发狠……” 徐氏父子齐齐一惊,终于明白徐尔爵为何对左梦庚那么有信心了。 好家伙,原来左梦庚的手里,掐着朝廷的命门呢。 三年前冯纶劫囚,将临清钞关炸毁,结果导致京师大乱,险些动摇国本。 如果左梦庚真要是这么做,则大明南北断绝,京师北有后金、蒙古强敌,西有乱民破坏,又无法得到南方的支持,灭亡竟近在咫尺。 一旦看清形势,徐家父子的心态又不一样了。 他们竟然开始为左梦庚考虑起来。 “中恒太也莽撞,问鼎天下又岂止兵强马壮便可?民心、经营、方略,缺一不可。哎,就怕他一着不慎,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 徐尔爵察觉到了大家的态度变化,心底轻松的同时,哈哈笑道:“父亲,您可小瞧了中恒啊。” 接着,他将山东那边的情况,凡是自己知道的,全都洋洋洒洒地说了出来。 徐氏父子原本以为左梦庚不过是打算行武夫乱国之举,获悉刘宗周、李邦华、侯恂等诸多名士都已汇聚其麾下,更是奠定了偌大基业后,全都惊叹不已。 徐骥闭目沉思,良久方道:“有地盘、有人才、有强军、擅谋略、懂民心,有人望……看不出,中恒竟有英主之姿。” 徐尔觉仿佛听了一个神话故事,久久无法回神。更加怀疑的是,自己在临清这段时间,究竟都看了些啥? “这么说,三妹未来可能成为皇后?” 他不说还好,这一下子,徐家众人全都心底一热,隐隐生出冲动之感。 ------------ 第278章 松江危局 徐若琳带着徐氏妇人联袂找到左梦庚,说了皮鞋之事。 这令左梦庚颇为欣喜,没想到江南人的商业头脑居然如此敏锐。 他当然知道皮鞋肯定会有市场。 毕竟在后世,皮鞋的受众很广。即使在现下,皮鞋不能成为主流,但凭借其精美和舒适的优点,一定会博得许多人喜欢。 “既然是你们姐妹商议的,那便你们商议着做好了。” 左梦庚当了甩手掌柜,把这件事交给了徐氏妇人自己弄。 徐若兰没想到他这般大方,不过也钦佩他的爽利。 “中恒信得过我等,自然是因为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我辈妇人,没什么见识,操持这些杂务,也能勉力维持。只是有些章程,还需请教中恒。” 凡是商业领域的事,左梦庚都乐见其成。 “大姐但有所问,小弟知无不言。” 徐若兰说了一个难处。 “方才我等商议之时,若琳坚持皮鞋作坊放在山东。可是大家伙都觉着,江南繁盛,生意好做,还是放在江南更好。不知中恒何意?” 左梦庚看向徐若琳,想要知道她坚持的意图。 徐若琳却自顾自喝茶,仿佛事不关己。 可她的小动作还是让左梦庚明白,这媳妇是怕产业离得远了不好管控。万一给别人做了嫁衣,就不美了。 虽然徐若兰等人是她的亲姐妹,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徐若琳今后无论如何都要为左家考虑。 明白这份心意,左梦庚岂能不感动? 不过他觉着,徐氏妇人们的想法有些太简单了。 “从市场来看,作坊置于江南当为上选……” 徐若兰等人面露喜色,但随即被左梦庚后面的话打击的够呛。 “不过小弟有一点不明,还请大姐解惑。江南可有足够的皮货货源?” 好吧,徐若兰等人无计可施了。 如今的大明,棉纺、丝纺、麻纺等工艺都非常精湛发达,唯独毛纺和制革不行。 究其原因,就在于原材料上的限制。 大明禁止宰杀耕牛,而且本身牛马羊等大型牲畜就少,形成不了足够规模的产业。 江南之地就更不要说了,找块皮子都难。 这样的情况下,把皮鞋作坊放在江南,就成了无源之水。 俞氏不解,问道:“中恒,放在山东,便有货源了吗?” 左梦庚没有避讳,道:“福耀集团的股东中,有山西商人。他们勾连塞外,可以提供充足的皮货货源。走黄河运到山东,成本不高,十分方便生产。” 王氏问道:“为何不将皮货直接输送江南呢?” 这一下都不用左梦庚,徐若琳便给了解释。 “嫂嫂有所不知,运河关卡众多,搜检频繁。这么多的皮货运送,很容易引起麻烦。” 谁都知道大明境内不产皮货,因此一旦发现大宗皮货,肯定会掀起风波。 山西商人通过黄河哪怕是陆路送到山东不难,但是要想送到江南,除非手眼通天,中途还不出现变故。 明白了这些,徐氏妇人们也就不再争执了。 “作坊远在山东,我等鞭长莫及,只怕照看不过来。” 乔氏颇为遗憾,显然觉得错过了一桩大生意。 左梦庚岂会放弃拉拢盟友的机会? “嫂嫂不必忧虑,即便作坊在山东,各位也可以北上经营管理。另外作坊所产,大部必然销往江南。还需各位打理,方能妥帖。” 听到北上山东,徐家的妇人们面面相觑。 “我等妇道人家,远行出门,实在有所不便。” 这是怕引起闲言碎语,畏惧礼教。 左梦庚反问道:“各位信奉天主,而非儒学之徒,为何顾虑这些?想必泰山、泰水大人,也不会在此事上多加拦阻吧?” 他又加了一句。 “倘若担忧旅途险阻,小弟这里可以派遣精干力量随同保护。” 皮鞋生意能够赚多少钱不知道,但绝对会是一门不错的生意。为了利益,左梦庚不介意给大客户们提供良好的保护。 有新军的武装力量在,不信哪个不开眼的敢乱来。 见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徐氏的妇人们纷纷心动。 “容我等与家里商议一番,再给你们答复,可好?” 徐若琳笑的从容。 “大姐说的什么话?这生意要么不做,要做的话,便是咱们姐妹的,外人甭想插足。你们要是不做,小妹宁可搁置,也不愿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 这话太窝心了,弄的徐氏的妇人们感动不已,围着徐若琳好一番热闹。 等送走了徐若兰等人,徐若琳立刻恢复了冷静。 “看大姐他们的意思,这笔生意一旦做成,只怕大有可为。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先自己做起来好了。” 左梦庚哈哈大笑,忍不住刮了下她粉嫩的鼻头。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姐妹情深的?怎么回过头来,就成了护食的老虎?” 徐若琳娇嗔不已。 “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知道你用钱的地方多,哪怕令姐妹们伤心,也没办法了。” 左梦庚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无需如此。” 在徐若琳看来时,左梦庚传授道:“钱财固然重要,但对咱们而言,格局才是王道。通过这样、那样的生意,把越来越多的人拉到我们的身边,成为我们的盟友。如此,我们才能处于不败之地。与之相比,区区钱财,反而是次要的。” 徐氏的妇人们,不论是出嫁的闺女,还是嫁进来的媳妇,其背后都站着松江府等地根深蒂固的大家族。 这些大家族一个两个的或许只是寻常,但是叠加在一起,那能量可就太大了。 说句不客气的,没有这些家族支持,松江知府都甭想坐稳。 左梦庚始终牢记那句名言。 “把朋友弄的多多的,把敌人弄的少少的。” 如此一来,胜负之势必然逆转。 尤其是想要在明末发展新阶级,以此来对抗顽固守旧的地主阶级,利益的培植相当重要。 当新阶层获取到足够的利益,来到了和旧有势力对抗的最前沿时,不用左梦庚怎么去苦心孤诣地拉拢,这些新阶级自然而然就会推动着他去改造世界。 松江府这边想要和左梦庚谈生意的,除了徐氏妇人之外,还有更加急切的。 徐氏的姻亲和松江本地的商人们联袂登门,全都是来找左梦庚的。 徐尔觉的岳父俞廷锷、徐尔爵的岳父乔炜、徐尔斗的大舅子孙和鼎、徐尔默的岳父黄真,艾庭槐、许远度、潘晓纳的父亲潘云龙。 为何徐尔斗的妻子姓王,可大舅子却姓孙呢? 因为王氏是孙元化的养女。 没错,孙和鼎是孙元化的长子。 孙元化共有三子,如今全都在家读书。 除了徐家的这些亲戚之外,还有当地的大商人。 “这位是张淇张望水公,行商天下,走南闯北,见识无数。” “这位是青龙镇李万才公。” “这位是沙冈镇秦止问公。” “这位是乌泥泾蔡长山公。” “这位是枫泾镇柏思叙公。” “这位是朱泾镇陈眉公。” “这位是钱门塘康西林公。” “这位是珠街阁沈有田公。” “这位是娄塘镇瞿叶瞿漫松。” “这位是南桥镇房师贡公。” 听到徐骥一一介绍,左梦庚才发现,自己对古代的上海认知有些偏差。 他一直以为,上海的崛起是在鸦片战争后,通过开埠造成的。 原来在明末时,上海的城市格局基本上就已经形成了。 “估客往来多满载,至今人号小临清。老夫这个朱泾镇人,见到左将军实打实的临清人,实在是倍感亲切。” 陈眉公就是陈继儒,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此老是朱泾镇人,今日来此,却不是来研讨学问和画作的。 潘云龙代表大家问道:“中恒,据闻山东匪乱俱由你专责平定,却不知何时方休?” 左梦庚有些奇怪。 山东的战事,为何这些松江府的人那么关心? “敢问叔父,其中有何关窍?” 潘云龙顿足,满面愁容。 “你是自己人,也不需瞒你。因山东之乱,我松江府已无棉花可用,大小工坊、各家各户再无进项,怕是要饿死人啦。” ------------ 第279章 松江棉纺 自黄道婆从海南带回纺织技术后,松江就从荒芜之地,一跃成为天下富甲。 整个松江府百万人口,全靠一个产业支撑。 那就是棉纺。 棉布寸土皆有,织机十室必有。 这就是松江府的现状。 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即使不是本人,家里的亲戚也都和棉纺有关。 过度繁荣的棉纺业,也深刻地影响了松江当地的农业。 徐光启就曾在《农政全书》中说过,“官民军灶垦田凡二百万亩,大半植棉,当不止百万亩。” 即便如此,本地所产棉花也无法供应生产所需。因此收购外地棉花,就成为了松江棉纺业的必要手段。 而山东,就是松江棉纺业重要的原料来源。 或者说,整个大明的棉花供应,都要靠山东。 因为山东一省六府,尤其是西三府,也就是济南府、东昌府和兖州府的棉花产量,就占了全国一半。 去年白莲教起事,将整个山东打烂,造成的最严重后果就是松江府的棉纺业失去了原料来源。 潘云龙的祖父潘恩曾经做过工部尚书,借此便利,潘家成为了松江府最大的棉花采购商和供应商,和山东各地联系非常紧密。 “自去年山东乱起,棉花供应便始终不畅。老夫曾多次派人商洽,然往日之朋友竟遍寻不见,如之奈何?” 松江府的棉纺业已经高度专业化,就以潘家的采购为例,甚至是提前给山东棉商下了定金的。 这样一来,待棉花收获后,便可直接运往松江府。 结果去年山东大乱,给潘家供应棉花的山东商人,全都失去了音讯。 潘云龙曾派人去山东联络,结果许多地方人去屋空、村寨损毁。显然,许多商人都死在了战乱当中。 就连潘云龙派去的人,都几次遭遇白莲教乱贼,险死还生。 面对这种局面,潘云龙欲哭无泪,又无法可想。 这是战争造成的,属于不可抗力因素,都找不到负责的人。 那些和潘家签订了供应协议的作坊,也没办法归罪于潘家。如今摆在大家面前最困难的,就是无工可开。 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松江府上下的生计,如果再持续下去,肯定会引发经济危机,社会动乱。 得知情况,左梦庚不免慎重了一些。 他发觉自己以往的想法着实简单了些。 当初研发出水力驱动之后,他想的是,在山东就地开展棉纺业,依靠山东更加便宜的成本来抢占市场。 但是和松江府的众人请教后,他才明白,这件事几乎不具备成功的可能。 首先棉纺的工序环节很多,光是一个清棉,就分为开棉、清棉、混棉、成卷四道工序。 后面还有梳棉、条卷、精梳、粗纱、细纱、络筒、捻线、摇纱、成包、整经、浆纱、穿经、织造等数十道工序。 而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大量的成熟工匠才能完成。 松江府能有如今的产业规模,也是靠三百多年的积累才做到的。 也就是说,要想在山东建立起新的棉纺中心,起码需要数十年之功。 这非常不划算。 左梦庚虽然对经济领域没有什么高深的造诣,但后世上海的发达他是知道的。反正日后也是自己的地盘,没必要摧毁松江府现成的产业基础,再去另起炉灶。 相反,松江府上下的困境,让他看到了天赐良机。 那就是借机将整个松江府都裹挟到自己战车上的机会。 棉纺是松江府的根基,而最重要的原料则掌握在他的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左梦庚立刻做出决断。 “经过我军鏖战,如今白莲教乱贼已经不成气候。起码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的乱贼已经剿灭。各位前辈敬请放心,晚辈立刻传令,让他们输送棉花过来。” 松江府众人大喜过望,连连感谢,就差将左梦庚当成菩萨供起来了。 徐骥看着这一幕,心生感慨。 这个女婿居然已经到了一言决百万人生死的地步了吗? 他还有所担心,问道:“山东棉产,素来自有规矩。怕是收购不利,再增蹉跎。” 他想的是,能做棉花生意的,都是背景深厚之辈,只怕不会给左梦庚面子。 当着众人的面,左梦庚稍微展露些许獠牙。 “岳父有所不知,经白莲教作乱,山东民生尽毁。如今千里无人烟,到处是荒田。大多棉田,都在小婿手中。满足各位前辈所需,还是不成问题的。” 战争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造成财产的再分配。 原本控制着土地的大地主、大商人,因为背景雄厚,左梦庚也只能干看着。 可是在白莲教的摧残之下,许多地方毁于一旦,土地的原主都不在了。 这种情况下,左梦庚还客气什么? 当然是尽量搜罗土地,全都置于自己名下。些许尚有主的,能买则买,不能买……那就让它变成无主的。 左梦庚的行动,得到了临清、东昌各大家族的鼎力支持。 资本的扩张性第一次为左梦庚提供了助力。 蔬菜公司和农垦集团的丰厚收益,让各大家族都渴望扩大生产。再多的土地,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同样的,收益更高的棉田更是不能放过。 得知山东情况,松江府众人立时不一样了。 他们原本没指望左梦庚能帮到什么,只是想要打听一下山东的情况,好做到心里有数。 没想到棉花供应不但能够很快恢复,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还垄断了山东棉花产出。 也就是说,日后松江府上下都要仰仗他的鼻息了。 这个年轻人只要咳嗽一声,松江府都得抖三抖。 不过松江诸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解燃眉之急重于一切。 可对于左梦庚大包大揽,徐骥却很担心。等送走了客人,他关心道:“鲁地藩王、孔家俱是通天之辈,其余大族亦是不凡。没有他们支持,你的承诺能否兑现?” 山东的土地,大部分都在几个藩王和孔家手里,棉田同样如此。 徐骥很担心,左梦庚在这里答应好好的,回过头来却提供不了货源,失信于人。 左梦庚却信心满满。 “岳父安心,只要运河在小婿手中,小婿说什么就是什么。” 徐骥难免惊悸,第一次发觉这个女婿竟然可以狠绝至此。 不过左梦庚说的也没错。 他如今数万大军在手,只要把运河一卡,什么船能过、什么船不能过,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山东的神仙们再多,不通过他,那是一朵棉花也甭想运出去。 更别说如今山东乱糟糟的,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已经到了最弱的程度。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已经荒芜,成为无主之地。 左梦庚趁机把这些土地拿到手中,安排劳动力好好经营,等到明年,光是他的地盘里棉花产量都会很惊人。 徐骥以为左梦庚做的够狠了,殊不知在左梦庚的心目中,早已给那些藩王和孔家,全都判了死刑。 只是时机未到,且容他们嚣张一段时日罢了。 就因为左梦庚的一句保证,松江市面肉眼可见地重现繁华。 如今松江府上下,对这位徐府新婿,再不敢有任何小觑。 一时间,各家的贺礼纷沓而至,堆积如山,哪怕徐骥屡次强调徐府崇尚简朴都不行。 潘晓纳更是秉承潘云龙的指点,以连襟的名义邀请左梦庚出游,借此拉近关系。 刘宗周、黄宗羲已经回浙江了,李邦华也回江西了,婚礼尚需一些时日,左梦庚无所事事。 想着趁机多了解一下松江府的状况,便欣然应约。 当他提出想要看看松江府棉纺状况后,潘晓纳立刻做了安排。 “中恒,你看,这便是我潘家棉布集散之地,也是松江府最大的棉布产地。瞿漫松家为此地翘楚,做事公道,人人敬仰。” 潘晓纳带着左梦庚来到了娄塘镇,为他解说此地之重要。 伫立船头,左梦庚四处观察,已经发现娄塘镇的厉害之处了。 相比起松江府各地,这里东连松江,西接苏州,货物集运非常方便。 横沥河穿镇而过,一路向着东北,最终汇入长江入海口。 除此之外,另有两条支流与横沥河相连。 一条支流从镇中穿过去,在西北面连通了浏河。通过浏河,可以直达阳澄湖,深入南直隶腹地。 另一条支流则在西南方向连接盐铁塘、蕰藻浜,最终连上吴淞江,进入运河。 这么发达的水运便利条件,造就了娄塘镇松江棉纺第一镇的威名。 左梦庚很期待,在这里能够见识到多少松江棉纺的厉害。 远远地,看到一个青年从镇中跑出,直奔码头而来,正是瞿叶。 ------------ 第280章 技术掌控 对于瞿叶,在左梦庚看来,不过是一个比较务实的年轻人。 不像其他的士子,专注空谈,不通俗物。 瞿叶虽然年纪不大,但目前瞿家的产业已经由他负责了。 左梦庚并不知道的是,瞿叶是原本历史上徐若琳的丈夫。 瞿叶不知道自己的媳妇被人抢了,不然的话…… 他一个文弱书生,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潘兄,左兄,你们看,整个娄塘按照工序不同,分成四个坊。这一片是清棉坊,那边是梳棉坊,条卷和精梳等各道工序,镇子上都有人家手艺精熟。全镇通力,才让娄塘镇的棉布闻名天下。” 站在镇子中心,左梦庚放眼四顾。 只见目光所及的所有人家宅院,全都大门四开,不禁出入。甚至可以看到各家院子里往来繁忙,劳作不休。 进进出出搬运货物的人络绎不绝,说是百姓人家,其实更像是一个个家庭作坊。 “俗话说,教化嘉定,食娄塘,武举出在徐家行。今日中恒贵客远来,小弟自当盛情款待一番。” 得知了左梦庚的来意,瞿叶十分高兴。 都是聪明人,知道日后棉花的事儿,要看左梦庚的脸色了。 正愁没办法交好呢,左梦庚亲自登门。如此良机不抓住了,怕是要懊悔三生。 “漫松兄贵为地主,今日我等都是客随主便。” 距离饭食尚远,瞿叶便带着左梦庚、潘晓纳游览起娄塘来。 娄塘的历史并不远,洪武二年,由里人王璿创建。 不过此地的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可谓是得天独厚。 全镇十九条街全都依河而建,因此有“娄塘街、条条歪”的说法。 【坐贾行商处处通,市声遥隔水声中】 就是最贴切的诗句描写。 在这里,只要你坐船,就可以到达任何一家店铺门口。这样一来,极大地降低了运输成本,增加了货物运输量。 行不太远,就见到一处朴素的小院,十分寂静地伫立在街旁,与别处的热闹完全不同,似乎格格不入。 商业气氛如此浓郁的娄塘,居然有这样的地方,显得十分奇怪。 没用左梦庚问起,瞿叶主动介绍起来。 “此乃皇后娘娘凤居故里,如今已经妥善封存,保佑乡土兴旺。” 左梦庚明白了,原来这里是周皇后的老家。 当地出了一位皇后,本地人自然是与有荣焉。便是官府也不敢怠慢,肯定会好好地供起来。 不过他对崇祯都没什么好印象,至于周皇后那就更加别提了。 他更关心松江的棉纺业。 这一次游历娄塘镇,在瞿叶的讲解下,左梦庚还真的大有收获。 松江的棉纺业规模大到何种程度呢? 光是在籍的匠户就有3336丁,仅仅一个松江府织染局里上工的人,就有110名。 除此之外,织户占到了松江府人口的百分之五十。其余的还要缫丝、印染等各个环节的民户。 也就是说,整个松江府真正靠着种地为生的人,都不到百分之二。 而且松江府的棉纺因为种类不同,已经有了初步的分工。 比如乌泥泾的主打产品就是番布。 为何叫番布呢? 因为黄道婆就是乌泥泾人。 这里生产的布,就是黄道婆从海南带回来的原始品种,因此称之为番布。 青龙镇的药斑布、沙冈镇的三梭布、钱门塘的丁村布、松宅的细纱,全都各具特色。 不但棉布的种类各有分工不同,因为棉纺业的发达,也促进了相关行业的发展。 比如织布所用的锭子,一般都是由金泽、朱泾等地所产,而纺车则是来自于吕巷、七宝等地。 再比如奉贤的南桥镇很多人家都从事缝纫加工,多以打造成品为主。 至于朱泾、珠街阁(朱家角)、娄塘,更多的是作为商品和原料的集散地。因此汇聚了四方商贾,日益繁盛。 “天气日渐炎热,令人难耐。小弟无以为敬,这暑袜还请中恒兄笑纳。” 娄塘镇居然有成品鞋袜店,当左梦庚好奇走进去后,瞿叶特意挑选了一些精美的袜子送给他。 左梦庚拿起来一看,发现这种袜子非常轻薄,柔软舒适,正适合夏季炎热时穿着。 问过了才知道,这种袜子是用一种叫做“尤墩布”的布料织成,因为轻薄透气,所以为人们所喜爱,用来在夏季穿着。 尤墩布其实不是棉布,而是云绸。因为细腻轻薄,所以用来做成夏天穿的袜子清爽舒适,很受欢迎。 暑袜远销外地,因为口音的关系,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就比如在成都,尤墩布又被叫做油灯布。至今在成都还有暑袜街,就是源于此。 不过看到暑袜,却让左梦庚生出自信心来。 他让傅豫孙拿出丝袜来,交予潘晓纳、瞿叶观赏。 “二位看看,这是我山东织造出来的丝袜,比之暑袜,如何?” 潘晓纳、瞿叶看到丝袜的第一时间,人就懵了。 都是行家,根本不用左梦庚详细讲解,他们就知道,松江人赖以自豪的暑袜,完全和丝袜没法比。 “天下间竟有这般巧夺天工之物?” “薄如纱、透如雾、轻如云,这等工艺,实难想象。” 暑袜店的掌柜也凑上来看,当场就忍不住了。 “这位公子,不知这等巧物产自何处?有多少,本商号要多少。” 看到潘晓纳脱鞋,想要把丝袜套在脚上,左梦庚连忙拦住。 “哎哟,这袜子不是给男人穿的。你那大脚丫子,穿了也不好看啊。” 潘晓纳愣住。 “袜子也分男女之物吗?” 你还挺有欧洲男人风范的。 左梦庚解释道:“此物是我根据欧巴罗那边的男式筒袜改进而来,不过若论妙处,还是女子穿戴为佳。” 掌柜的倒也果决,立刻对伙计吩咐道:“去后院把小翠叫来。” 不多时,一个年轻清秀的丫鬟被叫到了前院。 “老爷,您找我?” 掌柜的把丝袜递过去,吩咐道:“穿在脚上。” 丫鬟吓坏了。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一群男人的面露出脚丫来,这如何使得? 见丫鬟花容失色,瞿叶连忙安抚道:“莫要慌乱,此物乃新品,我等只是看看其效。” 到底是江南的女子,不似他处,明白怎么回事后,那丫鬟竟也不扭捏。 不大一会儿,一只丝袜便被她套在了脚上。 当看到女子纤细婉约的足腕在丝袜的勾勒下,显现出令人窒息的美感时,在场诸人全都呼吸难继。 他们很确信,此物一出,只怕天下间女子必定趋之若鹜。 不对,只怕男人也会为之着魔。 女为悦己者容,买这东西还不是为了男人? 可不管怎么说,丝袜会大受欢迎,在场众人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瞿叶完全失去了风度,一把抓住左梦庚胳膊。 “中恒兄,不知此物产出如何?中恒兄如有困难,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潘晓纳急了,连称呼都改了。 “姐夫,我潘家有织机四百余。如果将此物交予我潘家织造,行销天下为时不远。” 掌柜的知道自己没那实力与潘、瞿两家竞争,但另辟蹊径道:“小的经营暑袜数十年,于江南各处都有店铺。倘若此物成行,小的愿意代为售卖。” 面对着三双火辣辣的眼神,左梦庚好笑不已。 “我说各位,就算是我想将此物交予你等,你们有织造的技术吗?” 此言一出,几人全都冷静了下来。 潘晓纳和瞿叶凑在一起,好像刚刚潜入过学姐寝室一样,拿着丝袜里里外外目不转睛,甚至还凑到鼻端嗅了又嗅。 最后,全都露出失望之色。 “我潘家做不了。” “整个松江府,都没人能做。” 这个发现,让两人备受打击。 一直以来,都以为松江府的棉纺天下无双。结果如今却发现,这天下间竟有松江府织造不了的布料。 同时,这个发现也让两人心头生起警惕。 看来松江府独占鳌头太久,上上下下都生出了懈怠之心,不思进取了啊。 当然了,这种警惕只是一闪而过。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左梦庚。 当务之急,还是要在丝袜里分一杯羹才行啊。 ------------ 第281章 产业推动 松江府棉纺业的高度发达,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该行业严重内卷。 反正松江府到处都是棉布,凭什么只买你家的? 完全可以买别家的嘛。 谁家的质量好、谁家的棉布便宜,自然谁就更有市场。 在这样的情况下,松江府的棉纺行业根本停不下来脚步,不得不时时刻刻想着进步。 因此当看到丝袜的那一刻,潘晓纳、瞿叶等人就意识到,一种颇具竞争力的新产品出现了。 虽然左梦庚始终没有松口,但他们是锲而不舍的。 第二天,潘家的家主潘云龙和瞿叶的父亲瞿寅不约而同登门,目的只为了丝袜。 “二位可是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都是多年的老友了,徐骥见面就是调侃。 作为儿女亲家,潘云龙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还不是中恒干的好事?亲家,没说的。这生意,我们潘家做了。要钱给钱、要地给地。” “好你个潘际中,你是打算吃独食吗?” 瞿寅不乐意了,连忙插进来。 “咱们徐瞿两家来往几十年了,这等盛事,徐家可不能撇下瞿家。” 徐骥看看两人,颇觉新奇。 以往这两位可是心高气傲的紧,而且各家的产业都有秘诀,着实赚取了不少财富。 和他们相比,徐家只能算是初级的布料供应商,没少看他们的脸色。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居然也会求告上门。 这一切,都是左梦庚带来的。 “二位,这丝袜乃是中恒所制,该是什么章程,你们也得问问他的想法啊。” 潘云龙和瞿寅这才反应过来,竟不顾长辈之姿,围住了左梦庚。反反复复就一个意思,这生意必须带上他们两家。 殊不知,对于两人的热切,左梦庚高兴还来不及呢。 昨日回来后,左梦庚就预料到会这样,因此苦思谋划了一夜,早就准备好了大坑,要把潘家和瞿家带进来。 “二位叔父,这个丝袜的做法,以目前松江府的技艺,无人可行。” 他这么一说,潘云龙和瞿寅全都不服气了。 “贤侄莫要小瞧我松江府匠人之技艺,说到棉纺之术,普天之下,非我松江府莫属。” 瞿寅没说话,但不停点头,显然在这点上和潘云龙的态度是一样的。 左梦庚耐心道:“叔父误会了。松江府匠人做不了这个丝袜,非是手艺问题,而是工艺问题。” 这个时代对于技术的划分,还没有那么细致。 潘云龙和瞿寅一时想不通手艺和工艺的区别,只好等他解释。 “这种丝袜,是用一种特殊的钩针牵扯丝线编制而成。这种钩针,需要利用特殊的手段才能铸造。目前除了小侄之临清,别处都不可能做的出来。” 丝袜细密轻薄,因此丝线就必须极度纤细才成。 虽然达不到后世尼龙那种程度,但也远比现如今最细的丝线更细。 这里面就涉及到两个问题。 一个是如何将天鹅绒丝线分割成更细、更多,一个是如何用这种比头发丝还细的丝线编织。 虽然明代最厉害的工匠可以将许多丝线分成一百等分,但绝对没办法将天鹅绒细化。 不是手艺的问题,而是人眼的辨识度跟不上。 左庄是利用显微镜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在显微镜下,天鹅绒丝线被放大数倍,整体结构变得清晰无比,因此便好进行细化了。 通过这种方式,一根普通的天鹅绒丝线,可以细分成三十五条更细的丝线。 工匠们说,其实还可以更加细化。不过目前的工具还无法做到更小,限制了工艺的进一步提升。 同样的,因为丝线过于纤细,编织也就成为了大问题。 普通的针是没办法使用的,太过于粗大。 还是利用显微镜,左庄的工匠们制造出了孔径二十微米的极细钩针,针尖甚至达到了惊人的三微米。 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丝袜的编织需要。 这样的工艺,目前只有临清能够做到。 就算是把显微镜给松江府这边最好的工匠,他们也制作不出达到要求的钩针来。 因为钩针所用的材质,是合金钢。 是的,目前临清那边,已经开始在试验合金材料了。 钩针因为太过于细小,如果材质不够硬的话,很容易就会出现断裂。 左梦庚在纸上把钩针的样式一画出来,徐骥、潘云龙、瞿寅三人就剩下无奈的苦笑了。 他们知道,左梦庚说的没错,这样的工艺松江府做不出来。 可是一想到丝袜这么好的产品,松江府这边不能生产,错过了赚钱的大好时机,实在是令人惋惜。 左梦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这样,才有他插手的余地。 “这几日小侄见识了松江府棉纺的厉害,深知要想做成规模,只能在此地布局。如果两位叔父不弃的话,咱们合股经营,如何?” 潘云龙大吃一惊。 “贤侄愿意提供这等技艺?” 他是真的被镇住了。 这个世道,谁要是有什么独门的手艺,藏着掖着都来不及。 什么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之类的,更是许多家族的祖训。 丝袜的制造工艺能够带来多少财富,大家都一清二楚。毫不客气地说,因此而造出一个豪贵家族来,都不是问题。 他们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看重的是什么。 “咱们既然合股经营,那么这些技艺就是咱们大家的了。小侄不拿出来,自身又没有经营能力,岂不是束之高阁,白白浪费了嘛。” 饶是如此,潘云龙也不禁惊叹。 “世间胸怀博大如贤侄者,实乃老夫生平仅见。” 瞿寅却怕夜长梦多,只想快点敲定此事。 “贤侄所说的合股,有何章程?” 他的迫切反而帮了左梦庚的忙。 “小侄的意思是,咱们几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出地,合伙在这松江府,建造一个织造工厂。日后所得,各家按股权分配。” 徐骥沉思片刻,道:“这丝袜所用之天鹅绒,并非松江府所产。倘若没有货源,只怕事有不谐。” 明代天鹅绒的产地只有一个,那就是福建漳州。要到清代时,才传入江宁织造府。 可他的这个担忧,在左梦庚这里完全不成问题。 “岳父有所不知,黄幼玄便是漳州人,如今任东昌知府,与小婿志同道合。小婿已和漳州那边的丝商定好了,每年的天鹅绒会敞开了供应我等。” 见左梦庚连原料问题都解决了,几人再无顾虑。 “如此便好,算我潘家一份。” 瞿寅也利索。 “工匠和织工一事,便交给我瞿家了。” 瞿家作为娄塘镇最大的布商,拥有一百多名织工。 可这个数量,在左梦庚这里,实在是不够看。 “小侄欲设之工厂,织工当以千人计。还请岳父和两位叔父延揽人才,共襄盛举。” 听到那什么织造工厂居然要有上千名织工,徐骥等人全都惊疑不定。 松江府这边是有织造工坊的,可最大的几家,织工数量也不过一两百人。 说穿了,就还是原始的手工作坊。 可左梦庚要打造的,是工业化的大工厂,要的就是靠更高的生产效率、更低的生产成本、更大的产量来碾压这个时代的手工业。 丝袜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 等工厂站稳了脚跟,他是肯定会进军传统的棉纺行业的。 到时候,强大的工业化机器一定会让传统原始的手工纺织业告别历史舞台。 左梦庚的梦想,就是要提前四百年,让全世界感受一下中华工业倾销的威力。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徐骥、潘云龙、瞿寅这些传统的老人,明白一下什么是工厂。 他没有自己解释,而是给徐尔爵使了眼色。 作为福耀集团、蔬菜公司、农垦集团和军工厂生产的实地见证者,相信徐尔爵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传播者。 ------------ 第282章 改进 “我松江之棉纺,多由百姓于家中完成。然一家一户,不过数口。即便全家上阵,弄好制棉全套工序,着实费力。” 徐尔爵没有辜负左梦庚的期望,详细地介绍了福耀集团、服装厂等工厂的运作模式,听的徐骥等人如痴如醉。 分工协作、流水线等概念更是给他们打开了一扇天窗。 再以此来对比目前松江棉纺的缺点,也就一目了然了。 家庭式作坊的一大缺点就是,要以少量的劳动力来完成许多工序环节。 就像当初的服装厂一样。 一个妇人单独缝制一件衣服,起码需要大半个月。不但费事费力,成本还非常高昂。 而采用了流水线作业后,产量极大提升的同时,成本也被压下来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因此在决定和松江府的商人们合作时,左梦庚的打算就是推广流水线工厂。 这个只要做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摧垮现有的家庭作坊模式,使松江棉纺进入工业化阶段。 当然,为了让潘元龙和瞿寅信服,徐骥还给他们看了徐家的棉布产能。 徐家的作坊虽然没有完全采用流水线作业,但也多少参照了福耀集团的模式。特别是还有水力驱动的帮助,因此产能和品质已经有了相当好的口碑。 什么都能骗人,实打实的数据不会骗人。 徐家的作坊织工数量也就和潘家差不多,结果每月的棉布产量居然比潘家多出三成,而且织出的布更加细密结实,由不得潘云龙和瞿寅不服气。 “中恒,倘若合作的话,这种水车也会在工厂里使用吗?” 看着三、四架水车不停转动,带动着数百、上千个纱锭稳定抽丝,潘云龙和瞿寅着实羡慕坏了。 要知道同样的织机数量,潘家和瞿家的工坊里必须要几十个织工来操作。而在这里,仅仅只有三、四个女工来回走动,时不时地更换纱锭、检查损坏就行了。 光这一项,就是极大的开支节省。 左梦庚抛出诱饵。 “这里地方太小,河水流速也有所不足,只能摆下这么多水力驱动装置。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数十架、上百架水车投入,棉布的日产量将会更加惊人。” 潘云龙和瞿寅的脑子里幻想着宽阔的河边,水车无边无际地排开,驱动着数不清的纱锭转动的场景,眼珠子都红了。 数百年了,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这样织布呢? 不过他们很快清醒过来,知道关键在水力驱动装置上。 别看这玩意儿外表看起来像水车,似乎江南遍地都是。但刚才他们围着转了一圈,里里外外都仔细看过了,也没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特别是有些部位的器件,似乎需要精湛的工艺才能打造。 水力驱动转置虽然是由水车衍化而来,但到底有着极大的不同。这个时代不懂机械原理的人,想要仿制出来难如登天。 其中最关键的参数,就是动能转化和润滑。 动能转化达标了,水车才能安稳,才能提供稳定的动力。否则的话,纱锭转起来时快时慢,织出来的布还不如手工呢。 润滑同样如此。 为了保证水车的平稳运行,必须要给其中的轴承等部分进行适当的润滑,减少摩擦和阻滞。 润滑液或许有人能够制作出来,实在不行用植物油也能对付。但里面最重要的滚珠,即使摆在如今的工匠面前,他们也只能瞪眼看着。 这玩意儿不但是钢的,还需要达到所有的滚珠大小一致,同时任何角度无限趋近于正圆。 如今的工匠,根本没有那个技术。 只能由临清那边提供,天下独此一家。 这也是徐尔爵将水力驱动装置带到松江时,左梦庚一点都不担心技术外泄的原因。 而且他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目前临清那边的工匠已经在研制,利用水力驱动来织造这种丝袜了,进度喜人。不出意外,最多一、两年内,就能用水力代替人力,快速提升产量和质量。” 显微镜和精细钩针的发明,让工艺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许多部件都可以造的更加小了。 一旦真的能够利用水力驱动钩针编织丝袜,那将会极大提升生产效率。 要知道这种丝袜,目前以人工生产,服装厂那边三百名工人通力合作,一个月也不过才能产出一百双。 “那真是太好了,丝袜行销天下,为时不远了。” 徐骥等人大喜过望,投资的心愿更加迫切了。 而左梦庚,又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目前市面上流行的这种暑袜,袜口松懈,不利于固定。咱们可以将丝袜的这种弹性添加到暑袜上,便可以取消系绳,让袜子更加方便舒适。” 因为现如今的布料没有弹性,所以为了使袜子不至于脱落,都会在袜子的顶端加上系绳。 穿上袜子后,要在脚踝或者小腿部位系好系绳,这样袜子才能稳妥。 自从服装厂开始投产之后,左梦庚就一直让王秀芹等人研究棉布的弹性问题。 他也不知道,后世的棉袜之所以有弹性,是因为添加了其他的材料。 结果耗费了不少时光和成本,服装厂也没有什么改进。一直到丝袜弄出来后,王秀芹将丝袜的线与棉线混纺后,才终于让棉袜有了弹性。 左梦庚把思路一说,徐骥等人惊的无以复加。 他们只顾着丝袜的美观和精良了,结果却忽略了丝袜另一个重要的属性。 潘云龙拿着丝袜拉扯几下,立时明白左梦庚的这个想法具备着无与伦比的价值。 “倘若所有的袜子都能如此改进,必然便利天下。” 系绳的袜子有多难受,穿过的人都知道。古人也不是没有想过改进,奈何没有思路、没有技术,不得不忍受罢了。 现在有了可行的方案,他们的行动力是不需要怀疑的。 至此,合作办厂一事已经没有问题了。 经过商议、左梦庚、徐家、潘家、瞿家四家合伙,准备成立全世界第一家完全商业的棉纺工厂。 左梦庚一分钱不用掏,只负责提供技术和管理流程,却占股27%。 之所以这么高,是因为左梦庚的杀气腾腾。 徐骥、潘云龙、瞿寅都很担心新技术会被别人偷学去,左梦庚却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谁敢不花钱就用新技术,左梦庚就让他们尝尝什么是血腥味。 为了保护财富和竞争力,左梦庚可不会客气。这也是资本扩张过程中,必然会产生了现象。 工厂的用地是由潘家提供的。 在潘家园以北的吴淞江两岸,都是潘家的土地。 大概有多大面积呢? 从后世的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到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汇处,都是潘家的土地…… 众人实地考察后,决定在吴淞江靠内的部分建厂。 之所以没有选择吴淞江和黄浦江交汇处,只因那里交通繁忙,不好树立水车。 瞿家则负责新工厂建设的所有物料、器械等的打造。 徐家则负责招募工人和出资。 就等临清那边的队伍过来,实地考察后,开工建设。 婚期的脚步日益临近,而在这之前,刘宗周、黄宗羲回来了。 不但他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很多人。 刘宗周一大家子,正妻章氏淑人,平妻周氏。外加三个儿子,刘伯,刘灿、刘汋。 黄宗羲则把两个弟弟黄宗炎、黄宗会全都带来了。 最让左梦庚没想到的是,还有两位名人居然跟着刘宗周、黄宗羲一起来了。 “山阴祁幼文见过左将军!” “诸暨陈章侯见过左将军。” 祁彪佳和陈洪绶诶! 祁彪佳自不用说,大名鼎鼎的抗清义士,名垂千古。 至于陈洪绶,那也是当代有名的画家、诗人,同样深具气节。 不过要说陈洪绶最为后人所知的轶事,那自然是LSP了。 这货喜欢女色到什么程度呢? 隆武二年,这货在浙东被清军抓住。 “急令画,不画。刃迫之,不画。以酒与妇人诱之,画。” 祁彪佳来了,左梦庚自然是无比欢迎的。 这个货居然也来了,不会坏自己名声吧? 一想到自己的手下可能会有个田伯光、云中鹤,左梦庚就不禁头疼。 ------------ 第283章 江南儒林风云起 刘宗周三子,全都只有中人之姿,没什么做学问的天赋。 尤其是刘伯、刘灿,更显木讷呆板,便是连待人接物,都有些愚钝。 左梦庚严重怀疑,这是近亲遗传的结果。 因为他们的母亲章氏,和刘宗周是亲表兄妹。章氏的父亲,就是刘宗周的舅舅。 相反三子刘汋还有些灵气,刘宗周绝食殉国后,也是他继承了刘宗周的学问,汇集成册,流传后世的。 和刘氏三子比起来,黄宗羲的两个弟弟就要神采灵秀的多。 黄宗炎的学术水准,几乎和黄宗羲差不多,十分的扎实。 黄宗会飞扬跳脱,仗着过目不忘,学富五车,十分的傲气。 “大哥对左将军颇多推崇,小弟对家兄的学问还是信服的。不知左将军可有教我?” 去山东,黄宗会是不大乐意的。 江南繁盛,花团锦簇,黄宗会仗着父兄名声,在这里如鱼得水。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被众星捧月,宛如巨星。 黄宗会很喜欢这种生活,并不想去陌生的山东。 然后…… 然后就被黄宗羲一顿胖揍,老老实实地出现在了左梦庚面前。 几年不见,在黄宗炎和黄宗会的眼中,大哥黄宗羲变得十分陌生。 不但没了一只胳膊,更是变得刚毅果决,不容忤逆。 虽然黄宗羲的年龄比两个弟弟略大一些,可从前对他们十分宠溺。如今面对大哥的威压,黄宗炎和黄宗会都很不适应,也怪罪到了左梦庚头上。 看着纨绔子弟一般的黄宗会,左梦庚调侃道:“天若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令兄苦心孤诣,泽望兄不可不查。” 黄宗会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教训。 “哼,在下自幼饱读诗书,虽不敢说学富五车,也算略有所成。这等至理名言,更是不敢或忘。” 左梦庚状似诚恳地道:“有些道理,知道是一回事,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天下这么大,泽望兄更应该到处去看看,才能完善所学。” 黄宗会如鲠在喉,发觉自己竟然说不过一个武夫,只好躲在一旁生闷气去了。 黄宗炎和黄宗会如何改造,左梦庚并不关心。 有黄宗羲在呢,他俩要做的,就是祈祷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吧。 左梦庚更加惊奇的,是祁彪佳的到来。 对于这位明末名臣、忠义之士,左梦庚还是很看重的。 问过了才知道,原来就在上个月,祁彪佳服阙完毕。本来母亲和亲友都催促他回去应选,出仕为官。 但祁彪佳对做官的意愿并不是很大,打算拖一拖。 恰好这个时候,刘宗周归乡。 得知老师回来,祁彪佳欣喜拜访。而对这个弟子,刘宗周也十分看重,因此邀请他同去山东。 从刘宗周处得知山东的情形,祁彪佳大受震动,当即答应了下来。 回去之后和妻子商议了一番,夫妇二人便带着两个孩子一同前来了。 祁彪佳的妻子就陪在一旁,乃是明末有名的才女商景兰。 商景兰的妹妹商景徽有国色天香的美誉,商景兰的姿色自然十分出众。和仪表堂堂的祁彪佳站在一起,果然是江南闻名的金童玉女。 “在下为官多年,又居乡里,深感民生多艰,天下不公之事多矣。听老师言,中恒治理地方,人人得以安居乐业,当真是心生向往。不拘贵贱,尽情安排差事好了。” 祁彪佳是个极度务实的人,十分讨厌空谈。 当初他父亲要教授他养心之学,他都不以为意。 居家守孝这几年,耳闻天下剧变,目睹社会衰败,他很想要找到拯救的办法。 至于左梦庚是不是野心勃勃,他根本就不在乎。 在他的心目中,谁能拯救天下,谁就是对的。 了解了祁彪佳的心意,左梦庚对他更是敬重。 “幼文兄之才,老师早有赞颂。今后得兄长相助,何愁不兴。” 两人都是刘宗周的弟子,因此算是同门师兄弟,自然不需要客气。 至于另一位同门陈洪绶,左梦庚就不得不多费些心思了。 “日前临清那边正在大量翻译、刊印中外典籍,内子就在专责此事。章侯兄乃是版画大家,日后还请多多相助。” 陈洪绶在政治上没有什么成就,但是在艺术上却很厉害,人称书画双绝。 他的书法虽然没有怎么流传下去,但史书中对他的书法称赞比比皆是。 包世臣说的他书法“楚调自歌、不谬风雅。” 左梦庚唯一能够想到安排他的去处,就是印刷业。 临清那边,虽然印刷业没有大肆运作,但随着典籍翻译、刊印的增多,已经渐成规模。 版画就是印刷工业化之前经常应用在图书印刷中的一种技法。 目前临清那边没有这样的人才,陈洪绶的到来算是填补了空白。 陈洪绶对做官做事没什么兴趣,这次之所以跟着刘宗周而来,纯粹是因为江南游遍了,没有了新鲜感。 听刘宗周把山东那边夸赞的不行,起了好奇心,就当游历罢了。 听到左梦庚邀请自己参与版画创作,毕生所学可以有用武之地,陈洪绶大为高兴。 “难得有人欣赏吾之拙技,无以为敬,中恒佳期当前,此为薄礼,还请笑纳。” 陈洪绶拿出一个木盒,亲自送到了左梦庚手中。 左梦庚谢过后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张张的人物版画。上面有字,对照着看,竟是水浒人物图。 每幅画都栩栩如生,文字更是充满韵感。 左梦庚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也知道这套礼物着实不凡,连忙再次感谢。 他又哪里知道,陈洪绶的这份礼物,乃是传世瑰宝《水浒叶子》。 后世的人认识《水浒传》和其中的人物,大部分都是从这套《水浒叶子》而来。 这可是陈洪绶原版的作品,保存好流传下去,绝对价值连城。 松江府这边群贤毕至,旁边的苏州府却迎来了动荡。 起因也是和左梦庚有关。 始作俑者是陈子龙。 那日刘宗周登台讲学,在松江府引起极大轰动,陈子龙也是受教之人。 回去之后,陈子龙苦思刘宗周所言,最终归纳总结,得出一个结论。 刘宗周传达的思想,可以称之为“文以载术。” 因为刘宗周着重强调的是学术的实际应用问题,认为脱离了实际的学术毫无异议。 可这个观点,与复社秉承的“文以载道”有着极大的出入。 陈子龙与宋徵舆、夏允彝等人交谈时,宋徵舆、李雯就对刘宗周的所言颇有微词,认为这位文坛宗师背弃了正道。 反而是夏允彝觉得刘宗周的观点很好,如果做好了,能够让儒学脚踏实地,脱离虚无缥缈的空谈。 陈子龙如今还很年轻,本身的思想还没有成熟,一时被两种观点给难住了。 左思右想之后,他拉上宋徵舆、李雯、夏允彝等人奔赴苏州,去寻了复社领袖之一的张采。 张采在崇祯元年考中进士,被授予临川知县。 可到任之后,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实政,秉承的“与闻良知宗旨”也都落空,反而陷入了和艾南英的争论当中。 艾南英就是那个被陈子龙胖揍的人,作为临川本地人,一直和张采争论不休。 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张采因为生病,于去年春天辞官归乡,就此专心于学术研究和复社活动。 张采所坚持的复古,其实更加顽固。 因为他主张的是返程朱理学,而且对心学极度反对。 他曾经和刘宗周有过学术交流,但最终因为意见相左,而没能成为刘宗周的弟子。 只因当时刘宗周以“慎独”为学术核心,而张采则极力反对空谈心性的讲学。 可问题在于,张采和复社虽然都反对空谈,他们本身做的事,也是窝在家里自成一统,同样是空谈。 陈子龙带着刘宗周最新的讲学内容登门拜访,立时给了张采猛烈的冲击。 “这……这真是蕺山先生所言?” 张采很怀疑陈子龙是不是弄错了? 他所认识的那个刘宗周,只会大谈“心性”“伦理”“慎独”等空泛的观点。 可如今这篇文稿,通篇不离实际,更是号召士人将儒学和日常相结合,甚至用于推动和促进生活生产。 张采有些接受不了的是,按照刘宗周的观点,儒学几乎等于降低了神格,沦为市井之学了。 这个务实的力度,让他这个一直倡导务实的人都觉得离经叛道了。 ------------ 第284章 婚礼 别看明末这些文人一直在倡导学问务实,实际上他们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务实。 都是一些高谈阔论、坐而论道之辈,完全没有知而行之的能力。 张采对心性之谈很反对,可他的学说也不过是虚妄的理论罢了。 明代的士大夫们,骨子里还是那套“修身、齐家、治天下”那套。 说穿了,就是高高在上,以俯视的视角来看到这个天下。 在这些人眼里,帝王是昏庸的,需要劝谏和引导;民众是愚昧的,需要管理和驱使。 只有他们才洞察世间至理,是维持世间正道的当仁不让者。 可翻来覆去,他们能够给出的理论,和实际生活生产基本没有什么关系。 光是教导民众做人,却忽视民众的生存问题。 这样的儒学,在没有其他学问威胁和竞争的情况下,民众别无选择,也只能将其无奈奉为圭臬。 但是现在,张采敏锐地从刘宗周的最新学说中察觉到,他们这些人赖以扬名的学问,正在被侵蚀和冲击。 “刘念台官场失意,为图立身,竟做这等荒谬之言。若坐视不理,则民心崩坏,天下危矣。匡扶正道,吾辈义不容辞。” 张采很阴险,给刘宗周安了一个罪名。 按照他的说法,刘宗周之所以如此大胆激进,是因为官场失利,为了维持名望而利欲熏心罢了。 只有这样,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刘宗周的学说进行反驳。 李雯立刻跳出来,极度拥护张采的说法。 “纲常伦理,圣人所传。刘念台行此本末倒置之举,危害远超王朝更迭。还请南郭先生联络有识之士,万万不可让此等歪理邪说坏人心术。” 然而有反对的,就有赞成的。 夏允彝沉声道:“各位草木皆兵,着实过了。在下觉着,蕺山先生所言实乃正道。方今天下,国事惆唐,民生凋敝,我辈所学倘若不能安民立业,又有何用?” 和李雯家族世代书香门第不同,夏允彝家属于新兴士绅家庭。 从他父亲夏时正开始,虽然父子三人皆有功名,但在仕途上都没有什么作为。相反,夏家日常所需,均靠经营布店所得。 正因为如此,夏允彝十分明白民生的重要性。 他加盟复社,也是被求真务实的口号所吸引,同时也是为了拓展人脉。 然而他在复社之中,并没学习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本来当下的治学风气如此,夏允彝虽然觉着迷茫,但也没有太过于疑惑。 可这一次听了刘宗周的学说后,他大受震动。 夏允彝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到了方向。 不需要什么太高深的理解能力,只要想想自己的生平,夏允彝就被刘宗周的学说折服了。 如果家里不是做了一些营生,他也好,他父亲也罢,还能读书、还能考取功名吗? 因为家境的改善,让他可以读书,可以提升社会地位,拥有了如今的声名。 但是在听了刘宗周的学说后,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为何人人追求的学说,却对百姓的民生没有任何帮助作用? 今日在这里见到张采、李雯别有用心地诋毁刘宗周,夏允彝的内心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张采脸色冰冷。 “民心不安,谈何民生?我圣学之道,乃天下根本。彝仲何其不明也?” 这话相当不客气了,几乎是指着夏允彝的鼻子骂了。 夏允彝一辈子刚毅坚挺,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当即色变,就要反驳。 结果张家的奴仆跑了进来。 “老爷,诸位乡老拜访。” 不多时,一大群人簇拥着进来,全是苏州本地有名的士绅,而且和张采关系匪浅。 “南郭先生,我辈仰慕圣学,一心求道。时至今日,终于有大家宗师一舒我辈心声。还请南郭先生仗义执言,为我江南商绅正名。” 为首的乡老拿出一份文稿,呈递到张采面前,居然也是刘宗周的讲学内容。 面对着一众乡老殷切的表情,张采呆立当场,浑身冰冷。 一种毁天灭地的感觉,仿佛立刻要将他埋没。 ……………………………… 左梦庚、刘宗周还不知道隔壁苏州发生的事,当李邦华带着家人回来时,左梦庚开始专心准备自己的婚礼。 李邦华没有子女,只有老妻一个。不过两个侄子却跟着他来了,而且都是能力出众之辈。 李邦华在朝为官时,为了避嫌,李日宣和李元鼎全都赋闲在家。 当李邦华回到老家准备迁居时,李日宣和李元鼎联袂登门求教。李邦华觉得两个侄子才华难得,没必要去朝廷里浪费时光,一番引导之后,把两个侄子也拐上了左梦庚的战车。 对李邦华的两个侄子,左梦庚毫无印象。但既然为李邦华推崇,想来才干不俗。 左梦庚欣然接纳,和李日宣、李元鼎畅聊一番,发现这两人却是很擅长做实事。回去之后,该如何安排心里也就有底了。 当下之急,就是他和徐若琳的婚事。 这段时日,徐家广撒请帖,遍邀宾客。 虽然徐家不崇尚奢靡,但也要借此机会,来给左梦庚拓展人脉。 徐家的亲朋故旧,不出意外,必定都是能量通达之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左梦庚的助力。 令徐家没有想到的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居然也不少,尤其以松江府本地为多。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丝袜的事儿传出去了。 本地布商闻风而动,纷纷打探,都想要参与其中。 谁都知道一种新型服饰的出现,会给市场造成怎样的冲击。此时跟不上,那么就要步步落后了。 对于徐家使用的水力渠道装置,眼红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奈何徐家势大,别人也不敢造次。 这一次得知徐家和潘家、瞿家合作,竟然拿出了水力驱动装置,其他布商焉能不尝试一番? 关于婚礼如何举行,左梦庚和徐家商议了许久。 按照徐骥的意思是,徐光启如今风头正劲,为了避免授人口舌,最好低调一些。就按照传统习俗把婚礼办了,谁也挑不出错。 左梦庚却觉得,这次的婚礼其实是一个机会。 一个测试江南开放程度的机会。 这一点很重要,决定将来他对江南地区商业扶持力度。 再一个,婚礼是两个人的事儿。 只弄一场传统的婚礼,有点对不起徐若琳。 左梦庚虽然不是什么情圣,但是给心爱的女人一场终生难忘的婚礼,非常有助于巩固夫妻二人的感情,他还是知道的。 基于这个想法,左梦庚背着徐若琳,开始了亲自构思。 三月二十六,黄道吉日。 宜嫁娶、入宅、会宾客。 也是左梦庚和徐若琳举行婚礼的日子。 他们的婚礼,一共分为两场。松江府一场,临清还会有一场。 按照左梦庚的设计,松江府这场以徐若琳为主,临清的那一场才会采用传统方式。 因为松江府这边严格算起来是迎亲,而临清那边则是新娘子入门。 这一天,徐府中门大开,宾客云集,喜气冲天。 而所有来道贺的客人,都被府内的布置给吸引了。 只见宽敞明亮的庭院里,中间搭起了一条长长的红毯。红毯的尽头,则是布置华丽的礼台。 红毯两侧,每隔四到五步便是一对艳丽夺目的花篮,使得红毯避免无关人员踩踏。 更有徐府家丁穿梭,指引宾客们按照名牌入席。 酒席就布置在红毯的两侧,按照亲疏远近、身份高低做了细致的安排。 对于这些新花样,宾客们议论不休。可如果后世的人看到,自然会心一笑。 是的,左梦庚把后世的婚礼流程给搬到了明代。 现代的婚礼方式,其实就是西方的天主教徒婚礼衍化而来。刨除掉了宗教因素后,更适合世俗化。 为了迎合徐若琳天主教徒的身份,左梦庚不过是又添加了一些宗教元素罢了。 ------------ 第285章 世纪婚礼 “司仪这么重要的事儿,就应该我来嘛。左二,不相信你兄弟我的水准吗?” 左梦庚正在穿燕尾服,听张好古的唠叨,眼眉狂跳。 “兄弟,你乃当世大才,岂可小用?今日婚礼乃当世第一遭,还需要你来镇场子才行。” 该有多疯狂才敢把主持婚礼的事儿交给张好古啊? 左梦庚很怕自己精心布置的惊喜,让这货玩成世纪笑话。 婚礼司仪,最终还是交给了黄宗羲。 后世看,这样的婚礼属于西式的。但在当下看,其实既不中式、也不西式,属于混合式的。 这就需要参与的人拥有一定的开放精神,能够接受新奇的事物。否则的话,不伦不类之下,婚礼会很难看。 年轻人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是黄宗羲了。 学着左梦庚的样子,黄宗羲也换上了燕尾服,手里拿着稿子抓紧时间核对,紧张的比清水关下还要严重。 “中恒,等下我要是说错了,你可不许怪我。” 左梦庚连忙宽慰道:“紧张什么嘛,就是一个婚礼。不需要完全照着台本上的词来,随意一些,把持住节奏就行。” 有了他这句话,黄宗羲总算是稍微安稳了一些。 吉时到,前面过来请人。 黄宗羲赶忙整理行装,快步走了出去。 热闹的现场,因为他的出现,迅速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宾客,绝大多数都没看过这种西式礼服,不由得议论纷纷。 刚毅卓绝的年轻人穿着这般简约的服饰,不但不显得古怪,反而给人一种勃勃的昂扬气息。 当然了,如今江南的风气,也是宾客们习以为常的主要原因。 要说奇装异服,当今江南之地的疯子比这更过分的都有。 黄宗羲只是没有做婚礼司仪的经验,所以紧张。站在大庭广众面前,他反而十分镇定。 开玩笑,千军万马面前黄大政委都能慷慨宣教。区区宾客,实在不足以令他怯场。 开场时,黄宗羲甚至都没有看稿子。以他的学问,当然不需要。 只见他昂声道:“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以《诗经》名篇开幕,恰如其分,颇得宾客赞赏。 吟诵完毕,黄宗羲进入状态,开始主持。 “今日乃左梦庚先生、徐若琳女士喜结连理的大喜日子,十分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莅临祝福。” 张好古的作用体现出来了,躲在宾客堆里大肆鼓掌。一边鼓掌,还一边示意身边的人跟着做。 附近的宾客莫名其妙,但也犹豫着跟着鼓掌了。 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满场都是掌声。虽不热烈,但很热闹。 这不一样的气氛,让不少人啧啧称奇,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好。 台上的黄宗羲已经入巷。 “下面,有请男方家属长辈。” 左良玉和黄氏都未前来,因此作为左梦庚长辈的是刘宗周。 显然天下文宗的脸面更大,都不用张好古再去当托了,宾客们自发鼓掌,同时对左梦庚的认知更加清晰了。 当徐若琳和左梦庚的婚事传出去后,其实外界的风评并不算好。 在许多人看来,徐家书香门第,名声斐然,怎么会和武将之子结亲呢? 此时见到左梦庚和刘宗周的关系,不少人都误以为徐家看重的,是左梦庚作为刘宗周弟子的身份。 随后的女方长辈,则是顾氏出面。 没看到徐骥的身影,宾客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黄宗羲权当听不见,继续流程。 “下面,有请今日的新郎,左梦庚先生。” 谁也不曾注意到,礼台的一侧,两个漂亮的女孩走出来。一个坐在了钢琴旁,一个手持玉箫。 当左梦庚的身影从红毯远处出现时,音乐也随之响起。 一时间,宾客们的眼睛完全不够看了。 究竟是品评新郎呢,还是看看何人奏乐呢? 这乐曲好奇怪又好熟悉。 仿佛在哪儿听过,但音效又如此陌生。 之所以会给宾客们这样的感受,乃是因为乐曲是由钢琴和玉箫两种相差甚远的乐器合奏产生的。 而宾客们觉着乐曲熟悉,只因演奏的是《凤求凰》。 弹奏钢琴的是人是徐若欣,吹箫的则是乔氏。 那日见识了左梦庚弹奏钢琴的风采,徐若欣就被钢琴迷住了,缠着左梦庚要学。 小姨子的要求,左梦庚当然不能拒绝。 没想到徐若欣的天赋很高,只学了几天就有模有样了。 见此,左梦庚便教了她几首曲子,还请她将《凤求凰》从古琴曲改成钢琴和玉箫合奏的谱子,然后用在婚礼上。 姐姐的婚礼自己也可以出力,这让徐若欣非常高兴,拉着二嫂乔氏就开始了练习。 今天这一亮相,果然技惊四座。 潘晓纳躲在徐府男丁中间,看着自己未婚妻专注演奏的样子,已经完全痴迷。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女人专注做事的时候,是那么的迷人。 再一想到之前左梦庚说的话,不禁暗地里下了决心。 《凤求凰》优美的旋律中,左梦庚健步直行,走到了礼台上,站在了一侧。 到了此时,宾客们已经被这新奇的婚礼所吸引。纷纷伸长了脖子,打算看看还有什么新花样。 黄宗羲严格按照婚礼流程,大声宣布。“有请新娘入场!” 刚刚演奏完《凤求凰》的徐若欣,似乎得到了信号,手指再次落在了琴键上。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庄重典雅又不失愉悦的旋律,迅速点燃了气氛。 而出现在宾客们面前的新娘,制造了火山爆发一般的效应。 多少老成持重的人都不禁发出惊呼,宛如看到了神仙。 一个老儒哆哆嗦嗦,嘴里禁不住念叨起来。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好家伙,看着身披婚纱的徐若琳,这是被他当成洛神了。 其实也差不多,沐浴着春日暖阳缓缓而行的徐若琳,宽松的婚纱下摆就好似令她漂浮在云端,整个人都充满了仙气。 晶莹洁白的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绝世容颜更加夺人心魄,连左梦庚这个见惯了的人,都在这一刻彻底失神。 在场的女人很多,看到这一幕不为之疯狂的几乎没有。 宾客一角,有一对美艳绝伦的母女花。此时看着光芒璀璨的徐若琳,全都失了神。 成熟的妇人怔怔看着,嘴里不禁念道:“半喜半嗔呼不出,如痴如醉拥难将。 天公酬得佳人意,嫁个多才好婿郎。” 随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露悲戚,顾影自怜,竟与这幸福、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 她身旁那十二、三岁的少女急坏了,轻声问道:“妈妈,您怎么啦?” 妇人回过神来,忙收起心情,看向女孩。 “朝云,周大学士府邸高深,家规森严。你过去后,切记不可失了分寸,否则便无立身之地矣。” 听了这话,女孩瞳孔巨震。 恰好看到礼台上,仙子一般的徐若琳已经走到了左梦庚面前。 那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此时却不见任何跋扈,一双大海似的眸子里满满的都蓄满了深情。 这样的情谊,都只为了一人。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女孩勇气倍增。 “妈妈,我不要去……” 妇人一惊,忍不住叱责道:“胡说什么?周大学士名满天下,能看上你,已是我等妇人天大的福泽。你可莫要自误……” 女孩却指着并肩而立的新人,满脸的倔强。 “凭什么我们女子就要做男人的玩物?凭什么我们如漂萍一般任人欺凌?” 妇人看着礼台上的欢愉,竟忍不住,泪水长流,一时间悲苦难扼。 回想自己的一生,可谓辛酸满程。看似光鲜华丽的外表下,所承受的屈辱又岂能向外人道哉? 可她年纪大了,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她千挑万选才相中的。一直以来悉心栽培,尽得真传。 原是一笔富贵财源,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两人朝夕相处经年,虽无血缘,却情同母女。 难道真的要这个孩子也如自己一般踏入火坑? ------------ 第286章 西教中化 当左梦庚提出婚礼要搞花样的时候,徐骥是很反对的。 为了徐光启的名声考虑,也为了世俗考虑,还是稳妥起见比较好。 奈何家中的其他人都被左梦庚说动了,弄的徐骥也无可奈何。 不过今日,当带着女儿出场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这个新奇的婚礼似乎很不错。 本来作为老父亲,看着女儿出嫁是很难过的。但此时此刻,迎着亲朋好友们祝福的目光和掌声,尤其是感受到宾客们艳羡、震惊的神情时,徐骥不由的生出自豪之情。 他深知,这一切都源于左梦庚的设计。 再看向对面的年轻人时,也就没有那么郁闷了。 庄重的旋律中,徐若琳按照教导的那样,轻轻挽着父亲的手臂,慢慢地朝着红毯另一头的男人走去。 他温暖的笑容越来越近,仿佛两颗心也在彼此靠拢。 这样的仪式感,令徐若琳终于对出嫁有了一个明晰的感知。 在她的身后,两对特意找来的金童玉女,穿着可爱喜庆的衣服,轻轻拉着婚纱的裙摆,更是让她有了被追捧、被恩宠的幸福感。 当她走到红毯中段时,突兀的“砰砰砰”声响彻会场。 再去看时,从两边高处无数的缤纷花瓣如雨般飘落,将这条人生的通道装点的五彩斑斓。 这些,都是他为了她悉心准备的。 感受着一切,看着这一切,徐若琳便忍不住甜蜜的笑意,亮晶晶的眼神隔着薄如蝉翼的面纱,一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男人。 左梦庚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迎娶朝思暮想的爱人,是那么的急迫。 没办法,谁叫他也是第一次结婚呢? 郑重地给徐骥行礼后,他轻轻接过徐若琳的手,拉着她并肩而立。 此时一位着装隆重而激动的传教士,已经来到了主位。 此人叫傅汎际,是和邓玉函同一批来华的传教士。去年在陕西传教,结果因为战乱返回了松江。 因为和徐家是教友,因此今日被左梦庚请来证婚。 这件事,在传教士内部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耶稣会传入中国后,关于中国分会是否要遵循中国的传统,耶稣会内部一直以来都存在着极大的争议。 其中以龙华民为代表的顽固派就认为,信奉耶稣会的中国人必须彻底抛弃固有的传统,只有这样才能投入上帝的怀抱。 但利玛窦、邓玉函、汤若望等人却很清楚,以耶稣会的力量在中国的大地上不堪一击。 如果不迎合中国人的传统,那么他们将无立足之地。 事实上,谁都不是傻子,像龙华民那种顽固派在中国分会里才是少数。 传教士们最头疼也最热切的,就是该如何在中国的土地上增加耶稣会的影响力。 以往他们试过很多办法,结果成功的并不多。 当左梦庚拿着新式的婚礼流程来寻求帮助时,传教士们可谓是大喜过望。 虽然左梦庚把他们熟悉的婚礼流程改的面目全非,比如没有教堂,也没有教士询问结婚预告的程序。 所谓询问结婚预告,内容是这样这样的。 教士会向婚礼现场的所有人问道:“我的兄弟们,现在我们聚集在这里,在上帝和他的天使及所有的圣徒面前,在教会面前,使两个身体结合在一起,从今以后,他们将可能成为一体,他们在上帝的信仰和法律中是两个灵魂,而最终他们可能将结合一生。因此,我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向你们询问,如果你们中任何一个人知道任何一种这两个人不能合法地结合在一起的原因,请现在陈述出来……” 虽然这只是一个流程,但左梦庚除非犯病了才会加入进去。 同样的,对新郎、新娘的审讯也不存在。 什么新人是否秘密地做过什么? 是否发过什么誓言? 左梦庚可不想被折磨。 饶是如此,看到左梦庚弄出来的婚礼流程,传教士们都大为欣慰。 如果通过这样一场改良过的婚礼,让大明的人能够认识到西方文化美好的一面,这将极度有利于他们的活动。 为此,中国耶稣会将左梦庚当成了最亲密的朋友,并且再次游说他入会。 虽然还是没有成功,但很显然,左梦庚的所作所为必定会被写入中国耶稣会的历史当中。 可怜的传教士们并不知道,左梦庚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徐若琳,另一方面其实掺杂着强烈的政治因素。 这个政治因素并非是对内的,而是对外。 左梦庚深知,在这个大航海的时代,一旦国内的局势稳定后,中国必然要加入进去。 世界再大,地盘有限。 到时候免不了要和这些西方国家发生冲突和交流。 西方人为了做到这一点,积极适应中国文化,努力融入中国社会。那么有朝一日,中国的影响力扩展到欧洲时,又该怎么做,才能取得不错的成效呢? 宗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尤其是欧洲目前的宗教衍变,更是给他提供了参考。 既然基督教可以被任意解释,那么有朝一日,为何不能由中国来解释? 通过这样的办法配合经济、军事、政治上的举措,也许能够对欧洲大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这些重要吗? 非常非常的重要。 想想后世的中国在西方的文化、审美等方面遭遇的压制,就知道相关领域的优势一旦建立,将会带来多么大的影响力。 不过眼下,婚礼依旧是人们新奇的焦点。 傅汎际第一次在那么多的名士面前露脸,居然有点紧张。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开始发挥他证婚人的作用。 “今天,在上帝和日月星辰的关注下,一对善良的新人喜结连理,将要携手度过他们的一生。相信在大家的祝福和帮助下,他们的婚姻将会是幸福的,直到永远。” 掌托张好古再次出面,引领着掌声连绵不绝。 等掌声稍歇,傅汎际严肃起来,朗声问道:“尊敬的左梦庚先生,你愿意娶天使一样美丽的徐若琳女士为妻,爱她、尊敬她、维护她、保护她,不论是健康还是疾病、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永远守护你们的爱情吗?” 左梦庚微微一笑,转头向徐若琳看去。看到的,是女孩羞喜之下微垂的螓首。 “我愿意。” 这一声是那么的坚定,在许许多多人见证下给出的承诺,又是那么的令人信服。 在场的女子,听到这样的话语,已经全都迷醉了。 她们的一生,自然收到过许许多多的情话。 然而深闺夜里的迤逦固然销魂,怎有这样光明正大的誓言动人心魄? 不约而同的,她们的心里都想起那首名传千古的诗句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千多年前的祖先们,都敢于大胆地对心爱的人说出这样的浪漫誓言。可如今的男人们,就连一句愿意都是那么的吝啬。 就因为如此,得到了左梦庚誓言的徐若琳,是那么的令人羡慕。 估计从今以后,在万千女子的心目中,徐若琳将成为她们的偶像了。 傅汎际转向徐若琳。 “美丽善良的徐若琳女士,你愿意嫁给左梦庚先生为妻,爱他,忠贞于他,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 左梦庚的那一句“我愿意”让徐若琳被幸福包围,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居然是这般的沉重。 可是面对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懂她、敬重她并且愿意支持她的男人,她十分明白自己的内心。 “我愿意。” 至此,左梦庚和徐若琳作为夫妻,已经走完了法定程序。 接下来,傅汎际道:“请两位新人交换信物,缔结契约,向世人宣示你们的爱情。” 掌托张好古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托着一个木盘,脚步凌乱地走到左梦庚身后。 虽然看起来和店小二似的,但能够在人前露脸,咱们张大少就很满足。 与此同时,徐若欣也托着木盘走到徐若琳的身后。 两个木盘上盛放的,是红丝绒的精美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异常精致的红宝石婚戒。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左梦庚和徐若琳为彼此戴上婚戒,正式宣告了一对新时代的夫妻诞生。 ------------ 第287章 鲁沪合盟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徐若琳不知道自己怎么醒过来的。 明明身体很疲倦,可是精神却很舒爽。 长长的睫毛抖啊抖,睁开时,便对上了男人温柔专注的眼神。 刹那间,昨夜的一切都回到记忆中,让她嘤咛一声,只想往被子里躲。 左梦庚凑上来,在她耳边低喃。 “岳父、岳母已经等候多时了哦。” 徐若琳浑身滚烫,发觉自己要成笑话了,忙不迭坐起。结果春光大泄,又不堪娇羞,真真是左右为难。 一想到会被人认为是红颜祸水,她就急的差点哭出来。 左梦庚搂住她,宽慰道:“今日是咱们的新婚之喜,大家都谅解的。” 徐若琳稍微心安,可是更不耐肌肤相亲的炙热感。 “我……我要更衣。” 左梦庚食髓知味,和癞皮狗一样不舍。 “我帮你。” 说着,双臂一环,同时发力。徐若琳就如同树叶一样被轻飘飘抱起,未着寸缕暴露在了空气中。 “哎呀,快……快放我下来……” 徐若琳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又惊又慌又羞,偏偏荒唐了一夜,力气不足,挣扎不得。 左梦庚霸道地抱着她转过屏风,原来沐浴的香桶早已准备好了。 鸳鸯戏水,又是一番迤逦。 待两人来到正堂,拜见长辈时,免不得被兄弟姐妹们调侃戏谑,又是一番热闹。 看着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刘宗周欣慰不已。 “成家立业,男儿之始。从今以后,咱们大家伙也就心安喽。” 众人知道他的意思,纷纷赞同。 “从此以后,人心安定。中恒所指,所向披靡啊。” 李邦华把老妻和侄子都拐来了,最是心热。 从前左梦庚只有参将之名,又是区区少年,总给人名不正、言不顺、事不继的感觉。 如今成亲了,子嗣也就不远。跟随他的人自然也就有了盼头,不怕大业中道崩殂。 左梦庚这次成亲,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安定内部人心,而是盟友的增多。 当天下午,松江府的布商们就不顾时间,登门拜访了。 左梦庚与徐家、潘家、瞿家合作的事,随着时间的发酵,本地的布商了解的越多,就越是心动。 就算不能参与丝袜的生产和经营,起码水力驱动装置也要想办法获取。 要不然长此以往的话,他们肯定会失去优势,渐渐被淘汰。 松江府各家藕断丝连,互相之间瓜葛都很深厚,有的是理由掺和进来。 看着济济一堂的各大家族和名流士绅,不知道为什么,左梦庚忽然将自己的婚姻,和后世的某一场婚礼联系到了一起。 那一场婚礼被时人称为中美合作,对中国的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现在自己的婚姻,怎么也有那个味道了? 虽然那场婚姻带来的是帝国主义、买办阶级和封建地主阶级的勾结,而自己的婚姻,带来的则是齐鲁军事势力、新工业实体和江浙工商业的联合。 他赶紧在心底告诫自己,这种联合是进步的,可跟那场“中美合作”不同,是真正地优势在我。 借着左梦庚大婚的由头,气氛很是不错。 陈继儒率先出头,送给左梦庚一份贺礼。 “昨日观礼,深佩左将军和夫人开风俗之先,当为佳话。老夫无以为敬,现有拙作一份,还请左将军笑纳。” 陈继儒送给了左梦庚一份画作,不是别的,竟然是昨日婚礼的现场。 当时陈继儒作为宾客,看了后,回去便画了出来。 左梦庚谢过接了,打开一看,欣喜不已。 陈继儒的画作无需多言,虽用水墨构图,但点染精妙,用笔细腻,使得整幅画栩栩如生,不失写真。 后世陈继儒的画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便是当世,也是一画难求。 不难看出,陈继儒所求之切。 “我松江父老,皆以棉纺为生,此业事关松江百姓生死。还请左将军看在百万民生的份上,不吝指教。” 其他人纷纷附和,只等左梦庚回应。 可以说,他今天的一句话,将会对松江府的棉纺业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 迎着众人的目光,左梦庚没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 这段时日的思考,已经让他理清了思路。 山东虽然地广人稀,土地广阔,但技术和行业领域始终都不能和江南相比。 在没办法独立发展的情况下,选择和松江府棉纺业合作,绝对是一件获利丰厚的策略。 不过身为半成熟的政治家,左梦庚不会只从经济角度去看待此次合作。 首先危险因素,需要降到最低。 有什么危险呢? 松江府距离山东太远了,他的军事力量干涉不到这里。 一旦有什么变故,鞭长莫及。 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坚定松江府众人的信心,十分重要。 “松江棉纺,天下第一。晚辈作为外人,能得诸位前辈认可,实在是莫大荣幸。不过晚辈有些浅见,想请诸位前辈解惑。” 正戏来了,众人纷纷打起精神。 左梦庚环顾左右,问道:“松江棉布行销天下,广受欢迎,此乃人尽皆知。却不知各位前辈获益如何?可否知足?” 众人面面相觑,内心颇为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透露底细。 对于棉纺,松江府众人当然是非常自矜的。 可要说依靠棉纺能够赚到多少,众人还真不如表面那么风光。 “贤侄有所不知,莫说棉布,任何货物行销远方,一路上必然通关过卡,税费繁重。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只求棉布有人收购,至于售卖何处,却也无可奈何。” 潘云龙充满苦涩的话语,把松江府布商们的难处全都道了出来。 后世在评价明末江南的商业时,普遍的观点都是江南工商业发达,创造了海量的财富。 可实地见识过,左梦庚才知道,江南的工商业创造的财富,绝大多数都被剥削和抢夺了。 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地位卑贱的工商业无法独自打通商路,必须要攀附着强大的勋贵豪族才能做生意。 就以松江府的棉纺来说,这里织造出来的棉布,只有极少的部分由本地商人运输、销售到外地。 比如张淇就是干这行的。 可张淇销售的份额,连松江棉纺业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绝大多数的松江棉布,都是被外地的大商人收购,才能卖到各地去。 而这些大商人,毫无意外,背后都站着通天的势力。 商业领域,掌握渠道的人才拥有主导权。 可这样的一来,松江府的棉纺商人们能够赚到的,只是最基本的成本价。更多的利润,都被中间商赚走了。 左梦庚决定要和松江府的棉商们合作时,就做了决定,要激发松江府棉商们的狼性。 日后这些商人和他的军队互相支持,才能把市场都抢过来。 “各位甄需山东的棉花,虽然晚辈已经责令山东那边准备。可运河之上,钞关林立,关卡不绝。一路税费缴纳下来,棉花到各位前辈手中,要多花三倍不止的价钱。晚辈想着,可有办法降低运输成本?”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左梦庚野心这么大。更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左梦庚居然比他们更加急切。 其实这是一个误区。 作为棉花供应商,看似左梦庚可以把增加的成本转嫁到这些棉商头上。可实际上,运输成本的增加,是供应商最不喜欢的局面。 因为成本的增加,带来的必然是松江府棉商的棉花需求量下降。 如果能把运输成本降下去,松江府的布商们就可以购买更多的棉花,扩大生产,反过来促进山东的棉花种植和销售。 总之,山东到松江府这一路上的成本,是双方都很想解决的麻烦。 左梦庚觉得,能解决这个的,似乎只有自己。 而一旦他做到了,那么松江府上下将会彻底归心。 他在山东之外,将会有第二个根深蒂固的地盘。 ------------ 第288章 商会【求月票】 “不出两年,山东的棉花运到松江府,可以不走运河,而是通过海路。” 会客堂中,左梦庚让傅豫孙挂上大地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的很平淡,但是给松江府众人造成的影响,却是惊涛骇浪。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舍弃大运河,而选择走海路给松江府提供棉花。 不过看看地图上的路线,众人赫然发现,如果从山东沿着海岸线南下,到达松江府的路程反而比大运河要近的多。 不但如此,海运的货运量大家都很清楚,根本不是运河能比的。 最最重要的是,海运不用担心堵塞的问题,沿途更没有关卡收费。 如果此事做成了,棉花的成本还真的能够压低下来。 可是对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在座诸人全都胆战心惊。 陈继儒不停擦拭冷汗,希望左梦庚能够清醒一点。 “左将军有所不知,朝廷严令不得出海。如有违者,重罪难逃啊。” 其他人纷纷叹息称是。 海运的好处,谁都明白。可面对朝廷的严刑峻法,大家都很害怕。 左梦庚却凛然无惧。 “虽有朝廷严令,然海盗猖獗,如之奈何?就算朝廷欲严查海禁,可以江南颓废之兵,怕也难以抵挡海盗之威啊。” 众人色变,再看向他时,全都畏惧中带着古怪。 神踏马的海盗! 真是一个完美的理由啊。 众人猛地发现,这个理由还真的挺好。 朝廷的法令针对的只是大明百姓,可海盗本就横行不法,自然也就不会遵守大明的律法。 因此海盗走私棉花,那不是很正常嘛? 什么? 你说朝廷会缉捕海盗? 呵呵,这就要看双方的武力值了。 如今的大明朝廷,连真正的海盗都打不过。 要是碰到脱了军装的海盗…… 左梦庚微微一笑,状似随意地道:“诸位前辈有所不知,就在三十年前,欧罗巴英吉利国有一女国王,名曰伊丽莎白一世。其人在位时,因与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尼德兰等国争雄于海上,为了取得优势,曾默许本国水师化身海盗,劫掠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同时打击了这些敌国的海贸。所以说啊,这茫茫大海之上,谁说的准呢?”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松江府诸人却听的目瞪口呆。 第一次发现,海贸居然还可以这么玩? 他们又哪里知道,在这个大航海的野蛮时代,还有更加荒唐的事情呢。 青龙镇的李万才很是担心。 “此事倘若被朝廷知悉……” 左梦庚横眼看过去,目光里带着审视。 “海上不比陆上,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朝廷如今无力下海,我辈心怀天下,岂可让万里海疆拱手他人?” 冠冕堂皇之下,就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 徐骥却知道,松江府的这些人并不清楚左梦庚的实力,而且左梦庚山高皇帝远,未必能及时化解危险。 “中恒,此事你尽管去做。只要棉花送到松江府来,不拘路径,便是善举。” 这是在提醒左梦庚,需要让大家见到好处了,大家才会上船。 左梦庚醒悟,知道自己有些急了。 海运一事,自己默默去做就好。 眼前这些人是真不敢触犯大明律法吗? 他们只是没有见到真正的好处,不会轻易下场罢了。 等海运的棉花送到了松江府,比运河运输的便宜,这些人立刻就会转换立场。 反正海运的事儿,也指望不上这些人,和他们说的再多,也不过白费唇舌。 但另一件事,左梦庚却不准备放过这些人。 “诸位前辈经营不易,所获有限。晚辈看在眼里,感同身受。更何况从今以后,晚辈的棉花也需要供应给大家,自然要同心同德。晚辈建议,咱们松江府的布商应该联合起来,成立统一的商会,共同进退才是。” 在座诸人低声议论,一时不清楚商会有何意义。 瞿叶和左梦庚熟悉,问道:“中恒所言之商会,不知和如今之会馆有何区别?” 左梦庚介绍了商会的好处。 “商会乃行业联盟,凡是商会之会员,大家都需遵守商会章程,同时能够得到商会扶持和帮助。比如谁家发生了纠纷,商会便会出面,为其调节,提供帮助。一旦被外人欺负了,那么大家也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随后,他就露出了真实目的。 “除此之外,商会还能够团结大家的力量,来为整个行业谋取利益。就比如松江棉布外销,始终被那些大商人压价。而有了商会,从此以后,谈价的事就由商会出面。商会就代表了整个松江棉纺行业,说话的分量自然也就不一样。” 众人细细思量,渐渐摸清了商会的门道。 可对于左梦庚说的第二个好处,大家还是觉得不现实。 钱门塘的康西林叹道:“松江棉纺遍地都是,即便咱们这里的人成立了商会,可还有那么多不参与的。到时候别人照样低价收购棉布,我等如之奈何?” 松江棉纺一直被压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从业者太多,而且还不一条心,因此容易被外人各个击破。 然而这个难题,在左梦庚这里,什么都算不上。 他杀气腾腾地道:“晚辈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从今以后,非本商会会员,将不会得到棉花供应。山东棉花,只供应本商会成员。” 场面瞬间一冷,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完全没有料到,他居然会釜底抽薪。 左梦庚还是来到松江府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掌握着棉花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 只靠棉花,就能将整个大明百分之八十的棉纺业拿捏在手里。 既然如此,不趁此机会大肆收编松江棉纺业,还待何时? 甭管谁家的技术好,谁家织出来的布多精良。不给你棉花,你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凭这一点,左梦庚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塑造松江棉纺业,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他的威胁,就好像屠刀一样悬在了松江府众人的头上。 对于他提议成立商会的建议,本来在座的人里颇有一部分是抗拒的。 都是精明之辈,能感觉的到左梦庚似乎野心勃勃,生怕被牵连到。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左梦庚说的很直白,他们能够选择的,只有生或死。 不听他的,要不了多久必然会被棉纺业所淘汰。 事关切身利益,这些布商们几乎没有犹豫太久,全都选择了从心。 “松江棉纺商会,事关所有人福祉。晚辈建议,应该广纳人才,力争我商会能得人人拥护为佳。除了咱们各大家族之外,行业里技艺高超之辈,也应该成为会员。” 听到左梦庚居然要吸纳工匠,各家都有些不愿。 松江棉纺的行业模式,其实还比较原始。工匠在这些家族眼中,虽然很看重,但在地位上却很藐视。 现在左梦庚要将工匠也拉进来,那岂不是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摸清众人的态度,左梦庚慎重告诫起来。 “各位,莫要小瞧匠人。你们各家的棉布,受不受欢迎,还不是看工匠的手艺?说穿了,工匠是什么?是你们的财神爷。不给足工匠尊重和地位,怎么织造出更好的棉布?怎么一直垄断市场?” 他还是略带威胁地道:“如果各位依旧不将匠人当做一回事,晚辈倒是觉得此乃良机。不知晚辈开出每月二十两的工钱,有多少工匠会跳槽啊?” 厅堂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惹得各家惊悚难安。 如今松江府最好的工匠,每月工钱也不过五两。 要是真照左梦庚说的,他开出二十两银子的工钱,大家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工匠们不跑才奇怪呢。 可没有了那些技艺纯熟的工匠,各家的棉纺还能保持水准吗? “各位前辈莫要觉着晚辈是在无事生非,提升工匠地位,其实有助于我等制定棉纺行业标准。从今以后,天下棉纺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都由我等金口玉言而定。各位觉着,这个买卖做不做得?” 左梦庚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但是一等的企业卖标准、二等的企业卖品牌、三等的企业卖产品的道理还是懂的。 松江棉纺作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棉布供应商,没道理不把制定标准的权力捏在手里。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必然需要技术的支撑。 不充分发挥工匠们的主观能动性,能做到吗? ------------ 第289章 技术垄断 对于左梦庚提升工匠地位的要求,松江府的布商们都不太热衷。 可面对左梦庚对棉花供应的垄断,大家又很犹豫。 一连几天,都在磋商此事。 直到临清的船队抵达松江府码头之日,松江府的布商们彻底拜服。 这一次临清的船队是遵照左梦庚的命令,运送第一批棉花过来的。 足足三十万斤棉花,大大提振了松江棉纺行业的士气。 布商们纷纷云集徐府,都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左梦庚却不客气,优先给徐府亲近的家族分配。并且当众言明,从今以后,不加入商会的,将被剔除在山东棉花的供应名单之外。 一时间,松江府的布商们可谓是喜忧参半。 和徐府亲厚的、决定加入商会的,都得到了大量的棉花原料。 而那些自以为有背景、有实力的,只能干看着。 这些人也没有干看着,立刻派人北上,去寻找货源。 在他们想来,山东那么大,种棉花的人比比皆是。只要银子给足,不愁没有棉花。 还别说,真的让他们买到了棉花。 只可惜,后续发生的事情,就让他们傻眼了。 当棉花装船,准备运走时,全都被卡在了运河上。 新军直接在河上设卡拦截,凡是装载棉花的船全都扣留,一条船都不许过。 谁的背景都不好使,连孔家的船都照扣不误。 理由很土匪,通查白莲教余孽。 孔家大发雷霆,孔胤株还亲自去找了山东巡抚,结果余大成的手谕也不好使。 负责堵河的黄三虎装傻充愣,只是说左梦庚去江南成婚了,没有左梦庚的命令,就是不许通过。 孔家还想强行闯关,结果新军当场开枪,打死了十几个。 事情彻底闹大,余大成和孔家纷纷往京师上奏,弹劾左梦庚嚣张跋扈,目无国法。 新军这边也不客气,黄道周、张继孟的弹劾奏疏也送到了京师。 怀疑山东巡抚余大成和孔家勾结不法,私通白莲教,走私禁运物资。 又是口水仗,吵的崇祯头昏脑涨,将两边都斥责了一通。 结果屁用没有,新军就是卡着运河,就是不许运载棉花的船只通过。其余时候,运河畅通无阻。 一旦军队开始不讲理,那就是无解的。 不但如此,本来从兖州府销声匿迹的白莲教乱贼又跑了回来,还劫掠了曲阜乡野。 吓的孔家关闭大门,战战兢兢地枯守,也顾不上和新军打官司了。 至此,松江府的那些布商彻底明白,忤逆左梦庚的话,生意就没得做了。 一时间,选择加盟商会的人如过江之鲫,占据了松江棉纺业的绝大多数。 如果只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左梦庚为所欲为。 这次来的船队中,王秀芹居然亲自来了。 “参座,您看,这是我们服装厂新弄出来的布,看看有什么不同?” 她拿出来的是一块红色棉布,刚一亮相,就引起了所有布商们的惊呼。 在场的都是行家,一辈子都在和织造、印染打交道,因此对于布料、印染方面的事情格外敏感。 王秀芹拿出的这块红色棉布,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那个红色极为鲜亮,甚至泛着饱满的光泽。 这是如今绝大多数印染手段都做不到的。 “这个染色,真乃巧夺天工啊!” “这等布料,只要售卖,必定会被疯抢。” 布商们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如同嗜血的鲨鱼。 为了这个色彩效果,让他们杀人,他们都做的出来。 而看着左梦庚身边的王秀芹,不少人的心里甚至产生了抢人的冲动。 好吧,他们还以为这个染色是王秀芹弄出来的。 王秀芹可不知道布商们的心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 就凭这些弱不禁风的家伙,她一个人都能打十个。 “服装厂给军队制造军旗,可是弄出来的红色很不好看,大家伙都很着急。后来陈双金跟我说,用纯碱能提升布料的色彩。我们便试了试,结果染出来的红色这般好看。” 想到那个要在雷酸汞厂里点明火的疯子,左梦庚不禁莞尔。 “那陈双金可是立了大功,回去之后,我要好好褒奖他。” 左梦庚不知道的是,能够发现用纯碱来提升染色的鲜明度,还是源于他日常的教导。 他本来对织造、印染并不了解,后来雷酸汞厂那边弄出纯碱后,他就随口说了一句:这东西有大用。 可大家伙对他是无比信服的。 他说纯碱有大用,那就一定有大用。 至于有什么用,慢慢试验嘛。 左梦庚对于工艺和科研一直都持鼓励态度,而且不吝重赏。 眼看着别人因为提升了工艺或者发明、发现什么,得到了升官发财的机会,左庄的人都变得积极起来,有样学样。 左梦庚说了纯碱有大用,就有不少人有事没事试验纯碱的用途。 结果还是陈双金发现了纯金能够帮助染色,于是才让服装厂弄出了如此艳丽的红。 对印染影响最大的,就是水质。 只有软水才能用来进行印染,而硬水只能在活性染料染中、深色品种时,影响才不大。 而如果用酸性染料染棉纶制品时,硬水不但会导致色泽艳度差,还会有脱色的现象。 在中国,北方多为硬水,而南方的水质硬度较低。 这也是印染行业为何多在南方的原因。 可即使以南方的水质,如今的印染技术,也无法染出色泽鲜明的浅色效果。 就是因为其中缺少了纯碱的帮助。 纯碱不但是有效的软水剂,还是高品质的煮练剂、染棉助剂、色浆碱剂、净洗剂、固色剂、清洗剂等,几乎贯穿了印染领域的各个环节。 服装厂尝试着将纯碱加入到印染当中,结果一鸣惊人,连松江府的布商们都被征服了。 “中恒,此等神术可否转让,我瞿家万金求之。” 瞿寅完全矜持不得,当场就开始谋求技术,甚至开出了万金的价码。 瞿家就是松江府最大的印染商之一,深知一旦得到这个技术,将会带来怎样的财富。 “老夫出五万金。” 他狠,有人更狠。 珠街阁的沈有田直接将价码提升了五倍。 瞿寅大怒。 “哼,中恒乃我瞿氏至亲,沈有田你休想以利诱人。” 沈有田寸步不让。 “开门经商,价高者得。似你这等以亲情要挟,才是不当人子。” 眼见两人都要打起来了,左梦庚赶紧阻拦。 “二位,不至于这样。” 好不容易劝住了,左梦庚向王秀芹问道:“纯碱带来了吗?” 王秀芹果然心细。 “估摸着要用到,所以带来了一桶。” 左梦庚便向瞿寅道:“之前在山东试过,着实不错。但在松江府这边效果如何,还要实地检验才知。不知可否借用瞿家的场子,亲自印染布料试试?” 瞿寅大喜过望。 “正该如此,走,我带你们去。” 眼瞅着左梦庚要用瞿家的印染场来试验新东西,其他人全都眼热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孰料左梦庚看过来,道:“诸位前辈不想一观吗?” 沈有田当场就是一个哆嗦。 “我等……我等也能旁观?” 左梦庚哈哈大笑。 “诸位皆是我松江棉纺商会会员,如今有了什么新技术,当然要大家伙雨露均沾,才不违商会宗旨,是不是?” 众人如同吃了仙果一般,通体舒泰,没想到这么快就感受到了加入商会的好处。 左梦庚真的是大方到不怕这些人偷学去新技术吗? 只是因为他知道,即使把纯碱摆在这些人面前,他们也毫无办法。 纯碱可是完全的工业产品,一点不懂化学以及合成工序,想偷学都没有门径。 可假如纯碱真的对印染有大用处,那就等于又找到了一条稳定而丰厚的财源。 这就是技术垄断。 他原本想着通过控制棉花和运输来掌握棉纺行业的话语权,现在看来,又多了技术优势。 今后松江棉纺行业,将彻底纳入他的手中。 ------------ 第290章 陈阿彩 纯碱的使用效果非常惊人。 看着染出来的布,松江布商们彻底拜服。 红如胭脂、蓝如青天、绿如翡翠,布料上面光韵流泽,华彩莹然。 “从今以后,我松江棉布举世无双,再无敌手。” 徐骥手捧新布,哈哈大笑,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淡雅和从容。 其他人并不觉得他狂妄,全都与有荣焉。 还是左梦庚出面提醒。 “技术是不断进步的,今日之佳品,日后顿足不前,被人超越在所难免。还望各位不断研磨技艺,始终把持品质前沿,让别人追赶不上。” 众人拱手受教,对他的话再无半点质疑。 这一次临清过来的船队,除了带来纯碱外,还有钩针、缝纫机、滚珠等物件。 看着水车驱动的纺织机飞速旋转,牵动着数十、上百个纱锭匀速转动,一匹匹精良结实的棉布飞速诞生,松江府的布商们都要怀疑世界了。 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工业化的威力。 “各位,这便是新技术带来的革命效果。同样一百匹布,这般生产的成本仅仅只有传统生产方式的五分之一。你们说,如果日后这样的棉布行销天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见新的生产方式折服了松江府的布商们,左梦庚志得意满,牢牢掌控了局势。 沈有田抚摸着新布,感受着和旧布完全不同的质感,唏嘘不已。 “此布成本低廉,自然售价也可以压低。如此一来,竟比寻常百姓家自己纺织还要便宜。长此以往,只怕百姓们不会再织布自给,都要去买布了。” 这个结果,大家都看的明白。可一想到传统的男耕女织的社会现象要就此被打破,全都有些惶然。 倒不是害怕,而是延续了几千年的生活模式被一朝瓦解,让这些人产生了迷茫。 不过同样的,一旦做到,其中蕴含的价值,也让众人热血沸腾。 陈阿彩在朱泾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是他多有势力,也不是他多有钱。而是论起针绣技术,他说是朱泾镇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就凭这个手艺,让陈阿彩衣食无忧。多少大人物见着他,都得敬着供着。 唯一让陈阿彩苦恼的是,他的年纪大了,可无论是他儿子还是孙子,都学不会他的手艺。 一想到子孙后代,陈阿彩就愁容满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彩老哥,在家吗?” 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让陈阿彩醒过神来。一回头,看到儿子陈生子还在一旁愣着,不禁破口大骂。 “侬个阿土生,蠢么兮兮,还不快去开门?” 陈生子被骂的狗血淋头,赶忙跑过去开了门。 陈阿彩自己都不敢怠慢,迎到门口,就看到本镇大家陈继儒引着几个贵人络绎进来。 “阿彩哥,有好事找你啊。” 陈继儒笑呵呵的,一点都没有傲气。 陈阿彩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陈继儒的客气有什么不对。 “眉公有好活儿找我?” 他是做针绣活计的,凡是来找他的,基本都离不开这些。 陈继儒眉开眼笑。 “好活儿算什么?这次啊,可是一辈子的富贵。” 说着,陈继儒引出身后那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 “阿彩公,是晚辈有事求助于您。” 陈阿彩的眼中,似乎没有贵贱之分的。面对陈继儒这个本地大族,他平平淡淡。面对这个面生的年轻人,他依旧随意。 “贵人不需客气,只要工钱给足,包您满意。” 这就是技艺傍身的底气。 那年轻人,自然是左梦庚了。 他让傅豫孙拿出丝袜,交到陈阿彩手中。 “阿彩公,您看看,这种袜子能绣花吗?” 陈阿彩第一次有了表情。 “嚯,好手艺。” 他端详了一番,才给出结论。 “要想在这上面绣图,得有特殊的针才行。” 左梦庚一听,真是高兴万分。又让傅豫孙拿出新作的钩针,呈递给陈阿彩。 “阿彩公您看看,这针如何?” 陈阿彩看到精细如丝的钩针,目露神采。 “真有人能做出这等神针?” 陈继儒急切问道:“阿彩公,这针够用吗?” 陈阿彩点点头,持重地道:“不知贵人要做多少件?先说好,这个比较费工夫,工钱也要多给些才成。” 左梦庚的关注点却不是这个。 “真的能绣图?” 丝袜本已足够精美,但左梦庚知道要想吸引更多的消费者,除了提升品质之外,增多花样也是必要的办法。 后世那些网眼、棱格、印花、镂空、拼接等各种样式的丝袜,带来了多少狂热的消费者? 如果能够实现在丝袜上实现,不但可以提升销量,更重要的是可以提升织造的工艺水平。 陈阿彩对这个质疑十分不满。 “贵人可以打听打听,我陈阿彩做了一辈子针绣,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左梦庚并不在意陈阿彩的桀骜,相反这个保证让他更加欢喜。 “阿彩公,我听说您的手艺并没有传下来?” 说话间,他的眼睛看向旁边躲着的陈生子。 陈阿彩心底一紧,随即就是痛苦的无力。 这种事又瞒不住人,整个朱泾镇都知道陈阿彩的儿孙是废物,完全学不会陈阿彩的手艺。 一想到自己的手艺就此失传,子孙后代甚至会饿死,陈阿彩不禁悲从中来。 左梦庚诚恳地道:“晚辈见识过阿彩公的手艺,可谓是巧夺天工,妙到毫巅。这样的好手艺要是就此失传了,未免可惜。这次过来,晚辈想邀请前辈出任天织集团技术主管,负责培养更多的人才,把您的技术传下去。” 陈阿彩却误会了,以为左梦庚是要谋夺他赖以吃饭的东西。 “呵呵,老头子全凭这点手艺养家糊口。贵人穿金戴银,山珍海味都吃腻了,连老头子这点营生都不放过吗?” 左梦庚莞尔一笑,忙道:“阿彩公,您误会了。您的手艺,没有合适的传人,待您百年之后岂不是就此失传?何不用您的手艺,换取一份稳定的收益,让您的子孙后代都能赖以为生,又能助我松江棉纺大发利市,此乃双赢之局啊。” 陈阿彩久久无语,就在左梦庚以为他顽固不化的时候,他突然来了一句。 “贵人,您这话啥意思?” 原来没听懂…… 左梦庚不禁反思,看来日后和平常百姓说话时,可不能文绉绉的端着。 “阿彩公,是这样的。商会您听说了吗?最近咱们松江府成立了棉纺商会。” 陈阿彩点点头,并不在意。 “那不是你们贵人的事嘛?俺们穷苦人家可不敢打听。” 左梦庚干脆拉着陈阿彩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头上。 “这可不是贵人的事儿,而是所有人的事儿。这个商会,是为了团结咱们松江府所有从事棉纺的人。像您这样的,也可以成为商会成员。” 陈阿彩来了点兴趣,问道:“有啥好处不?” 左梦庚哈哈大笑。 “这好处可就太多了。” 他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道:“成为了商会的成员,从今往后,谁要是敢欺负您,商会就会替您出头。比如说谁欠了您工钱不给,商会帮您讨要。” 陈阿彩又误会了。 “俺们可是老实人家,就不劳烦打行了。” 陈继儒脸色一黑,忙道:“商会乃是正经行当,打行岂能相提并论?” 陈阿彩不信。 “这位贵人说,可以替老头子讨要工钱。那不打人的话,咋个讨要吗?” 陈继儒嘿嘿冷笑,杀气毕露。 “阿彩哥还不知道吧?日前商会定了章程,像老哥这样的会员,倘若被人拖欠工钱、执意不给的话,商会就断了他棉花供应。” 他又一指左梦庚。 “这位来自山东,棉花卖给谁、不卖给谁,全在于他一句话。老哥,你说咱们这商会有没有用?” 陈阿彩听明白了,颇为心动。 他靠着针绣的本事做了一辈子工,手艺精湛,因此请他干活儿的人不少。 干了几十年,不知道被多少人拖欠过工钱。 他气愤过,很想讨要一个说法。 奈何他一个穷苦百姓,真被人欺负到头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商会真有陈继儒说的那么好,他这样的穷苦人还用害怕被欺负吗? ------------ 第291章 选举 春季的松江府,共有两件大事。 一个是徐府三小姐大婚。 据说婚礼上的新玩意儿不少,土不土、洋不洋的。 从参加婚礼的宾客口中陆续传出来一些内容,激发了松江府人的八卦之火。 可说到底,徐三小姐的婚礼只是饭后谈资。 而另一件事,在松江府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 那就是松江棉纺商会的成立。 整个松江府泰半人口倚靠着棉纺谋生,这样的大事,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而且各镇、各大家的人这段时日一直在走街串巷,不停地找人说着什么,偶尔传出来的疯言疯语,让整个松江府都不平静。 就是在这样的关注下,松江棉纺商会迎来了正式成立的日子。 这一天,三千多名松江棉纺行业的代表齐聚一堂,每个人都十分严肃。 虽然和松江府的百万人口比起来,这些人似乎只是沧海一粟。可这些人全都在于棉纺行业的各个环节,不是各大家族的代表,就是各个工序里的佼佼者。 可以说,就是这三千人,已经掌握了松江棉纺的全部话语权。 看到这个局面,与会的人全都明白,从今以后,这个松江棉纺商会将会拥有着不可想象的能量。 商会是一个新奇的事物。 虽然这些人都决定参与进来,但商会具体该怎么搞,大家全都没有经验。 这种时候,就需要左梦庚来主持了。 他先是让人给代表们分发了文稿。 “各位,这是晚辈草拟的一份松江棉纺商会的行事章程。当然了,这不过是抛砖引玉。真正行之有效的章程,还得在咱们的大会上,由大家伙商讨决议才行。” 看着厚厚的文稿,沈有田笑道:“谁不知道中恒的厉害,自然以你说的为准嘛。” 不少人跟着附和。 都觉着反正不明白怎么回事,跟着左梦庚做就是了。 可面对大家伙的恭维,左梦庚并无喜色,相反十分严肃。 “各位,商会成立的初衷,是为了团结大家的力量,为大家谋求福祉。而章程,就是商会行事的依据。各位连这个都置之不理,日后利益受损时,可就无处申冤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伙立刻紧张起来。 一时间,会场里全是翻阅文稿的声音。 在座的还有不少匠人,大字不识,拿着文稿手足无措。而左梦庚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刻有工作人员走过去,低声给这些匠人们解释文稿里的内容。 这个办法,让匠人们激动坏了。 他们都是棉纺行业各个环节里的佼佼者,全都有着一技之长。 当初商会拜访上门,要求他们入会的时候,着实做了不少工作才成功。 可真的作为代表出席大会时,匠人们又显得很自卑,并不觉得可以和那些老爷们平起平坐。 一个个的屁股底下似乎装了针,让他们几欲逃走。 等真的开始审阅文稿时,因为不识字又让他们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仿佛成为了小丑。 但是有了工作人员耐心讲解,这些匠人们一下子就融入到了其中,同时也明白了这份文稿中讲的究竟是什么。 左梦庚制定的商会章程,秉承了他一贯的风格,干脆利落,满满的都是干货。 大家伙审阅后才发现,这件事还真的不能疏忽。 而最让大家伙新奇的是,商会的会长居然要选举。 “中恒,何为选举?” 潘云龙代替大家伙询问道。 左梦庚解答。 “本会的会长、副会长以及委员等,均有商会全体成员投票产生,票数最高者才能当选。” 做过官的立刻想到,这个办法类似于廷推。 瞿寅又问道:“这个任期五年、连任不得超过两届、不得续任又作何解释?” 左梦庚回答流利。 “以叔父您为例。假如经过大家伙投票,您担任了本会会长,那么接下来的五年时间内,只要您没有犯下大错,就是您的任期。五年之后,本会会进行重新选举。如果大家伙都很信服您,那么您就可以连任。但无论如何,不管您多么英明厉害,连任两届会长之后,都不得再参与会长竞选,同样也不可以继任。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商会变成一家之物,把持牟利。” 众人细细听了,纷纷目露异彩,对这个办法哄然称赞。 枫泾镇的柏思叙自觉有机会争取会长,追问道:“这个不得续任又有何解?” 左梦庚的这个规则,完全是照搬的后世的政治制度,解释起来非常容易。 “任何人担任过会长后,则终生不得再次谋求竞选。具体原因,和前面一样。” 在座的都是人精,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 这个规定,显然是为了防止商会变成私人谋利的工具。 南桥镇的房师贡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惊道:“担任过会长的人,其三代以内近亲都不得竞选会长?” 这个属于左梦庚自己思考的措施,理由和前面别无二致。 虽然没有经过实践检验,但大家伙探讨了一番,都认同了这些举措。 也是从这些规则里,大家伙终于认识到,这个商会还真的是团结整个行业的好东西。 而从这些对话中,最感到振奋的,就是陈阿彩这样的工匠。 面对各大家族,他们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弱势群体。 即便是这次加入了商会,其中不少人都是不想得罪豪商大族而来的。 现在得知商会有这样的规则,即便是再有权势的人都无法在这里独断专行,那岂不是说,他们这些人也能发声了? 而接下来的商会构架,更是让所有人耳目一新。 左梦庚设计的商会构架中,共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最重要的是会员大会。 大会每五年召开一次,选举商会领导成员,对商会章程进行讨论和增补、修改。 然后是常务委员会,负责商会的日常运作和管理,算是商会的常驻机构。 商会会长兼任常务委员会委员长,其余的副会长同样兼任副委员长。 常务委员会下面还有若干机构。 比如对外委员会,主要的职责就是代表松江棉纺行业对外洽谈、签约、议价等。 这样一来,就改变了目前松江棉纺行业内部各自为战的局面,避免了被外人各个击破、肆意压价的窘境。 日后外地商人想要购买、销售松江棉布,那么就只能和商会议价。 不经过商会的批准,成员不得随意对外销售,更不允许低价销售。 更让众人想不到的是,商会还设立了技术委员会。 这个部门的职责就是,发掘和归纳棉纺行业的技术优势,培养技术人才,同时对技术进行保护。 就以陈阿彩独门的针绣技术为例,通过技术委员会运作,日后松江棉纺行业各家都可以使用他的技术,他还会负责工人培训。 而不管谁家使用他的技术,都需要每年支付三十两银子的专利费。 专利有效期为五十年。 也就是说,陈阿彩光靠这个技术,就可以什么都不干,白收五十年的费用。 贵吗? 当然不便宜。 可是在商会成立之前,这门技术是陈阿彩独门所有,宁死都不外传的。各家各户除了眼红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只需要每年支付三十两银子就可以使用这么技术,布商们做梦都会笑醒。 而且商会制定了严格的规定,如果有人胆敢未经授权就擅自使用陈阿彩的专利,那么不但会被开除出商会,还会断绝其棉花供应和生意往来。 这就是专利保护措施了。 经此规定,拥有技术的工匠们又多了发家致富的新途径,一下子就成为了商会的最坚定支持者。 商会的规定颁布后,当场就有十五家布商找陈阿彩商讨专利授权一事。 如果谈成了,那么陈阿彩每年光是专利收入就达到了四百五十两之多。 这是陈阿彩从前根本不敢想的收益。 而且专利费一收就是五十年,让他再也不用担心子孙后代的生活问题了。 除此之外,商会还设有纠纷处理委员会、产品评估委员会、运输统筹委员会、互助委员会、商品交易所等十多个部门,几乎涵盖了整个松江棉纺行业的各个领域。 真正做到了将松江棉纺行业纳为一体,壮大力量的目的。 以松江棉纺的体量,只要真正地联合起来,足以对抗世间任何势力。 眼瞅着大家伙热情高涨的样子,左梦庚内心暗笑。 他已经预感到,不久的将来,松江棉纺商会率领商人们、工人们揭竿而起,反抗明朝暴政的局面了。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商会宣告成立后,最重要的环节到来了。 那就是商会管理层的选举。 ------------ 第292章 品牌 技术的传承和发展,始终是中国古代工业进步的一大难题。 根本原因就在于,很多匠人都将手艺敝帚自珍,当成谋生的凭仗。 事实上也是如此。 对于没有社会地位的工匠而言,如果再没有了独门的手艺,那就等于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 因此在筹建商会时,左梦庚最注重的就是技术委员会的作用。 事实证明,好技术不能广泛应用,并非只是私心作祟,还因为工匠们的生存压力太大了。 当通过技术委员会,许多工匠的独门手艺得到认证,并且可以换取到丰厚的收益后,工匠们对商会的认可度是最高的。 足足有七十多名工匠的技术,通过技术委员会完成了授权,也让这些工匠一跃成为了富人。 本来一开始大家都对左梦庚的做法很不认可,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作用。 结果现在工匠们踊跃提交自家的独门秘技,又让布商们只需要付出少量的成本就可以应用这些技术,整个松江棉纺行业立刻焕发了更大的活力。 商会被认可,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做到的。 选举开始后,与会的三千多人都得到了选票。 每人一票,不记名,分别可以投给自己心仪的候选人。 竞选商会第一届会长的,一共有三人。分别是徐骥、陈继儒和沈有田。 本来众人一致认可的会长是左梦庚,但左梦庚言明不久之后要回山东,不可能长期关注商会的工作,婉言拒绝了。 竞选的这三位,实力都不弱。 徐骥别的不说,单单作为左梦庚的岳父,就很令人信服。 虽然左梦庚不参选会长,但谁都清楚,商会该怎么运作,少不了左梦庚的推动。而徐骥作为左梦庚的岳父,有近水楼台的便利。 陈继儒作为松江府的名士,交游广阔,人脉宽广,即使在江南文坛都有着不俗的地位。 而沈有田则拥有松江府最大的纺织作坊,实力强劲,平时就在行业内部很有威望。 这种时候,投票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 三位候选人都很淡然,也对结果都能安心承受。 最终,徐骥以最高的票数当选为商会第一任会长。 副会长则有五位,分别是陈继儒、沈有田、房师贡、左梦庚…… 最后一位副会长非常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那就是陈阿彩。 几乎所有的工匠都将选票投给了他,左梦庚也在其中做了大量的工作,使得陈阿彩一跃成为了商会的管理层。 不但如此,陈阿彩同时还是技术委员会的委员长。 作为技术委员会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受益者,陈阿彩已经明白了商会的好处。有他现身说法,能够促使更多的工匠投入到技术研发和共享中来。 随同大家上台致谢时,陈阿彩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做了一辈子老实本分的工匠,如今居然成为了左右整个松江棉纺的风云人物。 可以想见,陈阿彩必然是维护商会的最坚定者。 天织,是徐家、潘家、瞿家联合成立的纺织工厂的厂名。 是左梦庚取的。 别人懵懂,但左梦庚太明白品牌的重要性了。 作为明代第一家正规化、工业化的纺织厂,其历史意义是无比巨大的。 左梦庚要做的,就是保护这家工厂好好发展起来,给松江棉纺的同行们打个样,让越来越多的手工业者慢慢向工业化转变。 徐家、潘家和瞿家全都财雄势大,也都舍得投入,更是新技术的第一批享用者。 光是水力驱动装置,天织厂就打造了三百多架,沿着吴淞江一字排开,气势惊人。 织机则是由南桥镇的房师贡联合全镇的工匠们打造的,一千八百台织机的订单,让南桥镇的工匠们全都疯了。立刻舍弃了其他的活计,全部投入到了这个大单当中。 借着这个机会,左梦庚给出建议,让房师贡与南桥镇的工匠们联合建厂,专司织机制造和维护。 他提出的技术革新,让南桥镇的工匠们大开眼界,第一次发现,原来织机还能这么制造。 而售后服务的概念,也令人拍案叫绝。 以往卖出去的织机,就和工匠们没有什么关系了。倘若坏了,买主也只能无奈抛弃,或者花钱雇人修理。 可不管怎么说,对于买主来说,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也是因此,南桥镇作为松江府棉纺织机的最大供应商,但却不是唯一的供应商。 南桥镇工匠们的竞争对手,甚至遍布整个江南。 如果联合建厂的话,也能用上水力驱动,则可以大幅度降低织机打造的成本。再用售后服务为武器,将会把客户牢牢黏附住。 房师贡和南桥镇的工匠们略一商讨,一拍即合,很快就挂牌建厂。 这帮人心气还挺高,以“天工”命名工厂,还在左梦庚的指导下,组建了专门的销售团队。 天织厂,预计到夏末能够投入生产,也承载着松江棉纺的期盼。 如果天织厂真的能够成功,那么松江棉纺将会步入高速发展阶段,传统的手工纺织将会日益没落。 随后带来的,就是海量的工业纺织品的市场问题。 左梦庚还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他将会承受多大的压力。 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中,就被仆人请到了后院。 在这里,徐家的女人们全在,人脚一双……新式皮鞋。 “三妹夫,我们已经决定好了,二哥和二嫂还有小妹将会随你们夫妇回山东,创建鞋厂。” 徐家的女人们早就决定了要做新式皮鞋生意,左梦庚知道,但是没管。 用一个生意让后院安宁,这是徐家所有男人的默契。 不过真到了要开始实施的时候,还得左梦庚拿主意。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乔氏很是积极。 “我们在山东人生地不熟,最起码建厂的土地都没有,这个可得劳烦三妹夫。” 任何一个做儿媳妇的,估计都想要离开公婆独立生活。奈何这样的生活,本来是实现不了的。 结果徐家的女人们要合伙做生意,机会就出现了。 其他的女人们不是不想,奈何分身乏术。唯独身为二儿媳的乔氏得到了机会,恨不得立刻飞到山东去。 要地? 这件事如果在松江府,确实挺为难的。但是在山东…… “包在我身上。” 左梦庚答应的无比痛快。 当然,山东那边闲置的土地太多,才是他的底气所在。 徐若琳也开口了。 “大姐说,你给家里厂子起的名字很好,我们合营的皮鞋也要有一个好名字才成。帮我们想想吧。” 起名啊,确实挺为难的。 左梦庚在女人们的注视下冥思苦想,忽然有了灵感。低头将每个人的鞋都看了一遍,也不管是否无礼。 “穿着此鞋,清秀通雅、姿容绝俗,以此名为雅姿如何?” 后世雅姿是个大品牌,也确实很动听。而且女人们穿着高跟鞋的仪态,也担得起此名。 女人们品味一番,全都欢悦不已,决定采用“雅姿”作为品牌名称。 左梦庚受到鼓舞,再次提议道:“皮鞋分为男式和女式,因此可以衍生为两个子品牌。男式品牌名为君姿,女式品牌名为风姿,如何?” 徐若兰抚掌大笑。 “三妹夫的才情,真是绝了。” 俞氏也道:“单凭这名,只要鞋子不差,必定财源广进。” 尤其是“君姿”这个品牌名,其实有些打擦边球的味道。 在封建社会,“君”既可以指帝王,同样也是君子之意。虽然讲究为尊者讳,但“君”这个字却不在此列。 君姿可以说是君子之姿,自然受到追捧。 可解释成君王之姿…… 左梦庚也好,徐家也罢,肯定不会承认。 至于买了君姿鞋的人穿出了什么心理,品牌可不负责。 他的提议,得到了徐家女人们的一致认同。 徐家四姐妹和成年的四兄弟,每房各出银一万两,入股“雅姿”鞋厂,共同负责建设和经营。 左梦庚除了在一旁指点之外,并不打算参与到具体的经营当中。 这个生意,就当做是徐家女人们的消遣好了。 不过看这些女人们的劲头,弄不好真的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 第293章 邀约 四月的江南,渐有火热之象。 山东各地却水深火热,一日三惊。 自从左梦庚南下成婚后,新军就停止了剿贼的步伐。 这给了白莲教乱贼喘息的机会,在没有新军驻扎的青州府、兖州府南部越闹越大,甚至兖州府城都被侵扰了三次。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左梦庚和孔家起了冲突,故意看戏的结果。 为此,青州府的衡王、兖州府的鲁王和兖州府当地官员,联合上书,找皇帝诉苦。 可崇祯又有什么办法呢? 山西的义军始终无法平定,让他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也不敢胡乱折腾山东军政。 没办法之下,只好给左梦庚去了一封斥责的旨意,责令他速速进军,不得耽搁。 左梦庚在松江府收到了这封旨意,虽然不是很在意,但也知道,到了该启程回去的时候。 时间虽然还算是充裕,但要想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要好好利用的。 而就在准备出发的前夕,一封邀请函送到了徐府。 邀请函是从南京送过来的,邀请的人也不容忽视。 钱谦益,钱牧斋。 邀请函上说的模棱两可,都是什么“江南各界仰慕少年将军风采、渴慕一见”“蕺山先生名动天下、儒林士人盼望久矣”之类的官腔。 “真是奇了怪,钱牧斋在南京逍遥快活,怎会想到邀请我等前去呢?” 黄宗羲脑子转的快,道:“怕是那日老师的讲学,已经传到南京了。” 众人恍然,默默点头,觉得应该是这样。 那日刘宗周的讲学,在松江府引起了轩然大波,关于儒学的讨论已经形成了风气。 更有不少人真的用儒学投入到日常的生产生活当中,至于什么结果,暂时还没有显现。 就连隔壁的苏州府都有人专程跑来求教,然后又把相关内容带了回去。 既然苏州府都传播到了,南京那边闻风而动,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这个结果,刘宗周却很开心。 作为一个学者,自己的学说能够广泛传播,影响到许许多多的人,是他非常乐于见到的。 左梦庚却谨慎的多。 他对傅豫孙吩咐道:“派人去南京查看一番,速速回报。” 江南的士林可没有什么保密的意识,左梦庚这边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看来啊,这些江南文人是来者不善啊。” 捏着情报,左梦庚笑的隐晦难明。 他在上面看到了钱谦益、张采、陈子龙等人的名字,也获悉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日陈子龙等人带着刘宗周的讲学内容去请教张采,结果张采对刘宗周大加批判。 这一下导致了复社内部的分裂。 张采、宋徵舆、李雯等人都极力反对刘宗周的观点,但陈子龙、夏允彝却持认可态度。 双方在张采的家里大肆辩论了一场,吵的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瞅着火药味越来越浓,张采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立刻提议大家齐赴南京,请教文坛宗师,以决对错。 陈子龙很是痛心朋友们的顽固,觉得文坛大佬们一定会点醒宋徵舆等人,立刻同意并跟随前往。 张采等人到了南京后,先后拜访了闲居在此的钱谦益、户部尚书郑三俊、礼部尚书骆从宇、兵部尚书傅振商、刑部尚书熊明遇、礼部侍郎钱士升等官宦名流,呈递了刘宗周的文稿。 不出意外,此事迅速引爆了南京文坛。 不但南京官场、士林对此议论纷纷,甚至连魏国公世子都有所耳闻。 文人都是大嘴巴,又都喜欢喝花酒,结果弄到最后,连秦淮河上的青楼里都在流传刘宗周的讲学内容。 也不知道刘宗周得知这件事,是该哭还是该笑。 然而传回来的情报却显示,此时南京那边对刘宗周的讲学内容敌视者更多。 显而易见的嘛。 南京那是什么地方? 大明两都之一,江南权力中心。勋贵云集、世家林立,更兼有大地主、大商人,同时牢牢掌握着大明士林的话语权。 这个地方的官僚勋贵豪商士人,又有谁愿意儒学降低神格,“沦落”成为草芥之学呢? 这可是他们赖以维系利益的根基啊! “据闻南京官场对您指摘颇多,实在不行,这个约咱们便不赴了吧?” 左梦庚现在只想安全回到山东,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劝说起刘宗周来。 南京那边如今已经分成了若干阵营、 魏国公世子、郑三俊、傅振商等人都和张采站在了一起,坚决反对刘宗周所言。 熊明遇、钱士升却站在了刘宗周这一边,认为儒学就该摒弃空谈,成为有用之物,才能利国利民。 至于钱谦益嘛…… 这个公认的江南文坛盟主,充分发挥了墙头草的本色。既不反对,也不支持,看不出其心意。 刘宗周却和左梦庚的看法不一样。 “钱牧斋、张采之辈,俱在江南有莫大影响力。他们既然大张旗鼓搞出这般阵势,则江南必定人人观望。吾等倘若退缩,则今后再无立身之本。道义之争,有进无退。” 左梦庚明白了。 张采等人摆开了阵势,要和刘宗周论道。而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整个江南的关注。 江南又是天下文坛中心,这里诞生的任何思想,必将会影响到全国。 而任何一种学说和思想,要想为更多的人信服,那么就必须经受考验。 刘宗周显然是将南京之行当成了新学说的磨刀石。 只有正面击败了张采等人,他的学说才能够在江南立足,才能够成为显学,为日后攻略江南打下基础。 否则的话,不战而退,必然得不到世人的认可。不但刘宗周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日后新军的理论也无处伸张。 “那好,咱们就去一趟南京。看看六朝古都,到底是不是龙潭虎穴?” 见左梦庚意气风发,刘宗周老怀宽慰。 领袖有此气魄,大业何愁不兴。 可是在雄浑的气魄背后,则是精密的算计。 左梦庚丝毫不敢怠慢,迅速做出了部署。情报人员蝗虫一样撒向了南京城的各处,开始了缜密的部署。 他并不担心论战的结果,就怕有人铤而走险。 南京目前是新军势力涉及不到的地方,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七日后,南京方面传回来消息,各部门已经部署到位。 让左梦庚和黄宗羲不敢相信的是,作为南都,南京的防御几乎和纸糊的一般。 情报人员十分自信地汇报,他们只需要二十人,就能杀穿南京城,无人可挡。 想想嘉靖年间,三十来个倭寇就能让南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江南的武备废弛,可见一斑。 四月初十,准备完毕的左梦庚等人,离开松江,准备北返。 码头上,左梦庚最后和商会的人做交待。 “最迟一到两年,咱们便可摒弃运河,通过海路实现棉花运输。你们这边要做好准备,尤其是海防衙门,能打通关节最好。倘若不行,那就交给我处理。” 商会众人更是迫切希望海运能够早日实现。 “如此便静候中恒的好消息了。” 这边依依惜别,远处一大群凶神恶煞的人扑向了码头。凡是停靠在岸边的船,全都被他们冲上去弄的鸡飞狗跳。 不过看到这边的状况,那些人不禁止住了脚步。 都不是瞎子,焉能看不出这些都是松江府大有来头之辈。得罪了这些人,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 左梦庚看到了那些人悻悻而去,并没有当回事。 左右不过是打行的流氓,真敢过来招惹,他是不介意让这些人见见血的。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左某在山东恭候各位大驾光临,共商大事。” 松江府众人齐齐回礼。 “君有召,不敢辞。” 可以想见,从即日起,山东和松江府之间的来往,将会进入到全新的阶段。 松江府众人也很想北去山东,彻底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特别是左梦庚带过来的各种新技术,已经让松江府众人对山东向往不已。 船队慢慢驶离码头,顺着黄浦江而下,松江府之行对左梦庚而言,可谓是满载而归。 ------------ 第294章 逃难的少女 船队渐行渐远,但黄浦江上却风波不断。 只见巡检司的船来回穿梭,不时逼停过往船只,然后登船搜查。 当然了,徐家的船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骚扰。 “许是出了什么大案?” 徐若琳凝视江面,猜测道。 能够离开潮湿的江南回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王思仪了。 “姐姐不要担心,有我在此。管他什么大盗巨寇,只要胆敢来犯,必叫他……哇……” 好家伙,又吐了。 徐若欣和王思仪年纪差不多,这段时日已经成了好朋友。一边给王思仪拍打,一边讥笑。 “你这旱鸭子,还要保护别人呢?先顾着自己吧。” 王思仪脸色发青,双眼迷糊。 “哼,只要到了陆上,给我一匹战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 徐若欣只是不信,倒也没有讥讽。 船队驶出黄浦江,开始顺着长江逆流而上。未及多远,船舱里突然响起喧哗。 “谁?出来!” 警卫连的战士们飞速奔来,严阵以待,逼住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船上众人都被惊动,纷纷赶来。 就见到堆积货物的角落里,隐隐传来哭声,随即一道瘦小的身影慢慢地挪了出来。 待来到阳光下,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长江纵贯如玉带,此女当为带上珠。 尽管浑身湿淋淋的,很是狼狈,可是却难掩天香国色,氤氲清雅。 可有一人却高兴不起来,那便是傅豫孙。 他阴狠的眼神扫过警卫连,喝道:“这条船是谁负责守卫的?” 一个班长站出来,垂头丧气,如同霜打的茄子。 傅豫孙声音冷冽,十分吓人。 “第三班全体记大过一次,回去所有人写检讨书。” 由不得他发火。 作为左梦庚的座船,居然被陌生人摸上了船。幸亏是个瘦弱的小姑娘,这要是敌人…… 傅豫孙整个后背都被冷汗吓透了。 对此,左梦庚看着,并没有为警卫班求情。 犯错便是犯错,犯错就是接受处罚,这是规定。 被记了大过,今后升职都受到影响,让三班长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着实恨上了那个小女孩。 “把她带走,仔细审讯。” 可想而知,小女孩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左梦庚赶紧出面。 “你们下去吧,此事不需要你们管了。” 警卫班无奈,只好撤退到了外围。 可左梦庚却成为了焦点,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尤其是徐若琳的目光,着实微妙。 左梦庚恍然,发觉被误会了。 “一个小姑娘,不必大惊小怪的。” 徐若欣帮姐姐出声。 “小姑娘很漂亮呢。” 关键时候,还得是兄弟出面。 张好古决定替左梦庚分忧。 “左二勿扰,兄弟我于审讯一道颇有造诣。便将此女交给我,定让她无处遁形。” 左梦庚目光复杂地看过去,很怀疑呢。 张好古赶紧拍胸脯。 “你放心,兄弟我和赌毒势不两立。” 呸! 左梦庚懒得和他拉哈,当众问道:“你是谁?为何上了我们的船?那些巡检司和打行的人,要抓的是你吧?” 没有了气势汹汹的士兵,小女孩居然缓过来了,一点都不怯场,而且说话颇有条理。 “左将军有礼了,小女子杨朝,对将军钦慕已久。” 好家伙,气氛更加诡异了。 左梦庚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干,可就是不由得浑身发烫。 当务之急,还是要自证清白。 “我见过你吗?警告你,要是不说清楚,你今日难逃一死。” 小女孩抬起头来,愈发显得我见犹怜,自带三分江南烟雨色。 “那日左将军与夫人大婚,小女子曾随妈妈观礼。这世间男尊女卑,再无一男儿如左将军一般,对我女子尊重、敬爱。杨朝别无所求,能侍奉于将军左右,百死无悔。” 左梦庚怎么也没有想到,结个婚居然还收获了一个迷妹。 不过杨朝说的话,又让他哭笑不得。 “你既然说我对女子尊重、敬爱,便应深解其意。又说要侍奉于我,岂不是自轻自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下子令杨朝愣住了。 仔细想想,确实是自己魔障了。 可通过她的话,其他人却听出了玄机。 黄宗羲看着她,问道:“你出身章台?” 杨朝自卑地垂下头,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 见左梦庚迷惑不解,徐若琳在他耳边轻声解释。 “章台便是青楼。” 原来“妈妈”的称呼,在明代秦楼楚馆当中常用,寻常百姓鲜见。因此杨朝一开口,就被认出了身份。 知道这个,左梦庚迅速联想到了别的。 “你是逃跑出来的?” 杨朝瑟缩了一下,到底不是说谎之人。 “那日见识了将军和夫人的婚礼,小女子心生艳羡。此生别无所求,只想得一真心之人。说与妈妈听后,妈妈当面应允。可谁知后来被小女子偷听到,她依旧想要将小女子卖入官宦之家为奴为婢。小女子不甘心,便……便偷跑了出来。” 说完,她噗通跪倒,哀求连连。 “恳求将军怜悯,莫要将小女子送回。那周阁老垂垂老矣,却贪花好色,委身于此人,贻误终身矣。” 别人还未如何,黄宗羲却哼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果然诚不欺我。你那妈妈如此狠毒阴险,当真该死。” 杨朝讷讷无言,显然不想直言长辈是非。 李邦华却听出了别的东西。 “周阁老?哪个周阁老?” 杨朝打起精神,“便是吴江周阁老,刚刚致仕归乡。小女子年前曾见过一面,垂垂老矣,却风流成性,为老不尊。” 李邦华恍然。 “周文岸愚蠢无能,邀天之幸恭列阁部,一事无成不说,竟这般下作。” 左梦庚也知道了,原来这个周阁老是周道登。当初崇祯搞金瓶抽签,借此机会当上了阁老。 可这个家伙无才无能,于任上一事无成,从不出头。 后来见他实在无能,崇祯干脆将他罢免,于是他便回了吴江逍遥快活,甚至还盯上了杨朝这样的豆蔻丫头。 一想到周道登七老八十了,说不定哪天就会蹬腿。杨朝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跟了他,实在是被糟践了。 便是出于同情心,左梦庚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左右不差你一口吃的,你便跟着吧。” 杨超大喜,当即跪倒拜谢,满脸都是脱离苦海的幸福泪水。 左梦庚摇摇头,并不在意,指着徐若琳道:“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夫人好了。看你冰雪聪明的,多学点东西,日后也好能养活自己。” 杨朝一呆,努力道:“小女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日后侍奉将军左右,必不敢有所差池。” 左梦庚哈哈大笑。 “想什么呢?我身边可不用丫鬟,我夫人也不用。正是因你读书识字,才让你跟着她好好学习。记住了,生而为人,当自尊自爱。你不是谁的附庸,也不是谁的玩物。好好努力,活出你自己的精彩吧。” 杨朝愕然,脑海里尽是左梦庚的言语。 从小到大,她学的都是取悦男人之术。 虽内心高洁,自命不凡,想要活出轰轰烈烈的人生。却也知道,以女儿之身,在这个世道下不过是无谓的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今日,却有一个钦慕的男子对她平等相待。 一瞬间,杨朝似乎看到了始终期盼的光明,正在由远及近,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恍惚间,徐若琳徐徐走近,拉住了她的手。 “快起来吧,我们这里可不兴跪拜。他既然将你交给了我,那么从今以后,你就算是我的弟子了。你是聪明的女孩,好好学习,日后定然会大放光芒。” 杨朝突然注意到什么,不禁问道:“夫人,您的头发……” 女子成亲,需要绾发。可面前的徐若琳,却秀发如瀑,洋洒自然,宛如少女。 徐若琳却不觉得如何,指着左梦庚,笑道:“他不在乎这些的。再说了,头发长在我们身上,想要如何,自然我们说了算才是。” 杨朝目光里神采涟涟,看看淡然自若的左梦庚,再看看洒脱自矜的徐若琳,彻底被这一对夫妇折服了。 ------------ 第295章 销魂蚀骨烟花地 梨花似雪柳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 对秦淮河,左梦庚知之已久。虽无什么感触,但也比较好奇这个男人的天堂。 然而当船队拐入秦淮河,看着两岸如常的人烟,他不禁颇为意外。 这秦淮河,似乎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啊。 一路行来,南京这边的情况始终都在掌握之中。 得知刘宗周答应前来,南京这边如临大敌,张采等人可谓是严阵以待。 张采更是连续发表了几篇学说,打算先声夺人。 其中的观点嘛,无一例外,都是老一套。 【我心止一天理。出天理,则人欲矣。盗贼者,人欲之极也。惟天理无私,故能制人欲。则惟儒者存天理,故能制私逞之盗贼。】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指责刘宗周的实用论将民众引导到了盗贼之路上。长此以往,必将道德败坏,人伦沦丧。 黄宗羲看了后,嗤之以鼻。 “天天在这儿天理、人欲,要他们说清楚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他们又哑口无言。天下间便是这等虚妄之徒太多,江山、百姓才屡遭劫难。” 船上众人哄堂大笑,根本就没有将张采的檄文当成一回事。 行不多时,引路的船夫突然道:“各位大人,要拐入内河喽,大船行不得,只能留在外面。” 左梦庚不解,指着眼前的河道问道:“这不是秦淮河吗?” 刘宗周笑道:“中恒有所不知,秦淮河共有内、外两条水道。内秦淮河,才是闻名天下的十里秦淮。” 左梦庚恍然大悟,心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经过商议,左梦庚等人决定只乘一船入内。 “我便留在这里好了。” 明明颇为不愿,可徐若琳还是口是心非。 她知道左梦庚等人这一去,不但要和名士唇枪舌剑,只怕还少不了名妓美人相陪。可又不能表现的善妒,只好说这般违心的话。 左梦庚焉能不知她的心思。 “今日你夫君去舌战群儒,前途险恶。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这么重要的时候,你不陪在我身边,忍心看我落败吗?” 徐若琳心底一喜,情绪好了许多。 “你……你们去那秦楼楚馆,我等清白女子,岂可涉足?” 李邦华恰好听到了,宽慰道:“那边不光只有秦楼楚馆,夫子庙、国子监、贡院俱在,乃江南文华所在。今日这般重要,倘若放在勾栏当中,成何体统?” 想想也是,今日乃论道盛会。 与会者,无不是名士大儒。 而且双方辩论的结果,很可能影响到未来的天下人心。即使是最离经叛道之辈,也不敢将这样的活动安排在秦楼楚馆里啊。 消除了内心担忧,加上女人喜欢凑热闹的天性,不但徐若琳,乔氏、徐若欣、王思仪都跟着来了。 小船从水西门拐弯,两岸的风情为之一变。 秦淮河再无先前的波澜壮阔,转变为婉约秀雅。最多二三十米的河宽,使得两岸比翼相连,不分彼此。 间或一座座小小的拱桥跨河而过,令这条天下闻名的小河变得与苍生社稷无关,更专注于风情。 迎面而来的,除了和煦的春风,便是浓烈的脂粉气。 两岸次第排开的朱窗,比流水还要柔和的琴筝,自成一方天地。 小船驶来,面对的是两岸好奇的凝聚。 看来刘宗周驾临南京的消息,早已被有心人传播了出去。 一场道统之争,牵扯着无数人的心神。 商女虽不知亡国恨,但必须要知道日后的文坛走向。没有了文人士子的追捧,不能追随文坛主流,商女们的价值还不如屠夫斩碎的猪肉。 屹立船头,迎着无数探询的目光,左梦庚的情绪不高。 他紧皱着眉头,看着这里的一切,毫不掩饰从里到外的不喜。 徐若琳陪在他的身旁,虽欣喜于他的样子,但很不解。 “世人说起十里秦淮,无不向往。为何你这般蹙眉?” 左梦庚指着两岸的风流和奢华,问道:“你看看这里,热热闹闹的,君子放浪,美人如玉,纸醉金迷之下,可曾对这乱糟糟的天下有何帮助?” 徐若琳肃然。 她可不是一般的娇小姐,也是经历过生死惊险的。一想到天下间还有无数苦苦挣扎的贫苦百姓,也不禁对这里充满了排斥。 随在徐若琳身旁的杨朝却不服气。 “我辈女子沦落章台,却是无可奈何。然志存高洁,不弱须眉,将军却想的差了。” 左梦庚嘴角噙着冷笑。 “你妈妈志存高洁,转头就将你卖了。真个志存高洁,便该像秦良玉将军那样。守着金屋玉碗,沉迷吹捧虚名,作两首酸诗就是志存高洁了?” 杨朝被说的哑口无言,自小养成的价值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左梦庚回头看她,道:“这便到了秦淮河,你可要想好了。喜欢这里的生活,那便送你回去。” 杨朝脸色煞白,惊恐难安。 “我……我不要回去。” 在船上这几日,见识了徐若琳、徐若欣、王思仪等女的活法,她宛如进入了新世界。 原来身为女子,不需要以色侍人、委曲求全,也可以活的这般潇洒。回首往事,曾经学习到的那些,真真是不堪入目。 见她坚决不想回去,左梦庚便道:“你这名字,也不过是入行取的。既然想要过新生活,那便和过去做个了结吧。从今以后,你姓柳名隐,字如是,如何?” 杨朝轻声品味,“柳隐柳如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随即露出欢欣的笑颜。 “柳如是多谢将军赐名。” 是的,杨朝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 她跑到船上来的时候,左梦庚还不知道这些。但来南京的路上,新军强大的情报能力就把一切汇报到了他这里。 左梦庚当然不会允许身边有不知根知底的人存在。 一想到柳如是竟然是自己的迷妹,左梦庚也不禁虚荣满满。但是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免得她重回老路。 对于所谓的秦淮八艳,左梦庚并没有太过于看重。 左右不过是风流名利场里的心机婊罢了,所谓的巾帼不让须眉的赞誉,多是文人骚客的恭维和吹嘘罢了。 真细究她们的人生历程,除了和各种男人的感情纠葛之外,也没见着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义之举。 就拿柳如是来说,真要像吹捧的那样有什么家国情怀,钱谦益水太凉的时候,也没见她割袍断义。 钱谦益被清廷抓捕入狱后,她还不是奔走相救? 也没见她嫌弃钱牧斋的软骨头啊! 因此在左梦庚的心里,所谓的秦淮八艳也就是那么回事。 唯一值得称道的,柳如是自小接受的是精英教育,比当世许多一文不名的女子更有才能一些。 这才是他将柳如是留在徐若琳身边的原因,就是给徐若琳找个帮手罢了。 内秦淮河几经婉转,不见清幽,却愈繁盛。 两岸灯红酒绿的簇拥下,迎面夫子庙码头到了。 此时的码头上,可谓人头拥簇,摩肩擦踵。所有人都翘首以盼,当左梦庚等人的坐船出现时,立时响起连绵不绝的呼声。 天下文宗的到来,引爆了南京城。 而站在人群前列的张采等人,却个个眉头紧蹙,心情糟糕透底。 他们对刘宗周发出邀约,是要堂堂正正驳斥刘宗周的观点,重塑理学正道的。 现在看来,单单是南京一地,仰慕、推崇刘宗周学说之人就如过江之鲫。 莫要一个弄不好,没有驳倒刘宗周,反而给他搭了台子,送他成神吧? “南郭先生,还请小心。晚辈观之,南京儒林,怕不是多有为刘念台蛊惑者。” 与张采低语者,名纪映钟,乃是复社骨干,一直主持复社南京的事务。身为张溥、张采的铁杆,这次更为张采摇旗呐喊的先锋。 张采默默无言,看着周遭众人神色,心底忧虑更甚。 ------------ 第296章 本质 “京师一别,经年有余。念台公重归文坛,再书佳作,可喜可贺啊。” 前来迎接的人,以钱谦益为首。 如今的江南文坛,钱谦益已有盟主之姿。这也是为何张采、陈子龙等人会来找他求教的原因。 可说实话,对于这一次的争端,钱谦益并不想掺和。 自从罢官归乡之后,钱谦益对仕途的心思就淡了。而且意识到人生险恶,基本上是对争执能避则避。 当张采等人带着刘宗周的文章找上门来时,钱谦益敏锐地察觉到,这将会是一场天大的风波。 莫要以为文坛多君子,唇枪舌剑不锋利。 文争,也是会死人的。 虽然对刘宗周的文章胆战心惊,但钱谦益还是不愿做出头鸟。 他的文名自然是不弱于刘宗周的,但多见于诗词、古籍、应酬,于道学反而没有什么解析。 说他是文学大家,更在于才名,而非哲学思想。 一来觉着于道学上远不如刘宗周精深,不愿见拙;二来嘛,别人不清楚,钱谦益还是印象深刻的。 刘宗周的那位学生已成天下名将,当初在临清码头时的神勇,更是令他心驰目眩。 得罪这样的刘宗周,万一被他学生砍了脑袋,可就不美了。 实在拗不过张采等人所请,钱谦益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做主办方,搭建一个平台,请了刘宗周来,亲自和张采等人打擂。 至于谁输谁赢,可跟他钱牧斋没有一点关系,始终处于不败之地。 张采等人的道行,哪里窥破了钱谦益的心思,对此还感激不尽呢。 刘宗周也不知道钱谦益的弯弯绕,不过心无所滞,自浩气冲盈,无所畏惧。 “牧斋兄摆下这等阵仗,小弟可谓是胆战心惊啊。” 钱谦益赶紧撇清关系,一指张采等人。 “不过是些小朋友仰慕念台公风华,一心求教罢了。老夫与人为善,借花献佛,当不得谬赞。” 左梦庚目光一瞬,对钱谦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吐槽好了。 这个精致利己主义者…… 那边,张采等人上来见礼。 “娄东张采见过蕺山先生。” 别人还未如何,随在刘宗周身边的左梦庚、黄宗羲全都皱起了眉头。 还真是大言不惭呢。 地名冠以人称,非成就非凡、声名显赫之辈不可。 他张采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年轻,居然在刘宗周面前以地名自称,这就是极大的不敬。 刘宗周身为天下文宗,都不敢自称刘山阴呢。 说白了,这个张采近些年来广受吹捧,明显有些飘了。 他和张溥创立复社以来,广泛吸纳年轻学子,已经在江南之地形成了极大的舆论优势。以至于隐隐有青年领袖之姿,因此自觉不自觉地以大家自居了。 刘宗周却不在乎这些。 “当年曾与小友书信数封,获益良多。今见小友终有建树,可喜可贺。” 刘宗周和张采也算是老熟人了。 张采曾经和陆世仪相约一起去山阴,向刘宗周求学。结果陆世仪去了,而张采因事耽搁,终生以为憾事。 虽未能求学刘宗周门下,但张采和刘宗周之间的学术交流始终没有断过。 但张采没能成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其实是理学的拥趸,对心学没什么兴趣。 恰好当时的刘宗周正处于从理学到心学的转变过程中,自然也就无法说服理学狂热信徒的张采。 张采的《答刘念台先生书》里说的就很明确了。 【采负笈上谒,本拟日夕函丈,少开荒塞,而资钝质劣,难受提命,不也数数溷读。虽老先生教施不吝,频加接引,乃顽心如故,重自愧,亦重自惕矣……娄东之湄,惕若山阴,庶几不负门墙乎?】 如果历史不变,日后张采还是会去山阴当面向刘宗周请教半月有余。 不过如今刘宗周思想大进,高屋建瓴,不但与旧日相去千里,亦远超当世,已经到了令张采惊慌恐惧的程度。 这一下,两人之间连最基本的和平交流都做不到了。 这也是理学不如心学的地方。 心学即使在后世都被颇多推崇。 虽然其基础为唯心主义观点,但心学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禁士人思维发散,触类旁通,旁征博引,使得心学在进步性上非常可观。 不像理学,尤其是张溥、张采等人所提倡的理学,基本上都是在开历史倒车。 面对刘宗周的夸赞,张采并无任何喜色。 短短交谈,让他看到的,是一个通透豁达的大宗师。 换成旁人,此来南京,面对龙潭虎穴必定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可刘宗周却淡然自若,不悲不喜,显然已经到了万物圆融的至高境界。 这样的人,真是他们能够战胜的吗? 张采之后,又有许多南京当地士人上前相见。 左梦庚在一旁观察到,陈子龙、夏允彝竟然和宋徵舆、李雯分处而立,竟不似往日亲密。 “左将军,实在对不住。学生聆听念台公微言大义,本想拿来和同道分享。未曾想,哎……” 从码头离开时,陈子龙找了个机会,诚挚向左梦庚道歉。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 左梦庚倒不是很在意,看着迤逦热闹的人群,轻声道:“即使没有今日,该来的总会来。” 陈子龙和夏允彝不明所以,纷纷看过来。 左梦庚觉得他们两个还有救,便多教了一些。 “你们以为这是学术之争?这其实是利益之争,不容退缩的。张溥、张采等人表面倡导实学,可你们仔细想想,他们真有什么实践之举吗?不过是旧书本里找文字、暖阁里面做文章,何曾真正地关心过民生疾苦?他们所谓的实学,也不过是扣理学的字眼罢了。怎么像老师提倡的那样,投身到具体的生产生活当中去?” 陈子龙、夏允彝备受冲击,但头脑也清明起来。 要说对张采的了解,他们显然比左梦庚更甚。 可回想起和张采交往以来,这位文坛新贵可不正如左梦庚所说的那般,除了煌煌大言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实践之举。 再联想到自己等人,除了和所谓的志同道合者往来交游、诗词唱附,同样也没有任何利于民生、天下之举,两人不禁心生惭愧。 钱谦益虽然来迎接众人,但今日作为地主的,却不是他。 “魏国公世子已经在东园设宴,款待众位。南京官场同道俱赴其会,咱们品酒论道,不失雅量。” 钱谦益把事儿说了,也让刘宗周、左梦庚等人明白了,背后的势力是谁。 想想也是,张采等人即使影响力再大,最多也就是和刘宗周书信往来,打打嘴炮而已。 这般设下论坛,当众论道,没有大人物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左梦庚嘴角噙笑,暗自思量。 看来这一次是江南的勋贵地主阶级,感受到了危机,发动的一次反扑啊。 而只要这一次赢了,将会对江南传统固有的势力造成沉重的打击。 日后在江南开创思想新局面,将有着无尽的益处。 想到这些,他的目光搜寻周围。 春日的南京城,一如往日繁华。夫子庙的香火里,传来的是腐朽的之乎者也声。 匆匆走过的行人,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教化,圣人的微言大义并不比肚子更加重要。 四周回馈的目光,让他十分安心。 这座威严的六朝古都,于他而言,感受不到丁点重关固锁的危机,反而如家里的花园,畅游自在。 东园,就是后世的白鹭洲公园。 前身是徐达七世孙徐鹏举所有的太傅园,后来被成化年间的魏国公徐甫幼子徐天赐所夺,大兴土木后,改名为东园。 东园之美,曾经傲视金陵。不过近些年来,徐氏渐渐衰败,除了魏国公主宗,其余旁系再无人杰。 便连这东园,都有些颓象,与这生机勃勃的春日格格不入。 “公卿宅邸尚且如此,王朝气运可想而知。” 来到东园门口,看着迎接出来的魏国公世子徐胤爵,还有老态龙钟的南京官员,左梦庚有感而发。 徐若琳明白他的意思,轻笑道:“这不正和你的心意?” 夫妇对视,心意相通,对这龙潭虎穴视若寻常。 ------------ 第297章 东园 大明国祚尚在,但江南的勋贵已不复往日荣光。 究其原因,不过一个“钱”字。 财政收入的锐减,让江南勋贵已经先于王朝开始衰败。 这种情况的发生,还要从嘉靖年间说起。 嘉靖以前,是江南勋贵的鼎盛时期。 那个时候的江南勋贵手握大权,又远离京师和皇帝,可谓是独霸一方。 他们还勾连海盗,一方面培养大批官员鼓吹海禁,一边独霸海贸巨利,风光一时无两。 可他们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侵犯了朝廷的利益,还威胁到了朝廷的国防安全。 因此才有了剿倭。 后世许多人都很奇怪,明明倭寇并没有多么的厉害,为何大明打的那么惨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 就是因为,在表面的剿倭背后,其实是两股政治势力的博弈。 最终,朝廷大获全胜,东南勋贵损失惨重。 而伴随着这个结果,原本被勋贵压制的商人、手工业者开始崛起,最终促成了东林党的出现。 隆庆开海,算是新兴阶级对东南的勋贵世家发起的第一波冲击。 虽然最终不了了之,看似功亏一篑,但隆庆开海却让新兴阶级与东南海盗取得了联系。 从那以后,新兴阶级就可以绕开勋贵、世家、官府,拥有了自己的海贸渠道。 不但如此,倚靠着东南海盗的强大实力,新兴阶级开始反过来压榨勋贵、世家的利益。 到了万历、天启年间,勋贵、世家的处境进一步恶劣。 因为皇帝派出了宦官,霸占了各地的钞关、矿山、水陆交通。而这些,原本是勋贵、世家们的牟利渠道。 所以说,假如天启皇帝落水是一个阴谋的话,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勋贵。 东林党虽然声势浩大,但是手却伸不进内廷,不可能谋算到皇帝。 只有和皇家血缘相亲、藕断丝连的勋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太监的保护下,完成这样的暗算。 正是万历、天启年间的太监横行,逼得勋贵不得不低头,选择了和东南的新兴阶级合流。 也是从那以后,东林党从原来单纯的新兴阶级的代表,堕落为了新兴权贵阶层。 后世对东林党颇多指责,也是从那以后东林党的种种举措而来。 但毫无疑问,从原来独霸巨大商贸利益到如今成为了新兴阶级的附庸,东南勋贵的没落不可避免。 这也是魏国公世子徐胤爵为张采摇旗呐喊的根本原因。 复社提倡的理学观念,毫无疑问最符合勋贵们的利益,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提供了伦理纲常上的支持。 而刘宗周提倡的实用之道,毫无疑问是对勋贵阶层的进一步打击和削弱。 “南京多园林,其中翘楚,无出东园之右者。今日诸位士林宗师于此开坛论道,实乃盛事。小可不才,恭为地主,特意置办了一番,只求端茶倒水,邀一份幸名。” 身为地主,徐胤爵侃侃而谈,浑身上下都看不出半分徐达的英武之气。 南京勋贵,早已被烟花繁盛磨平了锐气,成酒囊饭袋之辈。 一想到后来这货跪在南京城外,恭迎满清入城的德行,左梦庚就将他记在了小本本上。 其他人却为徐胤爵的风采折服,纷纷恭维,场面颇为热闹。 徐胤爵看向刘宗周,话语里藏着机锋。 “小可年幼之时,便听闻蕺山先生乃理学大家,心生仰慕。不曾想时隔多年,蕺山先生的学问愈发精进,小可愚钝无知,竟看也看不懂了。今日当面,还请蕺山先生不吝赐教。” 这是在讥讽刘宗周立场不坚,以理学入门,却转去了心学。 刘宗周岂会被他这点小小手段碍到? “世间万般学问,殊途同归,不过求真。为求真而博采众长,方能见心明性,终至大成。世子有此求知之心,当可受教。” 一番话,说的徐胤爵老脸辣红,险些发作。 就跟周星星和火云邪神说:你想学啊?我教你呀。 听得懂的,纷纷憋笑,生怕得罪了徐胤爵。没听懂的,反而觉得大名鼎鼎的蕺山先生有教无类,勤于教人,实乃楷模。 徐胤爵吃了一顿狠的,知道嘴巴上说不过大宗师,赶紧转移话题。 “俗话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时值春日,桃花夭夭,今日我等乘船游白鹭洲,借美景而论道,岂不快哉?” 东园里最负盛名的精致,自然就是白鹭洲了。 湖中有一小岛,沿湖边栽种了桃花。每到春日,绿水如玉、桃花莹莹,人行于船上,远离俗尘,颇有桃源之意。 众人关心的点不在这个上面,自无异议。 相携入园,依次登船。 直到这时,才能看出江南勋贵的底蕴还在。 因为游船所限,不能人人登船,徐胤爵便在白鹭湖周围布置了许多桌椅,各依美景,自成风趣。 不够资格登船的人,便被请去不同座位,又能和游船上的人唱和相应,并不孤单。 中间还搭建了许多戏台,想来会有各种演艺,总之热热闹闹的,足以让所有人同乐。 不过登船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变故。 看到左梦庚身边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徐胤爵有些不悦。 “鄙人作为东道,自会令客人宾至如归,这位小友却是多此一举。” 不知道的人都跟着哄笑,觉得左梦庚是土包子,还拂了主人的面子。 左梦庚呵呵一笑,高声介绍道:“这是拙荆,久慕江南人杰地灵,特来观瞻。” 众人哄然,纷纷看怪物一样看过来。 这种场合,居然有带老婆来的? 徐胤爵满脑门官司,很想让人将左梦庚赶出去,幸好谨慎,问道:“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左梦庚似笑非笑。 “不敢当世子垂询,东昌协参将左梦庚,今日陪老师念台公赴约而已。” 人群再次沸腾,不少人的目光迅速转变,不约而同想要凑近一些。 徐胤爵和张采着实吓了一跳,本以为左梦庚这么年轻,是刘宗周的亲族子弟而已。浑没想到,竟然最近吵的沸沸扬扬的大明第一武将。 是的,清水关一战后,左梦庚就被好事者评为了大明第一武将,也不管这么说会不会让左梦庚招恨。 可天下人就吃这一套。 尤其是这些年面对后金百般屈辱,总算有人打赢了一场,着实令天下人长出了一口恶气。 哪怕左梦庚只是一个武夫,可还是得到了无数人的赞誉。 白鹭洲畔,所有人齐齐作揖,献上了他们的敬意。 “左将军一战扬我大明天威,重振民心士气,功德无量,不曾想竟如此虚怀若谷,实乃我辈楷模。” 礼部侍郎钱士升对左梦庚大加赞赏,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这一边。 他可是老牌东林党,当初跟随顾宪成、高攀龙学习的,而且他老师是钱龙锡。 去年因为钱龙锡蒙冤,钱士升愤而辞职,直到今年才被重新起复,担任了南京礼部侍郎。 如果说钱士升是出于同为东林的目的为左梦庚张目,熊明遇可就要亲厚的多了。 “当初东虏入寇,老夫恰在京师,小左将军诸般战绩呈于案头,着实惊艳。那时五内俱焚,唯恐东虏势大,太阿倒悬。幸有小左将军战功卓著,保佑我大明江山永固。” 熊明遇当时正是京师兵部侍郎,作为当事人,他的话可信度自然很高。 众人又是跟着一阵吹捧,竟让左梦庚隐隐超过了刘宗周,成为场中焦点。 “末将得能简拔,多亏老大人青睐。一直未曾当面致谢,实乃晚辈罪过。” 成为东昌协参将的经过,侯恂早就告诉左梦庚了。他知道在这其中,熊明遇是出了力的。 因此一声道谢,也是应该的。 熊明遇拉着他的手,意气飞扬。 “我辈一心为国,忠心耿耿,见有大才,当然要荐于陛前,造福于天下。” 如今南京的政治局势很微妙,熊明遇和钱士升两人对抗其余非东林党之辈,颇为艰辛。 钱谦益悠游山林,不再掺和政争,着实让他们少了一份助力。 今日再见张采和刘宗周的矛盾,熊明遇才赫然发现,原来东林一脉竟分裂至斯。 对于张采等人和勋贵、世家掺和到一起的行径,熊明遇十分恼火,逮住左梦庚的机会,当然要大肆发声,重申纲常。 张采等人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玄机,一个个面色难看,却也无法反驳。 学问上,他们可以对刘宗周提出质疑,毕竟这可以算作是交流。 可他们却不敢对左梦庚有任何不敬。 毕竟在这个万马齐喑的年代,左梦庚是唯一战胜过后金的将军。在他风头正劲的时候和他冲撞,谁碰谁死。 看到左梦庚恭顺地陪在刘宗周的身边,张采等人更加焦虑。 刘宗周有这般神坻一样的扈从,他们这一次真的能赢吗? ------------ 第298章 啥玩意儿啊? 为了此次盛会,徐胤爵也算是下了血本,将南京最大的花船都弄了来。 此时花船横亘于水上,众人登船之后才发现,居高临下,一览众小,天地为之一阔。 就在花船的甲板上,早已次第排开若干席位,旁边一角,戏班子都已就位。 倘若不知,还以为这里要做什么庙会,根本联想不到即将爆发的是文坛论战。 刘宗周身为文宗,又是今日焦点,被引请到了主座。陪坐的都是徐胤爵、钱谦益、郑三俊、骆从宇、傅振商、熊明遇、钱士升等南京官场大佬。 就连张采,在这个主位上都没有容身之所。 不是刻意看扁他,而是按照士林地位和资历算,他真的没有比肩的资格。 哪怕他在士林和民间名声很大,但在这样的场合,他也只能靠边。 当然了,靠边坐不代表他就会黯然失色。相反,众人的目光依旧集中在他的身上。 张采很享受这种瞩目的感觉,怡然自得,静等后续。 主座的另一旁,被左梦庚、黄宗羲和女眷们占了。其余文士依次排开,各有目的。 待众人都入了席,徐胤爵主持道:“春光大好,群贤毕至,如此盛会,自不能没有增色。咱们且歌且舞,畅游东园,也算是不负韶华。” 说话间,徐府的仆役络绎进来,开始给各个席位摆酒布菜。一时间,珍馐不绝,美酒增香,着实冲淡了几分剑拔弩张。 可看到这一幕,左梦庚、黄宗羲全都脸色难看,暗暗后悔。 徐若欣不明所以。 “这位魏国公世子苦心筹划,一应布置俱为上佳,你们干嘛还苦着脸?” 徐若琳懂得丈夫心思,叹道:“我们在山东时,可吃不得这般好东西。” 这一桌上的山珍海味,没有纹银百两绝对置办不下来。再看看船上和岸上,几乎每一桌都是如此。 勋贵的奢华,可见一斑。 徐若欣不信。 “三姐夫买卖做的那么大,日进斗金,还能少了吃食?” 左梦庚严肃道:“天下间衣食无着的百姓不知凡几,我等所为,只求救国救民。便是有再多收益,也不过转眼即逝。” 徐若欣嘟嘟嘴,还是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主位上,徐胤爵很享受大操大办的风光,朗声道:“今日为了款待蕺山先生,鄙人特意请了媚香楼的李贞丽姑娘,准备了一场大戏。” 说话间,中间的空地上,台子已经搭好,角落里的鼓乐匠人纷纷就位。 明代是戏曲的飞速发展时期,诞生了许多后世耳熟能详的经典名剧。昆曲,就是在这个时期渐趋成熟。 嘉靖年间,魏良辅对昆山腔进行大胆改革,吸收了当时流行的余姚腔、弋阳腔、海盐腔的特点,形成了体系完善的昆曲。 昆曲强调软糯、细腻,很像江南人吃的水磨粉糯米汤团,因此又叫水磨腔。 万历年间,昆曲进入了爆炸式发展阶段,单单苏州一地,专业的昆曲演员就有好几千人。 昆曲更是在民间受到了广大的欢迎,凡宴会、堂会、庙会等大型活动,没有昆曲演出助兴,甚至会被街坊嘲笑。 今日盛会,徐胤爵把南京城最好的昆剧演员请了来。 “你算是有耳福了,那位李贞丽,我在家时就听过她的大名呢。人都说李姑娘一开嗓,江南遍地珠泪呢。” 没看出来,徐若琳居然是个戏迷,喜滋滋地给左梦庚介绍演员。 未几,船舱里迤逦走出两个女子。 一人身穿透粉拖地绸裙,满头珠冠,妆容浓重,鬓眉尖细,凤眼如弦月,静观人却水波澜动,恰似三月透过柳叶的春风,挠了游人的心尖。 另一人则大红短袄,看似更艳却不抢角,估计就是个陪衬。 单单只两人这么一亮相,就搏得了满堂彩。船上、岸上人等的热切模样,竟仿佛迎接天王巨星一般。 唯独左梦庚、黄宗羲面面相觑,仿佛后世的家长看到了追星的孩子似的。 倒是张好古瞠目结舌,一脸的猪哥相,三魂七魄被勾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在麻酥酥的造反。 “哎,枉本公子往日里号称花街赛潘安,今日到了这江南,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愣愣地看向左梦庚,剖析心迹。 “左二……我回不去了!” 左梦庚满头黑线。 “等我把你骨头都拆了,你就能回去了。” 张好古心胆一凉,再无杂念, 唯独留下一句怨念。 “粗俗。” 春风里,悠扬的笛声伴奏下,透粉群的姑娘开了腔。 柳腰轻扭,素手侧身平端,一柄小扇自带三分文雅。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只可惜,这一开唱,左梦庚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仅仅八个字,居然唱了差不多一分多钟。 好家伙,不愧是水磨腔。 甭管其中多少功夫,指望他这样的武人有耐心去细细品味,着实是难为他。 此时的左梦庚,就和后世的年轻人听京剧一样,遭罪啊! 黄宗羲也差不多。 他如今是愈发对这些靡靡之道没什么兴趣了,干脆冷着脸吃东西。但紧绷的神色,却不知何时会爆发。 不过要说吃东西嘛,还得看王思仪的。 王大小姐就更看不懂昆曲了,于她而言,这咿咿呀呀的动静,怎么能和美食相比呢? 金黄酥脆的凤尾虾是她的最爱,咔哧咔哧一盘很快就吃没了,又不过瘾,想了想,捅了捅旁边的仆从。 “麻烦,再来一盘!” 仆从虽然是来伺候人的,可难得有机会聆听李大家唱曲,正如痴如醉呢,被唤醒后老大不愿。 再一看,一盘虾都被吃光了,不禁腹诽。 “哪里来的野丫头,饿死鬼拖胎吗?” 他又不敢得罪人,只好去取了虾回来,结果错过了好大一段,只能恨在心里。 结果没听上两句呢,王思仪又找了来。 “麻烦,这虾能不能多来点?你家主人也忒小气,那么几只够谁吃的?” 仆从简直火冒三丈。 为了准备今日宴会,他们可是仔细盘算过的。按照每桌八个客人,八只凤尾虾正好。 江南宴席,无不如此。 结果被一个小丫头说小气…… 仆从无奈,只好道:“这位小姐有所不知,凤尾虾制作不易,需新鲜河虾才成。今日南京城内的虾都已断货,还请小姐见谅。” 听说没了,王思仪无比遗憾。 不过她不挑食,又指着盐水鸭道:“那这个来两只吧。” 仆从只感到热血冲头,面无人色。 那么大一盘盐水鸭,往日里宴会上根本就吃不完。 结果要两只…… 天大地大,客人最大。 今日徐胤爵把排场搞的这么大,要是他这里让客人不满意了,很可能会被徐胤爵打死。 无奈之下,仆从只好去提了两只盐水鸭过来。 这一次王思仪总算是没有出妖蛾子,老老实实地吃鸭,啃的满嘴都是油。 场中,《牡丹亭》的演绎愈发精彩。 明明只两个戏子,别无他景,动作身段也不甚大,却令人如临其境,陶醉不已。 特别是花船行于白鹭洲上,两岸美景络绎不绝,当真和这《游园》之题不谋而合。 但见船上、岸上,所有人都迷醉于曲调之中,难以自拔,浑不知今夕何年。 那吟唱的李大家愈发满意,唱腔如黄鹂穿柳,直与这明媚春光争艳。 【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得光……呼……哼哼……咻……哼哼……】 旋律似乎有点多,多到有些突兀。 便连伴奏的匠人也不适,慌乱之下拉错了弦。呛地一声刺耳杂鸣,宛如群鸟惊骇,百兽奔逃,狂风过境,鬼魅猖獗。 那李大家惊愕失措,嘴皮子哆嗦不停,仿佛魂魄都被吓没了。 在座诸人,不管宾主,全都哄然,纷纷向捣乱处看去。 就见一朴素的小丫头,此时正窝在椅子里,仰面朝天,嘴巴如同河马一样张开,嗬嗬有声之下,威震四野。 群芳园里闯入了猪刚鬣,再好的花儿也被糟践成了猪饲料。 ------------ 第299章 现实与幻想 “完事了吗?” 王思仪被摇醒,张嘴第一句就是这个。 状似无心,却如寒风。 吹的左梦庚等人不敢抬头见人,只想装作不认识她。同样也冷了某些人的心,化为无边的悲愤。 主位上的徐胤爵一个劲哆嗦,脸色铁青。 为了今日,他花费了重金才将李贞丽请来,就为了增长声势。 如今的秦淮河畔,可没有八艳传世,李贞丽就是最大牌的名妓。 从业以来,从未离开过媚香楼。 要不是他魏国公世子的权势,加上百两黄金的重酬,都甭想请动。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全被一个山野般的丫头给破坏了。 别的不说,李贞丽才是受伤最大的那个。 想她成名以来,每逢登台演绎,必定宾客满座,从者如云。金陵一地,单论曲艺,无出其右者。 多少人为了一睹她的芳容、聆听她的仙嗓而一掷千金。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砸了场子,而且是那么不留情面。 一时间悲愤难抑,几欲如火焚身。李贞丽一声嘤咛,带着两行清泪,莲步如飞,急退而去。 今日遭此羞辱,于她的名声实有莫大的影响。 场中多少怜香惜玉之人按捺不住,恨不得将美人拢在怀里好生宽慰。对于那粗蛮的丫头更是怒不可遏,恨不能替李贞丽报仇。 王思仪睡的挺香,可因为窝在椅子里,同样也很累。 “唉呀妈呀,这咿咿呀呀的,听的我骨头都酸了。左梦庚,完事没?完事走吧。” 左梦庚以手遮面,根本不想看她。 大姐,你惹祸了,你知道吗? 王大小姐并不知道,当众伸了伸懒腰,又拍了拍肚子,然后看到仆人就在旁边。 “那个鸭子还有没有?” 仆从脸都绿了。 大姐,你家上辈子是缺肉啊还是缺盐? 徐胤爵却忍不住了,阴恻恻地看过来。 “这位姑娘率真纯朴,可是左将军家眷?” 他是见王思仪和徐若琳等人坐在一起,才有此问。如果是左梦庚家眷,哪怕对方是名声颇高的名将,今日也要找回场子不可。 他徐胤爵从来就没有这么憋屈过。 左梦庚还未开口,王思仪却直肠子。 “你们不是要吵架吗?这不吵,坐在这里吃饭喝酒还看戏,玩呢?” 好家伙,AOE伤害都来了。 在座的,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闹了大红脸。 偏偏她说的还没错。 明明今日要在这里做一场轰轰烈烈的道义和学问之争,结果场面弄的好像庙会一样。 徐若琳怕她闯祸,赶紧拉了她一下。 “妹妹稍安勿躁。” 王思仪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要我说啊,能动手就别吵吵,谁不服气就痛痛快快打一场。谁赢了就听谁的,完事了。” 左梦庚额头撞在了桌角上,真后悔把这虎妞带来了。 好好的会场给弄的狼藉不堪,张采几欲吐血。 “夫仪礼与道义,事关天下,不可不慎。小姑娘不明其要,其情可悯。” 翻译过来就是,看你小,不和你一般见识。 王思仪听不明白,甚至都不知道这句话是好是坏。盐水鸭上来了,吃先。 众人看去,见她大嚼大咽,浑若无事,纷纷一哂,觉得和一愚鲁的小丫头计较,实在是有失身价。 可更小的丫头冲了过来,满脸泪珠,跑到王思仪面前,愤怒控诉。 “你为何惹哭我妈妈?我妈妈腔调是最好的!” 众人看去,小丫头不过八、九岁,梳着羊角辫。可双目中透着灵秀,五官里藏着英气,面对那么多大人物都怡然无惧,端是慷慨豪气。 王思仪嘴里塞着鸭肉,愣愣地看着她,显然已经将前面的事儿忘了。 未几,一道香风从船舱里冲出来,护在了小丫头的前面。 “香君,不可无礼。” 李贞丽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行头,清落落的多了几分飒爽,不再像是个游园的闺秀,仿若行走江湖的女侠。 “奴家这孩子年幼不懂事,冲撞了几位贵人,还请海涵。” 左梦庚摆摆手,当然不放在心上。 “令爱率真可爱,报晖之情令人感佩。” 见他如此好说话,李贞丽先前的郁气多少消散了一些,更增敬重。 “左将军鏖战清水关,破军杀敌,乃世间少有的伟男子。奴家这……” 她瞥了一眼王思仪,眸子里带着几分不服气。 “奴家这靡靡之音,想来是不合将军胃口。可奴家倾慕将军豪情,无以言表。自幼曾随名师习得剑术,今日便献于将军面前。” 这女人也是个傲气的,非要挣回脸面。 先前的《牡丹亭》本来唱的极好,结果被王思仪一顿呼噜彻底打破。 这要是不找回场子,今日还怎么在南京欢场立足。 她误以为左梦庚是马上将军,整日价厮杀,所以听不惯这吴侬软语吟唱的昆曲。便打算投其所好,用剑术重塑名声。 徐若琳幽幽的看过来,隐晦的眼神显然在说:你挺受女子欢迎啊! 左梦庚分外无辜,除了摊手,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李贞丽要舞剑,那叫香君的小丫头破涕为笑,冲王思仪傲然道:“我妈妈的剑术天下无双,看你怕不怕?” 她腾腾腾跑回舱里,亲自捧了一柄青虹宝剑出来,递到了李贞丽手中。 钱谦益转圜气氛,裹掌大笑。 “早就听闻李大家剑术卓绝,等闲人十个、八个近不得身。今日得观,足慰平生啊!” 其余众人更是纷纷鼓噪,看那架势,比起唱曲,似乎更加期待李贞丽的舞剑。 场面躁动起来,李贞丽重拾信心,回头向乐器班示意了一番。 刹那间,《十面埋伏》的杀气四散弥漫,春光荡尽,肃杀凌然。 李贞丽缓缓拔剑,剑刃每露一寸便多一分寒冽。及至长剑出鞘,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时,天地为之一黯。 旋律急促的同时,佳人翩然如燕,悠忽盘舞之际,直如凌波微步,飘飘出尘。 一柄长剑在她的手中也鲜活了过来,或羚羊挂角,或朝阳破晓,或长天一色,或银蛇狂舞。 当此时,春失其暖、水失其缓,素衣佳人宛如出水蛟龙,剑芒之下,独占江南灵韵。 宋徵舆看的目瞪口呆,禁不住吟唱起来。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昔年之公孙氏,亦不过如此。” 李雯也跟着凑热闹。 “此等剑术,当为江南第一。” 疾风骤雨一般的旋律陡然一收,光影笼罩中的佳人风姿不减,婆娑婀娜的身段旋转过来,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只看向王思仪。 这等神技之下,不信她不折服!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李贞丽的挑衅,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许久的王思仪。 想要看看这个粗蛮的野丫头,这一次会多丢人。 众目睽睽之下,王思仪久久不动,突然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一下……两下……三下…… 好不容易,喉咙里发出一声雷鸣,整个人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眼角都流泪了。 “唉呀妈呀,可噎死我了!” 可怜地,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吃饭噎住。 徐若琳哭笑不得,一边给她倒水,一边糗道:“谁叫你吃那么多?” 王思仪咕咚咕咚喝了好大一杯水,才指着依旧挑衅看来的李贞丽。 “我是被她吓的。” 李贞丽面色一喜,装腔作势地问道:“这位姑娘,奴家的剑术可还过得去?” 王思仪狂翻白眼。 “啥玩意啊?舞舞喳喳地,你耍猴呢?” “你……” 李贞丽瞬间闹了个青红皂白,再好的涵养也崩了。 “姑娘既瞧不起奴家的剑术,还请赐教一二。” 左梦庚吓坏了,忙做和事佬。 “李姑娘莫要在意,我这世妹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是有意为之,还请见谅。” 李贞丽两次被打击,心情糟糕透顶,已经失去了理智。恶狠狠地看过来,语气颇为不善。 “左将军乃世之名将,您的家眷想必也是武艺精熟。今日能够当面请教,实乃奴家之幸。” 看样子,今日不给她个说法,她是不依不饶了。 ------------ 第300章 不讲武德 听到李贞丽要和王思仪比武,左梦庚这边人人变色。 “不可!” “绝对不行!” “贞丽姑娘还请三思!” 徐若欣看到这一幕,低声对王思仪道:“没想到大家都挺护着你呢。” 王思仪看看左右,疑惑不解。 “是吗?” 可左梦庚等人的做法,却引起了徐胤爵等人的嘲讽。 “自来大言不惭者必自取其辱,还请左将军武功之外,多多治家。俗话说,修身、齐家才能治天下。哪怕左将军身为武人,却也不能不解圣人教诲。” 今日到现在,徐胤爵的布置被弄的稀巴烂,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抓到机会,当场便发作了。 主忧臣辱,左梦庚还未如何,黄宗羲勃然色变。 “哼,徐世子身为中山王之后,想必也是得了真传。当年中山王横扫八方四合,乃不世出的名将。在下不才,想请徐世子赐教一番。” 听他搬出徐达来,徐胤爵立刻怒了。 “不成想左将军麾下桀骜之辈如此之多,这越俎代庖之举,当真是贻笑大方。” 来南京之前,左梦庚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既然如此,也不必客气了。 他呵呵冷笑着,为黄宗羲张目。 “隆重介绍下,这位乃我东昌协副官,黄白安公之子,黄宗羲黄太冲。太冲兄于刑部大堂怒捶崔应元、针刺许显纯,更于清水关下斩杀鞑虏八人。想来以太冲兄之功绩,请徐世子赐教一番当不为过。” 周遭哗然四起,所有人都对黄宗羲露出敬佩之意。 张采更是坐立不安,没想到刘宗周这边也是俊才云集。 黄尊素之子,更有惊人之举,还有绝世战功,其风采已不在刘宗周、左梦庚之下,立时成为场中的明星。 李贞丽愣愣地看着孤傲冷绝的黄宗羲,盈盈拜礼。 “竟不知忠良之后在此,实乃奴家罪过。黄公子当面,奴家不敢言勇。” 她不再提比武之事,黄宗羲却要提。 “你不要以为我等阻止,是怕了你的剑术。实际上你这等微末道行,碰上她连一招都走不过。” 左梦庚为黄宗羲扬名,黄宗羲便为王思仪扬名。 李贞丽身子一僵,傲气重新回来,怎会服气? “奴家自不敢称武道高手,然随名师苦学剑术,也幸得江南才俊称道,自忖不弱于人。今日被黄公子看低,倘若不分个胜负,今后再不敢舞这宝剑了。” 左梦庚这边,人人摇头叹气,实在不知道一个青楼戏子哪来的勇气。 可徐胤爵那边,却人人叫好。 “李姑娘的剑术,在下还是知道的。当日南京城内有宵小逞凶,李姑娘一人一剑,连擒恶贼数人。以她的本事,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的?” 张好古听了个寂寞,忍不住道:“偌大个南京城,居然需要一个姑娘家擒贼……没男人了吗?” 这句话的嘲讽可太强大了,登时惹起了满场怒焰。 徐胤爵身后一人跳了出来,直视张好古。 “黄公子的大名我等久仰,不知这位公子乃何方俊杰?” 张好古很享受众目睽睽的感觉,小折扇摇的飞起。 “那你可要听好了,我乃临清第一公子,打遍七十二街无敌手,张好古是也。” 左梦庚和黄宗羲再次埋首,丢不起那人! 听闻张好古无敌手,那人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左梦庚能打赢女真人,那武艺自不用说。这年轻人敢在左梦庚面前自称无敌手,那想必本事更厉害。 他虽然身为徐府第一高手,要是…… 可跳出来容易,再回去就难了。 徐胤爵的目光里满是杀气,对此人喝道:“彭师傅,我金陵男儿俱为人所辱。能不能找回场子,可就看你的了。” 主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没有退路了。 那人神情一凛,朝张好古抱拳道:“白鹤拳彭九年,恳请张公子赐教。” 张好古好悬把折扇给扔了,然后再问问对方,兄弟你知不知道七十二街无敌手是什么意思? 可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要认怂吗? 关键是他想要认怂,左梦庚这边也不允许啊。 黄宗羲冷眼看着彭九年,哼道:“你一个做下人的,有什么资格?” 说完,黄宗羲朝身后道:“严泽,你去。” 左梦庚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越众而出,一张古铜色的脸,似乎不会笑还非要笑,一笑就很渗人。 “嘿嘿,彭老哥,你是做护院的,我是做护卫的。要耍,咱俩耍好了。” 彭九年几乎气炸。 白鹤拳在江南绿林威风八面,江湖朋友谁敢小瞧?结果今日被人当面羞辱,却没有任何法子。 说一千、道一万,打赢了才是道理。 彭九年看着严泽,只觉得对方的彪悍之气宛如凶兽,足足一米九的身高更是极具压迫力。 “不知兄弟何门何派高人?” 严泽随意地道:“不过军中一小卒,什么门派?没听说过。” 听到严泽竟不是门派出身,彭九年多少安心了一些。 比武较量,这是不是门派出身,关系很大。不是江湖中人,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很容易吃亏。 “那好,咱就和严兄弟练两手。” 严泽咔吧、咔吧地掰脖子,和左梦庚学的毛病。 “成,你岁数大,你先动手吧。” 彭九年心底冷笑。 既然对方如此小瞧自己,今日非要对方吃个教训不可。 想到这里,起手式“瑞鹤临门”摆好,嘴里几乎磨着牙道:“那小心啦。” 说话间,身形一动,左踏一步、右踏一步,似虚似实,在许多人眼中,愣是看迷糊了。 但攸忽之间,他已经到了严泽面前。 只看这一手,徐胤爵等人就不禁叫好。只觉得这等武艺面前,必是赢定了。 严泽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抬起左臂,护住了胸口、太阳穴等要害。 彭九年的左掌却从右肘下探出来,结结实实地按在了他的右胸上。 “嘭”地一声巨响,严泽纹丝不动,彭九年面露惊诧。 难道这年轻人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 想不通便不想,彭九年变招“展翅高飞”,膝盖奔着严泽的小腹就顶了过去。 严泽稍微半蹲,以免被对手的膝盖撞到要害,却任凭肚子遭受打击。 这一下严泽还未如何,彭九年却感到自己的膝盖似乎撞了墙,疼的他不禁咧了下嘴。 严泽也咧嘴,笑道:“彭老哥,该我啦!” 彭九年忙打起精神,双眼紧紧盯着严泽的招式,定要做到严丝合缝,不给破绽。 “嘭……” 彭九年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大的脑袋似乎开了花,仰面就朝后方摔去。 晕眩当中,唯一的想法就是…… 年轻人不讲武德,居然用头槌! 徐胤爵等人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纷纷鼓噪。 “大胆,竟敢行此卑劣手段!” “无耻之徒,偷袭算什么本事?” 严泽纳了闷,指着不停抽搐的彭九年。 “不是他先出手的吗?我将他击倒有何不对?沙场之上,只要能够打败对手就是好手段。” 瞬间,场面上就安静了。 徐胤爵等人还做不到真正的无耻。 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的清楚,确确实实是彭九年先动的手。又是出拳、又是膝顶的,结果人家严泽屁事没有。 回头人家就一个头槌,就将他撞的昏迷不醒。 可以说,高下立判。 徐胤爵老脸通红,努力往回找场子。 “哼,不管怎么说,比武较技,当以武艺服人。这等下作手段,为人所不齿。” 黄宗羲听了,冷笑不止,针锋相对。 “真是好笑,战场都没有见识过的人,在这里点评沙场勇士的功夫。” 这声音非常大,大的所有人都听在耳中,也将徐胤爵骂的狗血喷头。 徐胤爵什么时候这么被人骂过,心底竟起了杀心。 “黄公子觉着我魏国公府无人乎?” 往日他问出这话,不论对方是谁,保证都胆战心惊,痛快求饶。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弥辣锋锐的黄宗羲。一句反讽,恶毒无比。 “却不知徐世子习得了中山王几分本事啊?” ------------ 第301章 更无一人是男儿 南京远离京师,魏国公府就是南京最大的。 身为世子的徐胤爵从出生开始,就过着高高在上的生活,任何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人敢当面针对他。 黄宗羲可不会惯着他。 这位本来就是个愤青,脾气又臭又倔。这几年来在军中锻炼,生死搏杀之下,学问思想进步飞快,更加看不上徐胤爵这等纨绔子弟。 就是当面骂你了,怎么滴? 徐胤爵气的直接失去了理智,勃然而起,怒道:“好呀,今日小爷就来领教一下黄公子的高招。” 其他人吓坏了,纷纷阻拦。 “世子身负国公府基业,不可乱来。” 兵部尚书傅振商对眼前的闹剧看不下去了,出言呵斥。 南京和京师一样,也是有着中枢的。其中权力最大者,便是兵部尚书。 以往南京的兵权握在以魏国公府为首的勋贵手中,嘉靖之后,就被收到了兵部。 因此傅振商和魏国公府并不对付,更加看不惯徐胤爵的德行。 钱谦益也好言相劝。 “今日乃文华盛会,贤达云集,世子切不可怒而伤身、暴而损德。” 同时钱谦益也不禁怀疑,闹成这个局面,是不是左梦庚等人故意的? 知道张采这边大儒云集,真要论道的话胜少输多,干脆把场面搞乱。 他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左梦庚这边还真的不怕论道,之所以闹到要比武的地步,还是李贞丽开的头。 做什么不好,非要在一群沙场悍将面前比比划划的,又自诩武艺精深…… 闹呢? 偏偏看了一场比试,李贞丽依旧心绪难平。 “奴家自幼勤学苦练,除了唱曲,便是剑术。既然这位姑娘瞧不起奴家的剑术,还请指教。” 名妓就和后世的明星一样,纯靠人气支撑。 要是最拿手的技艺被人踩了而不反击,那今后招牌就不值钱了。 李贞丽无论如何,也要争这口气。 王思仪可不懂其中的弯弯绕,只是摇头。 “我不和你打,你打不过我。” 李贞丽长剑一甩,怒道:“那便请姑娘道歉,还我清白。” 王思仪直肠子一个,“我又没说错。” 李贞丽逼上来。 “那就请姑娘亮一手,也好让奴家心服口服。” 左梦庚只盯着徐胤爵,见这位国公世子不知在酝酿什么,便觉得,让这些江南人等见见世面。 “世妹,贞丽姑娘盛情难却,你便和她交流交流好了。” 王思仪十分为难。 “我……我会打死她的。” 左梦庚不由得拍打脑门,郁闷地道:“你别用兵器,下手有点分寸。” 王思仪咧嘴一笑。 “哎呀,我咋没想到呢?” 她从桌子后面出来,跳到场子中央,看着微风拂柳一般娇嫩的李贞丽,诚恳地道:“这位姐姐,我下手重,就不用兵器了。咱俩随便玩玩,你放心,我不会打死你的。” 李贞丽当真是怒火焚身,咬牙切齿地道:“姑娘不怕我宝剑之锐吗?” 王思仪眼角瞥见仆人端了盐水鸭上来,赶紧道:“快点打吧,不耽搁我吃鸭子。” 李贞丽自从以剑术扬名后,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瞧不起自己的人。她发誓,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狂妄的小丫头。 打定主意,素手轻摇,挽了一个剑花,指向王思仪左肩。 这一招端是好看,莲足在甲板上轻点,配上她轻柔的粉色长裙,好似仙子凌波。 这是她最拿手的招式之一,不知迷倒了多少才俊。 想必眼前这个粗野的小丫头,一定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招式。 果然,当李贞丽使出这一招时,不少人都惊呼出声,陶醉在了这翩然之美当中。 随即,惊呼就变成了……更大的惊呼,直如山呼海啸一般。 原来在许多人眼中无双无对的这一剑,此时已经戛然而止。 王思仪纹丝不动,右手食指和中指伸出,牢牢夹住了剑身。 李贞丽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竟然寸进不得。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只有两根手指就能夹住自己的剑,仿佛见了鬼一般。 情急之下,她连忙抽剑,准备变招。 可全力之下,宝剑竟动弹不得。不但如此,咔嚓一声,她的胳膊竟然因为这样的用力而出现了脱臼。 李贞丽一声痛呼,冷汗布满了面容,不得不弃了剑,一步步后退。 王思仪把剑拿在手里,舞了两下,很真诚地对她道:“姐姐,这玩意儿不行,太轻了,只能唬人。回头我送你一柄重剑,四十斤重,才能练好武艺。” 李贞丽脸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层,心跳如雷。实在想不出,四十斤重的剑,那该如何用? 周遭众人看着玩耍一般的王思仪,全都傻眼了。 这左梦庚身边的奇人异士如此之多,那个严泽出手不择手段,这个小姑娘更狠,竟然单手就夺了李贞丽的宝剑。 李贞丽捂着受伤的胳膊,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思仪,一直都没办法从震惊中走出来。 “怎么会这样?奴家十数年来勤练不辍,竟……竟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的话,惹得徐胤爵、张采等人面色灰暗。 任谁见到这等场面,连输两场,还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惨败,内心都会绝望。 尤其是王思仪的表现,已经给江南众人心头平添了一层阴影。 在座的这些人,不少都是见识过李贞丽剑术的。 可王思仪只用了两根手指头就打败了李贞丽,真要全力以赴的话,又会如何? 王思仪好不容易活动了下,当然没有过瘾。随手扔掉宝剑,环视四周。 “你们不是要打架吗?哪个不服气的,尽可来试。” 周遭如冷风过境,寂静无声,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邀战。 黄宗羲更是得理不饶人,尖酸刻薄地道:“今日来此,颇有感触,偶得诗词两句。现下说出来,与诸君共赏。” 众人不明所以,搞不懂正比武呢,他怎么要吟诗了? 黄宗羲眼神里满是讥讽,还挑衅地看向徐胤爵。 “六朝古都胭脂地,更无一人是男儿!” 话音落地,惊雷翻卷,江南诸人齐齐变色,更有不少人拍案而起。 这两句诗词,可算是把南京城的所有人都埋汰进去了。 今日过后,这等诗句传出去,南京诸人哪里还抬得起头? 徐胤爵恶狠狠地道:“有哪位勇士出战?只要打赢了,这东园本公子做主,便送与了他。” 这位也是发了狠,竟然拿价值连城的东园来激发士气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傅振商背后跳出一人,扬声笑道:“欺凌弱女,本为世人所不齿。奈何黄公子不留情面,小瞧我金陵豪杰。今日说不得,要为我六朝古都正名。” 傅振商忙道:“古将军,比武较技而已,不可伤人。” 看的出来,傅振商对此人十分看重,也觉得此人武艺精深,生怕就此得罪了刘宗周。 见有人出战,而且身材颇为魁梧,王思仪兴致勃勃。 “你能不能打呀?” 那人狂笑,目光里蕴含着残忍。 “本官镇守江南,剿匪无数,多少武艺绝伦的豪杰都曾斩于刀下。小姑娘,你放心,本官还是会怜香惜玉的。” 另一边,左梦庚、黄宗羲等人听到他话,全都不禁脸色古怪。 徐若欣不知道啊,抓着徐若琳的衣袖,急道:“姐姐,快让思仪妹妹回来吧。她肯定打不过那个人的。” 徐若琳撇嘴,不为所动。 “那人倒霉了。” 王思仪凝视那人,一字一顿地道:“你浑身酒气,脚步虚浮,必定耽于磨炼。就算原本有十成的功夫,如今也消磨殆尽。打你这样的,显不出我的手段。” 那人脸上闪过一声戾气,哈哈狂笑。 “我古剑山打遍江南,无一对手,小丫头胡吹大气,今日可得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思仪却不理他,而是看向徐胤爵。 “徐世子,我要是打赢了,这东园是不是归我了?” 徐胤爵看来对那个古剑山很有信心,阴恻恻地道:“看你有没有命拿了。” 王思仪拍掌大笑。 “平白得了一个园子,这南京没有白来。” 再看向古剑山时,就如同东北虎盯上了猎物一般。 “就你这种货色,也敢和我抢园子?” 说罢,这丫头一声长啸,身体如电蹿了出去,主动发起了进攻。 ------------ 第302章 何为道? 东园价值几何? 谁也说不清楚。 可作为金陵第一园,早已蜚声天下。 徐胤爵将东园拿出来做奖品,不可能不令人动心。 古剑山行走江湖多年,到处漂泊,生死里几番拼杀,才闯出了偌大名声。后来投效到傅振商门下,才混了个百户军官。 他很清楚,徐胤爵既然开出重奖,那么就只许胜、不许败。 赢了,不说东园会不会真的给他,起码徐胤爵的赏赐绝不会少。 可要是输了,那他绝对会很惨很惨。 人在江湖漂,许多时候不赌一赌,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古剑山不但要赢,还想要赢的漂亮。 就是没想到,对面这个野丫头竟霸道至斯,主动出手了。 古剑山和彭九年、李贞丽这种花拳绣腿不同,一见王思仪出手,登时就变了脸色。来不及多想,双臂架起,先护住面门再说。 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被奔跑的疯牛给撞了一般。巨大的力量让他根本站立不住,直接向后摔去。 同时双臂的骨缝里猛烈地散发着钻心的剧痛,两条胳膊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 有经验的古剑山明白,自己的臂骨应该是被打断了。 想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对天下无双的铁砂掌。而为了练就铁砂掌最高境界,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磨炼。 一双手不说开碑裂石,最起码寻常刀剑都伤不得。 结果今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手中,竟被活生生打断了。 脑子里想法万千,但一切的发生都只在须臾之间。 众人看到的,就是他如同破麻袋一个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舷边缘,张嘴就喷出了一股鲜血。 傅振商最清楚古剑山的武艺,着实被吓的不轻,手里的酒杯都扔了出去。 徐胤爵还以为王思仪使了什么阴招,爆喝道:“你使诈!” “咳咳……世子……勿恼,是在下……是在下技不如人!” 谁也没有想到,为王思仪辩解的,居然是被打倒的古剑山。 他喘着粗气,努力靠着船舷坐起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王思仪,似乎想要将这个小丫头看穿。 只有真正地对阵过才会明白,这个看起来很单薄的小丫头究竟有多么恐怖。 江南诸人却一片哗然,没想到古剑山先前吹的震山响,结果现在却认输了。 古剑山却满心悲凉。 之前他还大言不惭要让王思仪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现在他自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而且王思仪的武艺,是让他绝望的强大。即使他再去勤学苦练,这辈子都没有希望追上的那种差距。 人就是这样,一旦发现差距大到这种程度,认输也就变得很坦然了。 “敢问姑娘师承何门?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识过如姑娘这般的神技。还请相告,古某死而无憾。” 王思仪摆摆手,并不觉得打赢了古剑山有什么了不起。 “我是东昌协骑兵统领,武艺都是从小跟着父亲练的。” 古剑山脸色急剧变幻,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竟然大言不惭地去挑战一位骑兵统帅,输的不怨。 后世人看武侠,觉着那些大侠神乎其技,天下无敌。可实际上,在古代社会,武艺最高的人,基本上都在官家。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再者,习武的成本很高很高。而能够给习武之人提供充足资源的,也只有官家。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湖草莽想要打过朝廷武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真实的世界里又没有内功、轻功的,搏斗全看身体素质,寻常百姓怎么和官家相比? 如果事先知道王思仪的身份,打死他都不会出头。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什么,惊讶道:“这世上除了四川的秦将军,竟还有女将?” 见王思仪连胜两场,黄宗羲着实高兴,傲然道:“我们王将军武艺绝伦,清水关下亲手斩杀东虏三百余。即便是世间男儿,也无出其右者。” 满场都是吸气声,看着傲然独立的王思仪,如同听了天书似的。 要不是刚才看了她一拳就废了古剑山,众人甚至都会怀疑黄宗羲在说谎。 打赢了古剑山,王思仪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别的。 她看向脸色铁青的徐胤爵,喊道:“地契拿来。” 徐胤爵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你说什么?” 王思仪腾腾腾几步过去,凤目生威。 “你想说话不算话?” 徐胤爵当场就是一个哆嗦,好想喊人保护。一回头,家丁、仆从全都跑到十多步外去了。 开玩笑,这些人最是清楚古剑山多厉害。可古剑山在这女霸王龙面前都撑不过一招,他们可不想死。 什么国公世子、什么高人一等,此时的徐胤爵求生欲望满满。 他努力堆起笑脸,尽力解释道:“地契……地契我没带在身上。姑娘尽可放心,回头……回头我就让送去。” 王思仪这才开心了。 “这还差不多。” 她又指着徐胤爵的鼻子,恐吓道:“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打上门去。看看中山王的后人,还有没有他老人家几分本事?” 徐胤爵心跳如雷,忙道:“本……本世子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王思仪得到了保证,才转身回来,还未落座,就喊道:“左梦庚,我赢了一座园子。你要不要?要的话就送你了。” 背后的徐胤爵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东园价值连城,即使是他都无比看重。没想到这小姑娘转手就要送人…… 比武结束了,可一切才刚刚开始。 张采眼见着比武,自己这边大败亏输,知道必须尽快扭转,否则的话将始终处于下风。 同时他的心底暗暗懊恼,发觉往日里自己所倡,竟这般不堪。 在复社以前,张采曾组织了许多学社。其中的观德社便是砥砺武功的剑术团体,属于张采倡导“实学”的具体体现之一。 张采提倡恢复古之君子六艺,学习剑术也是其中之一。 现如今看来,他们学的那点微末道行纯粹就是文人臆想,和真正的实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朝本方一人使了眼色,那人会意,越众而出。 “王将军之武艺,勇悍绝伦,使我等大开眼界。然武艺再好,亦不过器理也。吾辈士人,自当以追索道义为己任。” 众人一凛,明白正题来了。 左梦庚这边,几人对视之后,由黄宗羲出面。 “未曾请教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那人朝张采拱手,道:“在下归尔复,蒙张师教诲,初入儒门,亦不怕贻笑大方。” 张采很喜欢提携年轻士子,多次给这些人写序、推荐和交流。 是不是很熟悉? 没错,后世的学术圈子就是这么玩的。 回过头来,这些人也为张采扬名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这一次论战,他们自然要出头,为张采充当马前卒。 归尔复的话虽然简单,却表明了张采等人的着手处。 针对刘宗周的学归平民、用以平民的言论,张采狡猾地从道和理方面入手,打算将刘宗周所言归于理,然后从道的层次上来取得压制。 虽然张采信奉的是程朱理学,但时至明末,程朱理学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衍变。 朱熹之时,道和理许多时候是混为一谈的。 比如其在《周易本义》中注解: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 又言:卦爻阴阳,皆形而下者,其理则道也。 当然,更多的时候,道和理又被朱熹分别看待。 他在《语类》中有言:衣食动作只是物,物之理乃道也。将物便换做道则不可。且如这个椅子,有四只脚,可以坐,此椅之理也……道须是合理与气看。理是虚底物事,无那气质,则此理无安顿处。《易》说:“一阴一阳之谓道”,这便兼理与气而言。阴阳,气也;一阴一阳则是理矣。 也就是说,道是根本,而理为表象。 归尔复的言论就是在说,王思仪的武艺再好,但这只是表象的器理而已。 真正的学问,只有根本的道才是。 此言一出,张采方众人纷纷抚须,连连称善,觉得占据了论战的有利态势。 而归尔复的对手黄宗羲则锋芒毕露,只说了一句话。 “敢问归兄,何为道?” ------------ 第303章 实与虚 为了这次论战,张采将刘宗周在松江府的讲学内容通读了十次都不止。 通过这样的研究,张采自以为找到了针对的办法。 在张采看来,刘宗周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从以往的“心”“性”之学,转而步入了求“理”的阶段。 是的,张采以为刘宗周所言的“求真”“务实”就是在求理。 之所以会有这种偏差,其实也不能怪他。 实在是这个时代的文人脱离不开儒家的范畴,任何思想在他们看来,都是儒家之下的学问。 而实际上,刘宗周经过左梦庚的熏陶和认知的蜕变后,学问早已从务虚进入到了务实的阶段。 刘宗周提倡的“求真”“务实”就是真正的求真、务实,是对这个世界本质和现实的追索,远非儒家那种虚无缥缈的空论。 张采将刘宗周的“求真”“务实”当成了儒家的“理”的概念,带来的一个误差就是…… 他觉得他赢定了。 一个还在求理的人,怎么可能战胜他这个求道的人呢? 道,才是学问的根本啊! 而理,不过是表象罢了。 这个偏差,让张采觉着,可以通过论道来完成层次上的碾压,进而取得论战的胜利。 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今左梦庚阵营的学问,早已脱离了儒家的范畴。 而对于所谓的道,刘宗周等人不但有深入的研究,而且认知更加的深刻。 儒家空虚缥缈的道,碰到实质唯物的道,从一开始就摩擦出了激烈的火花。 归尔复提出“道”的理念,本已埋好后手,准备在左梦庚方入彀后一一使出,彻底奠定胜局。 未曾想到,黄宗羲单刀直入。 何为道? 这个提问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却把一切乱花迷眼的装饰都给冲破了,回归到了“道”的本质上。 幸好归尔复也不是酒囊饭袋,反应极快。 “一阴一阳之谓道。” 这几乎是每一个儒生都知道的答案,但黄宗羲不满足。 “什么是阴?什么是阳?为何一阴一阳既谓道?” 归尔复冷汗下来了。 别说是他,张采阵营的许多人都有些吃不住了。 实在是黄宗羲提问的方式和角度太古怪了,进入了他们从未思索的领域。 归尔复脑筋急转,勉勉强强道:“道乃天地万物之始也。” 许多人听了,不禁点头。因为许多人的学问里,对于“道”就是这么解释的。 可黄宗羲的问题依旧犀利。 “我在问你,道是什么样的?” 归尔复被逼问的方寸大乱,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道乃无形之状,无物之象。”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道是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得的。 黄宗羲眉角立起,斥道:“那你在说甚?” 立时有不少人笑出声,但仔细品味过后,却又赫然发觉,黄宗羲的话竟颇有道理。 你说道是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得的,那你凭什么在这里说道? 你说的“道”又是从哪儿来的? 归尔复腾腾腾连退几步,头脑一片紊乱,显然已经败下阵来。 黄宗羲开场连番暴击,让本次论战完全偏离了张采方一开始的预想。 不再是“道”和“理”之争,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什么是“道”的问题。 显然,不说清楚这个,张采方就没有了立足的根本,其所有的质疑也都是一场空罢了。 “道”是程朱理学发展到现阶段的最核心理念,看似简单,但实际上能讲明白这个课题的,少之又少。 最起码归尔复不行,在座的几位理学大佬也有点发憷。 没的办法,张采只好出面。 “黄兄乃白安公之后,念台公亲传,岂不知阴、阳之辨乎?世间万物,相对相立,互成阴阳,便为道也。诚如冷与热之别、动与静之殊。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 张采拿出了程朱理学最原始的理论,周敦颐的《太极图说》。 周敦颐是公认的程朱理学的奠基人,他的太极理论也成为了程朱理学中“道”与“理”的根源。 是的,你没看错,太极是儒家的东西,根本不是道家的。 不要一提及太极,就只想到功夫皇帝在树林里揉树叶子成团。 后世之所以会将太极认成是道家的东西,也和儒释道三位一体的思想融合有关系。 张采的学问自然是扎实的,他给出的解释,令许多人信服,但不包括黄宗羲。 黄宗羲依旧延续了前面的风格,提问照旧锋锐。 “南郭先生请了,太极又是什么?为何是太极生阴阳?” “这……” 张采语塞,赫然发现,他也遭遇了归尔复一样的困境。 往常士人论“道”与“理”,更多的是关注道与理的关系,在他们的心目中,“道”和“理”就是理所应当的。 程朱理学的许多思想和观点,也是在这个基础上产生的。 但是到了黄宗羲这里,他进行了更加深邃的追究。 所有人看来理所应当的“道”到底是什么? 你说“一阴一阳既为道,”那阴和阳又是什么? 说白了,黄宗羲秉持的是本质论。 对于哲学理论当中的事物,必须要给出合情合理的存在解释。 总不能你说“道”是根本,然后“道”又看不见、听不着、摸不得。 那这个“道”是真实存在的吗? 黄宗羲的几个问题,可谓是彻底抓住了传统儒家哲学思想的要害,也就是逻辑上的缺失。 一般而言,哲学要想完整和完善,必须三要素齐备。 论点、论据和论证。 提出论点,然后用详实、可靠的论据来进行论证,从而让观点站得住脚。 传统的儒家哲学思想,唯独缺少了论据这个环节。 因为儒家的“道”是建立在士人思考和幻想之上的,本来就脱离了实际,自然也就无法用看得见、听得着、摸得到的方法来进行论证。 这就是近现代以来,东方哲学落后于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原因。 逻辑性不足。 有趣的是,后世用西方的哲学逻辑观套入到东方哲学思想后,许多东西都解释的通,而且变得更加精妙和深奥。 就比如太极的阴阳转换,以后世的哲学观念来解释的时候,不但非常正确,而且先进程度远超同时代的思想,能够做到和唯物主义思想观高度统一。 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能用西方哲学来解释东方儒家思想,自然面对黄宗羲这样犀利的提问哑口无言。 黄宗羲能够成长到这个高度,虽然和他自身勤奋的思考、学习有关,但最重要的源头,还是左梦庚的提示。 左梦庚虽然不是什么思想大家,但是却给黄宗羲带来了西方的哲学理念。 当刘宗周、黄宗羲等人完成了东西方的哲学交融后,所取得的进步是这个时代华夏传统文人们所远远不能比及的。 张采一上来就被黄宗羲逼到了墙角,冷汗涔涔,终于发觉今天并不简单了。 这还仅仅是黄宗羲,刘宗周还未出手呢。 要是连黄宗羲都对付不了,今日的论战岂不是有败无胜? 可是他能做的,也只是从故纸堆里寻答案。 “朱子云:阴阳迭运者,气也。其理则所谓道。卦爻阴阳,皆形而下者,其理则道也。” 张采勉强为阴阳做了一个解释,气也。 这个观点也不是他的,而是张载的。 作为承袭邵雍的理学里程碑人物,张载正式给理学引入了“气”的概念。 用理气问题取代了宇宙生成论,从而消解了“无极、太极”作为一种“行上实体”生化万物所面临的问题。 但这种套娃式的哲学观,在黄宗羲这里依旧不堪一击。 他只抓住核心问题不放。 “气又是什么?” ------------ 第304章 气之论 从张载的“太虚即气”开始,理学里有了气的概念。 不过张载的理论,并没有得到后来者的认同,反而招致批评。 这也是中国传统哲学发展历程中缺少的一个东西,那就是传承。 西方的哲学在发展过程中,是有一条清晰的脉络的。 前人提出一个问题,后人负责解决问题。 这种方式延续了数千年,后世数学界经常看到的“什么什么猜想”就是一种体现。 而儒家的思想发展过程中,后人经常做的,就是反驳前人的思想,然后再去提出新的理念。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各种理念层出不穷,互相影响又不交融,使得每一种思想都呈现碎块化,而难以构成体系。 在张载之后,二程就对他的“太虚即气”提出了批判。 【天地安有内外,言天地之外便是不识天地也。人之在天地如鱼在水,不知有水,直待出水方知动不得。立清虚一大为万物之源,恐未安,须兼清浊虚实乃可言神,道体物不遗,不应有方所。】 批判了,又没彻底批判。 以至于“气”的概念依旧被理学继承了下来,但因为不够完善,就成为了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头。 当黄宗羲质问何为道时,张采给不出解释,便搬出了张载的道既是气的理念。 这当然无法说服黄宗羲,他又追问了什么是气? 张采所有的功夫都在经义上,要想解释这些问题,自然需要典籍的支撑。 他还是挪用了张载的理论。 “气乃万物生长之源,道乃万物生长之本。因此世间大道,惟气与理也。” 黄宗羲十分严肃,紧随其后。 “这个气是什么样的?这个道是什么样的?为何气是万物生长之源、道乃万物生长之本?” 张采陈述的是事物呈现的形态,而黄宗羲追索的则是事物的本质。 就连左梦庚都不知道,黄宗羲的哲学理念已经开始往黑格尔的“本质论”方向靠拢了。 而他的问题,等于是在直接质疑理学的合理性。 理学建立的“道”“理”“气”的学说系统,经过数百年发展已经深入人心,但黄宗羲的目的,是要让理学家们解释清楚这三者的本质。 总不能你说气乃万物生长之源、道乃万物生长之本,就一定是这样吧? 虽然从自然学科来看,这个说法其实并没有错,但黄宗羲是要理学拿出解释的论据来。 张采能拿出来吗? 没有科学的支撑,他当然拿不出来。 被黄宗羲拿捏住,找不到破局的办法,张采隐隐有些破功。 “此乃先贤至理,人所共遵,黄兄焉能不知?” 这是要用权威来压制质疑了。 黄宗羲岂会怕这个,踏上一步,声音嘹亮。 “南郭先生顾左右而言他,何须推诿于古人?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今日之局面比照古时早已不同。事事均遵古意,岂不知乃缘木求鱼之愚?” 这话一出来,现场当即炸了。 骆从宇忍不住喝道:“大胆!” 郑三俊慌乱不休,眼神四处乱瞟,恨不得立刻离场。 其余人等,对黄宗羲指责者,更是不知凡几。 在这些人看来,质疑先贤,无疑是大罪过。 群情汹涌,黄宗羲却怡然无惧,横眉冷对千夫指。 “邵康节(邵雍)驳周濂溪(周敦颐)成‘道为一’之论,二程‘道体物而不遗,不应有方所’。朱熹‘理气一体’终至大成。汝等尊奉之先贤无不勇于质疑、推陈出新,今日汝等却愚守旧理,违背当下,不思进取,害己害人,世之祸矣。” 这一下可骂的狠了。 直接将张采等人打入了因循守旧的行列,甚至说他们违背了先贤的宗旨。 邵雍质疑周敦颐成一家之说,随后二程质疑邵雍又进一步,朱熹又在二程基础上完善理学。 可以说,理学有后来的成就,就是前面几代大贤这样勇于辩驳和创新而来。 如今的张采等辈却只会翻故纸堆,盲目尊奉先贤言论,而不考虑当下,自然被黄宗羲骂了个狗血喷头。 南京诸人气的火冒三丈,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反驳? 理学先贤的事迹世人皆知,黄宗羲以之驳斥众人,正所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无论怎么辩,都成了我骂我自己。 张采暗恨,早知今日,便不急着弄这论战好了。等张溥回来,合二人之力,或许便不会这般被动。 奈何此时张溥远在京师,还没有从初涉官场的新鲜劲里走出来,他也只能独力支撑。 张采讲学无数,见识过的场面不知凡几,倒也有些急智。 “那以黄兄之见,何者为气?” 这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张采就不信了,他钻研儒学数十年都没有所获,黄宗羲一个小年轻能说的清楚气是什么? 既然你也说不清楚,那你的质疑就不成立。反而理学的气论,会重新成为正统。 只可惜,他问的是黄宗羲。 倘若他问的是刘宗周,或许还能取得成效。 刘宗周是大宗师不假,但到底还是传统文人,只专注于学问。 黄宗羲却受左梦庚影响至深,于新知识始终勤学不辍。 偏偏他又儒学扎实,可谓是儒学和科学双修,面面俱到。 “气,共分两种。一种为气节,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便是如此。世人读书,磨砺心智,去除心中怯懦、贪婪、罪恶,以气节塑身,终成君子……” 这个解释,在场的人毫不意外。能做出这番解释的,几乎人人都可,并不稀奇。 但黄宗羲说的另一个,就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了。 “另一种气,则为自然之气,时刻存在于我们身边,为万物生灵生存之必需。” 众人惊疑不定,不停巡视四周,可除了感觉到微风拂动,根本看不见黄宗羲所说的气。 “黄兄说气便存于吾等身边,然谁人曾见?妄作大言,难诓世人啊。” 李雯出声,就差直接说黄宗羲是个骗子了。 黄宗羲不以为忤,只是道:“李兄如果不信,尽可用手捂住口鼻,且看会发生什么。” 李雯将信将疑,还真的试了一下。不光是他,许多人都悄悄尝试起来。 结果不需多说,仅仅二十息不到,李雯等人就窒息的几欲昏厥,连忙松开手,大口大口喘息。 就着他们的狼狈,黄宗羲笑道:“李兄喘息之时,可曾感受到清凉的气息进入体内?这气息,便是气。在我山东,称之为空气。一旦隔绝口鼻,使之不能呼吸,则会窒息而亡。因此空气和我们的性命息息相关,不容忽视。” 众人表面安静,实则不停呼吸,都在感受着空气的存在。 从不曾想过,如此寻常的行为里,竟蕴含着“气”这样的大道。 “除了我们的呼吸能够感受到空气外,日常所见的风,其实就是空气流动造成的。而且这空气也并非单一,尚分数种。具体有多少种类,目前不得而知。相信假以时日,必有大能解惑。” “哈哈哈,实在是荒谬。” 又一个张采的学生站了出来。 “黄兄说我等呼吸之物为气,在下不便置喙。可这气大家都看在眼中,无色无味、无形无质,简单明了。诸位谁曾见过这气还有其他模样?” 南京诸人哄笑连连,都觉着黄宗羲在哗众取宠。 可黄宗羲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那人,道:“这位兄台不懂这空气之道,却也不怪你。然在我山东,已有人得出一别样气体,中恒命名为氢。氢气更比我们身边的空气要轻,而且遇火既燃,火苗幽蓝,与我们日常所见之红火迥然有别。此人目前正在想办法从空气中分离出别的气体,如今已有眉目。空说无凭,这实打实的例子在,足以证明我们身边之空气,并非单一。” 那人语滞,本能觉得事实应当如此,但还是嘴硬道:“山东远在万里之外,怎知你所言虚实?” 黄宗羲哈哈大笑,朗声道:“山东再远,去过的人不知凡几。再者黄某所言之事便在那里,兄台随时可去查验。” 这话说出来,在场的人便知道,黄宗羲所言非虚了。 否则的话,他就成了妄言之辈。 不但他自己要被天下人嘲讽,黄尊素和刘宗周的名声也败坏殆尽。 没有哪个读书人敢这么做,拿先人、老师的名誉开玩笑。 ------------ 第305章 实学和务实 张采发现,他的这边危险了。 理学所奉的气说,结果自己却解释不清楚,反而被对手剖析详尽。 这在外人看来,毫无疑问,理学成了欺世盗名之说。 一旦传播开来,理学将会被彻底打入泥尘,再无翻盘的希望。 本来心学压制理学的那一段时间,就已经让他们这些人难过的很了,当然不想再回到那样的岁月。 张采决定抛弃“气”之争论,回到原本的问题上。 “黄兄所言果然精妙,诸位所学,亦有独到之处。然天下大道,无外乎经义。不研经义,何以明道?不明道,何以行理?经义之深奥,非宿儒饱学之士不能解。此这乃我辈士人之责,黄兄不可不察也。” 张采说了自己的观点。 天下间最大的大道都在儒家经义文章里,欲求大道,则必须苦心钻研经义文章。 这些经义文章太高端了,普通百姓怎么可能看的明白? 因此只有我们这些读书人才能掌握,然后以此来教化世人,使得大道得以传播。 这才是正途。 可黄宗羲的反击犀利非常。 “南郭先生谬矣。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先贤经义,亦不过慕天道而作。然天道浩如烟海,我辈岂可裹足不前,只专注一隅?” 张采说儒道即天道,黄宗羲则说,天道即儒道。 两种说法,看似相差仿佛,其实乃天地之别。 张采是用儒学一家之言代替了所有的至理,不信奉儒学,就是歪理学说、邪门歪道。 但黄宗羲阐述的清清楚楚,儒学只是天道至理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尚有更多的至理还没有被发掘。 因此人们不能故步自封,应该勇敢探索,这才能掌握越来越多的至理。 他的理论非常正确,而且无懈可击。但是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便是沉重打击了儒学的权威性。 宋徵舆险恶问道:“依黄兄所言,难道法家亦是天道吗?” 这么点小伎俩岂能暗算到黄宗羲,黄宗羲随即反攻。 “那以宋兄之意,大明律需不需要恪守?” “你……” 宋徵舆哑口无言,节节败退,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以法家为例,妄图将黄宗羲打成儒学叛徒,然后纠集更多的人、更多的声音对黄宗羲口诛笔伐。 但黄宗羲的反击更加吓人。 你质疑法家不是天道至理,那好,《大明律》作为律法,自然是承袭法家之作。 你质疑法家,就是质疑《大明律》。 你质疑《大明律》,你就是对太祖皇帝不敬。 你想要造反吗? 这还不算,黄宗羲又找上张采。 “据闻南郭先生对易颇有心得,敢请教,易之成书,在孔圣之前否?” 《周易》成书何时、何人,尚不明确。虽古老相传,乃周文王所作,但并不足信。 可无论如何,《周易》成书早于孔子诞生,更在《论语》之前。 而以《周易》的内容来看,更倾向于道家,并非儒家。 然而讽刺的是,历来大儒中多有研习《易经》的,均都造诣不凡。 时至今日,儒林士子研习易经,已经成为普遍现象。并没有觉得,士人研习易经是不务正业。 不但不是不务正业,《周易》甚至是四书五经之一,科举要考的。 可《周易》和《诗经》算是儒家典籍吗? 这两部著作成书可比儒家早做了,孔子都还没诞生呢。 黄宗羲用这个做例子,更加让张采等人无力反驳。 你说儒即天道,那本不该算是儒家学问的《周易》和《诗经》是不是天道? 既然是,那张采等人的论断就不成立,反而佐证了黄宗羲的天道即儒。 辩论至此,张采等人节节败退,始终扳不回局面。而最令人侧目的是,这边出动的仅仅是一个小年轻黄宗羲。 刘宗周始终稳坐钓鱼台,不发一言,却已胜券在握。 也没有人想着向刘宗周挑战了。 连他的弟子黄宗羲都无法战胜,谁还会自取其辱呢? 黄宗羲成为了场中的焦点。 他不再局限于座位,起身在场中来回踱步,边走边说,也没人敢质疑他妄为了。 “天道浩渺,无边无际。儒林先贤千百年来积累,亦不过冰山一角。然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方今天下之格局,早已不同往昔。吾辈苦读诗书,砥砺心志,是学问不成吗?是求知不诚吗?” 这一下所有人都摇头否认。 要让这些人比肩先贤,他们没那个胆子。但要说起读书做学问的劲头,他们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黄宗羲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度。 “倘若至今日吾等所学便为天道,为何方今之世惆唐至此?吾辈中人朝堂帷幄者有、披肝沥胆者有、奔走启发者有、求知探索者有,可对这江山黎民有何帮助?” 他的话开始接近核心本质了,也引发了所有人的深思。 往日理学和心学之争,再到东林初创,又到今日复社方兴未艾。种种这些,并非一日之功,而是绵延百年的努力和革续。 这其中为之奋斗的仁人志士绝对不在少数,在座的不少人甚至都是亲历者。 可残酷的事实就是,在这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奋斗之下,天下江山依旧不免在日益没落,黎民百姓日渐维艰,异族威胁日甚一日。 这些事实,远远不是一句小人窃据庙堂就能解释的通的。 在座的人也没有谁不识趣地提出这个观点,只会徒增笑柄。 毕竟往昔东林诸贤也不是没有把持过朝堂,但效果呢…… 真正导致江山、社稷、百姓穷困日甚的根源是什么? 这才是士人应该思考的问题。 黄宗羲毫不客气,目标直指张采。 “南郭先生与西铭先生提倡实学,舍功名而求真知,复得学问真谛。此言善否?” 张采表面沉静,内心突突,浑没想到黄宗羲的攻击这般猛烈,几乎指着他的鼻子了。 可黄宗羲所言,正是他和张溥的言行,他也不能否认。 再者,张采暗自思量,也不觉着自己的言行有何错处? 方今士林,确实有不少人一心功名,读书上投机取巧,不解真意,只为了应付科考。 他和张溥号召士人摒弃功名观念,回归到做学问的本质上来,这有什么不对吗? 可惜,思想境界上的差距,让他片刻的心安理得再次被摧残。 黄宗羲声如大吕洪钟,波及四野。 “然故纸堆里能求得什么真学问?微言大义学的再多,能为农事增产否?能强军灭虏否?能抗灾避害否?” 一连三问,直指核心。 张采、张溥的所谓实学,所谓的重实践,不过还是遵照儒家经义里的条条框框的狭隘之举罢了。 这些学问,不能让农业增收,也不能建立强大的军队平灭外敌,更不能抵抗天灾。 而饥肠辘辘的百姓、虎视眈眈的后金、连绵不绝的天灾,恰恰是这个明末所有人的头顶阴云。 黄宗羲自信满满,知道张采也好,复社也罢,无人可以反驳自己的观点。 儒家学说什么样的,他一清二楚。 煌煌儒学烟海,绝找不出一丝一毫实用之学。当迫切的现实问题需要解决时,便是空泛务虚的儒学抓瞎的时候。 而这,才是刘宗周所讲“务实”的精义所在。 张采等人如果敢在这些领域来和他辩驳,只怕黄宗羲要大笑三声,统统将这些人打翻,还要再踏上几脚,让他们死透。 果然,张采等人全都被镇住了。 因为他们均被黄宗羲抓住了要害。 事关民生、生产、财富等实用领域,他们这些人毫无建树。 莫说农业增产,只怕秧苗这些人都分辨不清。 即使他们懂得农事也于事无补,因为谁都清楚,农事并非儒学。 现在黄宗羲要他们从儒学的文字里来解决这些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哪怕他们把所有的儒学巨著都翻烂了,甚至把孔夫子从千年以前请出来,还是解决不了。 没有本质论和方法论加持的儒学,就是一尊好看的沙雕。 现实的大风吹过,不免崩塌离析,露出了空虚的内核。 ------------ 第306章 大宗师开讲啦 复社人员众多,其中博学多才之辈更是不少。 许多人在儒学之外的造诣,都足以彪炳青史。 可问题是,这些人的博学只不过是顺道学的,并没有被当做主业。 复社士人的主业,依旧是对程朱理学的研究和学习。 作为复社的领袖之一,张采的“绝功名、重实学”对社员们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但值得注意的是,张采的“重实学”和后人理解的实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以后世的思维来看待张采的主张,自然觉得非常贴切和正确。但时代不同,其中的含义也相去甚远。 这就需要掌握其中的差别。 比如张采还曾说过,“绝功名,则绝经济。” 这里的经济,显然指的是不考取功名的人在收入上存在的问题,而非后世所理解的生产、商业等所产生的价值和行为。 因此,张采的“重实学”是经不起推敲的。 复社所提倡和遵守的“重实学”,不过是回到古文典籍当中,完成对儒学经典的再认识罢了。 可儒学天生就是纯粹的思想学说,缺少和实际生产生活的联系,再如何去“重实学”也难以对国计民生有什么帮助。 思想重不重要? 当然重要。 然而思想的成就,必然是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 没有强大的物质文明建设,精神文明就不会开花结果。 后世中国在文化宣传领域的弱势和发展,就是最好的明证。 在国际舆论场中,许多人都能够感觉到,中国非常被动。 是中国人不懂宣传吗? 是中国人宣传不卖力吗? 显然不是。 根本原因就在于,宣传的渠道和工具不在中国人手里。 推特、脸书、油管、INS这些就是工具,同样的,这些也就是实打实的物质基础。 同样的,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对外宣传和舆论成果,就远比之前要好的多。 这是为什么呢? 这就是因为综合国力提升,为舆论和文化宣传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只有明白这个,才能够发现儒家学说存在的弊端。 漫长的封建历史中,儒家学说和地主阶级相结合,依靠着地主阶级掌握的财富和权力,成为了显学,无人能敌。 可在明末商品经济开始快速发展的阶段,新兴阶级在崛起和发展的过程中,必然要对旧有的阶层和文明发起冲击。 儒学没办法解释这些新现象,自然也就摇摇欲坠。 正常的历史进程下,明末的理学复兴,其实不过是儒学的回光返照罢了。 因为理学的核心思想,显然是阻碍商品经济发展的。 但历史给中国开了一个玩笑,巨大的变革被塞外的少数民族摘取了果实,也让原本要没落的理学找到了新的栖身之地,完成了对新思想的压制和翻盘。 这其中固然有历史的玩笑,但也有新思想不够完善的原因存在。 假如没有左梦庚,只靠刘宗周、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又会和原来的历史一样,要再花费数十年的功夫,才能摸索出一些认知。 但穿越者的只言片语,都能给这些思想家们提供了冲破藩篱的灵感。 刘宗周、黄宗羲等人脱离了儒学的范畴,不在原来的小圈子里兜兜转转,自然也就看到了更多。 黄宗羲更是在论战中,提出了实用学的概念。 一个学问,有没有用,不看其传承于谁,要看其应用于谁。 利国利民的学问,才是真正的学问。 在这个饥荒遍地的时代,能够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学问,显然大于天理、人欲、气、性等空谈之论。 偏偏黄宗羲的言论,还是依托着儒学的幌子,因此张采等人根本寻不到破绽,反而全都被击败了。 就比如儒即天道和天道即儒之别。 虽然黄宗羲的“天道即儒”明显降低了儒学的地位,但张采也罢,其他人也好,没有人敢提出意义。 因为一旦质疑,那致尧、舜、禹、文王、姜尚、周公、老子等先贤于何地? 如果张采等人胆敢说只有儒学才是天道,那黄宗羲必然又会拿《周易》说事。 即使张采等人强辩,说《周易》就是儒家经典。 可毫无疑问,道家也是奉《周易》为尊的。那道家是不是也是天道? 如果道家是邪门歪道,那孔子求学于老子又成什么了? 这就是思想领域的逻辑辩论关系。 玩这个,张采等人门都没摸清。 尽管南京诸人已经很重视刘宗周了,但还是没想到,这场论战会如此一边倒。 他们甚至还没有对刘宗周发起挑战,就被刘宗周的弟子一一击败。 明知道黄宗羲所言,早已超脱儒家经义的范畴,但张采等人依旧无计可施。 因为黄宗羲占据了更高的制高点————天地大道。 你说儒家学说为天道,难道这天地运行、万民福祉不是天道? 无论哪个士人都不敢否认这个,除非想要自绝于天下。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灰心丧气,陈子龙便是意外。 当初他就很认同刘宗周的学说,很反对张采等人的主张。今日在这船上,听了黄宗羲长篇大论,着实获益良多,同样也有很多不解。 “太冲兄,君言实用为道,然则我儒学经义,如何实用?小弟愚钝,埋首苦学多年,此惑不解,毕生为憾。” 不少人为之侧目。 好家伙,论战的现场你居然来求学了。 可对于陈子龙的困惑,同样也有许多人同感。 这也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 虽然刘宗周、黄宗羲等人一直致力于超脱儒学,建立新的思想体系,但这个时代的人,多数都是受到儒学熏陶的。即便是刘宗周等人,也做不到完全的超脱。 这样一来,他们要想宣扬实用学,就必须解决好儒家经义的实用化问题。 即使不能全部解决,也必须要部分解决。 陈子龙的提问,却让这边许多人都皱眉不已。包括黄宗羲在内,竟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这是另一个课题,还是相当难的课题。以黄宗羲的素养和修为,显然还达不到这个层次。 自出场以来,无往不利,让黄宗羲成为了众星捧月的焦点。此时被难住,令他的脸面颇有些挂不住。 刚要倔强而为,突然心底升起一丝警醒,让他平复了心态,诚恳地对陈子龙道:“人中兄见谅,吾修行尚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法为兄解惑。” 在座诸人,全都惊讶地看向坦然的黄宗羲,均生出钦佩之心。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们,在这样的场合出了这么大的风头,还能保持这样的谦虚和谨慎吗? 尤其是在论战当中,一步退很可能步步退,根本没有多少人会在这个关键时候自认其短。 但黄宗羲就是这么做了,丝毫不要强逞能。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是所有读书人都学过的话,甚至倒背如流。 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太冲所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此言便已道尽实用之真谛……” 人群一阵骚动,热切地看向某处。 论战伊始,安静的快要被人遗忘的主角,刘宗周竟然出手了。 谁都知道,他一出手必定不凡。 陈子龙郑重作揖。 “请先生解惑。” 刘宗周微微一笑,并不谦让。正所谓道义所在,义不容辞。 他提高音量,对经义顺手拈来。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想必诸君对圣人之言,必铭记五内,不敢或忘。为之践行者,亦在所多有。” 众人纷纷回应,态度虔诚。 《论语》乃入学基础,凡读书人就没有不通读的。对这段话,大家更是终生不忘。 见刘宗周以这么浅显的学问为发端,众人惊讶之余,对其功力之深,也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 越是能用简单的内容来阐述高深的道理,越是大宗师该有的风范。 ------------ 第307章 实用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至理否?” “圣人之言,自为至理。” 一问一答,没人有异议。 一是这句话乃孔子所说,儒家门徒不敢质疑;二是这句话确实是至理名言,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到了哪个时空,它都是至理。 刘宗周的目的也不在此。 他又问道:“对此至理,诸君可曾学而时习之?” 这一次就连张采都凛声道:“吾日三省吾身,不敢偏差。” 既然是至理名言,又有谁不会遵奉照做呢? 刘宗周呵呵一笑,开始点题。 “天道至理,我辈学而用之,是为知其然也。然器利之道,诸君明否?” 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宗周这个提问的角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家不但没有从这个方面去思考过,更加不知道办法。 可刘宗周的提问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 谁都知道要做事成功,需要先把做事的工具造好。千百年来,人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但刘宗周问了一个儒家士人薄弱的一面:你们知道如何把工具造好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唯有刘宗周的声音冲进诸人的灵魂深处。 “知做事须器利,是为知其然也;不知器利之道,是为不知其所以然也。不知其所以然也,则知其然亦不能行也。吾辈士人,知其然,更须知其所以然。” 现场一下子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更有不少人抓耳挠腮,欣喜无限,均觉学有所得,对于学问有了更深的感悟。 刘宗周的话,如果在后世人来听,并不觉得多么了不起。 因为后世人对于至理名言的认知,是建立在大量的科学知识基础上的。 就比如“水往低处流,”后世人人皆知,这是因为地球引力的关系导致的。 可在这个时代,人们亦知“水往低处流”乃是至理,但水为何往低处流,却是这个时代人们不曾接触也解答不了的问题。 刘宗周只用了一句孔子的名言,就将浮于表面的思想化为了接近实际应用的真才实学,自然效果非凡。 张采尽量抵抗。 “器利之道,匠人所为也。我辈士人,当善用匠人为己用,亦能成事也。” 刘宗周当场驳回。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汝之言,可符实学本意乎?既匠人所为,则匠人可为士人乎?躬行之,则士人与匠人何异乎?” 张采目瞪口呆,讷讷无言,竟不敢再抒发任何言论。 他本能地察觉到,刘宗周的话很危险。 他本是提倡实学之人,结果今日却说要借鉴匠人的成果。 坐享其成,那还是实学吗? 再者,既然“知其所以然”是匠人所为,那匠人算不算士人? 儒家提倡学而时习之,那士人知其所以然了,必然也涉及到了器利之领域,士人是不是也是匠人了? 可如果将士人和匠人混为一谈,那士农工商的划分还是正确的吗? 他敢说这个阶层划分是正确的,那么理学立刻就成为无法实践的虚妄之学,为世人所疑。 他敢说这个阶层划分是不正确的,那三纲五常也就是错误的了? 而且这个阶层划分,乃大明太祖所推行,不赞成的话,岂不是有造反之嫌? 张采赫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都危机重重。 没奈何,只好闭嘴不言。 可不说话,在众人看来,便是默认了刘宗周是对的。 这一下子,张采彻底失去了对抗的资本,已然在这场论战中输的彻彻底底。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灰心丧气,因为刘宗周的讲学已经成为了主角。 “我辈读书,不但要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如此方能透彻,则天下万物无所凝滞。圣人云,当行仁政。然如何行仁政?为何行仁政?或许有人说,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如何轻徭薄赋?其意义何在?如何实行?具体步骤如何?其中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有不查,则仁政亦成坏政也。此乃知其所以然之意。” 众人听的如痴如醉,更有人奋笔疾书,将刘宗周所言记录了下来。 “仁”乃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也是儒家在伦理、政治、社会等诸多方面定义的核心要素。 什么是仁、如何阐述仁、如何行仁,始终都是儒家思考和钻研的课题。 什么是仁这个课题,历经千年,儒家的认知不可谓不广泛和精准。 如何阐述仁,儒家煌煌巨著浩如烟海,也足够夯实。 唯独如何行仁,乃儒家学说最为粗糙的一面。 就像士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轻徭薄赋”一样,说了上千年了,听的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话对不对? 当然对。 可该如何轻徭薄赋? 学过行政的都知道,这背后有着精深的经济学、社会学、行政学、管理学、人口学、地理学等等诸多学科考量在其中。 儒家出身的官员,如果在官场里磨砺了之后,或许能知晓具体的实施办法。 可糟糕的是,即使是这些实践过了的官员,也不会把自己实践的办法和过程记录下来。 纵观他们的资料记载,也不过汇聚成那简简单单的“轻徭薄赋”四个字。 以至于后来者看到的,依旧是这云山雾罩的终极定义,却看不到通往终极定义的途径。 刘宗周阐述的道理并不高深,不过是希望儒家士人能够亲自去实践大道至理,然后将其“所以然”的东西告知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世人对大道至理都有一个明确而深刻的认识。 从逻辑上来讲,任何人来反驳不了刘宗周的观点。 但是…… 一旦儒家士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会离开故纸堆,而走入到现实世界来,去用现实世界里的情况来反证学问。 无论这样的反证结果如何,都意味着儒学从此走上实用之路。 显然,儒家思想里有许多是在现实里不能证明的东西,同样也有许多是可以被证明的东西。 经过实用的验证过后,儒学必然会变得更加纯正,只有经过了实证的那部分才能具有生命力。 显然,不具备生命力的都是什么呢? 恰恰是维护封建社会统治基础的天命论、三纲五常、阶层划分等。 一旦这些东西被现实证明了没有用处和意义,那么就意味着封建社会统治的思想基础开始崩塌,必然会带来世人的思想解放。 这就是刘宗周的深意。 运用儒家原本的学说,号召士人知其然、亦要知其所以然,大力推广实用学。 张采等人的实学,不过是号召士人按照圣人所要求的那样做,但他的实用学,则是号召士人们知道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差别,毫无疑问更进一步,也比张采的实学论更令人信服。 但士人一旦遵照而行,带来的必然是儒学的巨变。 当今之世,能够体会到刘宗周用心的,除了本阵营的寥寥数人之外,根本就不存在。 最起码张采等人只是郁闷于无法反驳刘宗周的观点,浑没有想到这位儒学大宗师其实正在挖儒学的墙角。 即使他们想要继续抵抗,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维系理学道统。 可二者的学问理念,一个是固步自封、陈朽腐烂,另一个则是江河直下、浩浩汤汤,完全不具备可比性。 世人逐利,在比较之后,如何选择根本就不存在悬念。 张采苦心孤诣打造的这场论战,注定是给刘宗周的实用学说搭建了最好的舞台。 今日情景传播出去,料来不用多久,必定会传遍天下。 左梦庚、黄宗羲等人冥思苦想都不知道该如何传播新思想,却被刘宗周借力打力、羚羊挂角地做到了。 从这方面说,大宗师不愧是大宗师。手段之高深,远不是他们这些小年轻可以比肩的。 在场诸人,怔怔地看着御风伟岸的刘宗周,均都生起折服之心,同时也给这一场论战的判定了胜负。 张采端坐不动,身型不知何时早已萎靡了几分,佝偻的样子与这昂扬的春日格格不入。 他明白,自己的理想…… 破灭了。 ------------ 第308章 海上枭雄 张采苦心布下杀局,奈何程朱理学自身存在着巨大的缺陷。 在刘宗周、黄宗羲师徒的合力攻击之下,张采等人大败亏输。 胜负已分,在众人心悦诚服之际,郑三俊站了出来。 “今日得聆念台公真知灼见,始知学问一道,在行而不在书。诸君当谨记笃行,方为君子之风。” 虽然是南京六部官员,但郑三俊可是名副其实的东林大佬。辈分之高,尚在左光斗、韩爌等人之上。 虽然如今垂垂老矣,仕途末路,但也不乐于见到复社欺在东林之上。 是的,虽然复社以承袭东林学说为己任,但是在老一辈的东林党人眼中,复社和东林是两回事。 最起码东林之内,心学、理学不分伯仲,有冲突又融合。 刘宗周先理后心,便是如此。 而复社则专攻理学,排斥心学,已经有违东林初衷。 今日见刘宗周、黄宗羲战胜张采,郑三俊老怀宽慰,敲钉转角,把胜负之论钉死了。 至此,再不管时间如何推移,今日这场论战,都是实实在在的刘宗周胜了。 不会出现世说纷纭,版本驳杂之忧。更是避免了别有用心之人,在若干年后为复社和理学翻案的可能性。 张采焉能不知他的心思,奈何众目睽睽之下,除了暗地吐血,却也反驳不得。 干脆怒哼之后,摇摇晃晃而去,无颜留在此地。 他的门人弟子、至交好友,也包括宋徵舆、李雯等人,纷纷仓皇离去。 相信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些人都无法在文坛上抬起头来。 看到原本的好友变成了落水狗,陈子龙、夏允彝尽管颇为不忍,却也没有追随而去。 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刘宗周的忠实信徒,求真、务实成为了他们的信念。 好便是好,坏便是坏。 哪怕是至交好友,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失败者的离去,并没有留下一地狼藉。相反,胜利者有享受狂欢的权利。 钱谦益直到这时才出声。 “贞丽姑娘,今日之见,观感如何?” 李贞丽也是被打击的人之一,不过她一个青楼妓子,些许荣辱怎么计较? 她更加明白,钱谦益此时点她的名,是给她机会呢。 心底暗喜的同时,连忙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奴家虽囿于章台,心性愚钝。然今日有幸聆听蕺山先生训诫,亦豁然开朗矣。尤其是王将军亲自指教,更令奴家懂得了实践之至理。” 众人抚须长笑,却也对她的说辞颇为认可。 李贞丽的遭遇,就是典型的缺乏实践的代表。 困在这耽于享乐的金陵烟花之地,学了两手剑术,也不知别人是承让还是武力不足,便自以为真的是剑术高手。 及至碰到王思仪这样的世间绝顶所在,惨败之后,方才知道往日所学竟如此不堪。 这和绝大多数的儒生士人并无二致。 钱谦益哈哈大笑。 “今日之文坛盛会,百年难得一见。更难得李姑娘也有所悟,可见我儒学教化世人,功在千秋。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姑娘,可还有佳作,回敬念台公啊?” 青楼中人惯会扭捏作态,李贞丽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怯生生地道:“奴家所擅,不过唱曲罢了。奈何王将军不喜,徒呼奈何?” 钱谦益这人吧,只要不参合到争斗中,就格外的惹人喜欢。 “中恒、太冲还有这位王将军,俱已武功称雄。既如此,便请李姑娘来一曲《扈家庄》,让几位将军见识一下我昆腔之武戏。” 李贞丽一喜,忙道:“诸位稍待,奴家去准备一番。” 昆曲衍生之初,多以《牡丹亭》为源。但经过发展,江南发达的世俗文化使得受众已经不满足于此。 渐渐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经典名著里的桥段也开始被改编成为了曲目。 《扈家庄》是后世京剧中的名曲,就是脱胎于昆曲。 李贞丽擅长剑术,本身就有功夫底子。她扮演的扈三娘,本身就是一绝。 论战结束,接下来就是轻松愉快的酒宴了。 钱谦益找了一个空档,凑到左梦庚面前。 “经年未见,中恒便已名震天下。大明有你这样的名将,江山无忧矣。” 左梦庚逗弄他。 “晚辈从军以来,方知此中艰难。生怕一个疏忽,便至大败亏输之境。倘若牧斋公能够出山,为晚辈赞画一二,便可万无一失。” 钱谦益脸都绿了,忙道:“奈何老夫体力衰竭,老眼昏花,有心而无力,只能辜负中恒的拳拳之心了。” 他怕左梦庚揪住不放,赶紧转移话题。 “中恒军伍之外,却也经营的好大事体。有一位朋友恰好就在此处,久慕中恒风采,托老夫代为引荐一二。” 能让钱谦益做中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左梦庚不禁起了好奇心。 “牧斋公的友人,必是贤达名流。晚辈何其有幸,能够结交一二。” 见他不拒绝,钱谦益大喜。 “中恒且随我来。” 钱谦益领着左梦庚离开游船,上了白鹭洲。 当中一处幽静的院落,恰好避开了旁人耳目。 两人步入其中,正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站在窗边观看风景。 钱谦益笑道:“一官,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那汉子回头,呈现出一张古铜色棱角分明的面庞。国字脸,浓眉张扬,好似两柄大扫帚。 眉毛下的双目宛如铜铃,即使睁圆了也似恶狼盯着猎物,令人发渗。 偏偏穿了身花团锦簇的员外袍,就如同刚刚劫了地主老财的土匪,怎么也掩饰不住强盗的气息。 不过看到钱谦益,此人颇为谦恭。 “牧斋公,这便是名震天下的左将军吗?” 不等钱谦益代为引荐,此人带着亲切之意径自道:“素闻左将军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福建郑芝龙,冒昧自荐,还请海涵。” 左梦庚一愣,定定地看过去,心里却波澜四起。 这便是明末雄霸东海的郑芝龙? 说起来,在他的心目中,真要论起来,郑芝龙的地位甚至要超过崇祯、黄台吉等人。 毕竟从后世人的理念去看,海洋的重要性摆在那里。 而作为把持中国通往海洋道路的人,郑芝龙和他的儿子郑成功,一直都被史学界大书特书,反复研究。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郑芝龙居然主动想见自己。 最令他惊奇的是,钱谦益这个老学究,居然会和郑芝龙这个海盗相熟。 其实这就是左梦庚历史知识不够的问题了。 郑芝龙能够从东海群盗中脱颖而出,就是因为受到了东林党的扶持。 隆庆开海之后,江南工商业意识到只从官方层面的开海,是不会取得效果的。 海洋和陆地不同,大明的掌控力度不够,因此使海洋成为了不法之地。 要想摆脱江南勋贵世家的钳制,真正地从海贸中获利,那么就需要拥有自己的海洋武装力量。 因此从那以后,东林党就一直积极寻找合作伙伴。 因为福建的前后几任巡抚都是东林党人,自然福建出身的海盗就成为了东林党接洽的目标。 海盗们霸占海洋,也不是为了抢劫。 那个只是顺带的。 海上的利益大头,还是海贸。 海盗也希望输送货物到各地去赚钱。 东林党把持的南方工商业可以提供货源,海盗有渠道和武力保障,因此双方一拍即合。 从郑芝龙的前任、东海霸主李旦时代起,东林党和海盗们的合作就开始了。 六年前,李旦逝世于东瀛,他的遗产大部分都被郑芝龙继承了。 但海盗们也分成了许多分支,大名鼎鼎的十八芝就是这么来的。 可是自从颜思齐死后,十八芝内部渐渐有了分裂和敌对的趋向。大家的实力彼此相当,谁都难以降服对手。 出于危机意识,郑芝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向东林党靠拢,取得东林党的支持。 在郑芝龙打败俞咨皋、杀死许心素之后,明朝对于海上的最后一点干涉力量都丧失殆尽。 东南工商业敏锐意识到,万里海疆已经变成了他们畅快贸易的通途。 因此和郑芝龙可谓是一拍即合,迅速建立了联盟。 为了积累战胜刘香等人的资本,郑芝龙迫切需要更多的财富。 这一次,他盯上了左梦庚。 ------------ 第309章 联盟 “兄弟一直浮于海上,可也听闻福耀玻璃的大名。如今此物盛行天下,大行其道。想来海外之民,也定当同心同理。还请左将军赏口饭吃,兄弟我感激不尽。” 左梦庚明白了。 郑芝龙是来求玻璃的贸易权的。 福耀玻璃如今已经彻底打开了局面,无论大江南北,都广受欢迎。 虽然福建还属于福耀玻璃影响不到的区域,但已经有商人自发地往那边售卖了。 郑芝龙亦盗亦商,对于商品的认知当然不在话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种东西绝对获利非凡。 和别人不同,他没有去找那些二级销售商,而是直接问到了左梦庚面前。 这样一来,就省了中间商环节,能节省不少成本。 对郑芝龙所求,左梦庚既高兴又遗憾。 高兴的是玻璃产品可以卖到海外去,市场又变大了。 遗憾的是,海外的贸易和他没什么关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叫新军在海上一点力量都没有呢。 不过郑芝龙的出现,也让左梦庚弥补了思维上的疏漏。 未来新军是一定会走向大海的。 可海军的建设,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俗话说,百年海军,那是一点都不夸张。 而郑芝龙的人生历程,他十分清楚。 未来的几年中,郑芝龙将击败十八芝中的其他几位强敌和荷兰人,最终一统中国海域。 而想要在这片海域里获得海运的便利,那么就必须和郑芝龙交好。 想明白了这些,左梦庚痛快无比。 “我中华地大物博,所产丰富,行销海外,获利丰厚。不瞒郑总戎,小弟久已有开拓海外之心。奈何实力不济,徒呼奈何。既然郑总戎慷慨援手,小弟求之不得。”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递给郑芝龙。 “郑总戎持此牌去松江府,寻了徐家,凭此牌可直接进货,径自从松江府运往海上便可。” 松江府徐家有福耀集团分公司这件事,郑芝龙显然是知道的。 得了令牌,这令他大喜过望。 “左将军大气,兄弟我记在心里了。日后倘若有事,尽可招呼。” 和这等人物交道,左梦庚深知有交情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立刻道:“说起来,还真要求到郑总戎头上。小弟所在之山东,乃松江府棉花源头。以往棉花均从运河输送,总戎也知,一路上关卡林立、剥削不休,松江府和我山东两处都叫苦不迭。小弟便想着,日后时机合适,从山东放船沿海路直达松江府,如果成行,则成本必定大降。海上是郑总戎的地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又道:“总戎放心,小弟知道海上规矩,过路费用必不会少了。” 见他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郑芝龙还能说什么呢? 行走天下这么久,郑芝龙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通透的人物。 本来听说左梦庚准备涉足海洋,他还有些紧张。待得知只是想要往松江府运送棉花,郑芝龙便放下心来。 运河之弊,他当然一清二楚。 而以他这种海商的心思,觉得朝廷舍弃大海、唯赖运河的政策,就是天大的傻帽。 左梦庚准备走海路运货,才是聪明之举。 只要左梦庚不起异心,郑芝龙还是乐见其成的。 他的收入里,很大一部分就是每年收取的各路商船的过路费。 左梦庚主动提出了会缴费,反倒是让他很不好意思。 毕竟他刚才求到左梦庚头上时,人家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的。 不过郑芝龙并不会就此免除左梦庚的过路费,而是自有一番说辞。 “兄弟受了左将军大恩,按理说本该免除过路费用。只是还请左将军见谅,海上立规矩不易。一旦生变,则威信全无。兄弟并非只为自己,还要考虑各家兄弟。” 海上收过路费,这是针对所有商船的。 如果郑芝龙免了左梦庚的过路费,那其他商船必定会不满,到时候纠葛就大了。 规矩破坏容易,建立起来可太难了。 再一个,郑芝龙手下乃是海盗集团,本身就是靠血脉和利益结合在一起的。 他不收过路费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很可能损害其他海盗的利益。 如今的他正处于和李魁奇、杨禄争斗的关键时刻,自然要考虑内部稳定的问题。 左梦庚哈哈一笑,主动帮他解了围。 “总戎无需多虑。俗话说,入乡随俗。小弟我乃陆上的鸭子,到了水上自然要听龙王的,才能高枕无忧。能得总戎允许,已是大恩大德了。” 郑芝龙心怀大畅,对左梦庚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不瞒左将军,兄弟我大明、东番、南洋、东瀛全都去过,见识了无数豪杰。唯独左将军豪气干云,世间罕有。如蒙不弃,从今以后,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左梦庚大喜过望。 “如此便是小弟我高攀了。” 钱谦益在一旁凑趣。 “一官和中恒俱乃当时豪杰,一为海上蛟龙,一为陆上猛虎。你二人联手,则世间再无难事矣。” 左梦庚和郑芝龙连连称是,改口兄弟相称,愈发亲切。 郑芝龙道:“日后贤弟的船航行于东海之上,不用担心折损。所到之处,自有保障。” 郑芝龙的规矩,凡是进入东海海域的船,只要交了过路费、挂上郑家的旗,那就受到他的保护。 不过这郑家的旗,是要东海海盗发给海商才行。 作为回馈,郑芝龙给了左梦庚一个便利。 日后左梦庚的船,可以自行悬挂郑家的旗号。如此一来,东海再无险恶,俨然通途。 随后两人又商谈良久,完善了细节,算是建立了联系。 这一次会晤,无论是对左梦庚而言,还是对郑芝龙来说,都是大丰收的。 郑芝龙在积攒资本的关键时刻,得到了福耀玻璃的海外销售权,而且可以直接从松江府进货,肯定会比原来的历史上膨胀的更快。 左梦庚则拿到了进入海洋的通行证,打通了山东和松江府的海上联系。 再回到花船时,李贞丽的《扈家庄》已经演了一半。 没有了论战的紧张气氛,所有人都在畅快欣赏,甚至都不知道左梦庚离席过。 黄宗羲却一直关注着。 “钱牧斋所为何事?” 左梦庚悄声说了郑芝龙的事,令黄宗羲大喜。 “如此甚好,从今以后山东和松江府有了直接联系的通道,也不怕这边孤悬,仓促之间救援不及了。” 徐尔爵想的更多。 “今后还要和郑芝龙加强联系,最好咱们能直接把货卖到东瀛去。” 把商品卖给郑芝龙,固然能赚钱。但谁都明白,如果能够直接卖到东瀛,肯定获利更加丰厚。 他俩想的很好,但左梦庚始终清醒。 “咱们的商业模式,目前尚可。将来迟早会和郑芝龙产生冲突,必须要多一个心眼才成。” 如今东昌府也好、松江府也罢,工商业已经渐渐有了狼性,开始用侵略的目光看待天下。 这当然是左梦庚希望的。 不过他很清楚,郑芝龙将东海看成禁脔,绝不容他人染指。 如果别人交钱在他的地盘上做生意,他自然乐见其成。 可这样的做法,未来新军的海贸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制约。尤其是海军,更加无处发展。 将来海军要想冲入深海,参与到世界大变局当中,郑芝龙就是第一道阻碍。 现在新军的海军连影子都没有,自然无所谓,还需要借助郑芝龙来牟利。 可这种情况能够持续多久,左梦庚也没有把握。 别看他刚才和郑芝龙谈笑风生,称兄道弟,但其实在内心深处,早已开始了更深远的谋划。 如今的左梦庚,越来越像个政治人物了。 台上,李贞丽扮演的扈三娘已然演到了酣处。 一杆红缨梨花枪舞成了霹雳旋风,偌大个台子上只见江山一片血染。 【杀杀杀,杀得他无路奔~血染马蹄。斩斩斩,斩尽了残兵败军……】 ------------ 第310章 辽东局势 轰轰烈烈的文坛论战结束了。 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席卷了江南,又很快传递到了天下各处。 其所带来的影响,应该很快就会爆发。 左梦庚、刘宗周、黄宗羲等人没有任何喜色。 因为他们明白,这一次论战的获胜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 儒家把持天下思想和舆论数千年,早已根深蒂固,并不缺少为其摇旗呐喊的人。 甚至可以说,在这些人里面,张采和复社都算是比较进步的了。 当那些腐儒们看到刘宗周的“实用学”时,一定会暴跳如雷,然后跳出来对他口诛笔伐。 这是不能回避的争论,而且一旦要赢。 正所谓道义所在,义不容辞。 只有通过这样的辩论,才能够把真理更好地传达出去。 从这个方面来说,其实左梦庚这边是十分欢迎这种争辩的。 当天,结束了南京之行,众人离开秦淮河,回到船队当中,启程北返。 至于王思仪赢来的东园,徐胤爵装死,左梦庚等人也没有开口索要。 不是要不来,也不是怕徐胤爵赖账。 园林是死的,永远都放在那里。 将来再下江南时,园林的主人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船队即将驶入长江时,后面一艘小船飞速追来。 “念台公、太冲兄,小弟尚有诸多不解之处,恳请追随贤达左右,沐聆圣道,还请应允。” 陈子龙爬上船,郑重施礼,说明了来意。 如果说在松江府时,刘宗周的讲学还只是给他打开了一扇窗的话,那么南京城的论战结果,终于令陈子龙坚定了决心。 他赫然发现,以往志同道合的复社朋友们,在学问一道的认知上,竟有如许不足。 既然如此,为了在道学一途上更有进益,为何不向更好的人请教呢? 至于因此会和复社朋友分裂,陈子龙是不在乎的。 他只一心求道,倘若朋友们因此而和他疏远,那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黄宗羲很喜欢这个意气昂扬的同辈,问道:“人中能舍得江南的家业?” 陈子龙拍拍胸膛。 “家父远在京师为官,不需侍奉。小弟虽有一妻,然河东狮吼之威……哎……” 陈子龙三年前成亲,妻子是湖广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 这位可不是善茬。 陈子龙和柳如是的爱情,就是被她搅和黄的。 一直到后来生不出儿子继承香火,才不得不忍受陈子龙纳妾。 陈子龙一连纳了三妾,最终才由最后一位妾室沈氏生了儿子陈嶷。 如今的陈子龙新婚未久,可也看的出来,和张氏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了。 恐怕要追随刘宗周、黄宗羲求学,未必没有躲避家事的关心在其中。 陈子龙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愿意就家事多说,忙道:“对了,彝仲与小弟同心,也欲追随念台公。只是其夫人即将生产,不良于行,彝仲不得不返回家中照料。彝仲有言,待妻子生产事毕,将携全家北上,还望念台公有教无类。” 谁也不知道,夏允彝这个即将要出声的孩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完淳。 不过对于夏允彝的才学和人品,大家还是非常钦佩的。 这样的一个人才都要来投奔,足以证明他们正是希望所在。 船队到达扬州的时候,有情报部的人迎头赶来,送来了两份情报。 “参座,部长说这两份情报十分重要。” 左梦庚打开一看,两份情报居然全都来自于辽东。 一份是朝廷的,一份是后金的。 后金方面,黄台吉开始对八大贝勒议政的局面动手了。 他力压众意,建立了六部。 给出的理由是要和大明分庭抗议,因此在仪制上要迎头赶上。 既然建立了六部,黄台吉称帝的野心昭然若揭。 不过情报部关注的重点,并不在黄台吉的野心上,而是在这六部尚书的人选上画了圈。 左梦庚仔细一看,好家伙,竟然全都是后金的年轻一辈。 己巳之变,让黄台吉第一次接触到了明朝的政治制度,并且非常羡慕。回到辽东后,他积极向宁完我请教。 最终,在宁完我的建议下,秉承着“参汉酌金”的原则,黄台吉设立了六部。 六部的职能划分,基本上和大明一样。而总领六部的人,则为后金贝勒。 但贝勒总领并不管实务,六部的真正执行者为承政。 承政由黄台吉任命,并且只听命于他,不接受本部贝勒管理。 这一举动,实际上架空了贝勒在六部的实权,让黄台吉往皇帝集权的方向又跨近了一步。 黄台吉任命的承政,全都是后金年轻一代。原本的贝勒们,权力正在衰退。 看到这里,左梦庚有些明白情报部的意思了。 他思来想去,在莽古尔泰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交给了情报人员带回去。 另一份情报,则引起了左梦庚的重视。 自从一月份到辽东走马上任后,孙承宗积极准备,同时降服了祖大寿。 完成了初步部署,孙承宗开始了他的策略。 然而到了朝廷那里,孙承宗的计划却被修改了。 孙承宗的本意是加固锦州一线的防御,然后由朝廷提供军费,待练出精兵后,再图谋进取。 可这个计划报上去,急功近利的崇祯显然很不满。 内阁首辅周延儒洞悉崇祯心思,一心谋取圣眷的他开始乱来。 后世说起大凌河之战,对孙承宗批评的声音非常多。更有人以此来评价孙承宗徒有其名,是导致辽东局势恶化的元凶。 可只要认真钻研史料就会发现,大凌河一战孙承宗其实有点无辜。 首先修筑大凌城这件事,可能不是孙承宗的主张。 大凌河之战的开端,源于孙元化和辽东巡抚丘禾嘉的建策。 孙元化的意见是,撤销各个岛上的兵力,移驻到山海关外,并相机收复广宁、金州、海州、盖州。 史料里的记载,这个建策非常粗略,似乎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将其形容为缩回拳头、再打出去,更容易理解。 辽东巡抚丘禾嘉则建议用海岛之兵,收复广宁、义州、右屯三城。 两大巡抚意见相左,兵部尚书梁廷栋拿不定主意,自然要咨询孙承宗。 孙承宗是怎么说的呢? 史料记载,孙承宗言:右屯城已隳,修筑而后可守。筑之,敌必至。必复大、小凌河,以接松、杏、锦州。锦州绕海而居敌,难陆运。而右屯之后即海,据此则粮可给,兵可聚,始得为发轫地。 后世研究历史的人,多以这段话来断定,修建右屯和大、小凌河城是孙承宗的意思。 可是对孙承宗这段话做一个细致分析的话,是这样的: 第一,广宁、义州,暂且不修; 第二,右屯重要,距海较近,便于运粮,应先筑守。但修筑右屯,敌军必来争。 第三,为保右屯,还要修小凌河城与大凌河城,以成为其犄角。 第四,大凌河城、小凌河城、右屯卫城、锦州城,以及松山、杏山、宁远纵串连接,加强宁锦防御体系。 当上司提出了一件很难办、并且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任务时,身为下属不想去做,该怎么阻止呢? 孙承宗说的这些条件,是不是令人会心一笑? 只可惜,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国政大事,并不能令人笑的出来。 孙承宗碰到了一个刚愎自用的上司,他的办法没有成功。 【廷栋力主之,于是有大凌河筑城之议。】 于是,修筑大凌河城的决议,在朝廷里被通过了。 这件事真的是梁廷栋的主意吗? 另有一份史料,可以证明孙承宗的无辜。 大凌河之战后,兵科给事中孙三杰上了一份奏疏。 【延儒首据揆路,欲用其私人孙元化、丘禾嘉而无术,则属梁廷栋藉破格用人之说,以为先资。明知元化、禾嘉无功,而冒节钺,不足服人,则设为复广宁,图金、复、海、盖之议。既而一事无成,惧干严谴,于是密主大凌之筑,聊以塞责。奉举国之精锐,付之一掷。第罢枢辅孙承宗以结其案,而丘禾嘉忽焉山、永,忽焉京卿矣!延儒之脱卸作用,何其神也!】 这份奏疏里,直指周延儒、梁廷栋、孙元化、丘禾嘉等人的责任。 甚至从这份奏疏里,可以看出孙元化为何会被崇祯处死。 恐怕并非他招揽的东江镇叛变那么简单,孙元化在大凌河之战里的作为应该也是一项罪过。 ------------ 第311章 风雨欲来【祝大家新年里万事顺利!】 身为兵科给事中,自然也就是当事人。 显然孙三杰的奏章可信度远比键盘侠们要高的多。 也就是说,广宁、大凌、右屯三地筑城的实际情况是什么呢? 崇祯旨准,周延儒授意,梁廷栋主之,孙承宗无奈,丘禾嘉执行,祖大寿、何可纲督责。 值得一提的是,祖大寿也是被胁迫的之一。 己巳之变后,有个细节。 回到辽东的祖大寿,从不敢孤身离开军营。 他怕什么呢? 他怕离开保护,让朝廷抓去问罪。 而当时在辽东,谁会这么干呢? 自然是辽东巡抚丘禾嘉。 丘禾嘉此人,属于崇祯信臣,上位速度极快。 崇祯元年时,他还仅仅是个兵部主事。 到了己巳之变,他担任马世龙的监军,因为有功,进入了崇祯的视野。 凯旋之日,崇祯还给他赐了一块金匾。 【帝依长城】 好家伙,这一下丘禾嘉就进入了仕途的快车道,一跃成为了位高权重的辽东巡抚。 可实际上,这种提拔其实负面影响很大。 说好听点,叫做简拔于微末、受命于乱军之际。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诸葛亮《出师表》的味道? 估计崇祯很喜欢《出师表》,所以对待臣子的态度上很喜欢这么干。 从袁崇焕开始,梁廷栋、丘禾嘉、杨嗣昌等等等等,都属于超擢之列。 可这种行为换个角度去解释,那就是媚上弄臣。 尤其要命的是,丘禾嘉仅仅是举人出身,连进士都不是。 整个大明,以举人而官至巡抚者,只有隆庆朝的海瑞、万历朝的张守中、艾穆。 丘禾嘉也知道自己出身不正,为了维系权柄,自然只能一心遵从崇祯的旨意行事。 修筑大凌城的决议下达后,他就威逼着祖大寿去做这件事。 祖大寿当然知道修筑大凌城十分危险,打从心眼里就不想去。 没奈何之前己巳之变中,他已经有了把柄落在朝廷手里。这个时候再违抗命令,那就等于是公开造反。 他又不想投降后金,只好赶鸭子上架,带兵前出大凌城。 不过他也对丘禾嘉怀恨在心,与之互相攻讦。 丘禾嘉弹劾祖大寿延误军机,祖大寿疏奏丘禾嘉贪赃枉法。 文武不和,这本就是取乱之道。 孙承宗看在眼里,知道这样下去要出问题,于是秘密上奏,要求将丘禾嘉调走。 本来朝廷是同意了的,准备让丘禾嘉去南京任太仆寺卿。 可是旋即取消了这个决定,同时兵部还传檄过来,催促甚急。 兵部尚书是梁廷栋,这说明,崇祯否决了孙承宗的意见。 从另一件事上可以佐证这件事。 同一时间,崇祯下诏,加孙承宗太子太傅兼食尚书奉,还荫其子为尚宝司丞,赉蟒服、银币、羊酒等。 结果孙承宗不受。 老头当然看的出来,这是崇祯在和稀泥呢。 军国大事,危在旦夕,可帝王却还在耍权谋手段,孙承宗已经意识到了危机。 奈何在大明朝,没有皇帝支持,他再如何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 虽然现在刚临近五月,许多事情还没有发生,祖大寿更没有动身去修筑大凌城。 但通过情报,左梦庚已经察觉到了危机。 “君臣昏聩至斯,视军国大事于儿戏也。可怜孙阁老,要背负千古骂名了。” 李邦华看过情报,怒不可遏,更对老战友的遭遇十分同情。 刘宗周不懂军事,问道:“中恒,一旦大凌城修筑,辽东便会有战事吗?” 左梦庚直言相告。 “不但会有战事,还将大打特打。黄台吉绝对不会坐视大凌城修筑好的。” 黄宗羲知道更多的军情,立刻道:“辽东战事一起,必要从关内调兵。可纵观朝廷部署,可调兵之处少之又少。弄不好,会找到咱们头上。” 左梦庚比他更加坚定。 “不是咱们,就是宋伟。” 如今还有机动兵力的,就剩下山东了。 上次宋伟冒进,被慕容财打了一个全军覆没。可朝廷不容山东有失,同时也是为了制衡左梦庚,又令宋伟重新组建了军队。 这一次是足足五千人的车营,火器配比非常高。 到时辽东打起来,朝廷一定会从山东调兵。 “辽东那个烂泥潭,咱们绝对不能去。” 李邦华的说法,代表了大家的意见。 这一次和己巳之变不同。 京畿好歹离山东不远,而且周围是明廷统治中心,当时的后营有足够的转圜空间。而且不显山、不露水,并不引人注意。 可这一次要是被派到辽东去,将避无可避,直面后金主力。甭管输赢,对新军都是重大损失。 最最重要的是,这一仗不论结果如何,对新军都没有任何好处。 没有人知道,左梦庚其实比他们知道的更多。 在大家都想着如何避免去辽东的时候,左梦庚的目光却看向了登州城。 随着大凌河之战的到来,那件影响深远的叛乱也就不远了吧? 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要想不去辽东,明面抗旨自然不行。除非有不能前去的必须理由,这才能让朝廷无话可说。” 黄宗羲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苗头。 “你的意思是……” 左梦庚自信一笑。 “我决意,回去之后,全军出击,彻底消灭白莲教乱贼。” 话锋一转,他又古怪地道:“当然了,白莲教乱贼狡猾机灵,很难一战而灭。沂蒙山区道路崎岖坎坷,便是有百万大军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告诫全军,务必戒骄戒躁,稳扎稳打,不要给白莲教乱贼一点机会。哪怕迁延日久,也要毕其功于一役。” 众人哄笑,纷纷称是,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新军可没有闲着,还要剿匪呢。 白莲教如今还在山东肆虐,新军剿匪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至于剿匪的时候追进了莽莽无边的沂蒙山区,那也是无可奈何啊。 这本就是新军的既定计划,要借着剿匪之机,在朝廷统治薄弱的沂蒙山区建立根据地。 现在为了避免被派去辽东,正好顺势而为。 到时新军全都进了大山剿匪,和白莲教乱贼搅成一团,朝廷总不能不管不顾让新军撤兵吧? 甭说现实不现实,一旦新军撤了,白莲教死灰复燃,趁着山东空虚再来一波。 到时候辽东如何尚未可知,山东反而再次大乱,朝廷肯定承受不起。 崇祯和群臣就算再如何昏庸,也能分得清轻重。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责令新军尽快完成剿匪,再去支援辽东。 可大山地形复杂,什么时候能够剿完白莲教乱贼,谁能说得准呢? 众人商讨片刻,一致同意了这个决策。 李邦华犹未满足,叹道:“可怜孙阁老七十高龄,却要遭遇此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也。” 说起这个,众人也是唏嘘。 对孙承宗,大家还是很佩服的。而且在座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提携,更不忍他晚节不保。 左梦庚想了想,道:“辽东太远,我等鞭长莫及。为今之计,还是让止生给孙阁老去信一封,劝他早点脱身为妙。能劝动自然极好,劝不动我等也尽人事听天命了。” 茅元仪曾是孙承宗幕僚,关系匪浅。这种事只有他出面最好,也是这边唯一的办法。 众人皆知,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南下以来,无往而不利的大好心情,都因为辽东的情报破坏殆尽。 众人只想轻舟快进,早日回到山东,更快做好准备。 左梦庚的心思,却并不在辽东,而是开始布局山东。 避开众人,他对傅豫孙吩咐道:“告诉左富,可以行动了。” 傅豫孙收到,径自去寻了情报部的人。 在新军的行动还没有开始前,情报部率先出手了。 ------------ 第312章 找人【年初跪求点月票!】 临清城的夜,总是泾渭分明。 钞关码头的灯火通明、笙歌曼舞,总是把别处衬托的如同地狱。 蔡三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尤其是提着煤油灯从光明走入黑暗的那一刻,仿佛鱼入大海,带着一种别样的快感。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码头那边妓女的浪笑声将他的提醒压了下去,也不会有寻欢作乐的人在乎一个更夫在干什么。 在蔡三看来,煤油灯绝对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有了这玩意儿,他巡夜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灯笼里的火烛熄灭,看不清道儿了。 煤油灯又比灯笼亮堂的多,能照亮更远的范围。 当他走在黑暗中的时候,四面八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唯独自己身边光芒璀璨。 走到哪儿亮到哪儿。 蔡三很喜欢这种掌控黑暗的感觉。 不过黑暗的特性决定了,其中存在了许多的未知。 蔡三停下了脚步,凝视前方。 那里有稳定而平常的脚步声传来,须臾,一个模糊的轮廓走到他面前十步。 “蔡三,有件事,需要你帮帮忙。” 蔡三抬起煤油灯,晃了一下,看清了对面的人,禁不住惊呼。 “左……左三爷!” 被认出来,左富并不意外。 左家如今好歹也是临清城的霸主,他们兄弟八人早些年便横行街道,不认识才奇怪呢。 “既知是我,那这个忙你必须得帮了。” 蔡三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慌乱。 “左三爷,您是天上的神仙,俺就是个打更的。在您眼里,俺连个屁都算不上。” 左富微微一笑,戏谑道:“大名鼎鼎的如意门三当家,说自己连个屁都算不上,可太谦虚了。” 蔡三脸色突变,将欲动弹,左富的话到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乱来。聪明人应该都明白,这是求死之道。” 蔡三的变化转瞬即逝,他又变成了唯唯诺诺的样子。 “三爷咋拿俺开玩笑?啥子如什么门,俺不晓得。” 左富懒得和他兜兜转转。 “三佛金手陈雁秋,你以为我是来陪你戏耍的吗?” 蔡三身形摇晃几下,冷汗横流,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努力咧出一个笑脸,可面部所有的肌肉都在哆嗦。 “咱们就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从不伤天害理,却不知如何惹了三爷不快?” 左富抄着手,悠悠地道:“就因为你没有伤天害理,所以才能还好好地和爷们说话。” 蔡三情知今日不能善了,露出江湖枭雄本色。 “三爷有何吩咐,划下道来吧。” 左富直接道出目的。 “带我去见你们大当家。” 蔡三悄悄地摆出拼死一搏的架势,冷声道:“三爷觉着,我陈雁秋是出卖兄弟的人吗?” 左富仿佛没看到他的准备,语气始终不疾不徐。 “第一,爷们没有恶意;第二,既然都找到这儿了,你觉着,找到你们大当家的还需要多久?你不帮忙,自然有其他人愿意。倒是你,是死是活全在爷们一念之间。” 陈雁秋心跳如雷,自打混江湖以来,第一次这么绝望。 如意门的情形,他当然很清楚。 存在临清数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可现在都被人找到他这个三当家了,就如左富所言,找到大当家的肯定不难。 饶是如此,陈雁秋也还在硬抗。 “三爷是官场大老爷,不懂俺们这些江湖中人。头可断、血可流,出卖兄弟的事儿,是绝对不会做的。” 他自诩硬汉,确实也真的不怕死。 但左富的举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左富施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就着旁边递过来的灯火,轻声念叨起来。 “正月初一,你当值打更。不过丑时三刻,你没有出现在秦家巷;正月初三,你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圆觉寺上香。滞留寺中一个半时辰,你这样的香客,不该停留这么久。圆觉寺就在秦家巷旁边,也就是说,你猜我们找到如意门大当家的,需要多久?” 陈雁秋遍体生寒,完全没有想到,自觉隐秘的行踪,居然在左富眼中有这么多的破绽。 左富说完这些,又道:“相信这个时候,你老婆孩子应该睡的很香。这要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未免可惜。三当家的,给个痛快话吧。” 陈雁秋瞳孔充血,咬牙切齿。 “便是俺全家死绝,也不会出卖大当家的。” 左富朝他竖起大拇指。 “是个好汉子。” 他拍拍手,旁边的黑暗里,四个手下抬着一个麻袋过来,扔在了地上。 当麻袋被打开后,露出一个妇人的身影。 可看清时,陈雁秋脸色大变。 那妇人并没有任何异常,完好无损。从麻袋里滚出来时,手脚也没有被束缚。 一骨碌爬起来,动作之灵敏,完全看不出外表的寻常妇人模样。 再一看到陈雁秋,妇人大怒。 “三当家的,是你出卖的我?” 陈雁秋苦笑不已。 “二姐,咱俩同病相怜。” 妇人将信将疑,并不敢靠近陈雁秋,而是默默后退,单处一隅。 左富不管她的小动作,笑道:“好了,如意门的二当家血海棠查红英和三当家陈雁秋都到了。二位商量商量,谁带我见你们大当家呀?” 查红英这才明白状况,一跺脚,道:“三爷既然做到这个份上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走吧。” 陈雁秋大惊,忙道:“二姐,三思。” 查红英瞪了他一眼,如同看傻子一般。 “左三爷都能找到你我了,找到大当家的还有何难?想来三爷并无恶意,否则的话,你我焉能好好地站在这儿?” 左富不禁鼓掌。 “二当家不愧是二当家,这见识上就够陈三当家好好学学了。” 陈雁秋怒不可遏,奈何生死操之人手,也不敢乱来。 查红英也没不觉得这是夸赞,反而想起自己被掳的经过,一颗心仍旧惊悸狂跳。 她自忖行走江湖多年,防范意识已经炉火纯青了,休憩的屋子里更是布满机关。便是一只老鼠闯进来,也难逃一死。 可这些人竟然在沉睡当中就欺近身来,让她一点反应都来不及。 这也是她断定左富没有恶意的缘由。 倘若真有杀心,她早死八百回了。 圆觉寺,始建于明初。占地不大,但藏书极丰。 在临清的庙宇中,圆觉寺并不显山露水。平素香客也不甚多,此间和尚安贫乐道,颇有返璞归真之妙。 当查红英、陈雁秋敲开圆觉寺大门后,这里的宁静被打破了。 住持天机和尚迎出来,很是紧张。 “不知诸位施主深夜驾临小庙,有何贵干?” 左富施施然坐下,指着查红英和陈雁秋道:“他俩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意门的大当家,还请献身吧。” 天机浓眉紧皱。 “施主,敝寺乃世外修行之地,只怕有所误会。” 左富好笑地看着他。 “你这厮,倒是忠心。不过你又不是大当家,退下吧。” 天机还要说些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左三爷明察秋毫,你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话间,一个粗布僧袍的和尚越过天机,出现在了左富面前。 这和尚五十来岁,看起来骨瘦如柴,满脸愁容。 如果他不是自己站出来,谁也不会想到,视临清城防如无物的如意门大当家,竟然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老和尚。 左富却不意外。 “果然能做大当家者,都是聪慧之人。你这个三当家就有些冥顽不灵,险些送了性命。” 老和尚自嘲一笑。 “我辈江湖中人,义气为先。没有这些兄弟,也没有老夫今日。奈何机关算尽,还是被三爷拿捏住了。” 说话间,老和尚走到左富另一侧坐下。 “老夫如意门大当家古今说,不知左三爷大费周章,有何赐教?” ------------ 第313章 收编 “我们兄弟素来谨慎本份,从不敢招惹贵人。不知三爷这般大张旗鼓,可是我们兄弟何处做错?倘若如此,三爷尽管吩咐,在下便是百死,只求三爷息怒。” 如意门的大当家叫白玉和尚,真名叫古今说。可看他的模样,和白玉一点都不搭边。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隐藏的这么深。 左富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品了几口。 “你不错,没在茶里下毒。单凭这个,你们还有救。” 白玉、查红英、陈雁秋三人神经始终紧绷着,生死一线间的感觉很不好。 明明对面的左富,身旁只站了一个手下,他们的人更多。但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们感受到,只要胆敢有非分之想,只怕他们会立刻横尸当场。 至于茶水里下毒…… 正如左富说的那样,白玉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种时刻,任何反抗都没有意义。 如意门不是没有好手,可那是和江湖同道比起来。碰到官家的人,又是这种局面,结果是注定的。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着,看左富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都是聪明人,左富也痛快。 “从今儿起,如意门……不能做了。” 三人脸色一僵,如不是极力克制,只怕会当场爆发。 白玉忍了又忍,努力挤出笑脸。 “狼行千里、狗摇尾巴,所求不过一口吃食。咱们兄弟几个,不过是烂泥塘里的蛆虫,三爷却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实在不知,三爷怎盯上了我们兄弟的买卖?” 他们以为左富是来抢生意的。 左富哈哈大笑。 “想什么呢?就你们那点勾当,也算买卖?爷们今儿找来,为的是你们这些人。” 白玉悄悄摆手,制止查红英和陈雁秋的冲动。 “还请三爷解惑。” 左富放下茶碗,开门见山。 “你们如意门的买卖,今后是没得做了。就算爷们不出手,你们也没甚前途。不怕告诉你们,最多一到两年之内,这临清城的城墙就会拆除。届时没了宵禁、城防,你们如意门还有用吗?” 这一次就连白玉都慌了神。 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如意门是干什么的? 就靠着暗道帮人进出城的。 因为有城墙、有城门,许多人想要出城,就只能掏钱找如意门买路。 可假如真像左富说的那样,临清城取消了城墙,届时谁都能随便出入,如意门还怎么做买卖? 这还真不是左富刻意针对,实在是没有了市场啊。 陈雁秋连连运气,勉强压制住惊惶,嘿嘿冷笑道:“三爷何须诓骗我等?这天下间的城池,哪有没城墙的?” 白玉和查红英反应过来,陡然升起一丝希望。 然而左富傲然的话,却让他们彻底绝望。 “呵,我大军数万在侧,试问天下间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攻打临清城?” 白玉三人面露沮丧,身形凭空矮了一截。 临清乃左梦庚起家之地,始终驻有大军。作为本地人,新军威势如何,白玉等人自然是见识过的。 新军连后金都能打赢,放眼天下,当然是一等一的强军。 正如左富所言,有这样的军队在一旁,临清有没有城墙,都稳如磐石。 事实上,拆除城墙,乃是临清各界的一致需要。 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城墙已经严重阻碍了城内外的物流。因此各家经过商议,都觉得城墙没有必要。 瞿式耜本来还担忧安危问题,但新军给了他保证。 城墙和户籍一样,其实都是对百姓的人身限制。而工商业的发展,最迫切的就是希望解除百姓的人身限制。 这是第一次,工商业开始对传统的封建秩序提出挑战。 而没有了城墙,出入不禁,如意门的买卖也就黄了。 白玉惨笑道:“官府定要如此,咱们兄弟也无力相抗,只好自寻活路了。” 他们都是江湖豪杰,这些年积攒的家底肯定不少。 虽然临清拆毁城墙让他们很绝望,但要说就此活不下去了,其实也是夸张。 可左富都来找他们了,想要做什么,也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 “都说了,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哪儿去?哪儿都不能去。” 查红英怒道:“三爷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左富偏头看她,问道:“怎么着,嫌弃官家的饭不好吃?” 准备殊死一搏的三人顿住,脸色阴晴不定。 白玉断断续续地问道:“三爷,官……官家饭是何意?” 左富似乎早就料到他们有此反应,似笑非笑地道:“选择给你们了,是打算继续做江湖草莽,今儿就死在这;还是跟着爷们吃官家的饭,光明正大地活着,你们自己选。” 查红英面红耳赤,并不敢相信。 “三爷可骗不了我们。古往今来,官府假意招安再赶尽杀绝的事儿,可没少做了。” 左富啐道:“你们也配?真想杀你们,爷们还会在这儿和你们废话?” 极尽蔑视的话,反而让白玉三人安定了下来。 因为左富说的对,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真想要弄死他们,何须多废唇舌? 陈雁秋怦然心动,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还请三爷解惑。” 他和白玉、查红英不同。 白玉、查红英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去哪儿都能逍遥自在。 他可是有老婆、孩子的。 奈何他做了贼,表面上虽然有个更夫的活计,可给不了老婆、孩子太多。 通过如意门赚的钱,能让老婆孩子吃喝不愁,可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出人头地? 贼的孩子,哪有出人头地的希望? 如果变成了官身,那可就不一样了。 不但他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世间,孩子也能有个奔头了。 左富说出目的。 “临清乃要地,你们如意门在此经营几十年而不倒,足见是有些本事的。尤其是这避开官府耳目、挖掘地道的本事,也是一绝。正巧我这里要用到你们的本事,所以给你们一个机会。都想想吧,莫要后悔。” 到底是做贼的,谨慎乃是天性。 白云小心试探道:“咱们就怕三爷把本事学去了……” 他们是怕左富把他们挖地道的本事学去后,来个鸟尽弓藏。 左富并不生气,而是道:“你们就在这城里,我家将军什么名声,你们应该打听过。只要你们没有二心,我家将军唯才是举。昔年孟尝君连鸡鸣狗盗之辈都能善用,你们的本事大有可为。” 话说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左富的诚意尽显。 同样的,留给白玉三人选择的余地也不大了。 要么顺从,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地吃官家饭;要么不从,今日全都死在这儿。 这么简单的选择,白玉三人自然不会选错。 “从今以后,我们兄弟唯三爷鞍前马后,誓死效命。”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人,左富正色道:“不许跪,在我这儿,不行跪礼。就算是见到了我家将军,也不须跪拜。” 白玉三人惊诧不已,没想到连伏低做小都不用。 待他们站起来后,左富吩咐道:“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新军情报部的属下,待遇和别人一样。有功赏、有过罚,今后能不能从无名小卒,混个一官半职的,全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没有上来就封官许愿,但白玉三人更加安心。 都不是傻子。 左富真要一上来就荣华富贵给够,三人反而会胆战心惊。 这天下间可没有白给的好处。 给你的越多,说明需要你还起来也就越难,大抵上是需要用命来还的。 这种正常的收编,说明左富是真的看中了他们的本事,而且他们的本事对新军很重要。 靠本事吃的官家饭,才吃的安心。 四月末,新军开始了大规模调动。 第一师第一团、第三团进驻兖州外围,第二团接替安山湖防务。 第二师第一团、第四团开赴济南府与青州府交界处,和原来驻扎在这里的第二师第二团组成东集团。 只等左梦庚回来,就要对白莲教发动最后一击。 而在山雨欲来的军事调动之外,东昌府上下全都翘首以盼,全力准备着左梦庚的大婚。 ------------ 第314章 杯酒即民心 “夫人,还请换上凤冠霞帔,为夫要迎娶你过门了。” 船队过了兖州,立时一变。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开始内内外外进行装饰。 在松江府的婚礼,只能叫迎亲。 如今回到了东昌府,才是大婚。 这边的人们早就翘首以盼,等着左梦庚迎亲回来了。 “本来我们按照参座的意思,想要简单操办的。奈何老秦叔不同意,其他几位长辈也不同意。如今这婚礼啊,别的不说,绝对是东昌府开天辟地第一遭。” 周游和张延作为代表,亲自跑了数百里前来迎接,也说了临清那边的情况。 左梦庚大婚这件事,临清上下全都跟着欢喜。特别是百姓们,发自心底准备了祝贺。其中最积极的人,就是老秦头了。 身为左庄宿老,老秦头无比满足如今的生活。 虽然左梦庚身边的大人物越来越多,他这样的老农民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可老秦头很清楚,左梦庚越好,他们这些庄户人家才能过的越好。 如今的日子,每天都能吃到肉,小孙子秦洛也长大了,在弄那什么蒸汽机。 据说一旦成功,当个大匠师都没问题。 所有的这些,让老秦头成为了左梦庚最狂热的拥护者。 老人家虽然不识字,也没有什么见识,可活了一辈子的人精,最清楚的一点就是,不能让得了少爷好处的人忘恩。 恰好赶上左梦庚的婚事,老秦头一力要求,必须大操大办。 一场盛大的婚礼,能够把百姓们对左梦庚对爱戴展示出来,进而形成漩涡效应,让更多人的产生附从心理。 老秦头虽然不懂什么叫心理学,但却知道人心是怎么回事。 临清的百姓会配合他这么做吗? 显然,这是毫无疑问的。 如今的临清,百分之八十的百姓都是依靠左梦庚而活。 不是在各个工厂里做工,赚钱养家,就是进入了新军当兵。 左庄就好像是一个中心,每次在这里产生什么新发明、新发现,都会给最近的临清百姓带来生活上的改善。 就比如反季节蔬菜,如今已经不再单单只是冬季产出了。 经过两年的经营和完善,各大家族发现,这种集约化培育蔬菜的方式,成本和产量远比传统的土地种植要好的多。 即使是在夏季,大棚蔬菜的竞争力都非常可观。 重要的是,稳定的货源才是抢占市场的根本。 临清已经出现了专门的蔬菜店铺,全都靠着蔬菜公司做生意,起码给上千个家庭提供了饭碗。 普通百姓随时都能吃到便宜、新鲜的蔬菜,同样对左梦庚很感激。 可以这么说,临清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穷人的。 充足的工作机会,有效地吸纳了闲散人口。只要有心,谁都能找到活干。 能赚钱,自然就不会挨饿。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人人都能吃饱饭的临清,俨然天堂。 至于乞丐…… 想都不要想,如果在临清的街头发现乞丐,一定会送去干活。 这里不允许好吃懒做的人存在。 至于老弱病残,瞿式耜特意筹建了福利院,使得老人、孤儿、残疾人都能够得到赡养。 当百姓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左梦庚做的后,已经将他当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左梦庚的婚事,就是临清城最大的喜事。 在松江府的婚礼,尊重徐若琳和徐家的信仰,采取的西式。 而在临清的婚礼,则采用的中式。 徐若琳在徐若欣等人的帮助下,换上了凤冠霞帔,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船舱里,只能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十分热闹。 过了兖州府,进入安山湖开始,普天同庆的气氛就出来了。 运河两边每到一处,当地的老百姓都会跑出来,就在河边摆开阵势。 舞狮、社戏、鞭炮,甚至还有各个村子准备的流水宴。 为了庆贺左梦庚大婚,这些流水宴不拘宾客,南来北往的全都可以坐下吃喝。 今年各个村子都恢复了些生气,有足够的财力做这些。 “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如此爱戴,不可不察。” 刘宗周适时教导,让左梦庚知道怎么做了。 他们第一个路过的村子,叫陈东村。 此村位于运河与赵王河交汇之处,正好处于新军势力的最南边。 村子里大部分人靠着运河做苦力为生,少部分人种地。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许多人家穷的连孩子都养不活。 新军来了后,养殖公司招收工人,这个村子有不少人去了。 后来又招募矿工,这个村子就没有闲散的人了。 新军接收了本村地主的土地后,雇佣了剩余的人种植棉花、小麦等,又是一笔稳定的财源。 生活变好了,村民们对左梦庚的爱戴可想而知。 得知左梦庚大婚,陈东村是第一个开摆宴席的。 遥遥看到左梦庚的船队过来,村民们蜂拥到河边,不求别的,能给左梦庚磕个头,他们就如愿了。 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船队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身着新郎袍服的左梦庚踏上岸边,竟然进了村。 这一下陈东村的百姓全都疯了。 要不是有新军士兵阻拦和维持,场面指不定什么样。 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左梦庚忙招呼道:“乡亲们,可不敢跪。从今以后啊,咱们这儿,再不许跪了。都是顶天立地的人,跪舔跪地跪父母,跪我一个晚辈,成何体统?” 村民里的老人不依,嚷道:“没有将军,俺们庄户人家早就饿死了。您就是俺们百姓的天,给您下跪,俺们心里痛快。” 左梦庚走上前,将老人家搀扶起来。 “您看看,我就一个人,和大家伙没啥区别。只靠我,也救不了大家伙。要想这日子啊过得好,还得大家伙一起使劲。心往一块儿想,力往一起使,才能不挨饿、不受冻、不受欺负。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村民们点头如捣蒜,愈发敬佩他了。 以往甭说他这样的将军了,就算是村里的地主,大家伙逢年过节都得磕头请安。 老百姓们就算再愚钝无知,难道他们就喜欢下跪,低人一头吗?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之所以做了,不过求活而已。 当大家伙都不用跪之后,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感,能把整个世界都照亮。 村老拿过来一盏清酒,颤颤巍巍地递到左梦庚面前。 “今儿将军新婚大喜,普天同庆,俺们庄户人家没啥好孝敬的。这是俺们今年收获的高粱,自己酿的土酒。将军仁善,让俺们今年都吃上了饱饭。这一杯水酒,就是俺们全村敬将军的。” 左梦庚接过酒杯,满心都是成就感。 他很清楚,这不单单只是一杯水酒。 正如刘宗周所说,这是民心。 开心之下,他开玩笑道:“老人家忒也小气,怎就这么区区一盏?欺我不胜酒量?” 老人家咧嘴大笑。 “可不敢把将军灌醉喽,前面各个村子可都等着呢。要是让将军在这儿就醉了,大家伙可要埋怨的。” 左梦庚愣住,回头看去。 傅豫孙脸上的喜色一点都不比他差。 “大家伙听说参座来陈东村喝酒了,都嚷嚷着让参座也尝尝他们的喜酒。所以啊,参座您不用担心酒不够喝,从这儿到临清,一路一百三十多个村镇呢。” 左梦庚抬头四望,只见旷野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小麦正在结穗,棉田里的嫩芽已经破土,村民们的肤色虽朴实却饱满,十个人中已经有一两个穿得起新衣裳了。 这片土地正在变好,手中的高粱酒似乎凝聚了所有的元气,酒香令他迷醉。 众目睽睽之下,左梦庚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直冲肺腑,却好似打通了四肢百骸,让他感受到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充满了力量。 “请大家伙放心,咱们的政策不变,会一直延续下去。在咱们这块儿,也不容许贪官污吏、豪强劣绅压迫剥削。同时也恳请大家伙使劲干,人人都能吃饱饭、家家都能住新房、孩子都能去读书。然后咱们还要去解救全天下的穷苦人,让全天下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罢,他长揖到地。 “拜托啦!” 村民们目送着他上船北去,终于不再跪了。 “恭贺将军新禧,来年再请将军痛饮!” 而在前方,各个村正早已枕戈待旦,纷纷汇聚在运河岸边,翘首以盼着左梦庚的到来。 ------------ 第315章 大婚【周一求月票】 一村一盏酒,一镇一场闹。 左梦庚的婚礼,成为了麾下百姓们普天同乐的好时节。 最让百姓们欣喜的,就是左梦庚的平易近人。 以往这些平头百姓们,连见个员外都难如登天。如今左梦庚都喝了他们的敬酒,更让他们对这个年轻的领袖认同了。 东昌府外码头边,热闹更甚。 唯独角落里一艘小船默默无闻,船舱里一个老头正捧着书看的入巷,仿佛和外面的热闹隔着一道天堑。 一个仆人走进来,满脸愤懑。 “老爷,还是不让走。这些丘八也太霸道了,居然敢堵塞运河。” 老人怡然自得,只是道:“问清楚了吗?因何事堵了运河?” 仆人自然是打听清楚的。 “说是什么什么左参将大婚,船队要打这里过,便不让别的船行走。” 老人沉思片刻,自顾自道:“山东一地,说到参将姓左的,怕是之后那位小卫霍了。不过他区区一个参将,竟这般威风?” 仆人依旧喋喋不休。 “老爷您是没见着,何止威风啊。听人说,从这儿到安山湖,百里水道,都被那左参将的兵给占了。” 老人面露惊异,终于脱开书本,随手掀开了窗帘,向外看去。 就看到偌大的码头上,河道两边几乎每隔五步便站着一个士卒。全副武装不说,还一直绵延不知尽头。 老人略微一数,惊道:“这……这怕不是有上千之数?区区一个参将,竟动用兵卒行私事,他不怕被人弹劾的吗?” 正不解间,码头上突然爆发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再眺望时,就看到南面一支好大的船队徐徐而来。每艘船上都系了红绸扎成的花,着实喜气洋洋。 头一艘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位身着红袍的新郎官,想必便是那左梦庚了。 待头船进入码头的刹那,陡然间鞭炮声响起。 两岸原来早就摆好了长约千米的鞭炮,宛如长龙,此时一起点燃,噼里啪啦的巨响混合着硝烟味飘荡,再夹杂着百姓们发自肺腑的欢呼声,竟是当今难得的热闹。 唯独把守两岸的士卒很沉静,只有在船队过来时,举手敬礼,且目光只看向一人。 那左梦庚也不怠慢,同样还礼,竟把士卒们看的无比重要。 船舱里的老人看到这一幕,摇头失笑,重新拾起书本,不再关注了。 仆人疑惑不解。 “老爷,这左参将如此跋扈,您不上书弹劾他吗?” 老人哑然失笑。 “老夫今年六十有八,早已知天命。此来山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人风光,与老夫何干?” 真是的,他叫宋献,又不叫宋献策。 只是区区一个左参议,混混日子,好好退休回家比什么都强。 东昌府作为新军第二块地盘,左梦庚来到这里,自然更要有所表示。 幸好下面的人都很懂事,虽然他每到一地都要喝上百姓们献上的酒水,但每次都仅仅一盏,所以一路下来,倒也没有醉倒。 东昌府各家在接待了左梦庚一行后,分别派出代表,跟随前往临清。 左梦庚这次回来,后续将会有重大变动。各家都是参与者,事关利益。 临清各家作为左梦庚影响下的第一批受益者,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喜宴从城内摆到城外,绵延十数里。 不管是不是本地人,南来的、北往的,只要说一句“祝左参座新婚大吉”就可以入座吃席。 反而本地人对吃席不太在意,而是跑到了码头,迎接左梦庚回家。 新娘子入门,是脚不能落地的。因此下船时,是被左梦庚背下来的。 送入花轿,前后拥簇,被百姓们一路护送着进了城,直奔左府。 左梦庚骑在马上,一路只顾着咧嘴笑了,挥手和人们打招呼弄的膀子生疼。可看到百姓们对他如此爱戴,这些疲劳全都值了。 新军上下今日全都放假,该来的文武全来了。 柳一元亲自为左梦庚牵马,耿章光和周游一左一右护驾,反而让黄宗羲清闲了下来。 为了今日的盛况,临清各家也是拿出了全部的本事。 整个山东的唱曲、杂耍班子全都请来了,就沿着大街一路铺开,全城父老免费看大戏。 左梦庚所到之处,所有的戏班子都演奏《凤求凰》,甭管演的什么神仙,都得乖乖给新郎官祝贺。 左府门口,左严、左宽一左一右,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看着迎亲队伍到了,左严立马扯开嗓子。 “开中门,迎主母!” 不明就里的人颇觉意外,可明白怎么回事的,都认为这样最好。 虽然黄氏尚在,按理轮不到徐若琳掌家。 可如今的基业都是左梦庚创立的,身为左梦庚的妻子,徐若琳才是公认的主母。 左严一直在家,对此毫无异议。 奉左良玉之命回来的左宽,一开始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待看到侯恂、耿如杞、王象晋、鹿善继、孙奇逢等大人物都支持此议,他一个仆人也不敢置喙。 同时琢磨不停。 少爷这么厉害,老爷该咋算呢? 按理说,人伦纲常,无论如何,肯定老爷最大。 然而在侯恂、王象晋等人面前,老爷连头都抬不起来。偏偏这些大人物又追随于少爷身边,难道少爷还能以下犯上? 不容他多想,迎亲队伍回来,他赶紧和左严迎了上去。 今日左府中门大开,花轿直接被迎入其中。 左梦庚留在后面,给观礼的百姓们道谢。 “今日晚辈成婚,承蒙各位父老乡亲厚爱,晚辈感激不尽。戏已开唱,酒宴摆好,各位老少爷们吃好玩好,不用客气。” 乡亲们纷纷回应。 “参座洞房花烛,再展雄风!” “恭祝参座早生贵子!” 好家伙,竟比左梦庚还要急切。 还有更急的呢。 黄氏早就在正堂等候了。 看着左梦庚携手徐若琳进来,先向神位和祖宗牌位进献香烛。 随后三拜结礼,终成夫妻,高兴的直掉眼泪。 养儿多年,到这一刻才算是完成一桩心愿。 左家因为只有主母在,所以刘宗周作为尊长出面,对着新人语重心长。 “成家之际,立业之时。天下虽大,始于家舍。望汝夫妇二人相亲相爱、相敬如宾,治一家之宁,进而顾天下之安。” 这种话,对外说是不行的。 可今日在这内堂中人,全都是左氏亲信。刘宗周提出这样的愿望,恰如其分。 倒是角落里的两个人,纷纷色变,只感到冷汗横流,暗暗懊悔。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抢着来了。 拜堂才算成亲。 至此,左梦庚和徐若琳成为了合法夫妻。 新娘子送入洞房,也不寂寞无聊。 自有徐若欣、俞氏、王思仪等陪着,另有一番热闹。 喜宴之上,左宽引了两个胆战心惊的人过来。 “末将李国英、徐勇恭贺少将军新婚大吉。” 经左宽介绍,左梦庚才知道,这两人是左良玉部将。 左良玉如今在山西和农民军作战,脱不开身,说起儿子的婚事,十分遗憾。 他手底下的人为了拍马屁,纷纷请缨,要代左良玉回来观礼。 最终李国英和徐勇得了机会。 听说是左良玉的部将,左梦庚有些遗憾。 他还以为是金声桓呢。 虽然金声桓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最后抗清牺牲,算是左良玉阵营里为数不多的亮点。 他又哪里知道,金声桓此时还叫“一斗粟”,如今还在山西的农民军里厮混呢。 不过出现在眼前的这两位,其实也不是无名之辈。 原来的历史上推着左梦庚降清的,其中就有此二人。 而且这两人投降满清之后非常卖力,平定南明、清剿农民军,这两货都是冲锋在前。 能够名登《贰臣传》的,可想而知所作所为多么恶劣。 ------------ 第316章 报仇 李国英还好。 除了跟随左梦庚降清,打仗积极之外,并无其他事迹。 徐勇就比较能吹牛逼了。 这货据说本来姓高,幼年丧父,被宁武总兵榆林人许某看中,收为了养子。 后来许总兵有了亲生儿子,对他就不是那么在乎了。 徐勇也傲气,慷慨激昂地道:“大丈夫自取封侯耳。”告别母亲、带着妹妹一起仗剑游历关东。 这绝对是徐勇自吹自擂,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因为史料中担任过宁武总兵的人中,唯一一个姓许的是许定国。 可许定国和徐勇年龄相差不大,而且人家是河南太康人。 榆林人又担任过宁武总兵的,只有虎大威。 无论是姓、还是籍贯,全都对不上。 这货惯会吹牛。 从军后,听闻了萨尔浒之战中殉国的刘綎、杜松的事迹后十分羡慕,豪言道:“大丈夫束发从戎,遇明主,位上柱国,裹革疆场,名垂万世,本等事耳,此其事优为之!” 同僚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钦佩,相反还嘲讽连连。 “心里想着追求富贵,但是嘴里却谈着岳飞那样的名节,不过是说大话夸夸其谈罢了。” 果然,后来徐勇降清,丝毫没有为明朝守节的意思。 奈何左梦庚的历史属于半瓶水,对于吴三桂、洪承畴这种大汉奸记得清清楚楚,向李国英、徐勇这种小角色,他又哪里知道? 得知是左良玉的部将,左梦庚不敢怠慢。 “家父沙场征战,得保平安,多亏诸位将军勠力相助。晚辈无以为敬,薄酒一杯,恭祝二位将军斩将杀敌、宏图大展。” 来此之前,李国英和徐勇还以为左梦庚少年将军,天下扬名,必定十分傲气。 没想到这么谦逊有礼,让两人颇为受用。受了左梦庚的敬酒,自顾自去一边吃喝戏耍去了。 当夜洞房花烛,又是一番缠绵。 虽是少年夫妻,但早在松江便圆了房,左梦庚和徐若琳也没有贪欢,第二日早早起来,赶到正堂,向黄氏奉茶。 喝了新媳妇的茶,黄氏无比满足。 “你们事多儿,不似老婆子清闲,没必要整日价地围在这儿,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这里啊,前前后后的,伺候的人多着呢。” 左梦庚陪着说话。 “母亲可曾时时走动?” 黄氏笑道:“不是你说的嘛,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我这些时日,常常在外走动。便是你那个庄子,我都去了十次、八次了。我儿就是不凡,做的好大事体。老爷见了,只怕会更加欣喜。” 左梦庚揉揉鼻子,面色古怪。 他可不确信左良玉知道家里这边的情况,到底会是什么心思。 不过他的眼睛却被别处吸引。 徐若欣坐在左羡梅旁边,怀里正抱着一物。毛茸茸的,通体雪白,好似白玉生辉。偏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又分两种颜色,既诡异又惊艳,惹得徐若琳、俞氏等人都不禁连连侧目。 竟是一只异瞳狮子猫。 这玩意儿是临清的特产,在本地在所多有。 可异瞳的,却也不多见。 一般猫为异瞳,必定有一耳失聪。唯独临清狮子猫异瞳的话,没有这个缺陷。 这也是临清狮子猫珍贵的原因。 左梦庚不记得家里有养猫,便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左羡梅抚摸着猫头,欢喜地道:“那日我在书房窗前演算,这小家伙就从墙外跳了进来。见了人也不怕,还蹲在桌子上。我见它漂亮,喂了它一点吃食,它就赖着不走了。” 左梦庚明白了。 这是猫的本事,惯会寻找铲屎官。 他也是个喜欢猫的,见到这么顶尖漂亮的狮子猫也忍不住撸的冲动。便拍拍手,向那猫招呼了一声。 原本只是逗弄而已,孰料那猫居然挣脱了徐若琳,径自蹦到了左梦庚的身上。一路上爬,最终蹲在了左梦庚的肩膀上。 这还不算,这小家伙居然不停地用脑袋去蹭左梦庚的脸颊。那股子腻乎劲,惹得几个女人都眼红。 左羡梅气的吃醋。 “追雪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些时日我又是给你洗澡、又是给你吃食,转眼就亲近旁人去了是吧?” 徐若琳在一旁小心地抚摸了两把,狮子猫柔软细腻的手感令她也不舍得撒手。听到左羡梅的控诉,不禁轻笑道:“此乃神猫,通灵的。知道在这家里,谁才是最大的。” 这话一说,众人大乐。 想想也是,要说这府里谁最有权势,可不就是左梦庚嘛。 猫就算找铲屎官,也要找个饭票更稳当的。 左梦庚任凭追雪蹲在自己肩膀上,向左严问道:“严叔,左华如何了?” 喜庆的气氛一下子散去,左严老脸颓丧,泪珠子掉地上散开,堪比心碎。 “还能如何?整日价躲在屋子里不见人。老头子怎么劝都不听,他们兄弟几个来了也不行。少爷,这孩子可咋整呀?” 左梦庚面皮下闪过一抹厉色,随即平复下来。 “此事交给我吧。” 见他出头,左严破涕为笑。 “少爷出马,那定是没有不妥了。” 左梦庚这才将追雪抱下来,交给左羡梅和徐若欣,又对徐若琳道:“我去见见左华,你陪着大家说说话。” 徐若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你自去忙你的吧。” 左梦庚离开正屋,拐入西院,也不经通报,直接推开了门。 门里黑的跟深夜一般,如果没有门口的光,什么都看不见。 一道消瘦的身影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黑暗里,进来的脚步声都不能令他有丝毫波动。 左梦庚径自在他对面坐下。 “我认识的左华,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没有想到,如今却这幅鬼样子。” 左华闷着头,还是不说话。 左梦庚一声霹雳爆喝。 “抬起头来!” 左华一个激灵,终于开口了。 “瞎了一只眼,怎么抬头?没得吓着了人。” 左梦庚劈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靠着的是心头的一口气。只要这口气在,就没人能小瞧了你。黄太冲没了一只手,可曾颓丧?你只是没了一只眼睛,便提不动刀、杀不了敌吗?” 左华被说的愈发不堪,身子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最终化为呜呜咽咽的痛哭。 左梦庚就等着,等他哭够了,总算是心开了一条缝。 “少爷,我……我想报仇!” 他没有管左梦庚叫参座,而是叫的少爷。 在他最软弱的时候,他始终都记得,他是左府的人。 他的少爷,就是他的天,一定不会不管他的。 左梦庚沉声道:“想报仇,躲在这里便能成吗?还是需要你家少爷替你动手?” 左华豁然抬头,用只剩下的一只眼睛看过来。 “少……少爷,真的能报仇吗?” 左梦庚没回答,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跟我来。” 左华看着门外的阳光,不免有些畏怯。可是又有些期待,一咬牙,抹了一把脸,也不管身上的邋遢,紧随着左梦庚走出了数月不曾走出的门。 左梦庚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离开了左府,走出了临清城,一路来到了情报部的地盘。 在情报部的外面,又汇合了王思仪。 “你找我来,有啥事呀?” 骑兵团那边刚刚接收了一千多匹战马,正忙着调教呢。 三人走进情报部,一路走到荒僻处,避开了闲杂人等。 在一个寂静的大院里,早有三百多个士兵等候在此。 左梦庚指着这些士兵对左华道:“从今以后,这三百多人归你统辖。你们没有番号,也不在新军序列。想要报仇,就操练好他们。” 左华愣愣地看过来,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左梦庚也不解释,只是对王思仪道:“交给你一个任务。抓紧时间,让他们学会辽东话。记住,要说的和辽东当地人一模一样。” 王思仪也懵了,搞不懂左梦庚玩的什么把戏。 ------------ 第318章 行政区划 行政委员会的框架确定下来,七个委员就成为了瞩目的焦点。 谁都明白,这七个委员将会是阵营里第一方阵的大佬,还是原始股的那种。 将来这七个人的地位非比寻常。 当然了,大家更明白,这七个委员的位置也不是谁都能争的。 “委员长的人选,我推举若谷公。” 谁也不曾想到,第一个开口的人居然是傅豫孙。 但这个声音,代表的意义非同凡响。 傅豫孙是秘书处处长,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直跟在左梦庚身边辅佐。 论职位吧,当然不高。 可是论影响力,没有人可以忽视。 他代表的可是左梦庚。 他提议了侯恂,那足以说明,这就是左梦庚的意见。 众人思量一番,赫然发现,侯恂还真的是最能服众的人选。 首先侯恂地位很高,在明朝廷里可是做过兵部尚书、蓟辽总督的,算是阵营里官职最高的人。 其次侯恂办事能力很强,是人人信服的实干官员。 再者,侯恂的贡献很大。 左梦庚起家时,侯恂可是出了大力的。己巳之变中,也是侯恂运筹帷幄,才让新军打出了风采。 “我附议。” 刘宗周发话表态。 他地位超然,对权力又没有什么窥觑之心,因此秉承公义,也认为侯恂足以担任委员长之职。 很快地,表决结束,侯恂获得了绝大多数的支持,正是成为行政委员会第一任委员长。 接下来的副委员长人选,左梦庚主动开口了。 “我提议陈芷。” 陈芷是当初的难民之一,也是阵营里的第一批文人。他从最基层做起,如今依旧在主管着左庄的大事小情,能力毋庸置疑。 左梦庚推荐他,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为了平衡。 陈芷虽然是书生,但属于平民阵列。有这样的一个人位列中枢,才不至于让高层全都沦为富贵阶层的传声筒。 在座众人,不管理不理解左梦庚深意的,都对陈芷很是信服,也顺利通过。 最终,经过公开决议,七人委员会顺利诞生。分别是委员长侯恂,副委员长陈芷、李邦华,常务委员黄道周、瞿式耜、蒋巍、王昀。 黄道周和瞿式耜分别是以东昌、临清地方主官身份当选常务委员的,蒋巍是工业领域的头头,王昀是商业领域的头头。 无独有偶,除了侯恂总揽全局外,其余六个委员,也都有专职负责的领域。 陈芷统管内政,李邦华统管吏治,黄道周、瞿式耜负责地方,加上蒋巍的工业、王昀的商业,基本上涵盖了目前新军势力范围内的所有事项。 “我打算将安山湖一带单独划为行政区域,作为我们的第三个地盘。” 左梦庚说出了他的打算。 目前新军掌控的地盘,从北到南分成三个部分,临清、东昌和安山湖。 其中临清和东昌都是大城,人口众多,不可轻动,否则的话朝廷很容易察觉。而为了推行新的行政体系,就必须要有能够施行的地方。 在左梦庚看来,安山湖一带就很不错。 这附近没有什么大城,几乎全是乡野。不管怎么改动,朝廷都不易察觉。 完全可以将这里当做试验田,看看新的行政体系效果如何,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要是在安山湖一带筑城的话,恐怕耗费不菲。” 邓之荣误会左梦庚的意思了。 “安山湖一带,建城的必要性目前看来,还不够充分。我的想法是,在那一带设立安山湖工业区,重点打造咱们的工业基地。” 如今安山湖附近发现了煤矿、铁矿,帮助新军摆脱了资源不足的困境。 左梦庚打算将左庄这边的兵工厂、铸造厂、冶铁厂、火药厂等大型工厂,全都迁移过去。 临清这样大城,人多眼杂,不利于保密。 相反安山湖附近有着广袤的村野可以利用,还能就近使用煤铁等资源,更加有利于各种工厂的发展。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所有人都表示同意。 “既然如此,行政委员会组建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工厂搬迁。我的要求是,搬迁的时候要考虑周到。毕竟有那么多工人呢,他们的安置问题必须要考虑。其次是保密,搬迁过程中也是最有可能泄密的时候。我会让情报部和警备旅紧密配合,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是要被追责的。” 众人警醒,纷纷记在了心里。 侯恂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这一次不同于在朝廷做官,头顶上可没有掣肘了,能够放开手脚。 “我提议设立安山湖管理委员会,全权负责当地的行政事务。”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管理委员会就相当于当地的政府。 只不过附近没有大城,所以不能像朝廷那样,派遣流官坐在府衙里那么清闲。 也是因此,这个委员会的官员不少。 不出意外,安山管理委员会总长的职务,落在了蒋巍头上。 他一直在负责工厂、工业建设,对于新军旗下的各种产业了如指掌。安山湖一带作为工业园区,自然要懂行的人来负责才行。 不过这样一来,蒋巍就一跃成为了和瞿式耜、黄道周并列的方面大员。 蒋巍也很是激动,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做。说不得,今后还能竞争一下众臣之首。 安山管理委员会作为行政委员会的下属机构,又因为避开了朝廷掌控的大城,所以可以让大家从容布局,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筹建行政框架。 管理委员会设总长一人,由蒋巍担任。 副长也是两人,一个是左代,一个是李青山。 李青山虽然不懂工业,但他是安山湖渔业公司的负责人。 没有人比左梦庚更加清楚环境的重要性,因此在决定各大工厂前往安山湖一带时,他特别强调,不允许工业生产中污染湖水。 除此之外,严禁围湖造田。 任何破坏安山湖状况的行为,一经发现,必然重惩。 这个行政命令很快会传遍安山湖周围,并且形成铁律,不容许任何人破话。 与此同时,左梦庚还从政务班调遣了大批学员充斥到管理委员会去。他们将在实际工作中总结经验,慢慢地扩展管理委员会的架构和职能。 等到完善之日,基本上就是新军夺取天下的政治体系了。 “我家老大人征战在外,沙场凶险。能依靠的,不过是诸位将军相助。阖府上下,无不铭感五内。无以为敬,区区薄礼,还请两位将军笑纳,并代向其他将军言谢。” 徐若琳正襟危坐,仪态端庄,一字一句毫无瑕疵。 随着她的话,左府的仆人将两只小箱子送到李国英、徐勇的面前。略一打开,里面五百两纹银闪闪发光。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李国英和徐勇全都不禁心跳加速。 他们抢着来祝贺左梦庚大婚,不过是为了讨好左良玉。没想到左家人这么大方,回礼如此慷慨,而且话说的这么漂亮。 不过徐若琳也没有说错。 再厉害的将军,沙场征战也要靠帮手的。不说打胜仗,起码可保无虞。 因此打点到位,礼节不亏,这是必须的。 李国英和徐勇只是感慨,左良玉的这个儿媳妇办事太厉害了。 待两人收了礼,徐若琳又让仆人拿出一堆东西来。 “这里还有一些家中给老大人准备的用度,想着诸位将军和老大人朝夕相处,出生入死,此情感佩天地,因此便多准备了些,还请两位将军不要嫌弃。” 东西打开,竟都是些丝绸织就的内衣、里衬什么的。 看似不起眼,但这些东西却更让李国英、徐勇感激。 丝绸可不光能当做衣服穿,战场上最大的作用是能够防箭。 徐若琳拿出来的丝绸,一看就不是凡品。只需两层叠了穿在里面,即使是后金的重箭都未必能够射穿。 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李国英和徐勇连忙站起,再次感谢收了。 “少夫人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贤惠孝顺,大帅知晓定当宽慰。还请少夫人放心,有末将等人在,必定保护大帅高枕无忧。” 相信他们回去之后,左家儿媳的名声必定会传播开来。 徐若琳入门的第一仗,算是个大大的开门红。 ------------ 第319章 对牛弹琴 “大哥,这府里……可不太一样了啊。” 自从回来之后,左宽就始终不适应。 他始终都忘不了,那日回府时的情形。 本来到了家门口,心情很好,即使看到大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士卒,他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左梦庚的亲兵。 孰料还没等他靠近,士卒竟然询问他的身份。 按理说,他自报身份之后,士卒就该让行。 孰料对方非但不让,还说要进去通报。 左宽气坏了,当场发作。 结果他就骂了一句,两个士卒的火枪直接对准了他。 左宽也是沙场上的悍将,自然感受的出,这两个士卒是真的会开枪的。 幸好府里有仆人跑出来,证明了他的身份,两个士卒才没有动手。 即便如此,跟随左宽回来的李国英、徐勇等人,也都一一登记了身份,才被准许入内。 左宽想要找回场子,却被左严劝住了。 通过左严之口,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守卫左府大门的士卒,乃是左梦庚麾下什么什么警备旅的。 不但左严指使不动他们,连黄氏的命令这些人也不听。 左宽只以为是左良玉不在家,左梦庚也不在家,下人们无法无天,只等左梦庚回来就要告状。 可左梦庚回来后,情况并没有什么好转。 他前前后后也就和左梦庚说了几句话而已。 有一次去找左梦庚,竟然还需要通报才能见着。 他是谁? 他可是左府的二管家。 以往在这府内,除了左良玉、黄氏外,谁都得对他言听计从。 什么时候在自己的家里,还不如外人了? 心里不平衡的左宽,找了个机会,和左严诉苦。 左严还没听出来,美滋滋地吸着眼袋。 “是不一样啦。少爷越来越厉害,咱们左家的好日子啊,还在后头呢。” 先前左华受伤,闷在屋里不出来,左严着实愁白了头发。孰料左梦庚一回来,左华又活蹦乱跳了。 虽然这小子一跑就不见了踪影,可看到儿子没事儿了,这做父母的自然开心。 左宽见他答不对意,不由得加深了语气。 “我是说,如今这府里的下人啊,有些没大没小的,都不把咱们哥俩放在眼里了。” 左严这些严肃了。 “谁惹着你了?我去抽他。” 左宽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嘛,立刻道:“跟在少爷身边的那个外人,你瞧瞧,人模狗样的,还敢骑到咱们哥俩头上。” 左严又安逸下来了。 “哦,你是说那个小傅啊。那可不成,跟你说啊,没事可别招惹他。” 左宽不干了。 “他咋了?他一个少爷的跟班,还敢跟咱哥俩叫板?” 左严把烟气吐出来,语重心长地道:“人家小傅不一样,那不叫跟班。他们管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秘书。用唱戏里的话来讲,那是少爷的近臣。” 左宽久在军人,官场上的事儿比左严知道的更清楚。 “啥近臣还能比咱们更近喽?咱们可是自家人儿。” 左严就知道他想歪了。 “左荣不也是咱自家人?连左荣去见少爷,都得由小傅通报。这叫规矩!” 说起左荣,左宽又想起那日左荣回府的情形了。 当时他正好在府门口,就看到好大一堆人马过来,弄的他还以为是左梦庚回来了。 待看到从马上下来的是左荣时,左宽很难将曾经那个府中的后辈和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放在一起。 可左荣给他的感受就是顾盼生威,霸道的气场甚至远超左良玉。 而左荣和他居然一样,也要向门口的士卒通报后,还递上了一个什么证件,才被允许进府。 左宽知道左荣在跟着左梦庚从军,本以为和自己一样,都是跟着主子做亲兵罢了。 可左荣这派头也太足了。 听那帮子士卒管他叫什么师长,左宽也不知道师长是什么将领。 回头打听了一下,得知左荣麾下居然有上万大军,左宽都怀疑自己耳朵幻听了。 左良玉这个总兵,麾下也不过才三千多人。 虽然其中不少都被左良玉吃了空饷,但是这个数额已经是明军里强军了。 别说左宽了,就是左梦庚这个参将,也没有资格统帅上万大军啊。 有太多太多不解之处,终于让左宽找着机会,希望左严能够为他解惑。 其实对于新军的状况,始终都在府里的左严也不大清楚。左荣、左华回来,也不怎么和他说军中的事儿。 不过两个儿子都混的很好这个事实,还是让左严很满足的。 “少爷和从前可不一样喽。那日大婚时你不也见着喽,那么多大人物都对他俯首帖耳呢。听人家说,少爷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 回想起大婚那日见到的侯恂、李邦华、刘宗周等人,左宽更加迷惑不解。 “咱们少爷,到底是要干啥呀?” 左严人老心宽。 “管他呢?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过一天少一天,就甭操晚辈的心了。少爷啊,我瞅着将来肯定了不起。” 左宽心底真真发虚。 他可没有左严那么逍遥自在,总觉着左梦庚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左梦庚大婚后,左宽便要返程了。 前去和黄氏辞别时,徐若琳也在。 黄氏拉着徐若琳的手,亲热劲让一旁抱着追雪的左羡梅都嫉妒。 “从今往后,家里事儿有媳妇在,我也乐得轻松。你回去和老爷说,让他莫要担心,保重身体就好。” 徐若琳更有吩咐的。 “公公的吃穿用度,府里都准备好了。回去之后,上司同僚该送的礼,也都好好准备了。家里一切都好,只盼公公早日回来,阖家团圆。” 左宽忙应承下来。 “有夫人和少夫人在,家里定是没有不妥的。老奴回去之后,也会把老爷伺候好。” 正说话间,外面脚步声响起。随即左梦庚昂扬而入,身后还跟了几个随从,很快抢占了屋内的要害之地。 看着左梦庚起居八座的威风模样,左宽神经隐隐发紧,黄氏等人却早已司空见惯。 追雪看到他,立刻挣脱了左羡梅,跳过来又蹲在他的肩上。顾盼之间,竟如同真的狮子一般睥睨捭阖。 看到这一幕,左羡梅白眼连连。 “你这没良心的,枉费对你那么好了。” 左梦庚哈哈大笑,对于追雪的亲近很满意。撸了一把猫,对左宽道:“宽叔回去以后,问问父亲,倘若军中不如意的话,干脆回来颐养天年好了。您也看着了,如今府里愈发兴旺,没必要让父亲沙场搏命。” 对左良玉,左梦庚还是挺纠结的。 这个军阀作派的父亲,已经隐隐有他前进路上的拦路虎架势了。 左良玉在山西的所作所为,情报部传回来后,看的他都肝火大动。 如果这样的人被新军碰到,那是铁定要被彻底消灭的。 奈何这是自己的父亲,血缘关系摆在那里。 左梦庚思索再三,觉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左良玉辞官回来,远离官场、军中,也就不会干出那些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的事儿来。 左良玉做这些罪大恶极不说,反过头来,还会败坏左梦庚和新军的名声。 左梦庚志在天下,怎么能容许左良玉损坏民心呢? 左宽却对左良玉很了解,知道其是个大大的官迷和财迷。 一心荣怀富贵的左良玉只想借着剿匪的机会往上爬,加上正值壮年,岂能放弃手中的权力? “呵呵,老爷和少爷父子双将军,亦是美名。少爷的孝心,老爷肯定高兴。不过有老爷帮扶着,少爷也能走的顺些,岂不是更好?” 左梦庚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放弃此事,不再说了。 “那傅秘书,替我送送宽叔吧。仔细打点好,莫要短缺了什么。” 左宽呆住,发觉了左梦庚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他还是不明白,到底何处出了问题。 不过心底打定主意,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家里的情况告知给左良玉。 特别是这个少爷,做事利索的让他有些害怕,不知为何渗的慌。 ------------ 第320章 教育 对于左良玉的问题,左梦庚原本打算是让左宽帮忙带个话。 结果发现,左宽并不能胜任这个任务。 如果让左宽把话传给左良玉,指不定偏差成什么样。 为了避免出现父子反目的情况,左梦庚明智地放弃了这个举动。 左宽感受到了左梦庚的疏离,这让他很害怕。 他不明白左梦庚为何如此? 他觉得这样的左梦庚很陌生,怎么就不顾亲情呢? 左梦庚知道这样的疏离。 在他看来,这是认知上的疏离。 他想要的,和左宽这种旧时代的老人有着天堑一般的差别。 可无论是他,还是左宽,都不知道,这其实是思想的疏离。 并且不可修补。 黄氏并没有感受到其中的异样。 送走左宽后,她依旧沉浸在左梦庚结婚这件事上。 拉着徐若琳的手,黄氏颇有一种超脱的感觉。 “如今你过了门,老婆子我就再也没有什么挂念了。这几日看下来,你的贤惠大家伙都夸着呢。我琢磨着,从今往后,这府里的大事小情,你得管起来,当好这个家。” 黄氏这是打算交权了。 徐若琳还未如何,左梦庚却不同意。 “母亲春秋正盛,便想着养老享福,老天爷都会嫉妒的。这府里的事儿啊,还得您来管着。若琳在外面还有一大摊子事儿,您心疼心疼我们吧。” 黄氏若有所指地道:“老婆子啊,如今就想着抱孙子,没别的心愿了。” 徐若琳大囧,左梦庚乱打包票。 “我们努力。” 徐若琳还真的不能困在家里,确实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呢。 张宗桓、瞿式耜、柳佶、路浩等人联袂找来,提到了一件事。 “中恒,如今左庄学堂的状况,大家伙都看到了。别的不说,培养人才的能力远超一般私塾。咱们各家都想着,能不能让族内子弟也来学堂上课?” 左庄学堂一开始只是为了培养基础人才而设立,教授的也是四书五经之外的基础学科。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出来的人才越来越多,而且都做出了成绩,各大家族立刻明白,这个新式学堂远比私塾更好。 反正都不准备着科举考试,去朝廷里做官了,家族后代们的未来如何,他们必须好好思考。 明显看的出来,左梦庚对左庄学堂很是看重,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未来只怕是要大兴。 临清这些家族头脑清醒,都想要抢在前面。 他们有这个心思,左梦庚可高兴坏了。 利用新式教育培育更多新式人才,从而和旧有秩序做出切割,建立全新的世界,一直是左梦庚努力的方向。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支持他的做法,那么也就意味着成功的可能性大增。 不过对于各家请求入学这件事,左梦庚倒有其他的想法。 “城里总归离着左庄太远,如果各家子弟过来上学,路途遥远,奔波劳苦,不太值当。不如咱们就在城里开设学堂如何?” 左梦庚看向瞿式耜。 左庄学堂说到底,规模还是有限。而且目前小学和中学不分,已经有些影响效率了。 随着地盘的增加,需要人才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光靠一个左庄学堂已经供应不上了。 这种情况下,教育事业铺开是必然的趋势。 临清城内有百万人口,只要把新式教育普及下去,出人才的概率会更高的。 左梦庚怕的就是新式教育和传统儒学产生冲突,万一闹大了就不好了。 孰料这个问题在瞿式耜那儿,反而不是问题。 “如此可是太好了,不但各家子弟可以入学,便是寻常百姓的孩子也能受益。” 左梦庚关切地问道:“就怕一些抱残守缺的老学究不满。” 瞿式耜呵呵笑道:“兴学乃大善之举,当年东林书院等能够流行于世,无不如此。大不了咱们的学堂里,也增加一些经义课程嘛。反正学童也要读书识字,正好两全其便。” 路浩拍手称是。 “就是如此,只要咱们的学堂里教了四书五经,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至于主营什么课程,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瞿式耜等人的本意是在城里把学堂建起来就行,但左梦庚很清楚,教育大事疏忽不得。 “我打算成立一个教育委员会,由你担任委员长,全权负责教育事业的铺开。这个担子很重,辛苦你了。” 教育委员会的负责人,毫无疑问,最合适的就是徐若琳。 她本来就是左庄学堂的校长,所有的人才都是她的学生。 她又有主母的身份,主抓教育的话,能够省却许多麻烦。 能有事做,不需要困于家宅之中,徐若琳再开心不过了。 “城内人口众多,如果全面建校的话,咱们的人手只怕不够。” 对于她的担忧,左梦庚早就想清楚了。 “中学暂且搁置,先把小学建立起来。先将基础学识普及下去,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或者学到一技之长才更加重要。五年以后,学习优秀者才能升入中学,其余大部分的估计还是要去做工。” 左梦庚也没打算把所有学生都培育成大才,这也不现实。 在他的设想中,小学最主要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扫盲,让年轻的孩子不要做睁眼瞎,起码能够明白事理,不至于被人轻易欺骗。 第二个作用就是基础技能的培训。 大多数百姓人家依旧为温饱所困扰,赚钱活命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如果让孩子能够在学校里学到一技之长,起码小学毕业后还能进入工厂等地,成为合格的产业工人。 什么? 你说小学毕业的孩子才十四、五岁,属于童工? 拜托,在这个年代,谁会在乎这个? 左梦庚就算强行规定不许使用年龄太小的人做工,只怕百姓们第一个反对。 等小学升中学的时候,即使是第一批学生,也是五年之后了。 五年的时间,就是最好的缓冲,足够教育委员会做好准备。 而前期只专注小学的建设和运营,还是比较容易的。 左梦庚把筹建教育委员会的事情和行政委员会做了通报,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于是在行政委员会下面,第一个专职机构成立了。 教育委员会挂牌。 徐若琳担任委员长,副委员长分别是邓玉函、王象晋、刘宗周。 邓玉函负责基础学科的推广和教育,王象晋负责农学知识的教育,刘宗周则负责传统儒学的教育。 除此之外,常务委员里还有左羡梅、薛凤祚、黄宗羲等人。 左羡梅要带着人编纂小学数学教材,薛凤祚要配合邓玉函编纂小学物理、化学教材,黄宗羲负责思想品德教育。 在瞿式耜和各大家族的配合下,教育委员会很快完成了建校的选址工作。 分别在纸马巷、砖城、罗城等地,一口气成立三所小学。 加上左庄学堂,四所学校搭起了新式的教育基础。 所有学校的教职人员,都是从左庄学堂抽调的。 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对教职人员的能力有太高的要求,左庄学堂这边刚刚毕业的学生,都被派去当老师了。 最起码他们来教育大字不识的孩童,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往徐若琳虽然也做了不少工作,但是都比较零碎,这一次是她真正站到台前。 被给予厚望让徐若琳迸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连续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回家,走访了所有校址。 除此之外,为了招生,她还亲自宣传。走入寻常百姓家中,给他们讲解新学堂的好处。 领导都这么卖力,下面的人就更不要说了。 最起码短短的时间内,整个临清的百姓就都知道了,即将有免费的学堂可以让孩子们去读书。 虽然这些学堂里教授的东西不能让孩子去考功名、做官,但将来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饿死。 如今临清有不少百姓都在新军的产业里谋生,对于技术的好处其实是有一定认知的。 最起码看着工匠们风光的样子,他们还是很羡慕的。 不求自家孩子将来飞黄腾达,能做个匠师就心满意足了。 百姓们认知的提升,带来的好处就是小学的招生工作十分顺利。短短时间内,就有数万孩童成为了小学的新生。 ------------ 第321章 水利工程 在临清开展基础教育,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在教育之前,临清的各种产业都有了一定的基础。越来越多的临清本地百姓参与其中,生活发生改变的前提下,自然而然会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 尤其是技术教育领域,更被百姓们所认可。 毕竟大家都看到了,学点技术就能多赚不少钱,就能让生活更好。 即使行政委员会不搞教育推广,百姓们也会自发地寻找接受教育的途径。 更不要说,教育委员会筹建的小学还是免费的。 是否收费这件事,左梦庚和其他人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大家的意见是要收费的。 毕竟教育领域的成本,只要稍微计算一下就知道,这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不收费的话,所有的成本都要压在政府头上,这让行政委员会压力山大。 可左梦庚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所有人。 【如果收费的话,这数万学童还能剩下多少?】 是的,收不收学费将会直接关系到学童数量。 而对于政权的建设而言,人才,更多的人才,才是重中之重。 谁也不知道大家的谋划还能隐藏多久,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朝廷发现之后的镇压。只有自身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才能够消弭风险。 与之相比,教育的成本支出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当然了,充足的财政收入,才是这么做的基础。 而充足的财政收入,也是工厂搬迁的底气。 “我们实地考察后,决定将冶炼厂、锻造厂安置在戴村坝附近。” 工厂的选址,最重要的考虑因素就是水力资源。 而安山湖附近除了湖水和运河之外,还有一条河流,就是大汶河。 两个工厂需要的水力驱动装置可以沿着大汶河一字排开,规模远比左庄那边要大的多。 左梦庚对这个选址没有异议,但也有特别关照的地方。 “这附近的水资源不多,因此要好好保护,两个工厂不许往河里排放废弃物。” 蒋巍不解挠头,十分想不明白左梦庚为何如此在意这些。 这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环境保护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他的强制要求,这帮家伙肯定怎么方便怎么来。 环保的事儿,左梦庚强制要求之后,也不怕下面的人阳奉阴违。他叫来了冯本愚,来到了戴村坝。 “咱们这一路走来,应该都看到了,河道简直天成。那可不可以将大汶河引到安山湖来,形成水道?” 左梦庚要做的,就是打算引大汶河水入安山湖,就如同后世那样。 后世东平湖日渐萎缩的情况下,正是引入了大汶河的水源,才保住了东平湖的生态。 当然了,左梦庚打算这么做,并不是出于生态的考虑。 如今的安山湖和运河、大清河相通,根本不担心水源的问题。 左梦庚要的,是通过这个水利工程,将安山湖和泰安、莱芜等地联系起来,使新军的影响力可以通过水路深入到山东腹地。 安山湖一战,冯本愚将运河、大清河和安山湖水道打通,一举奠定了自己工程第一人的地位。 左梦庚打算连通安山湖和大汶河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如今工程部队有点特殊,亦军亦民。 不管是战场上的工程架设,还是民政的工程建设,工程部队都有参与。 虽然看似不够专业性,可政权的初期作用性会更大。 后世新中国刚成立时,铁道兵、工程兵、建设兵团等军事组织,为国家建设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毕竟军队在组织性上是民间不能比的。 左梦庚严重怀疑,大汶河以前就是流入安山湖的。因为他们一路走来发现,土地上留有干涸的河道。 虽然现在水流断绝,但既然有现成的河道,工程量会减少许多。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如今的安山湖水域非常广阔,东面紧挨着东平县城。不像后世,东平湖到东平县,足足有近六十里的路程。 这样一来,工程部队只要清理出东平县城到戴村坝这一段十余里的河段,就可以完成水系的连接。 冯本愚跟着左梦庚做了初步的勘察,信心十足,但没有打包票。 “有时间要求吗?” 左梦庚知道他的意思。 现如今的工程,不像后世,做不到那么详细的勘探。 表面上看安山湖到戴村坝有现成的河道,只要把两边挖通,似乎就能将安山湖和大汶河连通了。 但实际上地势高低还要经过精准的测量,而且土地表层之下的构造目前也不清楚,根本不知道开工之后会遇到什么难题。 万一立了军令状,到时候没完成,那不是坐蜡了嘛。 身为提桶工程狗,冯本愚深得谨慎、认真的精髓。 左梦庚倒是没有什么紧迫的心思,而是道:“一到两年内能够贯通,就足够了。即使再长一些,也无所谓。” 他看到了这条水道的价值,但并不急切。 最起码现在山东的局势没有尽在掌控,未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尚未可知。别到时候被战火波及,那所有的工程都白费了。 见条件这么宽松,冯本愚着实松了一口气。 “那我可以分出一支部队来负责此事,不耽搁接下来的作战。” 如今全军都在为接下来的作战做准备,由于要攻略山区,工程部队的任务其实还是蛮重的。 既然左梦庚对大汶河水利工程要求不高,工程部队便可以派遣一支小部队,把先期工作弄起来。 四月末,各大工厂的搬迁正式开始。 这段时间生产的武器弹药正好配发给各个部队,浑身轻松的工厂搬迁起来更加容易多了。 冶炼厂空出来的场地,留给了雅姿公司。 徐氏姐妹决定在这里设立厂址,用来生产皮鞋。 不过摆在徐氏姐妹面前的一大难题就是,工匠不够。 皮革在中原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众产业,除了官方的工坊为了制作铠甲而拥有皮革匠人外,各地都比较少见。 雅姿是要走产业化路线的,因此大量的皮革匠人就是生产的基础。 “倘若从现在开始培育工人,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生产?松江府那边耽搁一天,就是莫大的损失。” 离开了徐府,俞氏终于不用担心公公、婆婆的眼光,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徐若欣则充分发挥了小姨子的优势,有困难找姐夫嘛。 “姐夫,可否为我们征集工匠呀?” 左梦庚站在土坡上,指着远处徐徐走来的人群,笑道:“诺,你看,你们需要的工匠不是来了嘛。” 徐若琳几人狐疑看去,全都不解。 左富给出了答案。 “先前参座传了消息回来,要我们搜罗皮革匠人。我打听了一下,得知京畿那边的廉官店有大量的皮革匠人,我便派人赶了过去。到了那边才知晓,廉官店制作皮毛的历史已经很久了,懂得技艺的匠人更是数不胜数。于是便使了些力气,请了一些工匠回来,总不能耽搁了各位的大事。” 左富说的轻松,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廉官店其实是大明境内最大的皮毛集散地,不单单是漠北、辽东的皮毛在这里有所销售,就连西域的商人都会将皮毛送到这里来。 在西域商人的口中,可谓是“不知束鹿县、只知廉官店”的美誉。 廉官店更是和山东的周村、河南的驻马镇齐名,有“山东一村、河北一集、河南一镇”之称。 不过乱世之下,廉官店的皮毛生意也大受影响。特别是西北农民造反后,西域的皮毛很难运送过来,让廉官店也日渐衰落。 加上贪官污吏横征暴敛,使得当地不少人都选择了逃亡。 这种时候左富手段尽出,坑蒙拐骗,竟然拉来了一千多名皮革工匠。 虽然这些工匠的技艺都比较传统和原始,但最起码可以帮助雅姿完成皮毛到皮革的加工。至于后续的制鞋匠人,那就需要雅姿自己培养了。 可无论如何,这些工匠将成为临清这边皮革工艺的先驱。 毕竟皮革的用途,远非皮鞋一项。 有了自己的皮革加工工业,今后各种甲具的生产也就没有阻碍了。 因此按照左梦庚的计划,这边是要皮革厂和鞋厂一起动工的。 皮革厂既能够为鞋厂提供原料,同时也可以承担其他皮革用具的生产。 ------------ 第322章 人才的使用 一直到五月初,他都留在安山湖这边,亲自坐镇工厂搬迁。 数万人迁移的大工程,做起来真的是千头万绪,着实累死个人。 所幸经过白莲教之乱,鲁西一带地广人稀,工厂安置起来十分容易。最起码不存在征地、扰民的情况,着实减轻了不少工作量。 与工厂一起来到安山湖的,还有第一师第一团和第二师第二团。 这两个团将会是接下来行动的主力。 就在梁山集,左梦庚和各位将领制定了行动方案。 “这一次,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将白莲教赶到沂蒙山中去。所以我意兵分两路,东西夹击,不给白莲教腾挪空间,以保证行动顺利。” 沂蒙山区的地形非常有趣。 寻常的山脉,都是成条形,向两边绵延开来。 沂蒙山区虽然分为尼山、蒙山、沂山三条南北走向的山脉,但其实从高空俯瞰下来的话,整个沂蒙山区并非条形,而是一团。 因为北面的泰山山区也属于沂蒙山区的一部分。 这一大团山峰、丘陵、沟壑的复杂地形,便将山东分割成为了两部分。 因此,为了达到将白莲教逼入沂蒙山区的目的,东西对进就成为了良策。 这一次的行动,左梦庚准备调动四个团。 一师一团和二师二团作为西线部队,从济宁、曲阜方向攻略尼山;一师三团和二师一团作为东集团,先行扫荡青州府,然后从莱芜、沂水两个方向进攻沂山。 除此之外,骑兵团还会游弋于藤县、沂州一带,防备白莲教南逃。 一师二团还会从济南向南攻略,扫荡泰山山区,进一步压迫白莲教在沂蒙山区的生存空间。 这一下子等于是将新军的大多数部队都投入了进来,只留下了少量部队守家。到时候朝廷那边发生什么变故,也没办法调动新军了。 西线是率先行动的地方,因此左梦庚在此坐镇。 而东线则交由茅元仪自行负责,待其扫荡完青州府后,左梦庚再过去接手山区的进攻。 一师二团的泰山清剿行动,左梦庚更是撒手不管,只交给季从华和乔双成自行负责。 看着一队队士兵齐装满员南下,左梦庚分外满足,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的。 “你们都跟在我身边多日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在他的身边,不光有傅豫孙,还有好几个年轻人。 其中有陈子龙、左懋第、沈迅、姜埰、蒋垓,也有李邦华的侄子李日宣、李元鼎,同样也有黄宗羲的两个弟弟黄宗炎和黄宗会。 这些都是最近吸纳的年轻人才,不过对于这里的一切还在适应当中,因此没有安排任事,而是到处学习。 最好的学习之处,自然是左梦庚身边了。 这些人里,也是分先后的。 左懋第、沈迅、姜埰、蒋垓四人更早一些,也能够明显看出来,他们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本锋芒毕露、光华浮动的书生之气消散了不少,身上隐隐多了一种质朴的气度。 这段时间,左懋第四人可没有闲着,而是游走在各处,不但看了,还亲自上手实践了。 经历过实践的磨砺,才有会这样的变化。 左梦庚看向左懋第。 这个当初慷慨激昂、搏命守城的年轻人,此时肤色黝黑,双手上更是布满老茧。如果不是看其精神饱满,左梦庚都怀疑他遭受虐待了。 “仲及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左懋第果然稳重了许多,说话条理清晰,一丝不苟。 “学生一开始在左庄观政,后来被陈主事派遣,来了安山湖,跟着李总经理(李青山)做事,着实学了许多水产养殖之道。” 怪不得晒的那么黑,想来没少在水上漂。 而这正是做实事的态度,惹得左梦庚很开心。 “有何感想?” 左懋第长叹一声。 “往昔学生每于书本当中学到,一饮一食当思之不易,本以为懂得世事之艰辛。可近些时日亲自操持,才明白其中的艰苦根本不足道哉。可见这天下间的学问,甭管书本上说的再好再精辟,也总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悟其真谛。” 左梦庚不禁鼓掌。 “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仲及所为,可喜可贺。” 左懋第连连摆手,竟主动提出了要求。 “参座,学生想留在养殖公司这边。李经理等人干活是一把好手,可是文档、资料、技术整理都差着一些,学生应该能帮些忙。” 左梦庚对他更加满意了。 “那你便留下来吧。” 其实他心里已经决定了,待左懋第在养殖公司磨砺一段时间后,便将其调入政务班培训。 只有经过了政务班,才能大用的。 “参座,我想留在军中。” 左懋第之后,沈迅也很主动。 他和其他人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一直穿着军装。 当初莱阳诸子来到临清后,左梦庚不拘他们所好,任他们到处走走看看。 结果四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领域。 左懋第摒弃了浮躁,如今沉浸于实事。而沈迅则喜欢上了军队的气氛,在里面如鱼得水。 有人才要加入新军,左梦庚自然是开心的。 “那你可要从大头兵做起喽。” 孰料沈迅大笑不已。 “参座有所不知,属下已经是班长了。柳参谋长说,再磨砺一段时日,属下足够担任连级军官。” 这一下倒是让左梦庚惊奇不已。 不过想想也是,沈迅到底是大才子,文化底子比旁人高出不少。 加上又是在莱阳城实战过的,不缺经验。只要肯吃苦、肯训练,崭露头角几乎是必然的。 看了沈迅的成绩单,左梦庚也无话可说。 “白小七……” “到!” 就在不远处的白小七连忙跑来,不过脸色很郁闷。 “报告参座,我……我改名了。我不再叫白小七了,我现在叫白奇。” 左梦庚摆摆手,浑不在意。 “知道了,小七。” 白小七(白奇)…… 要不是你大…… 左梦庚根本不在乎他的心理感受,指着沈迅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兵了。人家可是大才子,连级以下,你看着安排。” 白奇看着模样周正的沈迅,可比自己团里的歪瓜裂枣强多了。 “跟我走吧。从今儿起,有你受的。” 沈迅老老实实行礼。 “是,团长。” 左梦庚又看向姜氏兄弟。 姜埰和蒋垓很老实,实话实说。 “参座,实事非我兄弟所长,着实羞愧。我二人一生所学,尽在文字之中,想追随于念台公,穷究至理。” 左梦庚并没有什么不满。 人生百样,自然各有所长。总不能把没有能力的人安排在不适合的位置上,那才是浪费人才。 再说了,谁说思想领域不重要呢? “做学问当然也同样重要,好的学问能够为我们指引前进的方向。只希望你二人能够时刻牢记,任何学问脱离了实际都只是空中楼阁。既要埋首于书本,可也要张望于世间。” 姜埰和蒋垓大喜,对左梦庚彻底拜服。连连应承,已经在想着怎么向刘宗周求教了。 这些人里,左梦庚最看重的,还是陈子龙。 “人中,你之学问,无一不精。然最为我看重者,莫过于农事。天下大事,无农不稳。还希望你能够褪去浮华,励精此道,造福于世间。” 陈子龙的文采自不必说,即使是在江南,也是个中翘楚。 然而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挥毫泼墨的文人。 反而益于天下民生的行当,每每凋零,举步维艰。 左梦庚更希望能够收获一个帮助天下万民饱腹的陈子龙,但还要看其心愿。 陈子龙很沉默。 从本心上来讲,他当然更喜欢文事。 曾经在江南时,与三五好友纵舟水上,诗如泉涌,当真快活。 可换句话说,如果只是这般,他又何必与张采等人决裂,跟着左梦庚来山东呢? 归根结底,心底下都有那么一丝不舍。 不舍这天下沦亡。 来到山东,跟在左梦庚身边这几日,出入各种工厂作坊,田间地头,看着百工百业奋力勃发的姿态,陈子龙赫然发觉,人世间的生机俱在其中。 倘若埋首泥土中,能够令芳香满人间,似乎也很不错。 想通了这些,陈子龙露出豁达的笑意。 “学生明日便去寻康宇公求教。” ------------ 第323章 哄堂大孝 年轻的人才里,最不用左梦庚操心的,就是李日宣和李元鼎兄弟。 这两人继承了他们叔叔的优点,也是能做事的。 唯一需要左梦庚注意的,就是使用方向问题。 无论如何,在李邦华作为大佬的情况下,李日宣和李元鼎多多少少还是需要避嫌的。 左梦庚想了想,对李日宣道:“梁山集这边初建,比较缺人,你过来做个副手,没问题吧?” 李日宣淡然一笑。 “全凭参座吩咐。” 别看梁山集仅仅只是一个镇,李日宣被派来后,连个镇长都不是,但新军目前的地盘并不大,镇已经是很重要的行政单位了。 而且在李日宣之前,其他的行政人员开始时都还是从村级开始的呢。 李日宣早就得了李邦华提点,对于如今的官职大小根本不在意。 新军蒸蒸日上,未来的前途广阔无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还要成绩说话。 李元鼎也一样,被左梦庚安排到了东昌府去,在黄道周下面做事。 最后剩下的,就是黄宗炎和黄宗会两兄弟了。 “你们两个,就跟在我身边,做些杂务吧。” 黄宗炎还好点,黄宗会着实令黄宗羲头疼。 这货稍微有些好吃懒做的德行,虽然才华很厉害,但恃才傲物的状况很严重。 说穿了,就是被人捧的太高,不懂得脚踏实地的道理。 以黄宗羲的脾气,如果亲自带在身边,严厉约束和棍棒教育之下,相信能让黄宗会改变。但黄宗羲为了避嫌,不可能这么做。 感受到好友的为难,左梦庚主动接过了黄宗会这个问题家伙。 留在自己身边,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黄宗会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听到被左梦庚留下做事,还挺高兴的。 “我兄弟自幼饱读诗书,遍览兵书,定当仔细为将军赞画,助将军无往而不利。” 黄宗炎可不会像弟弟那么没眼力价。 “我兄弟二人才疏学浅,如果不足之处,还请参座担待。” 左梦庚不置可否,只是将他们扔给了傅豫孙。 身为贴身秘书,傅豫孙可十分懂得左梦庚的心思。带着黄氏兄弟来到秘书处后,二话不说,就拿着一大摞文件过来。 “这些都是紧要事务,你二人要在明日午时之前撰抄出来,不得延误。” 看到半尺厚的文书,黄宗会脸都绿了。 “这位兄台,我兄弟二人来此,乃是为参座赞画军机的。此等繁琐小事,你自去处理便可。” 傅豫孙冷着脸,训斥道:“你二人现在是新军军部秘书处的文职人员,归我统管。命令已下,立刻执行。” 黄宗会梗着脖子,怒道:“这天下间谁敢支使我兄弟做事?” 傅豫孙立刻就要发作,却被黄宗炎抢到了前面。 “对不住,是舍弟鲁莽。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 他的软话并没有让傅豫孙有所转变。 “我叫傅豫孙,是军部秘书处秘书长,所有军部的文职工作,都归我管理。现在你们是我的兵,必须要听命行事。奉劝你们一句,军中不同外面,违反军令,就算是黄政委也救不了你们。” 黄宗炎忙道:“我们会弄好的。” 傅豫孙沉声道:“上司的命令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废话。” 黄宗会气的跳起来,吼道:“我偏偏不做,你能如何?” 傅豫孙眯着眼睛看他,语气不疾不徐。 “按照军法,违抗军令者,重则处死。像你这样刻意违抗军令的,杀无赦。” 上过战场的人,眼睛里都有杀气。傅豫孙一旦起了杀心,黄氏兄弟只感到一股子彻骨的冷意,令他们不禁打了寒颤。 黄宗炎对这个桀骜的弟弟真是头疼坏了,赶紧拦在前面。 “我们还有不懂之处,请您指教。” 傅豫孙对他的态度就好多了。举起手来,齐眉平直,然后道:“日后行礼便是这般,此为军礼。不管是见到上司,还是下属,都以此为礼。当然了,见到上司要抢先敬礼。还有军中没有商量余地,命令下来,无论多难都要执行。” 黄宗炎点点头,表示明白。 待傅豫孙走了后,黄宗会还怒气难消。 “二哥,你拦着我干什么?我倒要看看,他还真敢杀我?” 黄宗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不起吗?你这么做,致大兄于何地?” 黄宗会顿住,脸色青红煞白。 他只是狂,不是傻,自然明白黄宗炎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靠大兄活着,是他非要我来山东的。本来咱们在浙江逍遥自在,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黄宗炎真是怒其不争。 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才敢实话实说。 “你也不看看大兄如今做的是什么?迟早有一日被朝廷发觉。你还留在浙江,等着被朝廷抄家砍头吗?” 黄宗会当场一个哆嗦。 “你……你是说?” 黄宗炎拿过文件,拍在黄宗会面前,郁闷地道:“你也不是个傻的,难道就没发觉咱们这位左参座的兵太多了吗?区区一个参将,麾下数万兵马,意欲何为呀?” 黄宗会彻底失神,脑子里翻江倒海,显然还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秘书处多了两个新人,并不值得左梦庚一直关注。 五月初,新军在完成集结和准备后,终于开始出兵。 两个团三千多兵马乘船沿着运河南下,到济宁后,走泗水经兖州府直奔曲阜。 知府张堪忧心忡忡地趴在城墙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络绎通过,脸色十分难看。 “王孙蕃混账,做了恶事一走了之,如今却留下本官在这里如坐针毡。” 旁边的人,是他的师爷。 “观左军之象,只怕来者不善。倘若其和孔氏发生龌龊,东主可有良策?” 张堪只是跺脚。 “哪有什么良策?便是求到温阁老头上,又能奈何?那左梦庚据闻和东林众人交善,怎会将温阁老放在眼中。” 张堪乃温体仁门下,无论如何与左梦庚都搭不上关系。 可左梦庚真的和孔家起了冲突,他这个兖州知府绝对逃不掉瓜落。如今唯一能够祈祷的,就是无事发生。 只可惜,左梦庚筹备许久而来,怎么会允许无事发生呢? 一日后,新军抵达曲阜。从泗水转入小沂水,直扑尼山。 早前侦察得知的情报,从安山湖溃逃的白莲教匪,和其他几股乱民合到一处,如今就占据在尼山之上。 而尼山又是进入沂蒙山区的西大门,打下这里,新军就等于有了前进基地。 可是当新军开赴到尼山外围时,孔胤株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左将军,你意欲何为?” 见着左梦庚,孔胤株双目喷火。如果可以,恨不得将左梦庚碎尸万段。 孔家威风了千年,从没有人敢于忤逆孔家的威严。就是眼前这个丘八,令孔家颜面扫地。 不成想孔家还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居然带兵踏入圣人故里。 和他相比,左梦庚就淡然的多了。 “孔先生不是看到了嘛,本将奉皇命进剿白莲妖魔。怎么,孔先生可有异议?” 孔胤株脸色跟死了爹一样,指着背后的山体,喝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左梦庚悠悠地道:“本将自然知晓,此乃尼山。” 孔胤株挺直了腰板。 “既知此乃尼山,汝安敢在此地操持兵戈?” 左梦庚明明知道,但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本将就不解了。本将奉皇命剿匪,如今白莲乱匪就在这尼山之上,本将还不能进兵了?” 孔胤株打从心眼里认为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丘八,傲然道:“尼山乃我孔氏先圣奉天降世之所,岂容尔等于此厮杀?” 左梦庚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原来如此。” 就在孔胤株以为能够劝退左梦庚的时候,左梦庚却问了一个诛心的问题。 “未敢请教孔先生,孔氏不许我等于此动兵剿匪,那为何允许乱匪叛贼于此安营扎寨、酒池肉林呢?” “你……” 孔胤株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偏偏无言以对。 实在是左梦庚这个质问太过于险恶,无论怎么回答,孔胤株都觉着自己掉进坑里了。 你说新军在此动武,对孔圣不敬,因此不许。 那为何乱贼就占据了这里,还坟头蹦迪,你孔氏却熟视无睹呢? 这让孔胤株怎么说? 唯有两眼一翻,竟然气晕了过去。 ------------ 第324章 我成老大了 此次出兵,左梦庚一点都不着急。 孔家不让攻山,那便不攻。只是让炮兵将火炮在山脚下一字排开,等着孔胤株做决定。 哪怕最后孔胤株不松口,他也无所谓。 “来来来,你们都说说,这一次我军能不能攻山啊?” 葡萄山上,左梦庚眺望着前方的尼山群峰,颇有闲情逸致。 尼山呈“刀”字型,葡萄山位于最西侧,与其余山峰并不相连。 再往前,就是分列南北的尼山头和横山子。两山中间,是一条不深的山谷,但却被两山夹住俯瞰。 因此要攻山的话,绝对不能从这个山谷打,而是要分兵两路,直接进攻尼山头和横山子。 打下了这两座山,过去就是尼山主峰了。 侦察部队提供的情报,如今盘踞在尼山上的白莲教乱贼,大约有三千来人,以赵四为首。 他们从安山湖一路南逃,沿途洗劫了多个村镇。到了曲阜后,因为攻不进城,所以一路奔到了这边。 孔家墙高院深,家丁众多,他们也打不下来,可尼山上却没有什么防卫。 乱贼们把山脚下的几个村庄抢了一通,就把尼山给霸占了。 孔家自卫有余,想要赶跑乱贼却力有未逮。 孔胤株急的一日三封急报送到兖州府和京师,请求朝廷派兵保护孔圣故里。 现在左梦庚来了,孔胤株却犯难了。 跟在左梦庚身边,黄宗炎和黄宗会再无往日的潇洒,一个个就跟996加班似的,神情颇为萎靡。 他们本以为留在左梦庚身边,就像诸葛亮跟随刘备,只需要提供奇谋妙策便可。孰料每日面对的,净是处理不完的公文。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军中会有这么多事。 原本还以为是傅豫孙刻意针对他们,可观察了几日,发现其他人包括傅豫孙在内同样忙碌不堪,才明白军中就是如此。 心态平衡了之后,尽管很累,但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今日是难得的休憩,跟着左梦庚上了葡萄山,一边观赏景致,一边闲聊。 待左梦庚问起,黄宗会按捺不住,大嘴巴有啥说啥。 “孔家忒也荒唐,既为圣人故里,岂容邪教妖魔荼毒?当然要请我大军挥师扫荡,还圣人清净才对。” 左梦庚似笑非笑,问道:“那你说说,咱们该如何打?” 看着阳光下一门门簇新闪亮的火炮,黄宗会倒也不傻。 “此山不大,也不险要,这么多大炮轰下去,贼子定然抵挡不得。” 他说的粗浅,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尼山虽然面积不小,但主峰和梁山相差不多,也就两百多米,而且上山的道路平坦。有火炮支援的情况下,打下来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但这一仗打的不是军事,而是政治。 能不能打,全在孔家一句话。 孔胤株发现自己要倒霉了。 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便问道:“那左梦庚可动手了?” 仆人忙道:“不曾动手。” 孔胤株长出一口气,可随即脑袋就针扎一般地疼。 左梦庚还不如趁他昏迷的时候动手呢,那样的话,他也有说辞逃避罪责。 他都昏倒了,家里剩下的人阻拦不及,让左梦庚恣意妄为,非他之过呀。 那左梦庚不是挺鲁莽的嘛,连衡藩都不放在眼中,而且和孔家还有宿怨。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忍住了呢? 他不动手,为难的就是孔胤株了呀。 孔胤株拖着病体跑到新军外围一看,更不好了。 那么多的大炮对着祖宗陵寝,真要动手的话…… 祖宗的骨灰都要被扬了吧? 那么问题来了,祖宗骨灰被大炮扬了,和乱贼在祖宗坟头蹦迪,到底哪个更加严重? 孔胤株几欲吐血,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定。无奈之下,只好赶紧书信一封,让家人火速送往京师。 反正他不是衍圣公,就把难题交给孔胤植吧。 早在乱贼占据尼山的时候,孔胤植就知道了。 当时他没有多想,只是恳求崇祯赶快发兵,无论如何不能让圣人被邪教妖魔玷污。 崇祯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这才有了给左梦庚的斥责诏书。 可左梦庚出兵后,难题更大了。 看到孔胤株述说的内容,孔胤植气的直发抖。 “蠢货,不让那些丘八动用火炮就是了。” 孔胤株一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又来找左梦庚。 “此乃圣地,天下仰望。将军剿贼可以,动炮万万不行。” 左梦庚如同看傻子一样看他。 “不能动炮?哎呀,那打不了,告辞。” 说完,就下令新军收拾东西,准备撤军。 孔胤株暴跳如雷。 “左将军,乱贼当前,你竟然不战而退,老夫定当弹劾于你。” 左梦庚嘿嘿冷笑,坏水不知道比他多多少。 “你以为本将就不弹劾你了吗?包容乱贼,阻挠进剿,图谋不轨。” 孔胤株气的胡子乱抖。 “你……你休想血口喷人!我孔氏乃圣人后裔,士林仰望,岂容你一武人亵渎?” 左梦庚尖酸刻薄,专揭伤疤。 “鲜卑人来了投降鲜卑、金人来了投降金人、蒙古人来了投降蒙古人的圣人后裔?我明白了,你们这是在做准备,等着迎接东虏是吗?” 孔胤株再次喷血,完全没有了风度。 “混账!老夫……老夫和你不共戴天!” 他还想动手,傅豫孙一挥手,几个卫兵上前,抓着他一扔,立刻滚出去老远,根本近身不得。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孔胤株无奈,只好回去后,哭哭啼啼地找孔胤植告状去了。 孔胤植再次得到消息,也要吐血了。武夫跋扈,居然欺到孔家头上来了。 这一次就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孔胤植打定主意,立刻去求见崇祯,打算告御状。 “你们孔家怎么回事?坐视乱贼祸乱乡里,还不许官军进剿。意欲何为?” “啊……” 孔胤植傻眼了。 不是应该我告状吗? 崇祯可不会跟他兜兜转转,劈头将一纸状文砸在他的头上。 “东昌参将左梦庚弹劾你孔家阻挠进剿、包藏祸心,孔卿,朕给你辩白机会,说说吧。” 辩白,当然要辩白。 不辩白那不是认罪了嘛。 可就在孔胤植打算辩白的刹那,注意到了崇祯微眯的眼神,瞬间心底一个激灵。 坏了,这个多疑的帝王是想起孔家先辈的光荣事迹了。 能在孔家那么多人里做到衍圣公的,当然没有傻子。 孔胤植也是如此。 他噗通趴伏在地,立刻改变主意。 “陛下,臣也觉着应该进剿从速。先圣安息之地,岂容邪教妖魔造次?臣这便去书家中,责令他们筹备粮草、配合官军。” 崇祯微眯的眼神恢复正常了。 “恩,孔卿公忠体国,朕心甚慰。” 孔胤植踉踉跄跄离开,一颗心都碎了。 还有一个人的心,也是不完整的。 那就是尼山上的赵四。 趴在山坡上,看着下面那一排排的大炮,赵四就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圣姑不见了,郭云彪死了。 坏了,我成老大了。 问题我只是一个卧底呀! 他多想就这么冲下去,跪在左梦庚面前安心做一个好人呀。 可是看看身边三千多“忠心耿耿”的兄弟,赵四觉着自己未必能够冲到山下。 “四哥,莫慌,区区官军,奈何不了我等。只要他们敢攻上山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四摆摆手,不想和筒子废话。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避开众人的目光。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二话不说,赶紧换裤子。 换了身没味的衣服,赵四坛主还是那个赵四坛主,再出现在众兄弟面前时,已然智珠在握。 “众位兄弟,官军势大,不可力敌,咱们……风紧、扯呼!” 一听说要跑,众乱贼立刻活泼起来,纷纷跑回去收拾东西,那效率左梦庚看了也汗颜。 谁也没有注意到,赵四将一张小小的纸条悄悄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山上这么多人,消息是怎么送上来的? 赵四百思不得其解,越发坚定了自己作为一名光荣的卧底的心。 ------------ 第325章 将领的培养 轰……轰……轰…… “左将军,莫要再打炮啦。乱贼早已遁逃,还请速速追击。” 看着祖宗陵寝之地硝烟滚滚,孔胤株目呲欲裂,偏偏无可奈何,只能苦苦哀求。 崇祯的威压下来,孔家也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让新军攻山。 左梦庚更不客气,直接下令开炮。 实际上山中的乱贼早就跑了,大家都看到了。 左梦庚心底暗乐,表面严肃。 “兵不厌诈,焉知乱贼没有埋伏?再打一轮,必须做好炮火覆盖。” 炮兵们今日格外卖力,有些彪子甚至连布衫都脱了,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填装炮弹。 轰……轰……轰…… 尼山上尘土飞扬,还有什么飞了那就不知道了。 孔胤株捂着心口,痛彻心扉,恨不得一口吞了毒药,又怕下去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幸好左梦庚没有太过分,这轮炮火打完,终于下令步兵进攻。 两个团分散开来,拉成兵线,一路往山上搜索。 能搜到什么呀? 啥都没有。 “孔先生,多谢孔家对剿匪的大力支持。本将给陛下的奏疏里,一定会言明孔家之功。” 孔胤株不想说话。 左梦庚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命令全军前移。当日,确信尼山上没有乱贼之后,新军开始一路搜索攻击。 留下一个连扼守小官村,确保曲阜安全后,一路往东南分别攻占凤凰山、白莲山、金家顶等地,在沂蒙山区的西南方向建立了一条密不透风的防线。 新军前进的步伐,一直到沂州才停止下来。 结果赫然发现,所过之处的平邑、费县包括沂州,当地的官员全都跑了。 所有城池都被祸害的不轻,放眼过去,人烟寥寥,费县之内,甚至找不到一座完好的房屋。 这些地方本来就偏僻贫苦,来这里做官和流放没什么区别。这样的情况下,也甭指望官员会有与城共存亡的决心。 甚至这些地方的官员跑了,朝廷都不知道。 左梦庚对这个状况实在是太高兴了,二话不说,把平邑、费县和沂州三城全部接收。 行政委员会接到消息,李邦华亲自带着大批行政人员过来,接过了当地政权。 后续的政权建设,左梦庚不管。留下大军封锁沂蒙山区西、南两个方向后,他孤身前往东线。 在这边,一师三团和二师二团早已到位。 茅元仪等将领更是等的望眼欲穿。 左梦庚站在地图前,做了行动部署。 “三团……” 三团长黄三虎和政委简宗安忙踏前一步,满心欢喜等着命令。 左梦庚的手在山东北部划了一个圈,道:“你团的任务,就是从利津以北出发,扫荡青州北部。博兴、乐安、昌乐,一直到安丘。凡是遇到的敌人,都归你们处理。” 黄三虎看到地图上,自己的团行动距离足足数百里,着实乐开了花。 不过他也有担忧的,赶紧提了出来。 “参座,要是衡王不让俺们踩他家的地咋办?” 左梦庚意有所指地道:“你们都是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谁都不认识,懂吗?凡是阻挠你们的,就是敌人。”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于衡藩来说,黄三虎等人何尝不是小鬼。 面对左梦庚,衡藩还能弹劾、还能哭诉。可面对下面的大头兵,找谁去? 黄三虎和简宗安拿到尚方宝剑,再无疑虑,喜滋滋地执行了。 剩下的二师二团,则由左梦庚和茅元仪亲自率领。 他们的作战方向,是由淄川东进,攻略临朐,解除益都的威胁,再和一师三团会合后南下,构建沂蒙山东部防线。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二师二团乃是新组建的。 虽然有曾经的第一师的部分老兵,但绝大多数都是新兵蛋子。 就连团长艾文坤和政委查书兵,以前都只是第一师的副营长和副连长。 没办法,大扩军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问题,军官升职过快,经验严重不足。 其实左梦庚也可以撒手不管,任凭这些年轻的军官千锤百炼、大浪淘沙。 不过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兵,左梦庚还真舍不得让他们白白浪费和牺牲了。 艾文坤和查书兵也知道左梦庚的好意,作战部署愈发用心仔细。 他俩是纯粹的穷小子出身,以前是在临清街头卖炊饼的。赚不了几个钱,还总是挨欺负。 后来新军招兵,他们是本地百姓里为数不多主动报名的。 一开始的想法是混出个人样子,然后回去找混混报仇。 可等进了军队才发现,这里和以往他们认识的官军完全不同。 在这里,上级不但不克扣军饷,还不奴役他们。吃饱穿暖不说,还教他们读书识字。 虽然这里的训练是真的辛苦,打仗的时候也玩命。可这个时代的人,命都贱。只要能吃饱饭,拼命根本不在话下。 两人足够努力,是全军第一批识字超过一千的。 清水关一战时,他俩是第三大队的小队正,本来没捞着仗打。可第三大队过河支援后,他俩发现机会,率领自己的小队将硕托本部包抄,还击毙了硕托。 凭借这个战功,两人晋升为了军官。 后来剿匪的几次作战,两人都表现不错,于是被派遣到第二师来,担任了第二团的团长和政委。 在将领的任命和提拔上,左梦庚从不迷信历史名人。 他只看属下的战绩和表现,至于这个人在原来的历史上厉不厉害,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新军毕竟和传统的明军不一样,作战方式和组织建设都相去甚远。 原来历史上所谓的名将,未必就能够在新军里拔尖。 我军有多少名将就是从泥腿子蜕变而来的? 这足以说明,一个优秀的将领,固然需要卓越的天赋,可也需要足够的实战磨砺。 最重要的是,要给他们机会。 再者,左梦庚始终记得,自己的终极目标是改变这个世界不平等的现状。既如此,那当然就要多给平常人机会。 否则的话,历史上谁出名就任用谁,那和大明有何区别? 最终就算是建立了新国家,也不过是另一个贵贱有别、阶层固化的大明罢了。 他在行政委员会里塞入陈芷、蒋巍、王昀是这个目的,在军中如此做也是这个目的。 最起码目前看来,新军这些普通人出身的团级将领,表现的都不算差。 “淄川这里需要留下一个连防备白莲教出山,你部的兵力就会有所不足。有没有信心啊?” 淄川这里,新军已经来过。那边的颜神镇,其实就是沂蒙山区的北侧入口了。 因此这里必须留下兵力,预防白莲教再从山中跑出来。 艾文坤和查书兵研究了进军路线后,信心十足地道:“从淄川去临朐只有一条官道,我部稳扎稳打,先清剿官道两旁的山上。待扫荡干净了,就不怕留下乱贼残余。” 白莲教的战斗力并不强,麻烦的是各部非常散乱。 许多时候三、五十人就是一股,盘踞山岭。说是乱贼吧,其实和山大王没什么区别。 可不剿灭又不行,指不定他们什么时候就会下山。 府县大城自然不怕这样的流寇,可寻常村镇弄不好就会遭殃。 这也是左梦庚筹备良久才开始进剿的原因。 见他们如此稳当,左梦庚自然无话可说,任凭他们行动。 艾文坤和查书兵既稳妥又大胆,为了清剿附近山上的乱贼,他们竟然将整个团以连为单位,分成了十数股。每股之间间隔里许,一字排开进山搜剿。 这明显就是在欺负山中的乱贼每一股人数都不多,即使各连单独作战,乱贼也不是对手。 艾文坤和查书兵还分别带兵,同时安排了数量非常多的通讯兵。 这样一来,即使遇到难以攻打的地方,只需要把附近的部队叫过来,立刻就会形成兵力优势。 仅仅一天,临近淄川的东部各山峰就被二团占领。最险峻的大寨顶、玉皇顶和盘顶山,已经暴露在了二团的火力之下。 这三处的乱贼不像别处,居然没有逃跑,而是选择了死守。 艾文坤和查书兵也不客气,立刻调集部队,将这三处团团围困,还将火炮拉上了山,准备强攻了。 ------------ 第326章 灵山卫 “参座,我们的计划是先打玉皇顶,再打盘顶山,最后打大寨顶。” 玉皇顶在最东面,距离新军最远。艾文坤和查书兵过来,向左梦庚汇报了他们的作战计划。 左梦庚没有给出评判,而是问道:“为何决定这么打?” 艾文坤道:“我军的计划并非要在此地消灭白莲教,而是将其赶入沂蒙山中。因此从最东面的玉皇顶打起,可以避免白莲教东逃。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向南,进入沂蒙山区。” 左梦庚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道:“作战计划是你们定的,怎么打,你们自己看着办。” 艾文坤和查书兵满脑袋浆糊,也不知道左梦庚是何意思。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按照计划进行。 倒是两人走后,茅元仪老实不客气。 “你这家伙,明明高兴的要死,偏偏板着脸,把下面的人都吓到了。” 左梦庚这才露出笑意。 “不能让他们太得意了,免得得意忘形。” 茅元仪抄起作战计划,看了又看,不禁感叹。 “这俩算是可以出师了吧?” 左梦庚这才给出点评。 “他们能有这份心思,独率一军足矣。不过具体的作战能力,还得磨砺。” 玉皇顶的战斗并不算顺利。 这里的地形,从高空俯瞰的话,有点像逆时针旋转的漩涡。这就导致攻山的时候,过了一道沟又是一道沟。 此山望彼山近在眼前,可真的要走过去,必然累的半死。 好在新军的火炮轻便,可以抬上山来。从这个山梁就能打到另一个山梁,让白莲教乱贼无法据险而守。 打了一天,二团攻到了距离玉皇顶还有三百步的地方。 白莲教乱贼眼看着守不住了,后半夜抹黑从山的另一侧跑了。 拿下了玉皇顶,二团顺势而下,再攻盘顶山。 这里的白莲教乱贼却不在盘顶山上,而是在北面的三棱寨。 这里有一条小路上山不说,两侧的山梁也还算平整,二团三路推进,光是用火枪就让乱贼抵挡不住,只好撒丫子逃窜。 连锁反应之下,白莲教乱贼终于知道大势已去,连大寨顶也不守了,亡命南逃。 新军一路追击,一直到源泉镇,控制住了淄河水道才罢休。 此战,毙敌三百余,俘虏一千余。还有一千多乱贼逃入了沂蒙山区,和其他各路乱贼会合去了。 二团又在此地留下一个连,守住北上通道,其余部队继续向东,进入被白莲教肆虐最狠的青州府。 其时青州府大部分地区都沦陷了,唯独益都和临朐还在朝廷手中。 新军越过临朐,直扑安丘。 另一路黄三虎、简宗安的进军速度更快。 他们是平原嘛,打起白莲教来摧枯拉朽。这边刚到乔官镇,那边已经收复了潍县,兵锋到了安丘外围。 就在左梦庚准备两路夹攻安丘时,黄三虎那边派人护送了一个信使过来。 “小的乃登莱张总戎麾下,这是给将军的求援信。” 左梦庚接过信件一看,脸色颇为难看。 “发生了何事?” 茅元仪也有些紧张。 关于登莱的局势,左梦庚一早就和他们做过分析。大家早就知道,在引入东江镇后,登莱的局势将会不稳。 难道是东江镇发动了? 左梦庚摇头的动作算是安抚了茅元仪。 “张总戎来信说,灵山卫、浮山所的军户造反,杀了当地指挥使。如今占了胶南县城,张总戎几次攻打,都被击退。另外鳌山卫、大嵩卫也都不稳,张总戎分身乏术,请求咱们前去支援。” 茅元仪叹息不已。 “这天下就是个大筛子,到处都是漏洞。堵住了这里,别的地方又漏了。莫说这朝廷昏聩无能,便算是君明臣贤,又有几只手忙的过来?” 左梦庚冷笑道:“真个君明臣贤,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了。” 茅元仪失笑,发觉左梦庚说的更对。 “咱们帮是不帮?” 左梦庚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道:“不得不帮。灵山卫和浮山所恰好在咱们屁股后面,要是不管的话,万一闹大了,咱们的计划无法实施。” 他素来决断很快,立刻对傅豫孙道:“传令给黄三虎和简宗安,安丘由他们独自负责。告诉他们,县城要打下来,乱贼也不能消灭的太多。还是一点,必须往沂蒙山区赶。要是让乱贼到处瞎跑,我就找他们的麻烦。” 当天下午,二团改变方向,不再理会安丘,从诸城渡过潍水,进入莱州境内。 张可大专程在铁橛山等候左梦庚,对他的到来着实激动坏了。 “左将军,多谢你鼎力相助。否则的话,登莱二州弄不好又要糜烂了。” 都是熟人了,左梦庚也不寒暄,径自道:“这里的军户为何造反?” 张可大竟然不知。 “自接军情以来,本将数次攻打,奈何灵山卫里防御严密,始终不能突入。至于军户造反缘由,却不清楚。可无论如何,杀官造反,法律难容。还请左将军维护朝廷法纪,惩办乱贼。” 左梦庚听出了什么。 “张总戎不与小弟携手攻城?” 张可大苦笑连连,指着胶州湾对面道:“浮山所那边也在作乱,不快点平定,鳌山卫再跟着乱起来,其害甚于白莲之乱。” 左梦庚这才明白,张可大为何向他求援。 原来这边造反的军户并非只有灵山卫,还有胶州湾以东的浮山所。 虽然如今卫所废弛,但张可大兵力有限,不能兼顾。打的了灵山卫,就打不了浮山所;打的了浮山所,就打不了灵山卫。 偏偏灵山卫城墙坚固,地形险要,城内军械充足,以他的兵力没有数月根本无法攻克。 相比起来,浮山所乃是千户所,无疑要好打的多。 像灵山卫这样的坚城,还得左梦庚的新军来打。 左梦庚无力吐槽,但也没有拒绝。 “此处便交给小弟好了。” 张可大欢喜不尽,连连给左梦庚道谢,又让人送了一批粮草过来算作谢礼,才带着登州的兵马去了胶州湾东侧。 茅元仪用望远镜观察着灵山卫里的情况,只见城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新军。城头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数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朝着这边指指点点,显得颇为慌乱。 显然城里的人也看的出来,这支新来的官军似乎更加厉害一些。 “中恒,你说这些军户缘何造反?” 看着灵山卫的地形,茅元仪越看越是喜欢。 左梦庚让炮兵在北面的迎恩门外排开,各部也进入战斗位置,但是没有下达战斗命令。 灵山卫的选址颇为考究,即使以新军的战斗力来打,也不会太容易。 卫城西面是一条河流,河宽几十米,在城头弓弩的辐射下,是没办法泅渡的。 即使搭建浮桥也不容易,并不是很好的进攻路线。 城东就是胶州湾,属于天然屏障。 卫城南面则是大海,没有足够的火炮根本无法掩护步兵登陆。 如此一来,可以进攻的方向就只有北门了。 可张可大所部没有火炮,只靠步兵多少人命都不够添的。 “左右不过官逼民反。” 左梦庚虽然也不了解实情,但多少能够猜到一些。 明末的百姓惨不忍睹,军户尤其更惨。因为身份限制,根本干不了别的。又困在这样的贫瘠之地,再遇到贪婪的官员,肯定活不下去了。 “那咱们打不打?” 左梦庚想了想,道:“让炮兵开两炮,然后派人过去,和城里的人谈判,让他们投降。” 命令下达,两门火炮接连轰鸣。 爆破弹准确地打在了灵山卫的城墙上爆炸开来,虽然没有对城墙造成什么损失,也没有炸到人,但显然爆炸冲击波将城里的人吓坏了。 只见城墙人狼奔豕突,甚至有许多人夺路往墙下跑去,显然是怕被火炮炸死。 这两炮让城里的人意识到了。他们的脚下,未必是什么坚不可破的堡垒。 示威完毕,新军这边一个副连长出列,独自向城下走去。 城上又是一阵哄闹,不过并没有动武的迹象。 城里的人也清楚,就这么一个人过来,不是要攻打的意思。 ------------ 第327章 官逼民反 “我乃东昌协左梦庚将军麾下使者,尔等杀官造反,罪大恶极。然我家将军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无罪而诛有违天和。速速让我进城,可容尔等禀明冤屈。” 站在远处,听到使者的喊话,左梦庚嘴角噙笑。 “这个副连长不错,是个人才。” 查书兵忙道:“此人叫唐文焕,是东昌府唐家子弟。参军以来,表现一直优越。” 左梦庚点点头,算是记在了心里。 唐家是东昌府五小家之一,不过早已没落。族内子弟虽然还在读书,但已经没有什么门路入仕了。 这个唐文焕就是眼见科考无望,又见新军红红火火,为了出人头地,一咬牙报名参军。 他有文化,又能吃苦,因此表现很好,提拔也很快。现在看来,被左梦庚记住了,就等于踏上了晋升的快车道。 缩在中军最后,黄宗会看着唐文焕单刀赴会,也不禁节节赞叹。 “此真乃勇士也。” 傅豫孙好笑地看着他,问道:“倘若派你前去,你将如何?” 黄宗会吓的一机灵,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我才不去。” 傅豫孙不放过他。 “如果是军令呢?” 黄宗会梗着脖子,愤愤不平。 “军令也不能叫人去送死啊。” 傅豫孙冷声道:“军令向前,虽刀山火海亦勇往直前;军令撤退,虽金山银海亦视而不见。” 黄宗会闷声不言,脸色惆怅。 他很怀念西湖,怀念西湖上的良辰美景,还有美人们的莺歌燕舞。 哪怕是那个叫阿慕的采荷姑娘,如今想来,都是那么的别有风情。 可惜,其他人都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上。 随着唐文焕道明来意,灵山卫里乱成一团。随即一个年轻人趴在墙头,喊道:“狗贼休想花言巧语诈城,有本事就来打,爷爷宁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唐文焕毫不在意。 “你也是个蠢的,真要诈城,我会这么光明正大走过来吗?再说了,我就孤身一人,兵器也不曾佩戴,拿甚子诈城?你不怕死,难道灵山卫男女老少都要跟着你送死吗?再说了……” 他回头指着远处虎视眈眈的新军阵地,朗声道:“看看我大军之威,这么多火炮轰击之下,这灵山卫当真守得住?废话少说,我家将军明察秋毫,倘若你等真有冤屈,我家将军为你等做主。” 头上没有回音,显然正在商议。 过了许久,从城上放下来一只竹筐。 “你不怕死就上来。” 唐文焕暗自唏嘘,为了博个前程,不得不拿命来赌了。 他痛快地坐进了竹筐,很快来到了城头。 刚到城头,人还没站稳,瞬间就被各种兵器逼住了。 寻常人面对这一幕,估计早就吓尿了。唐文焕因为早有准备,反而坦然。 哈哈大笑之后,道:“尔等都敢杀官造反了,如今却惧我一人,是何道理?” 叛乱军户被他说的面皮火辣,倒也撤去了兵刃。 唐文焕原地不动,以免对方误会,问道:“不知谁是领头之人,还请站出来,咱们说话。” 方才和唐文焕对话的年轻人上前一步,满脸戒备。 “反正俺们也不想活了,还怕你不成?俺叫成小二,便是俺领头的。” 这年轻人个头不矮,但是浑身骨瘦如柴,只穿了一件褂子。暴露在外的手臂和胸膛上根本看不到肉,脚下的草鞋也烂的不成样子。 再看其他人也差不多,显然杀官有因。 唐文焕不疾不徐,笑呵呵地道:“只有活不下去的人才不怕死,倘若能吃饱穿暖,谁又会寻死呢?” 军户们一片沉默,显然,唐文焕的话说进他们的心坎了。 成小二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些。 “你这位官爷说话不错,俺们也不难为你。你回去吧,就算被官军灭了,俺们也无话可说。” 他们也清楚,杀了指挥使,死罪难逃的。 唐文焕却没听从,而是笑道:“如今这山东啊,乱糟糟的。很多地方连个县令都没有,我家将军没办法,只好替朝廷先管起来。至于你们这灵山卫,多少年了,朝廷也不曾管过吧?待我家将军管了这里,你们有没有罪,可就是我家将军说了算了。” 军户们一片哗然,许多人的神情里都闪过惊喜。 能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成小二也不例外,哆哆嗦嗦地问道:“左……左将军真能饶恕我等?” 唐文焕换成一脸严肃。 “那要看尔等所为何事?是不是情有可原了。” 听他问起杀官造反的缘由,军户们全都悲戚不已,不少人甚至失声痛哭。 “俺们不造反,实在……实在活不下去了呀!” 成小二作为领头人,强忍愤怒,把事情缘由说了,却令唐文焕都跟着伤心落泪。 灵山卫军户的苦,其实早在成化年间就开始了。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武人势力一落千丈。在朝廷里失去了声音,自然也就得不到太多的好处。 上面的勋贵、将军们都靠边站了,更不要说下面的武夫。 像灵山卫这种偏僻的卫所,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本地的指挥使、千户等军官,为了捞钱,一直在压榨军户。 截止到嘉靖年间,灵山卫所有的军户就都沦为了各级军官的佃户。 而嘉靖年间,灵山卫的状况更是一落千丈。 为了抗倭,戚继光走访整个胶东,结合当时的形势,对各卫所做了整合。 在卫所之上,戚继光组建了三大营,分别是即墨营、文登营和登州营。 这三个营统辖整个山东二十四卫所,灵山卫也因此归属即墨营。 这种改编,对于当时的抗倭是很有用的。 可是却留下了巨大的后患。 因为三大营的主将,仅仅只是把总而已。 而灵山卫,顾名思义,主将乃是指挥使。 以把总之职统管卫指挥使,这不但是对卫所制的一次极大削弱,同样也造成了军制的混乱。 对于这个局面最高兴的,莫过于文官了。 从那以后,山东当地的官员就对各个卫所不闻不问,就当不存在一般。 朝廷里,五军都督府也失去了实权,无法支持各地卫所。 双重影响之下,灵山卫这样的卫所俨然光天化日下的孤魂野鬼。 没有了管辖,也就没有了约束,卫所里的军官里压榨起军户来更加酷烈。 “程偃将俺们当成牛马,不但驱使我们干活,连一口吃的都不给俺们。军户们但凡家里有点值钱的,他必定寻了理由夺去。俺家原本有一个祖辈传下来的玉像,乃是传家之宝。那程偃找俺索要,俺怎么肯给?他便记恨在心。后来俺妹子病了,俺就寻思着下水打些海物给她补补。那程偃说俺违反海禁,将俺抓了痛打一顿,还要治罪。” 唐文焕听的啧啧有声,第一次对大明的贪官污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以往听黄宗羲对朝廷官员的评价时,他还有些不信,觉着黄宗羲是为了故意抹黑敌人才这么说的。 现在真正从百姓之口中听说了才发现,原来这些逼得老百姓造反的贪官,实在是死不足惜。 同时他也有疑惑的,指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大海问道:“你们就生在这里,守着大海,还会吃不上饭吗?” 成小二旁边一人骂道:“程偃那个混账根本不许俺们下海,谁下海他就抓谁。只有给他交了钱的,才给放行。” 唐文焕都对这些军户们产生同情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灵山卫就在海边,这些军户们只需驾船出海,随便打捞一番,都足够获取到果腹的食物。 可惜这操蛋的世道,连大海都是有主的。 这些罪恶滔天的官员们打着海禁的旗号,却把大海也当成了自己的私产,看着军户们饿死也没有半点怜悯。 唐文焕略微想想,如果自己的妹子快要饿死了,他下海捕捞却被治罪,估计他也是要造反的。 ------------ 第328章 海洋 “灵山卫指挥使程偃霸占了所有军户的土地,还役使军户为他贩卖私盐,分文不给。灵山卫军户穷困潦倒,早就对程偃恨之入骨。军户成小二家有一尊祖传玉像,程偃窥觑已久,借口成小二私自出海,违反海禁,欲治其罪,借机谋夺玉像。成小二在军户中很有威望,军户们忍无可忍,趁夜冲入程偃的宅子,将他全家都杀了。不但如此,还抓了灵山卫千户、百户等各级军官,干脆一反了之。” 唐文焕好好地回来了,也带回了灵山卫军户造反的原因。 事实上,程偃谋夺玉像只是导火索。 这些年来,卫所将领对军户的压迫和剥削,才是真正原因。 要不然的话,也不会在灵山卫军户作乱后,其他各个卫所的军户们也有样学样,闹的这么大。 “这么说来,罪不在这些军户了。没有活路,忍无可忍,不造反还能干什么?” 左梦庚给事件下了定义。 他当然要保护灵山卫军户了。 这些可都是对朝廷仇恨到骨子里的人,天然上会和他站到一起。 茅元仪当然没有异议,只是问道:“此事如何处理?” 左梦庚想了想,道:“把火炮都收了吧,全军后撤十里。灵山卫的事儿,让军户们自己解决。另外准备一批粮食,给他们送去。” 唐文焕走了,灵山卫的军户们却依旧胆战心惊。 虽然唐文焕表现的很克制很友好,可看看城外虎视眈眈的大军,还有那一门门的火炮,军户们都知道,如果官军强攻的话,灵山卫绝对守不住。 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诶,官军的火炮收了。” 有人高呼,把所有人都吸引到了城墙上。 大家亲眼看到,城外的官军把火炮的架子收了起来,还给火炮装了炮衣,拉着往远处去了。 不一会儿,官军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从没有来过一般。 不对,唐文焕又回来了,还赶着一辆马车。 “我家将军说了,贪官无道,百姓何辜。一切的罪责都在程偃,你们杀之理所应当。” 他的话引得军户们欢呼雷动,也终于明白官军为何撤退了。 成小二赶忙制止大伙喧闹,不敢相信地问道:“唐大哥,你家将军不治俺们的罪,可要是其他的官儿来了,还找俺们麻烦咋办?” 唐文焕傲然一笑,道:“如今乱糟糟的,朝廷到处都缺官。连县令都凑不齐人呢,你们这灵山卫啊,我看朝廷是没空理会了。再说了,从今以后,我军就驻扎在这附近。除了我们,不会再有朝廷的人过来了。即使想来当官儿,我们也不允许。” 成小二听出了什么。 “唐大哥,你们不是官军吗?” 唐文焕似笑非笑。 “现在是,将来可就未必了。这大明朝廷从上到下昏庸无道,关外的鞑子、草原的蒙古打不过,丧师失地,天下的百姓又鱼肉欺凌,导致民不聊生。说不得,为了天下安危,咱们有志气的人要干点什么。” 成小二听了这话,心跳如雷,禁不住道:“你家将军真是大英雄。” 唐文焕对这样的赞扬理所当然,指着马车道:“我家将军知道你们断粮许久了,特许我带了粮食过来。你们饿的久了,不能立刻饱食。这些先垫垫肚子,恢复一下身体。等适应了后,再给你们粮食。” 他怕这些人有顾虑,又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们一起吃粮。如果我军下毒的话,那我陪你们一起死。” 还别说,军户们真的怀疑新军在粮食里下了毒,然后诈城。现在唐文焕主动坦诚,还留下来同生共死,立刻得到了军户们的信任。 都是饿急了的人,拥着马车进了城,立刻架锅煮起米粥来。 当米香味弥漫在灵山卫时,所有的军户都泣不成声。 他们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尝过米的滋味了。 成小二搀了一个树叶般的姑娘过来,小心翼翼地护着坐在石头上,又弄了一只碗盛了粥,亲自凑到姑娘嘴边。 本来行将就木的姑娘,闻着米香味,立刻大口大口地吞食起来。 一海碗米粥,竟然眨眼之间全吃光了。 “哥,俺还饿……” 成小二又要去盛粥,被唐文焕拦住了。 “令妹饿的久了,脾胃不健,可不敢多吃。先这样缓缓,放心吧,后续还有呢。” 唐文焕已经当着大家伙的面喝了粥,让军户们最后一点疑虑都消除了。 信任的同时,带来的就是信服。 唐文焕告诫大家不可多吃,大家伙尽管馋的要死,还是都只喝了一碗粥。 一车的米,这么一分,刚刚好够全城的人都吃到了。 成小二已经将唐文焕当成了偶像,拉着他到一边,悄声问道:“唐大哥,你家将军有没有说,那些当官的咋办?” 程偃被军户们杀了,可还有几个千户、百户在军户们的手中呢。 唐文焕意有所指地道:“我军来此之时,城中官员俱已死于混乱当中。到底为何人所杀,一时片刻也查验不清。” 成小二懂了,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灵山卫的将领是个麻烦,新军也不好处理。毕竟新军还没到公开和朝廷决裂的地步,贸然惩治官员,会带来风波。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死在混乱当中好了。 冤无头、债无主,朝廷也说不出什么来。 本来灭顶之灾顺利平息,还吃到了东西,灵山卫的军户们仿佛重生了一次。 “唐大哥,俺们以后都不会再挨饿了,是吗?” 唐文焕看着殷切期盼的军户们,朗声道:“还会不会挨饿,不是看别人,而是看你们自己。从今以后,没有贪官污吏压榨你们,但能活成什么样,还要靠你们埋头苦干。你们愿意吗?” 军户们全都露出笑脸,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都是勤恳耐劳的人,只要不被欺凌压榨,他们有信心活下去。 灵山卫发生的事儿,左梦庚并没有去管。他和茅元仪带着警卫连,来到了胶州湾最南端的马头山。 这里和对面的团岛,好像螃蟹的两把钳子,牢牢地将胶州湾包裹在了其中。 左梦庚拿着望远镜,贪婪地看着四周的风景,当真是心潮澎湃。 “这是得天独厚的良港,好好开发,必成繁华之地。” 茅元仪也是懂行的,指着脚下和对面的团岛道:“咱们的重炮,只要在这两边摆上,就能完全扼死整个海湾,根本不怕外敌。” 左梦庚却觉着他太保守了。 “不要整天想着防守,海军是进攻兵种,必须要打出去才行。这海湾啊,只不过是海军休憩的地方罢了。等咱们把大海都占了,还用担心被人打上门来吗?” 茅元仪失笑。 “我的参座大人,你的手上可是一条船都没有呢,就想着霸占整个海上了?” 左梦庚傲然道:“迟早有一天,咱们的军舰会时刻沐浴在太阳照耀之下。” 地球是圆的,当一半处于黑夜时,另一半必然处于白日。如果海军的军舰能够始终沐浴着阳光,那就说明整个世界的大海都在掌控之中。 茅元仪也被他的霸气折服,严肃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眼前这个海湾,咱们必须拿下来。” 左梦庚更是心思迫切。 “前些时候我下江南时,曾和松江府的布商们说过,有朝一日,可以从海路给他们输送棉花。一旦这里建成海港,放船直接南下,抵达松江府的日程和运货量,都不是运河能比的。” 茅元仪看着海湾的另一边。 “也不知道张可大如何了,有没有平定浮山所?” 左梦庚抿嘴轻笑。 “走吧,咱们去找他打打秋风。这浮山所啊,必须落在咱们手里才行。” 众人哄笑,原路返回,奔向胶州湾东侧。 不一日,就到了浮山所。 张可大的能力还是不需怀疑的,浮山所的叛乱早已被他平定。唯一不好的就是,杀的人有点多。 整座卫城被打的千疮百孔,血流如河,百十来户人家,只剩下一半不到。 “这些人宁死不降,本将无奈,只好强攻。你看看,真是造孽啊。” 对于造成这种局面,张可大也是于心难忍。 他并没有下令进行屠杀,浮山所死的人都是攻城时死的。可尽管他已经严令约束部下了,但浮山所的人抵抗意志非常顽强,因此才伤亡如此惨重。 剩下的活人,尽管被俘虏了,也都满脸死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茅元仪忍不住讥讽,当然针对的不是张可大,而是朝廷。 浮山所叛乱的原因和灵山卫没啥区别,都是卫所的将领压迫导致。 浮山所千户更加残暴,驱使军户贩卖私盐不说,被巡检司查获时,他竟然直接动手,把军户们都杀了,还要用来换取军功。 这才让军户们爆发,杀了他满门之后,据城叛乱。 张可大尽管知道缘由,可叛乱是朝廷绝对不允许的,他也只能无奈强攻,结果造成了更大的杀孽。 这个百战将军,此时竟然不敢去对视军户们的眼睛,对于左梦庚的到来,反而如释重负。 “孙中丞已然传令,命本将回军。如此,这边的善后就交给左将军了。” ------------ 第329章 风云即变 孙元化急着召张可大返回,只因辽东那边要开始了。 身为孙承宗的密友,孙元化一直密切关注着辽东的局势。 他深知,只要大凌河城开筑,就是辽东战起之时。而身为辽东的大后方,登莱有着责无旁贷的支援义务。 孙元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因此打算把一切都准备好。 得知情况,左梦庚也不敢怠慢,将胶州湾的事务交给茅元仪、傅豫孙等人,他连夜返回了临清,召集了军事会议。 “辽东方面情报,丘禾嘉已经给祖大寿下令,要其前出大凌河。各种相应物资,已经囤积在锦州了。” 左富的情报很给力,甚至比朝廷知道的更加详细。 对着地图,左永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朝廷的增援部队在哪里?” 左富摇摇头。 “目前看来,孙阁老和丘禾嘉并没有做相关的预案。” 黄宗羲嘲讽连连。 “这不是胡闹嘛。黄台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凌河筑城的,他一定会来打。孙阁老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为何连援兵都不准备?” 一群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辽东文武在犯蠢。 左梦庚却不一样。 “想来辽东官员之间发生了矛盾,孙阁老也是有心无力。” 拥有着超前的见识,让左梦庚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从来不会以智慧高低去判断别人。 尤其是能身处高位的人,绝对不会有蠢货。 中国的历史观有一个错误的地位就在于,很喜欢用道德或者智商来评价政治人物。 尤其是对于亡国君臣,更是在智商上对其进行大肆批判。 仿佛亡国的君主和臣僚,就都是蠢货。如果换成聪明人,就不会亡国了。 左梦庚深知,一个国家和朝代的存亡,其实和君臣的智慧关系并不大。 就以崇祯为例,他是蠢货吗? 他当然不是。 即位之初,对付阉党的手段,可谓是羚羊挂角,妙到毫巅。 为何当时大明臣民都对他给予厚望,认为他将会是明主? 除了他剪除祸乱天下的阉党之外,还因为他在其中所展示出来的手段。 虽然后来崇祯昏招迭出,把好好的局面祸害的不成样子。 但做蠢事的未必是蠢人,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系。 尤其是政治上,许多时候在旁人看来愚蠢无比的做法,其实里面藏着更加深切的利益关系在。 因此对辽东的状况,左梦庚判断,孙承宗已经失去了掌控能力。 ……………………………………………… 山海关,深夜。 海风渗过轻薄的窗纸,搅的烛火飘摇明灭,一如孙承宗的内心。 现年已经七十岁的老人家,此时委在炕上,手里捧着茅元仪的来信,心情愈发惆怅。 【大厦将倾,颓势难免。公欲回天,奈何乏术。不如求去,免误身后之名。】 茅元仪的来信说的十分直白,劝告孙承宗干脆撒手算了。 大明君臣既然一心求死,他一个老人家又哪里有回天之力? 想到此时此刻祖大寿应该已经出发了,孙承宗不由得痛苦闭眼,只感到浑身无力。 对于修筑大凌河城一事,他一早就和崇祯沟通过,明明已经把诸般困难都摆出来了,却没有想到崇祯还是一意孤行。 当丘禾嘉带着崇祯的意思找过来时,孙承宗依旧极力而为,提到了后续增援的问题。 丘禾嘉却洋洋得意地拿着辽东的情报,言说黄台吉正在清算阿敏势力,一时片刻绝不会动兵。 听到这儿,孙承宗就知道,败局已经无法挽回了。 老人家眼看着心血尽毁,最后提了一点补救措施。 那就是劝告崇祯,先行调遣足够的兵力囤积在山海关,如此才能保证一旦大凌河战起,可以及时支援。 可他的上书如石沉大海,并没有任何反馈。 待得知崇祯罢免杨鹤,以洪承畴为三边总督,改抚为剿,准备对农民军动手后,孙承宗彻底绝望。 两面用兵,这等兵家大忌之下,就算是神仙来了,辽东的局势也无力回天了。 原本的历史上,茅元仪此时就在他的麾下担任总兵,同病相怜之下,也不能给孙承宗什么建议和帮助。 现如今茅元仪远在山东,混的风生水起。跳出五行之外,再看辽东局面,自然一针见血。 他也不客气,给孙承宗提出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 辞官。 是的,孙承宗这个总督既然不能把控辽东局势了,那还留下来干什么? 背锅吗? 孙承宗何必拿自己的一世英名来堵朱明的窟窿? 看着言辞辛辣的文字,孙承宗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痛快之感。 他多么想,在辽东一事上也能这么痛快施为,亦不至于坐视局面崩坏,竟毫无办法啊。 孙承宗久坐一夜,凌晨时分,缓缓铺开信纸,再次给崇祯写了奏折。 【人言七十而稀,老朽力乏,不逞少年之能。军机重任,事无巨细,非能者不可居之。老臣有心报国,无力忠事,惟乞骸骨,免误君忧……】 …………………………………… 山西,罗云山。 数不清的乱贼把附近的山岗都给占了,夜幕降临后,到处乱哄哄的。 唯独一处角落,还是百十来人正被操练,苦不堪言。 看着别人大酒大肉、吃喝玩乐,好不自在,终于有人受不了。 “梁大哥,歇了吧。咱们在这儿瞎折腾,让人看猴戏似的。” 操练他们的汉子,却不为所动。高大强壮的身板,在乱贼当中如同狮王一般显眼。 “你们想死吗?” 这话令众人哄乱。 “要不是为了活命,俺还会来造反吗?” “就是,俺们当然要活着。” 大汉哼哼冷笑。 “就你们这怂样,不练好了本事,碰到官军能保住脑袋吗?” 有人不忿。 “梁大哥你这话可就过啦,官军啥样的,俺们又不是没见识过。打不过,咱们跑就是了。” 大汉瞪过去,逼问道:“要是碰着跑不过的官军咋办?” 众人哄笑。 “梁大哥说笑了,官军娇贵着呢,咋跑得过咱们泥腿子?” 大汉面色凝重,看着乌合之众的义军大营,心底的苦楚无人能知。 在这数十万人的队伍里,他只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回到自己帐篷时,里面早已有人。 慵懒的如同一条蛇,可如果谁小瞧了的话,绝对会被这条蛇狠狠咬住,最终毒死。 “咱们梁大将军真是威风,每战争先。我看呢,这大头领迟早是你的了。” 大汉眉头紧皱,面对如花似玉的脸却无怜香惜玉。 “你神出鬼没的,跑去哪里了?” 美人儿凑过来,拿手指挑他下颌,被他闪开。 “哟,当了个小旗官,居然管到本圣姑头上了?” 大汉眼神里带着杀气。 “有事说事。” 美人儿果然开始说事,一说就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王嘉胤死啦。” 大汉瞠目结舌,浑然不敢相信。 “你胡扯些什么?王嘉胤手底下十数万大军,就算打不过官军,他想跑官军也休想拦住。” 这对男女,正是从山东逃出来的徐雅晴和梁越。 当初定好了来山西投奔义军的计划,两人顺利地混入其中。 梁越一心混出个样子,回去山东报仇,因此作战十分勇猛。几次战斗下来,得到了义军首领的赏识,如今也领了一个小旗的人马。 徐雅晴却不留在义军当中,行无踪、人无影,谁也不知道她在鼓捣什么。 不过再次回来的徐雅晴,却带来了义军首领王嘉胤的死讯。 进入山西的西北义军中,王嘉胤势力最大,俨然盟主之姿。谁知如今却死了,而罗云山上的众义军还不知情。 “你道他是被官军战场所杀?哼,朝廷的手段毒着呢。” 徐雅晴把事情经过说了,梁越也被吓的不轻。 原来五月初,王嘉胤活动到沁水、阳城一带,曹文诏紧随其后追了上来。 不过曹文诏对比了双方力量后,知道不能力敌,必须要耍些手段才成。 曹文诏听说手下士卒张立位的姐姐是王嘉胤的妻子,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他重金许诺,命令张立位诈降进了王嘉胤麾下。 因为裙带关系,王嘉胤对这个内奸没啥防备,还将其任命为了帐前指挥。 就在六月初二,张立位伙同他的姐姐,还有王嘉胤的部将王国忠一起,将王嘉胤灌醉之后刺死,随即放火为号,同曹文诏里应外合,大败义军。 义军群龙无首,损失惨重。 王嘉胤手下右丞相白玉柱投降,左丞相紫金梁带着残兵败将已经朝罗云山来了,打算和这边的各路义军汇合。 可王嘉胤这一死,山西的局面立时不同,其他各路义军必然要直面官军的围剿。 ------------ 第330章 未雨绸缪【周一求月票】 “三十六路首领,闯王、八大王、点灯子、不沾泥、老回回、曹操,俱是实力强横之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偏偏跟了闯将。” 徐雅晴对梁越最不满的,就是觉着他跟错人了。 梁越哼道:“你个妇道人家知晓什么?闯将是个能成事的。其他首领……早死晚死罢了。” 徐雅晴其实一直瞧不起梁越,觉得他一个土包子没有什么见识。要不是自己帮扶着,早就死在这个乱世当中了。 “哟,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将军了。谁能成事,你也能看的出来?” 梁越冷着脸,倔强地道:“闯将仁义,所到之处,秋毫不犯,老百姓心里都念着他的好。其他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得人心,休想坐这天下。” 徐雅晴十分不屑。 “狗屁的人心!当年我爹不得人心吗?又有何用?这世道啊,就得狠,杀的别人怕了,自然就会服你。” 梁越越发厌恶。 “老百姓过的这样苦,狗皇帝和狗官是一害,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地老鼠也是一害。” 徐雅晴丝毫不在意他的咒骂,笑嘻嘻地问道:“那我这地老鼠的好消息,你要不要啊?” 梁越不由慎重。 “什么好消息?” 徐雅晴嗤之以鼻,手指摸着他的脸庞,幽幽地道:“你这么个土包子,也跟假道学似的,不比我们这些地老鼠好到哪儿啊。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老娘非把你抽筋扒皮不可。” 梁越咧嘴,笑的跟欲择人而噬的老虎一般。 “骚娘们,你也一样。有那一天,爷们绝不会手软。” 徐雅晴突然正经起来,道:“这么多人躲在山上,要不了多久就会粮草不济。届时各路首领不是火并,就是分道扬镳。可不管怎么说,谁有粮草谁就是头领。你家闯将也为粮草所困吧?” 梁越终于变了脸色,颇为急切。 “你能弄到粮草?” 自从洪承畴继任三边总督,明廷策略改抚为剿后,义军已经感受到了压力。逃过黄河来山西的义军越来越多,距离洪承畴的到来也就不远了。 各路首领都明白,必须要赶在洪承畴过河前,筹备到足够多的粮草。 如此一来,才能招兵买马,增强实力,抵抗官军。 徐雅晴抿嘴轻笑,智珠在握。 “老娘孑然一身,可变不出粮草来。不过啊,只要破了城,粮草不是现成的嘛。” 梁越以为他在戏弄自己,勃然大怒。 “没的却来消遣老子,城池是那么好攻破的?” 徐雅晴扭过来,趴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这有一处城池啊,倒是挺好攻破的。就是不知道,你家闯将有没有这个胆色?” 梁越直奔主题。 “哪里?” 徐雅晴也不耽搁。 “隰州。” 梁越虽然不屑白莲教的所作所为,但也知道这些人神通广大,忙问道:“你有何门路?” 徐雅晴得意地道:“先父有个徒弟就在隰州招摇撞骗,颇得知州杨玮信任。守备高逸蠢笨无能、贪生怕死。只要义军攻到城下,必能破城。” 梁越这些时日跟随义军转战山西,早已将晋西的地形熟记心中。 “要打隰州,得先打大宁。打大宁,又得打蒲县。只怕官军得到消息增援过来,破城不成,反遭大败。” 徐雅晴竟然把一切都算计到了。 “蒲县坚固,万难攻克。不过可以用蒲县吸引官军,然后攻大宁、偷袭隰州,再有内应,必能成功。” 梁越沉思,算计着成功的可能。 他并不担心徐雅晴使诈。 在对付朝廷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白莲教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还需要义军来对付朝廷。 打下一座州城,对于如今坐困山区的义军来说,当然是天大的诱惑。 这个险…… 值得冒。 “我去找少将军。” 目送着梁越远去,徐雅晴的眼神晦暗不明。嘴角自嘲的笑意,只能留给自己。 …………………………………… “目前西北的战事,多集中于山西。不出意外,两个月内洪承畴必然过河。辽东方向,参谋部预估也是最迟两月,黄台吉必定会对大凌河城发动进攻。” 军事会议上,柳一元代表参谋部做了局势研判。 “黄台吉雄才大略,不应该要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吧?” 对参谋部的研判,左荣却颇不认可。 锦州就在明朝和后金对峙的前线,这里但凡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黄台吉面前。 怎么想,他也不会要到两个月后才出兵。 其他几个将领都比较认同左荣的看法,认为参谋部的判断有问题。 “各位,正因为黄台吉雄才大略,所以才会两个月后动兵。” 左永这个副官站了出来,支持柳一元。 毕竟这个研判是他们参谋部集体的成果,怀疑柳一元就是怀疑他们所有人。 群体讨论,有争议才是好事。 左梦庚乐于见到这种场面,出面替大家问道:“说说你们的理由。” 左永智珠在握,问道:“各位,筑一座城需要多久?” 众人知道他问的是大凌河城,因此也不挑刺。 “怎么也要三月以上。” 大凌河城的唯一用途就是军事,城池的规模有限,只需要考虑防御就行,因此三个月左右足矣。 而这也是大家想不明白的。 大凌河城五月开始修筑,到七月基本上都快完事了。 此时黄台吉才出兵,筑城的明军已经有险可守,岂不是增加作战的难度? 左永眼露精光,很喜欢这种分析敌人的行为。 “黄台吉七月才会出兵,实在是将一切都算计到了骨子里。届时大凌河城修筑两月有余,完工近在眼前。对朝廷而言,那么多的土木物资投入进去,那么多的军队和民夫困在城中,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为此便只能硬着头皮接战。” 柳一元帮着他道:“到了七月的大凌河城,对朝廷而言,就差最后一榔头。一旦放弃,先期投入的那么多物资成本全都浪费了。不放弃,就得不断派兵救援。” 左梦庚的脸上完全控制不住笑意,对参谋部的能力十分认可。 “黄台吉根本就没打算强攻大凌河城,他的目的,应该是围城打援。大凌河城再坚固,也不过一座孤城,里面的粮草迟早会消耗殆尽。一旦外援被消灭干净,城内的明军要么投降、要么饿死。” 此时的后金虽然拥有重炮,但要想攻破军事标准建造的大凌河城,不付出沉重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因此攻城是不可能攻城的,哪有野战对付明军更好? 通过己巳之变,后金对明军的野战能力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当战场距离后金的老家更近时,明军野战打赢后金几乎是不可能的。 说穿了,黄台吉想的就是利用大凌河城完成再一次的对大明的削弱,而且是最直接的军事削弱。 一旦赢得大凌河之战,那么锦州的防御作用就等于彻底失去。 整个辽西走廊都在后金的兵锋之下,再无宁日,辽东的局势也就不可逆转了。 都说锦州是辽西走廊的锁匙,但这个锁匙的防御效果,其实对关内远比关外要好。 因为从锦州朝向山海关方向,地形是越来越缩紧的,所以比较好防御。 辽沈战役时,四野只是把塔山一堵,KMT的东进集团就彻底抓瞎,不得寸进。 但是从锦州面对辽东方向,却是一片开阔。锦州周围的大片地方,例如大凌河城一带,都可以容大军通过。 所以没有大凌河城的锦州,是起不到防御作用的。 表面上看,黄台吉攻打大凌河,是要拆除这座坚城,但实际上,黄台吉考虑的是整个辽东态势的奠定。 想通这些,左梦庚也不禁对这位对手佩服之至。 “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咱们也不能视而不见。不论是山西的战事,还是辽东的局势,对咱们而言,都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接下来,各位要警醒起来。别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咱们却接不住。” 左梦庚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机会。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未雨绸缪,接收果实就好了。 ------------ 第331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纵观整个大凌河之战,黄台吉对于人心的算计和掌控,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 他为何直到大凌河城修筑两个月后才率军来攻? 一是前文说过的,他要利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大凌河城勾引明朝的有生力量野战,进一步削弱明朝的军事实力。 至于大凌河城坚固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无论如何,城就在那里。 自古以来,没有外部支援,只靠守城而获得战争胜利者,少之又少。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显然黄台吉已经懂得了。 造成他出兵晚的另一个原因,自然就是人心的算计了。 只因负责修筑大凌河城的人是祖大寿,所以黄台吉明白,这其中可以利用的文章很多很多。 己巳之变中祖大寿的表现,让他在明廷里十分尴尬。 他从不敢孤身离开军营就表明,他对朝廷并不信任。 同理,崇祯派到辽东的丘禾嘉、高起潜对他也是虎视眈眈,未尝没有拿下治罪的意思。 因此,让祖大寿去修筑大凌河城,就成为了明廷给他的考验和恕罪机会。 祖大寿也明白这一点。 可惜,人心是复杂的,带来的后果也是十分严重的。 黄台吉就深深明白这一点。 他知道,如果祖大寿筑城一开始他就去进攻,那么明廷一定不会派兵去救援。相反,丘禾嘉、高起潜等人弄不好还会怀疑祖大寿谎报军情,其实已经投降后金了。 那样的话,他围城打援的战略意图就实现不了。 单单拿下大凌河城和祖大寿,这个战果并不够丰厚。 于是,他很耐心地等待。 等到大凌河城将要完工又未完工之时,明朝把海量的成本已经投入进来后,那么就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意,和他来一场有败无胜的野战了。 研究着明、金双方的策略和部署,左梦庚自觉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最起码他明白了一点。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经受不起考验的东西。 “辽东打成什么样,都和我们无关。接下来,我们的重点依旧是沂蒙山。不过目前我军两个师的兵力稍显不足,不利于后续计划。因此我建议,从现在开始,筹建第三师、第四师的框架。我军每向沂蒙山里推进一步,都要相机训练一批新兵出来。” 针对未来的局势,扩军已经势在必行。 即使他不提,其他人也会建议的。 目前新军的两个师,大约三万人左右。加上预备役,有五万之数。 可预备役始终是预备役,非必要的情况下,左梦庚不打算动用。 本来三万大军就已经很冒险了,如果再扩军的话,很可能隐藏不住。但考虑到马上要进入沂蒙山区作战,那里朝廷的统治基础已经被摧毁。 莽莽大山之中,藏再多的人也不怕暴露。 周游身为作训部部长,练兵正是他的职责范围。 “目前临清、东昌、安山湖等地方的人力已经使用到了极限,尽管我们已经开始向四周招工,但要缓解也不是一时片刻能成的。这一次拿下灵山卫和浮山所,我建议,新兵从那边招募。” 左梦庚眼前一亮。 “这个办法不错。灵山卫和浮山所一带,全都是原来的卫所。朝廷不闻不问,军户们民不聊生,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而他们作为军户,即使再烂,也都有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基础,最起码组织度上不用担心。招入军中,成型的速度应该很快。” 见左梦庚同意了自己的计划,周游便道:“那这次我亲自带着新编第一旅跟你过去吧,直接在当地练兵。” 新军中使用“新编”字样的,就是新兵部队。还没有纳入正式编制,因此都以“新编”称呼。 十日后,左梦庚、周游带着新编第一旅赶回灵山卫,而这边的情况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被清理干净,军户们不再被欺压,尽管生活依旧困苦,但精气神已经不一样了。 傅豫孙着实累的没了模样,还是勤勤恳恳地汇报情况。 “参座,这几日我走访了整个胶州湾沿岸。这一带除了灵山卫、浮山所外,还有八个村庄。都是些穷苦百姓,靠种地和干活为生。” 他又指着胶州湾深处道:“那边的大沽河河口,有大片的盐田。古老相传,老祖宗制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相传远古时候,在胶州湾一带有一个原始部落,其中有一个叫夙沙的人聪明能干。 有一次他在河边煮鱼吃,结果看到一头野猪跑过,他便去猎猪。 等他扛着死猪回来时,才发现陶罐里的水已经熬干了,底部留下了一层白白的细末。 夙沙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发现细末的味道又咸又鲜。用这种细末就着烤熟的野猪肉吃,味道好极了。 而那细末,就是盐。 因此,夙沙又被称为盐宗。 胶州湾这里制盐的历史,已经上千年了。 明代为了管理盐政,设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下面设有分司。山东所辖分司有二,一个是胶莱分司,一个是滨乐分司。 胶州湾这边的盐场,就归胶莱分司管辖。 不过先是白莲教作乱,后又是军户造反,这边盐场的官员早就跑的一干二净。 “盐乃大事,疏忽不得。既然朝廷弃了这里的盐场,咱们也别客气,接过来就是。” 左梦庚想了想,对傅豫孙道:“你在这边做的不错,我打算把你留在这里,有没有信心做好?” 傅豫孙没回答,但是一颗心却一落千丈。 “我……我留在这边,参座身边怎么办?” 左梦庚叫过来一个人,道:“我让傅以渐接替你的工作。” 傅豫孙低着头,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但捏紧的拳头上青筋如龙。 左梦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还在对傅以渐吩咐。 “从即日起,你就是我的秘书,同时兼管秘书处。有什么不懂的,赶紧向你的前辈请教。我可告诉你,到时候出了差错,我可不会因为你是新手就放低标准。” 傅以渐赶忙应下,走到傅豫孙身边。 “思逊兄,咱俩是本家,有啥窍门绝活,你可不能藏着掖着。” 傅以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一跃成为了左梦庚的秘书。 这可是天子近臣,多少人眼红的位置。 在临清时,左梦庚提出要更换秘书时,多少人都毛遂自荐,各家也都纷纷使力。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这样天大的好事,居然落在了他这个穷困小子头上。 傅豫孙强颜欢笑。 “呵呵,不用客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营帐的,总之脚步蹒跚、浑浑噩噩。 脑子里千百个想法不停冲突,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自己就失去了左梦庚的信任呢? “傻小子,也是个蠢的。” 茅元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早在营帐里时,他就察觉到了傅豫孙的状态不对。略为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生怕小年轻转不过弯了,赶紧过来替左梦庚擦屁股。 “政委,我……” 傅豫孙再也忍耐不住,偌大个男人一下子红了眼圈。 茅元仪憋不住笑,问道:“你以为中恒厌弃你了?” 傅豫孙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茅元仪指着眼前的胶州湾,指点道:“在此之前,我军仅有三块地盘。你想想,这三个地方负责的人都是谁呀?瞿式耜、黄道周、陈芷,哪个不是常委?这里就是第四块地盘啊。” 傅豫孙的脑海里一道惊雷闪过,为他劈开了混沌的迷雾。 “参座他……他……” 茅元仪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你是中恒秘书出身,这个身份就决定了你前途无量。咱们正在蓬勃发展之时,你这样的有才之士,难道要一直困在中恒身边,只做一个小秘书?你呀你呀,一叶障目。” 傅豫孙本来就不傻,只是没有经历过官场,许多东西都参悟不透罢了。 如今茅元仪把事情摊开来说,立时让他转忧为喜,激动的直打摆子。 茅元仪依旧指着胶州湾,郑重地道:“此地贫苦,你已亲见。要想将这里搞好,非一时片刻之功。其中辛苦,更是不可以道里计。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必经之路。尤其你是中恒秘书出身,要想大用,就更需要有实打实的成绩才能服众。” 傅豫孙已经全都明白了,再无颓唐,反而动力十足。 “政委,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把这里建好,不比临清、安山湖差。” 茅元仪拍拍他的肩膀,事了拂衣去。 “好好干吧,小伙子,别让中恒失望。” ------------ 第332章 好好打 五千新兵的到来,让胶州湾一带立刻牢牢地掌控在了新军的手中。 左梦庚也见到了成小二。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的给您磕头了。” 成小二拜菩萨都没有这么诚心,因为菩萨不能让他们这些军户活命,但眼前这个将军却可以。 左梦庚将他拉起来,和蔼问道:“如今没有了贪官污吏,你们不用担心再被欺压了。有没有想过,今后要怎么讨生活?” 成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卫里的田给俺们种吗?” 左梦庚再问道:“种田的话,能养活你们吗?” 成小二哭丧着脸摇头。 “不成。没多少好地了,年年海水漫灌,地都坏了。” 左梦庚就知道,海水侵袭之下,这里必然变成盐碱地。 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在海边。 来到灵山卫后,左梦庚很喜欢看大海,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们这地方啊,靠种地是不成的。我给你们指引两条出路,一个是下海,一个是去盐场。种地种不出庄稼,那就去海里讨生活,要么去盐场干活换钱。” 听说下海,成小二本能恐惧。 “可不敢下海呢,朝廷不让的。抓住了可是死罪。” 他之前就因为偷偷下海打渔,结果差点被当官的弄死。 左梦庚笑了。 “小二,你看清楚了。如今这地方,是我说了算。我说能下海,那就能下海。怎么样,敢不敢?” 成小二大喜过望,一下子跳起来。 “有将军这句话,当然敢呢。这下好了,回去大家伙知道了,肯定都高兴。” 生活在海边还会挨饿,肯定不是自然条件的原因。 因为大海物产丰富,只要下海随便捕捞一些鱼获,都能填饱肚子。只因大明禁海,加上官员盘剥,所以海边的人才会活不下去。 现在左梦庚放开禁制,这些军户们起码能够饿不死。 不过这不是左梦庚想要的。 他又问道:“你们下海打渔的话,收成如何?” 陈小二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这海里的好玩意儿可多了,每次俺们驾着船出去,只需忙活一天,就能打上来几十斤的鱼获呢。” 听到这个,左梦庚颇不满意。 同时他也看到了停在沙滩上的渔船,毫不意外,都是那种只能乘坐几个人的小船。 “这样不行啊,只能打这么点鱼获,都不够你们自己吃的。得想想办法,造大船,往大海深处去,还要用大网。这样的话,一船能捞他个几千斤的鱼获上来,不但足够你们自己吃,还能卖钱,你们才有好日子过。” 听说捕捞数千斤的鱼获,成小二瞠目结舌。 “俺……俺们没去过海里,不知道啥样的。俺们也没大船……” 他都不敢想象,一船捕捞上千斤鱼获的场景是什么模样了。 还有,真的能卖钱吗? 他不懂,左梦庚可太清楚了。 一想到帝王蟹、金枪鱼等等,左梦庚的口水都不禁要下来了。 “莫着急,你们呀先就在近海捕捞好了。一点点往大海里探,先把地形、水道啥的都探清楚了。将来我给你们弄大船,咱们去大海深处捞金山银山去。” 成小二对左梦庚是无限崇拜的。 “俺们都听将军的。” 朴实的百姓,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成小二主动向左梦庚说了一个情况。 “将军,北面的盐场有猫腻。官府的人都只管收钱,产的盐都让私盐贩子偷偷卖了。他们杀人越货啥都干,早就把盐场霸占了。” 左梦庚眉目一凝,还真不知这个状况。 要不是成小二说起,贸然接管盐场,指不定闹出多大事端来。 不过对私盐贩子,左梦庚也不是深恶痛绝。 多数私盐贩子都是穷苦无食,不得不铤而走险。新军接管盐场后,自然不会那么压榨盐工。 他觉得,还是实地了解清楚,消除盐工们的警戒之心才成。 “这事儿你亲自负责,好好做。” 傅豫孙立刻去了。 从今以后,他就是胶州镇的镇长了,地位和瞿式耜、黄道周、陈芷平等。 新官上任,盐场就是第一把火。 左梦庚又叫来查书兵。 “我打算把你从二团调出来,接管这五千新兵。除了帮周部长训练外,就是组建第二师第四团。” 查书兵欢喜的抓耳挠腮,但还是问道:“谁来和我搭档?” 为了避免将领成为军阀,新军的各级主官,从来都是三人搭档。团长也不是一言九鼎,重大事务必须团长、副团长和政委联合表决。 对于查书兵的觉悟,左梦庚还是很认可的。 “这是朱鼎延,从即日起,担任第四团政委。你们两个以后就是搭档了,好好配合,守好胶州湾,这里将来可是咱们海军的基地。” 东昌府的年轻一代里,傅以渐成为了左梦庚的新任秘书,任克溥还是个小屁孩,如今跟着侯方域、张令锡屁股后面学习呢。 朱鼎延加入进来后,左思右想,没有从政,选择了从军。 前不久刚刚从军校初级班毕业,各科评价全都是上优。 本来初级班毕业的,最多只能担任营级军官。可如今新军要大扩军,他这么优秀的人才也就只能火箭提拔了。 一下子成为了团政委,朱鼎延也是晕乎乎的。 对于新军的军制,他也是不久前才完全搞懂。知道团级军官,政治地位是和县令一样的,已经算是新军上层了。 不过他穷苦人家出身,吃过不少苦,知道不能骄傲自满。 “团长,您是老兵,我是新人,今后要多多向您学习。” 查书兵对这个谦逊的年轻人很喜欢。 “来了个有文化的,我的工作可就轻松了。哎呀,之前给艾文坤搭档的时候,俺们两个水平都半瓶子晃荡,着实累死个人。” 众人大笑,不过也体现出了新军重视文化的特点。 左梦庚给查书兵、朱鼎延提出的任务就是,要在胶州湾附近征兵一万之数,配合周游完成初步军事训练,同时巩固周围地区的安全。 待这一万新兵训练完毕,再去和第一师、第二师混合,组建第三师。 安排好了这些,左梦庚、茅元仪继续启程,奔赴沂水县。 在这里,黄三虎、简宗安已经完成了青州府的扫荡,开始准备进军沂蒙山了。 同时过来的,还有第二师第三团。 这是刚刚完成混编的新部队,团长隋志忠,政委卫其友,都是原来的一师一团出身,是左荣的老部下。 左梦庚让隋志忠和卫其友指挥,黄三虎和简宗安两个有经验的给他们掠阵,顺着沂蒙山东麓开始推进。 仅仅一个月,就扫荡完了蒙阴以北的山区,成功推进到了蒙阴城下。 在这里,还和济南过来的一师二团以及党还醇。 “哎,我这个蒙阴县令,如今总算是可以上任了。” 众人哄堂大笑,也对党还醇的遭遇表示同情。 只可惜,从山上看下去都能看到,整座蒙阴县城被白莲教祸害的不轻。城垣残破,炊烟寥寥,即使用望远镜也看不到多少走动的人。 至于白莲教…… “参座,侦察兵报告,蒙阴县城的白莲教早就跑了,如今躲在东南方向的孟良崮上。” 左梦庚一愣。 “什么地方?” 隋志忠还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白莲教都在孟良崮上。” 左梦庚长出一口气,脑海里被那波澜壮阔的革命史激的热血沸腾。 “好好打。” 隋志忠并不明白他的心情,随意地道:“参座,你放心吧。就白莲教这些乌合之众,根本挡不住我军的兵锋。” 左梦庚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这一仗,务必要以最虔诚、最恭谨的态度去打,要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来。” 隋志忠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左梦庚为何这么慎重。 他还以为这是左梦庚要考察他们团的战斗力呢,赶紧记在心中。 “是。”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更像是一个准备接受考试的学生呢。 “先辈们,请放心,吾必以满腔热血,重塑中华。只希望未来的你们,可以无忧无虑、幸福美满地生活。” ------------ 第333章 同地不同战 “日盼夜盼,总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说话时热泪盈眶的人,是公恒、公端的弟弟公甸和堂弟公苏。 公苏乃是公鼐之弟公鼒之子。 公鼒也是久负盛名的人物,乃山左诗坛主盟之一,已于十多年前去世。 公鼒共有四子,全都没有出仕。长子和此子没有子嗣,早已迁居外地。 如今掌家的是三子公苏,协同公甸一起管理着公式族产。 年初,从公端那里得知新军一时片刻过不来,公甸和公苏商议过后,都觉着蒙阴县城守不住。于是举家迁出县城,回到了公氏的老宅上东门。 依托着上东门背后瞭阳崮的险要地形,公氏数次打退了白莲教的袭扰,虽然付出了惨痛的伤亡代价,但总算保住了家园。 饶是如此,公氏也打的山穷水尽了。 如果新军还不来,说不定下个月就会被白莲教攻破。 “这些畜生,把十里八乡都祸害的不成样子,据说县城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左参座,你可要为乡亲们报仇啊。” 说起这几个月的煎熬,公甸嚎啕大哭,对白莲教也是恨到了骨子里。 公氏虽然累世公卿,但从不鱼肉乡里,相反真的做了不少善事。正因为如此,才得到了本地百姓的信服,团结一心守卫家园。 “春野兄尽管放心,此次我军前来,必然是要将白莲教全部消灭的。” 左梦庚给出了保证,让公甸、公苏高兴坏了。 “左参座尽可放心,一应粮草我们会仔细筹措,断不会少了大军消耗。” 左梦庚忙摆手。 “好教两位兄长得知,我军后勤补给自有规章,从不劳烦地方。二位兄长如果有心的话,还请派遣几位向导。” 听到新军居然不侵扰地方,公甸和公苏惊诧不已,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这大半年来,白莲教把地方祸害的不轻,一应生产早已破坏殆尽,百姓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要是再负担大军粮草,说不得会饿死人。 可历来朝廷征战,百姓都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别的不说,只新军不滋扰地方这一件事,就足以征服当地的民心。 “向导一事,义不容辞。” 左梦庚对公式兄弟还有别的要求。 “党县令要去接收县城,他孤身上任,在本地无依无靠,还请贤昆仲襄助一二。” 蒙阴当地的官府早已被破坏殆尽,一个官员都没有剩下。党还醇上任面对的,便是一片废墟。 不但要重建统治,还得收拾民心经济。 在没有朝廷和同僚帮助的情况下,就只能从当地寻求支援了。 这等好事,公式兄弟当然不会不做。 帮着党还醇重建当地秩序,等于公式在当地的影响力更上一层楼。 公苏主动道:“那在下便陪同明府亲自走一趟。” 经过白莲教的荼毒,当地百姓未必信得过朝廷派遣的官员,但是对公氏的人肯定会信服。 左梦庚派了一个营,跟随党还醇去接收蒙阴县城。 公氏兄弟只以为党还醇是孤身上任,根本没有注意到,跟随在党还醇身边的,还有一些精神昂扬的年轻人。 这些都是政务班新毕业的年轻人,将要从蒙阴开始,锻炼他们的行政能力。 新军接下来的攻略重心,就是孟良崮。 这里是白莲教在沂蒙山区北部唯一的据点了。 拔掉了这里,白莲教就被堵死了北面的路,只能困在蒙山之中等着被新军围剿。 “孟良崮上的白莲教大约有一万余人,首领是慕容财的徒弟百大胜。这家伙挺有头脑,在孟良崮上设置了十八道防线,堵死了所有上山的路。” 左梦庚俯视着沙盘,问的却是别的。 “慕容财呢?” 左富实事求是。 “目前不知,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去和赵四、董大成会合了。目前白莲教的头领们死伤惨重,他们这些还残存的只能报团取暖。” 左梦庚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百大胜和慕容财起了龌龊?” 左富一顿,随即笑道:“虽然没有情报,但目前看来,应该如此。” 同时他也对左梦庚的敏锐佩服不已。 他又哪里知道,在左梦庚的心目中,所谓的江湖人物,什么仁义道德、江湖义气都是假的。争权夺利的时候,手段反而更加直接、狠毒。 这个百大胜明显比较有手段,否则的话也不可能纠集一万多人。 情报显示,慕容财部被从青州赶出来时,总共也不过剩余一万九千多人。 百大胜手里拥有大半的实力,不想着取代慕容财才是怪事呢。 “那这么说的话,咱们打百大胜,慕容财是不会来救援了?” 黄三虎笑道:“就算他来,也不过送死罢了。” 新军的实力,对付这些白莲教,一万和三万都没有什么区别。 左梦庚却很谨慎。 “山区作战,和平原不同。地形的原因会让咱们的兵力布置不开,某些局部地域内,甚至咱们还会处于劣势。” 身为此战的总指挥,隋志忠表达赞同。 “目前百大胜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西北部的芦头山、东北部的大庵顶和雕窝、东南方向的万泉山和黄崮顶。这些地方都需要咱们一个一个去拔,不拔掉的话,没办法攻击孟良崮主寨。” 茅元仪趴在沙盘上研究半天,问道:“咱们不能从南边的河谷直接攻击孟良崮吗?” 卫其友解释道:“南边的河谷虽然距离孟良崮主峰比较近,但上下的高低落差很大,攻到半山腰时,还会受到两边的夹击。” 此时的作战方式和解放战争时不同。 彼时火炮的射程很远,因此即使在河谷里架设火炮,也能打到高处。但如今的火炮,只能望山顶兴叹。 除此之外,步兵的火帽枪也不能和那时比较普及的自动火器相提并论。 火帽枪必须成建制使用才能体现威力,一旦分散的话,还不如长矛呢。 毕竟在地形复杂的山区,你只要开了一枪,不容你装弹,别人的刀子、长枪就砍杀过来了。 要是仰攻的话,火器的优势更是会被抵消不少。 因此进攻孟良崮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其他几路外围打起。虽然缓慢,但是一步步往山顶上推进,可以发挥新军集团作战的优势。 经过商议,新军决定从孟良崮西北方的芦山头开始打。 芦山头并不高,只有一、两百米,不过却是孟良崮的门户。过了芦山头,沿着山脊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大崮顶。 虽然这一系列山脉统称为孟良崮,但实际上最高的山峰是大庵顶,其次是大崮顶,孟良崮只能排第三。 之所以百大胜的主寨放在了孟良崮上,只因为这里比大庵顶、大崮顶更加平坦一些,能够容纳更多的人而已。 崮,指的就是顶部比较平坦的山。 不过在进攻之前,隋志忠提出了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参座,咱们进攻的话,百大胜会不会跑?” 新军的兵力不足,只靠不满编的团是不可能将孟良崮完全包围住的。如果百大胜要跑,新军拦不住。 左梦庚研究了地形之后,却很笃定地道:“只要咱们不十面包围,百大胜暂时就不会跑。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慕容财和董大成、赵四会合一处,实力比他强。他敢去蒙山,慕容财绝对不会饶了他。” 茅元仪没有看懂。 “为何我们不十面围攻,百大胜就不会跑?” 对孟良崮,左梦庚虽然第一次来,但是比所有人都熟悉。 “这里是石头山,上面没水。如果咱们十面围困,山上的乱贼无法下山取水,那就一定会拼死突围。咱们不围困,百大胜就会有侥幸心理。等他将来想跑时,早就伤筋动骨了。” 他这样的军事专家,孟良崮战役自然是仔细研究的资料。 整编七十四师因为在山上没有水冷却机枪的事儿,那是记得清清楚楚。 战役时,因为缺水导致整编七十四师战斗力大跌。现在却要防止没有水源,逼着百大胜提前逃跑。 时移世易,作战也做针对性的部署。 ------------ 第334章 刀丛扑去争山顶 隋志忠和黄三虎商议过后,决定以三团为主攻,请黄三虎打辅助。 黄三虎很爽快,并没有抢攻。 之前的战斗和这一次横扫青州府,黄三虎和简宗安打的很不错。军部研究后,已经决定准备让黄三虎接任左华的第二旅旅长。 而简宗安将会去筹备中的第三师担任旅级军官。 左梦庚还是老习惯。 虽然随军行动,但只压阵,不干涉指挥作战。 有他兜底,年轻的军官们很是心安,指挥起来也比较从容。 隋志忠的作战计划没什么花头,就是正面强攻配合侧翼迂回。 打山地战,侧翼迂回非常必要。 芦山头是一个东北——西南走向的矮山,隋志忠打算亲率一个营从西面的垛庄正面强攻,卫其友率领另外一个营从东北边的山脊往上打。 还有一个营充作预备队,随时补上。 孟良崮上,百大胜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新军刚攻过来时,他就知道了。也知道自己首当其冲,躲也躲不开。 可问题是,他也无处可逃。 东、北、西三个方向都被新军堵死了,要跑就只能往南。穿过蒙河河谷,进入蒙山山区。 可问题是,蒙山上有慕容财在。他过去了,只怕死的更快。 没办法,只好拼命防守了。 沂蒙山区多数为岩石山,因此植被不好,兵力部署什么的也比较难以隐藏。 获知新军要打芦山头,百大胜亲自率领心腹赶来布防。 “一旦落入朝廷手中,下场如何,不需我多说了吧?这一次官军来势汹汹,那左梦庚更是名将。可是没法子,为了活命,咱们兄弟就得拼命。” 看到人心惶惶,百大胜不得不鼓舞士气。 还别说,他的话十分管用。 只因白莲教徒被朝廷抓住后,下场全都无比惨烈,抄家灭族都是小儿科。 “百大哥,啥都别说了。咱们都听你的,绝不让官军好过了。” “对,反正这些日子也逍遥够了。和狗官兵拼命,杀一个不赔本,杀两个就赚了。” 士气可用,百大胜大喜,开始安排。 “那左梦庚先后击败了圣姑、左、右护法,还把慕容坛主撵到了南边山中,必然不凡。咱们要拼命不假,但也不能硬拼。” 他点到一人。 “王狗子,带着你的人,守好北边山梁。如果我猜测不错,官军一定会从那边主攻。” 有人不信。 “我看着官军会从正面上来,大炮都摆了好多呢。” 百大胜自信满满。 “正面地形陡峭,官军敢攻,哪怕有大炮,咱也能甭他一颗牙下来。” 孟良崮的地形,这些人最是熟悉不过。他这么一说,众人全都信服。 事关生死,百大胜很是仔细。 “王狗子,你记着,一定要守山坡中段,不要守坡顶。你身后我会让人给你看着,保证万无一失。守不住中段,就守不住坡顶。坡顶丢了,整座山就都没了。” 王狗子忙道:“俺记着了。” 百大胜又对一人道:“邝小七,山坡东面的沟你记着吧?带着你的人去那里藏好。如果官军打到王狗子面前,你就带着你的人兜官军屁股。官军贪生怕死,你只要吆喝两嗓子,官军肯定会逃。” 如是这般,一道道命令安排下去,竟然井井有条。 众贼见首领都这么有章法,一时也都心安下来。 一夜过去,天边微亮,新军饱睡一夜,起来后早饭也很丰盛,面汤里居然有肉。 不过这也是新军的传统了,每逢战前的伙食都会很好。 打仗是个力气活,让官兵吃好吃饱,打起来时才不会力竭。 孟良崮是石头山,但山脚下还是泥土。 炮兵先行进入阵地,挖坑的挖坑,推炮的推炮,等火炮布置完毕,早饭吃的那点东西都消耗干净了。 看着浑身黑灰回来的黄宗炎,左梦庚嘴角抿笑。 “亲自上手,如何?” 黄宗炎也顾不得尊卑了,先大口喝了一缸子水,缓过气来才道:“咱们这炮怕不止千斤吧?” 炮兵开始部署阵地时,左梦庚借口炮兵连人手不够,让黄宗炎带着秘书处的人去帮忙。 黄宗炎并没有当回事,可等真的开始干活了,赫然发觉,居然连一枚炮弹都抱不动。 看着秘书处的其他人行色如常的样子,他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大家伙早在军校的时候就经常搬运炮弹。 黄宗炎虽然不似黄宗会那样傲气,但以往对于军事作战也有认识偏差。以为羽扇纶巾,谈笑间敌军就会樯橹灰飞烟灭。 直到此时实地上手了才发现,打仗别说技术含量了,力气不够都不行。 左梦庚拿着望远镜观察山上,话却是对黄宗炎说的。 “这便是我对你们文人不满的地方,空谈俱是大论,动手全然无措。以后啊,多干点实事,你就知道你大兄的辛苦了。” 黄宗炎性格比较沉默,只是点点头,但是内心深处,已经对以往的经历产生怀疑了。 连推个火炮都如此辛苦,真的难以想象,黄宗羲在清水关之战时是如何打的? 新军要分两路进攻,所以在背后的土坡上安排了联络哨。 这样一来,两边就可以通过联络哨的旗语,获知另一边的情况。 当步兵进入攻击阵地后,隋志忠便道:“联系卫政委,进攻可以开始了。” 传令兵挥舞着旗语,把命令传达给联络哨。联络哨再把命令传递给卫其友,两边的时间差可以降到最低。 率先发威的,自然是炮兵。 十五门左营炮对准北侧的山脊一口气倾泻了三轮炮弹,将整座山都炸的尘土飞扬、地龙翻滚。 不过左梦庚通过望远镜观察,发现白莲教的防线只有阵地遭到了破坏,人员似乎没有什么伤亡。 他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接着观察。 当火炮攻击时,步兵开始向前移动。其中一队前出百米左右,分列左右,建立了火力阵地。 其余步兵继续往山坡上攀爬。 因为山路崎岖,以往新军常用的一线火枪阵列没法使用。士兵们只好分作一团一团地,交替掩护往山上冲。 真正的战场上,是没有什么喊杀震天的。 别的不说,光是做各种战术动作就累的够呛了。每个人都恨不得将力气用在刀刃上,怎么可能浪费在呼喊上。 而且喊的那么大声,生怕敌人的火力找不到你是吧? 因此如果实地处于战场观察时,目光所及,是有些百无聊赖的。 芦山头不高,半山坡更是近在眼前。 当新军士兵冲到一半时,原本安静的白莲教阵地上突然冒出许多人头。 这些人也不冲出来,就在那里居高临下丢石头。 与此同时,阵地背后看不到的地方,又有一排排的箭雨覆盖下来。 虽然看起来那些弓箭歪歪扭扭的,似乎没什么力道,但还是有十几个新军士兵中箭。 冲在前面的士兵竖起木盾,抵消了大部分的石头和弓箭,依旧往上冲锋。 后面掩护的火枪阵一波打击之下,数十个不防的白莲教乱贼惨叫着跌出沟壕。 眼见着白莲教似乎顶不住了,新军士兵的脚下突然爆出一团团的尘土,许多士兵都被掀翻,其中一些人更是断手断脚,惨不忍睹。 迫于无奈,攻山的士兵不得不退回来,重新修整。 左梦庚和茅元仪面面相觑,没想到白莲教居然会埋设地雷。 “这个百大胜什么来头?我需要他的详细情报。” 左富忙领命去了。 第一波攻击失败,卫其友并没有气馁,稍作休整,又开始了第二波攻击。 这一次新军的火炮没有全部攻击阵地,而是将之前白莲教埋设地雷的区域用火炮犁了一遍。 还别说,着实引爆了不少还没有被发现的地雷。 但这一次白莲教用拿出了新花样。 十几辆偏厢车被推出来,上面居然装着火箭。 全部点燃之后,宛如数不清的流星胡乱飞舞,窜入了新军士兵的阵列中。 许多人躲避不及,命丧当场,受伤的人数也增加了。 但白莲教拿出这些东西来,也不是没有代价的。新军炮火之下,这些偏厢车一辆都没有收回去,全都被炸毁。 趁着火箭没有了,新军士兵再次前进一截,已经和白莲教乱贼遥遥相对了。 这一次,他们终于忍不住,冲出了阵地。 新军还有客气的? 一阵排枪下去,足足打死了上百名乱贼。 可就在士兵们装弹的间隙,他们的侧翼突然跑出来一伙乱贼,挥舞着冷兵器撞入了新军的队列。 刹那间,肉搏战就在山坡上展开。 新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第二师三团新兵居多,不少人都经验不足,加上白莲教人更多,而且火炮不能支援,打着打着,竟然被赶下来了。 明明是本方进攻受挫,左梦庚却依旧笑呵呵的。 “这个百大胜有点意思啊,诸般部署,比许多名将都要厉害。” ------------ 第335章 首战 “参座,我们没打好,您处罚我们吧。” 隋志忠和卫其友联袂找来,垂头丧气,自请责罚。 上午的进攻停止了。 新军组织了两波攻势,都被百大胜打了下来。 隋志忠和卫其友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毕竟此前那么多次作战,新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他们这里,却连一个小小的山坡都拿不下来。 左梦庚莞尔一笑。 “为何要罚你们?” 隋志忠吭声吭气地道:“我指挥的不好,造成了重大伤亡。” 左梦庚反问道:“那你回想一下,自己的指挥和布置有什么疏漏吗?” 隋志忠沉默了,脑子里翻来覆去把自己的作战计划过了一遍,一时之间有点懵了。 “好像……似乎……没啥问题。” 左梦庚苦笑不已。 “既然没啥问题,我为何要处罚你们?” 卫其友的荣誉心还挺强的。 “因为我们打输了,给新军丢人了。” 左梦庚指着芦山头方向,问道:“怎么着?百大胜在你们的眼里,就不算对手是吗?” 隋志忠和卫其友面面相觑,搞不懂左梦庚的话什么意思。 左梦庚却很严肃。 “你们在军校上课的时候,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小瞧你的对手。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就因为你们的敌人是白莲教的乌合之众,你们就觉得胜利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告诉你们,你们一辈子都不能成为名将,而且将来一定会栽大跟头。” 隋志忠和卫其友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态失衡是为什么了? 原来是觉得败在白莲教这样的敌人手中觉得不可忍受。 “事实证明,你的敌人只要没有被你一下子打死,他们就一定会进化,变得更强,更加难以对付。而小瞧了敌人,自然会遭遇到想象不到的失败。你们的布置让我很欣慰,因为你们内心深处潜藏的自大,没有让你们在部署的时候也变得随意和盲目。这一次的失败,不是你们作战不利,而是你们的敌人,是一个有能力的敌人。” 现场的教学,又有实际成果做衬托,隋志忠和卫其友的感受最为强烈。 两人不复颓唐,重新变得斗志昂扬。 “参座,我们回去再琢磨琢磨,一定把这破山头打下来。” 左梦庚挥挥手,依旧选择信任他们。 “去吧。” 下午,新军没有继续进攻。 隋志忠和卫其友发了狠,努力反思之后,想起了左梦庚传授的知识。 集思广益。 他俩召集了全团的人进行大讨论,让所有人都提意见。 毕竟大家都是战斗的参与者,遇见了什么情况,当事人肯定更有发言权。 “团长,山脊太窄了,摆不开太多的人,咱们这么一窝蜂上去,根本躲不开石头。” 二营长提到了进攻人数的问题。 卫其友问道:“你们的盾牌能挡住石头吗?” 二营副道:“能挡是能挡,不过石头是从上面扔的,能跃过咱们的盾牌,砸到后面的人。” 孟良崮是石头山,最不缺的就是石头。 而石头也成为了白莲教防守的利器。 虽然因为没有器械,白莲教无法投掷大块的石头,但脑袋大小的石头从高处砸下来,没有盾牌挡着,也是非死即残。 炮兵连长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白莲教应该是有反斜面,咱们的炮低打高,越不过去,伤不到他们的人。” 白莲教反贼未必知道反斜面的概念,但是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防备火炮已经有了心得。 而火炮发挥不出威力,这对于新军的进攻自然不利。 隋志忠赶忙问道:“那你们有啥办法吗?” 炮兵连长突发奇想。 “火炮肯定不成,咱们可以用虎蹲炮。” “虎蹲炮?” 卫其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虎蹲炮是啥玩意儿,实在是新军已经不用这东西了。 “虎蹲炮能成?” 炮兵连长给出了理由。 “兵工厂那边在研制迫击炮,那是一种弧线很高,可以从头顶越过防御工事打到敌人的火炮。虎蹲炮的原理和迫击炮差不多,就是没那么先进。如果用虎蹲炮的话,就可以越过眼前的工事。” 隋志忠有点挠头。 “上哪儿去弄虎蹲炮啊?这一时片刻也来不及啊。” 炮兵连长笑了。 “团长,咱们还真有虎蹲炮。” 经过他的解释,隋志忠和卫其友才知道。 原来平定灵山卫之后,卫所里就存有大量的虎蹲炮。新军因为对这些老旧的玩意儿看不上,所以没在意。但炮兵连长因为参与过迫击炮的研发,所以不由得上眼了。 这一次来打沂蒙山,炮兵连还特意带了二十多门虎蹲炮。 隋志忠大喜。 “那还等啥?快点把虎蹲炮给老子摆上。打下芦山头,老子给你们炮兵连请功。” 经过集体商讨,三团改变了打法。 第二日,三团重新投入进攻。 百大胜趴在高处,看着新军抬着一门门虎蹲炮出来,眉头不由皱紧。 待看到新军的步兵阵型稀疏了许多不说,侧翼还建立了火枪阵,他的心里就布满了阴霾。 进攻的步兵人数变少,使得士兵每个人都有一面盾牌,防御力直线上升。 炮兵连长是个敢想敢干的人,他让士兵们垒了小台子,然后将虎蹲炮架在上面,炮口愣是抬高了四十五度,几乎垂直向天了。 左梦庚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立刻道:“记下这个连长的名字,回头调到军校去学习。” 显然,这是被他看中了。 抬高了角度的虎蹲炮几乎和迫击炮差不多了,虽然炮弹都是一颗颗的铁球。但是这么直直地从天上掉下来,白莲教弄的反斜面一下子就没用了。 而且因为孟良崮是石头山,炮弹砸下来后因为地面坚硬,不会陷入泥土而是翻滚的更加猛烈,同时砸飞的碎石也形成了伤害。 同时因为虎蹲炮是曲射火力,步兵不用担心误伤,可以放心前进。 白莲教乱贼被砸的四处奔逃,根本无暇去防御步兵靠近了。 第一次,新军步兵接近到了阵线的三十步内。 到了这个距离,步兵的手榴弹就可以投掷了。 相比起虎蹲炮的实心炮弹,步兵的手榴弹范围溅伤效果更好。 这一下白莲教彻底站不住脚了,留下数百具死尸蜂拥溃逃。 新军趁机占领半山坡,停下来构筑阵地,掩护后续兵力到达。 炮兵连也抬着虎蹲炮上山,目标直指山顶。 百大胜看到这一幕,立刻道:“这里守不住啦,让王狗子撤回来。” “什么?白莲教撤退了?” 隋志忠和卫其友满以为接下来攻打芦山头顶峰的战斗会更加激烈,孰料侦察兵反馈的信息居然是白莲教撤军了。 两人还不敢相信,也不敢冒进,只是派出小股部队往山顶搜索。 半个时辰后,山顶传回来的讯息,让隋志忠和卫其友面面相觑。 “这百大胜到底何方神圣?” “他这一退,后面可就难打了呀。” 成功占领芦山头,并没有让隋志忠和卫其友高兴。 孟良崮的地形他们早就研究透了。 芦山头不过是孟良崮西边的门户而已,从这里要通往孟良崮顶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而且路上更加险峻,新军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站在芦山头上,就能够看到对面的山头上,白莲教的营寨非常完整。 偏偏从芦山头过去,还要经过一段低谷。 这一下一上,凭空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只要把火炮推上芦山头,就可以直接轰击对面。 隋志忠和卫其友也没有办法可想,只能老老实实地稳扎稳打。在芦山头一边建立阵地,一边让炮兵连上山。 ------------ 第336章 新战术 夏季的泰山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好似镶嵌在大地上的翠绿宝石。既巍峨,又壮丽,似乎吸收了整个齐鲁大地的精华。 山间又不似平地,炎热的夏季,这里却清风徐徐,温度怡人。 不过第二师第一旅第一团团长的惠善辉却没有一丁点欣赏美景的心情。 此时的他,相当的气急败坏。 “废 ------------ 第337章 特种部队 “孟良崮的地形,我部早已侦知清楚,赵中校又何必多此一举?” 对于赵三阳要花两天的时间侦察地形,隋志忠觉得十分不解。 地形沙盘就在面前,连左梦庚都为之称道呢。 赵三阳不骄不躁,耐心解释道:“隋团长有所不知,我们特种兵对地形的考量和你们正规部队不同。有些在你们看来理所当 ------------ 第338章 招降 夜晚很宁静,但百大胜的内心却不宁静。 这几天的战事下来,令他忧心忡忡。 别说他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大哥,这伙官军邪性啊。那火铳打的又远又准,咱们兄弟根本就靠不近。再这样下去,咱们可都要交待在这儿了。” 邝小七在白日的战斗中受了伤,瘸着一条腿踱过来。显然 ------------ 第339章 新政府 百大胜的模样,让左梦庚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这么骁勇善战的首领,应该是一个人到中年的老兵油子。万万没想到,百大胜才二十出头。 一问才知,原来百大胜的百户,乃是世袭的,并非靠战功而来。 此时的百大胜,就匍匐在左梦庚面前。 经过一个时辰的争论,被困在寨子里的白莲教 ------------ 第340章 脸皮厚 “幼文,此地艰苦,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过你的才干我是信任的,当能协助党县长恢复此地民生。” 这一次要在蒙阴县建立全新的政府框架,左梦庚调集了精兵强将。 副县长之一,就是祁彪佳。 祁彪佳跟随刘宗周来到临清后,进入了政务班学习。上个月毕业后,跟随陈芷实习。 陈芷给 ------------ 第341章 天下第一军 尽管蒙阴行政部门十分齐全,县政府下有民政局、警察局、财政局、税务局、水利局、农业局等机构,但其实都是草台班子。 各部门的领导都到位了,但每个部门都是空架子。最多三、四个人,要负责全部的工作,着实辛苦。 幸好这些官员都很年轻,都有着一腔热血,并没有被困难吓倒,而是立刻投入到工 ------------ 第342章 因地制宜 被邓星辉舍命救上来的女人叫沈玉翠,就是他们要前往的荣棒崖村的。 她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没了,都没了。大水从山上冲下来,全村老少一个都没跑出来。俺爹想把俺推到树上去,树也给冲倒啦。” 众人面色沉重,可是面对这样的天灾,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看沈玉翠的样 ------------ 第343章 法术 七月在即,风云将起。 加之阴雨绵绵,左梦庚干脆停了军事行动。 他返回了东昌府,只因为内部出现了问题。 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看看,目前猪肉的价格已经涨到每斤六十多文,鸡每只近三百文,鸡蛋也涨到了每枚十五文。不少人都抱怨,快活不下去了。” 物价上涨 ------------ 第344章 机会【周一求月票】 蒲县城外,西北义军营寨连绵,一眼望不到边。 不过各路首领却没有任何喜色,相反争论不休。 “来来回回攻了四、五日,死了那么多人,依旧打不下来。再耗下去,官军四面合围,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点灯子赵胜说话的时候,眼睛只盯着对面一个魁梧的汉子,随时都能发作。 “咱 ------------ 第345章 上位 皇宫很大,因此路便很长。 王承恩回到司礼监的时候,也没有想清楚,面对两位阁老同时请辞的局面,到底该如何妥善结局。 按照崇祯的意思,统统不许,或许简单,但影响肯定会很不好。 无论如何,两位阁老同时请辞的局面已经形成。不拿出一个办法来,很容易给天下造成君臣离心的看法。 ------------ 第346章 隐藏的真相 魏道士如今是隰州城里的红人,所有文武诸臣都成为了他的信徒。 所以他再次出现在杨玮、高逸等人面前时,大家全都俯首帖耳,比见了上司还要恭敬。 “本道昨晚夜观天象,城东十里处藏有凶煞,此乃我隰州安危所在。倘若不尽快除之,凶煞必定招来恶徒,坏我隰州生灵。” 杨玮和高逸瑟瑟发 ------------ 第347章 丰收 “辽东之战,朝廷必输无疑。” 左梦庚的脑海里有大凌河之战的详细资料,如今又了解到了王家的所作所为,让他立刻给朝廷宣判了结果。 柳一元才不管朝廷死活呢,问道:“接下来我们如何做?” 左梦庚态度很坚决。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朝廷弄去辽东那个无底洞。所以接下来,我 ------------ 第348章 广告 因为行政委员会和教育委员会的存在,所以成立农科院一事,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 “农业科学院,顾名思义,就是用来研究农业增产增收、土壤培育、品种优化等方面的。目前咱们在农事上所取得的成绩表明,农事并非只是看天吃饭,而是存在着科学逻辑在其中的。只要我们发现它、利用它、改良它,那么达到增产增收的目的,就不是神话。大家想想,倘若一亩地的小麦产量能够达到千斤,将会如何?” 听着左梦庚的构思,所有人都目露憧憬。 谁都知道,一旦真的能够做到左梦庚说的那样,天下人不再挨饿将会变成现实。 “此事难于登天,此志豪情盖天。老夫虽老,也要参与其中。” 徐光启抚掌大笑,再看向左梦庚时,心里已无半点疑虑。 相比起那个昏聩无能、贪腐残暴的朝廷,真的为百姓着想,也真的在为百姓做事的这里,无疑更加让他喜欢。 王象晋也很高兴。 “老夫建议,这个农科院的院长重任,还得由玄扈公担任才行。” 这几日,他和徐光启在农事上交流了许多。谈的越多,越是佩服徐光启的本事。 相比起他的闭门造车,徐光启才是真的广纳博蓄,所掌握的农业知识范畴,已经到了整个世界的前沿。 徐光启却道:“康宇公莫要谦逊,你我对比,还是你更加康健。农科院重责在肩,一个健康的院长远比一个老朽要好。” 陈子龙在旁边笑道:“您二老慢慢推让,反正我一个小年轻,听命做事就行。” 告别了从前的诗词歌赋,埋首于田间地头,一开始陈子龙颇为不惯,诸多辛苦也差点让他疯掉。 可坚持了一段时间,真的投入到了农业研究当中,他才赫然发觉,那些看似寂静无声的植物,仿佛有着摸不着边际的魅力。 如今的他,早已退去浮躁,成为了一名实实在在的科研人员。 也许他在很多时候都默默无闻,可当他真的开始发光发热的时候,必定能够照耀千古。 最终,经过磋商,农科院院长一职由王象晋担任。 徐光启如今的身体,真的是不能太过辛劳。而且农科院和后世的概念不一样,不单单只是一个农业科技研究的部门,还有行政职能。 农科院是归行政委员会管辖的,说穿了,就是农业部的雏形。 这就需要负责人既懂得农业知识,也要有行政能力。 毫无疑问,王象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徐光启留在了临清,所以徐家人从松江府赶了过来。 这一次来的,是老三徐尔斗。当然了,还有一人,那就是潘晓纳。 潘晓纳打着的旗号是过来商讨棉纺事宜,可惜大家戏谑的眼神看着的,都是躲在徐若琳身后脸红红的徐若欣。 看着儿孙们都成双成对,徐光启老怀大慰,干脆道:“若欣也不小了,回头同你父亲说下,婚事就别耽搁了。” 潘晓纳喜的抓耳挠腮,连忙应承。有心想要多看未来的娘子几眼,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太好意思。 徐若琳做了好人,对徐若欣吩咐道:“文博第一次来临清,你带着他到处逛逛,领略一下北地的风光。” 徐若欣脸更红了,也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惹得众人大笑连连。 徐尔斗和潘晓纳过来,可不仅仅是来探望徐光启的。 “中恒你看,这是咱们厂子新织出来的布。绵密结实,印染鲜艳,远比市面上的布好的太多了。最重要的是,成本还降低了不少。这种布目前在松江府已经开始售卖了,买家云集。这一次有商会出面,外地那些大商人不得不掏高价购买。本来有广东那面的商人想要压价,还威胁说不降价就不准咱们厂子的布进入广东。呵呵,你猜怎么着?” 左梦庚当然能猜到结果,但还是给大舅子表现机会。 “结果如何?” 徐尔斗趾高气扬地道:“商会出面,发出通知,那广东商人在松江府一块布都没有买到。过后不久,不得不在酒楼摆了席面,当众道歉,这才买到了布。” 左梦庚拿起新棉布细细观察,果然质量提升了不少。 不过他还是没有满足,想了想道:“三哥回去之后,同厂里的师傅们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做出质地稍微硬一些的布来,还有就是可以防水的布?” 徐尔斗问道:“你有大用?” 左梦庚也不瞒他。 “我打算用来做军装。” 徐尔斗恍然,立刻答应了下来。 给军队提供服装,这从来都是一笔大生意,任何商人做梦都想抓在手里,天织厂绝对不可能不接。 左梦庚也知道这种研制等于从零开始,不知道要多少时日,他干脆提供了一点。 “不知三哥见过海上的船帆吗?尤其是西洋人的那种软帆。那种制作船帆的材料加入到棉布中,应该会有奇效。” 左梦庚没有说完全采用西洋软帆来制作衣服,因为那样做出来的衣服是牛仔服。结实是结实了,并不完全适合作为军服。 用那种布料结合棉布,达到软硬适中的效果,制作出来的军服才是理想状态。 除了新式棉布,徐尔斗带过来的,还有两种袜子。 “你看,这是阿彩公亲自弄的针绣丝袜,实在是太美了。几位股东都说,这种袜子只要开始售卖,必定风靡万千。” 拿起绣了图案的丝袜,左梦庚不禁开怀大笑。 “这东西一定会将女人的荷包掏空的。” 尽管知道陈阿彩的手艺很棒,却没有想到,居然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 而且他手中的丝袜,和天织厂里机器生产的那种还不同,是陈阿彩纯手工绣的。 迎着阳光把丝袜拿起来,其余的部分都如同薄雾,隐隐透着光芒。唯独刺绣的部分,一朵牡丹花竟然随着角度的不同,泛现出不同的色彩。 这条丝袜不卖个五十两,都对不起这个手艺。 左梦庚又看了机器织出来的丝袜,虽然也采用了陈阿彩的针绣技术,但明显质量上有着巨大的差别。 饶是如此,放在这个世界上,也无比惊艳了。 “回去后和阿彩公好好说说,机器织造要弄的精益求精,人工手艺上也要好好培养传人。他的后代不行,那就由厂子出面,挑选最好的徒弟交给他带。今后这种手工精品,要成为咱们的奢侈品龙头品牌。” 徐尔斗有点没听懂。 “奢侈品?” 左梦庚嘿嘿笑着,给大家解释。 “所谓的奢侈品,就是以精良的工艺和品质,附加上文化、底蕴、地位等许多因素而打造的品牌。这种产品并非是卖给普罗大众的,针对的消费者是那些最有钱、最有势、最有权的一部分人。这些人家财豪富,地位不凡,而且内心深处也对贫民百姓很抗拒。任何彰显他们身份的东西,他们都不吝于打开荷包。就比如这样的丝袜,卖给普通百姓,一条也就二十文,百姓们还得琢磨再琢磨要不要卖。可这样的手工精品,只要我们为其附加上足够多的元素,只卖给有钱人,你说一条五十两他们会不会买?” 徐尔爵当场一个哆嗦,如同见鬼了一样。 “五……五十两?成本可才五十文啊。” 左梦庚理所当然。 “这就是奢侈品。对于那些有身份的来说,他们买东西,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众人默然,仔细品味,左梦庚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 唯独徐若欣还不信,小心地道:“如此贵重,真的能卖出去吗?” 左梦庚呵呵一笑,却找上了徐氏姐妹。 “要想让此物形成风靡,还需要有人引领。在这山东之地,最佳人选,莫过于你们姐妹了。” 徐若琳、徐若欣面面相觑,没懂他的意思。 潘晓纳却很快反应过来。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以往臣子们总是用这样的话来劝谏君王,还是中恒厉害,居然能够举一反三。” 左梦庚打的主意,就是徐氏姐妹的影响力。 徐若欣还好一些,徐若琳的影响力才是最大的。 因为她是左梦庚的妻子,也就是本阵营公认的主母。也因为如此,她的身上必然汇聚了无数的目光。 可以说,徐若琳的一举一动,都会带来巨大的波澜。 这种影响力,自然也可以用来做广告。 徐光启却愕然良久,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样的警世恒言,还能这么运用吗? 可他多在朝廷为官,自然见识了太多权贵人物的豪奢。 而与这些权贵人物相比,帝王家的奢华当然是天下之最。 以往大家都对帝王的奢侈忧心忡忡,但左梦庚却神奇地利用了这种现象来为一种商品打广告。 那边,左梦庚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好。 “你们的鞋厂不是已经有成品了嘛,立刻送过来一些。从即日起,你们只要出现在外面,都要这么穿着。不须几日,丝袜、皮鞋等物,必定风靡开来。” ------------ 第349章 实验 在后世,明星代言、带货,都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可在这个时代,广告都还没有怎么应用呢。 左梦庚让徐氏姐妹充当代言人,算是给这个时代的人打开了一扇商业宣传的窗户。 至于徐氏姐妹带头的效果,那肯定是不用怀疑的。 身为阵营的主母,徐若琳只要穿着几次丝袜和皮鞋亮相,保证就会引起风潮。 不但徐若琳要这么做,左梦庚自己也打算这么做。 为了商业开拓,利用一下自身的影响力和名声,其实很划算的。 徐若琳却有些担忧。 “你平素连肉都舍不得吃,我要是穿着太好的服饰出门,会不会引起非议?” 对于丈夫的简朴,徐若琳即使作为枕边人有时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似乎没有什么物欲,吃穿用度所有方面都不在意,浑然不似其他的富家子弟。 不过徐若琳深知左梦庚这样的作风,才是成事之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夫唱妇随,陪着左梦庚树立好风气。 左梦庚却笑了。 “打广告嘛,穿几次引起效果就行了,又不需一直穿着。” 徐若琳懂了,开始琢磨什么时候合适。 可无论是她,还是左梦庚,都没有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 柳如是飞一般冲进来,呼哧呼哧地报告情况。 “夫人,出事了。纸马巷小学的孔夫子打了几个年轻学生,惹得全校学生愤慨,正逼着孔夫子道歉,两边可能要闹大了。” 来到临清后,柳如是满以为会充当徐若琳的贴身丫鬟,做伺候人的事儿。 虽然她心志很高,但下人也不是做不来。 孰料徐若琳待她,还真如左梦庚说的那样,如同弟子一般。 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了许多新学问,还指导她写公文、处理公务,也让她四处奔波,做各种工作。 日常时,却又将她安置在了外面,并没有接入内宅。 一开始,她还以为徐若琳是在防备她年轻美貌,怕她寻机魅惑左梦庚。但经过了一段时日,忙的晕头转向后,柳如是赫然发觉,她即使不使用那些狐媚子手段,认认真真做事,竟然也能活的很好。 她如今的身份,算是教育委员会委员长助理,也就是徐若琳的秘书。每个月的薪水,居然足足有三两银子。 跟在徐佛身边时,见惯了那些大人物挥金如土的模样,柳如是并不觉得三两银子有多么了不起。 可是现如今这三两银子是她通过自己的工作和劳动赚来的,拿着去花用的时候,不知为何,总是能够挺胸抬头,心安理得。 而且现在的她,褪去了在江南学到的妆容技巧,以朴素的面容奔波各处时,面对的目光再没有了那些淫秽,反而尽是敬重。 柳如是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的可贵。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不知不觉间,也愈发地努力了。 纸马巷小学出了事,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赶紧来找徐若琳汇报。 老师打了学生,这可不是小事,徐若琳也不敢怠慢,连忙亲自赶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两拨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纸马巷小学的校长辜其理一直在不停做工作,奈何无论那个孔夫子也好,还是年轻的学生也罢,全都寸步不让。 “夫人说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孔老师必须向我们道歉。” 倔强的小孩叫张金海,徐若琳还认识。 其实各个小学都是她主持建立的,每一个孩子她都认识。最令她高兴的,还是张金海牢牢记住了她说的话。 当然了,这话是她从左梦庚那里听来的。觉着是至理名言,教诲孩子们的时候就顺口说了。 没想到孩子们将她的话奉为圭臬,为此和老师发生冲突也毫不退缩。 而和他们对峙的,则是一个半大老头,穿着一身体面的儒衫,傲气中混杂着倔强,更是怒不可遏。 “混账,尔等黄口小儿,也敢言气?” 正好他又看到了徐若琳,便夹枪夹棒地招呼了过来。 “夫人,教化之所,当弘扬正气,以圣人之道为尊。岂可纵容荒唐之言横行,坏人心术?” 这小老头叫孔相如,乃万历二十三年秀才。 好吧,到今天也只是一个秀才。 新式学校建立后,虽然注重传播科学知识,但对于孩子的思想品德、传统文化教育,左梦庚也很重视。因此建议徐若琳招募了一些传统读书人进来,专司儒学、诗词等方面的教导。 不成想,儒学和科学还是发生了冲突。 徐若琳耐心地道:“孔老,科学与儒学并不冲突。儒学树人,科学谋身,并不冲突。” 孔相如火辣异常,吼道:“天下万物,莫过于圣人之道也。其余诸等,皆歪理邪说。汝身为妇人,得左将军恩宠,岂可肆意而为,败坏纲常,忤逆圣人之道?” 徐若琳的气势变了。 “日出日落、昼夜交替,此正为天道循环。古往今来,无数贤能都渴求其道。气存于我们身边,更是我们存活之必需。老夫子试问,这气究竟要不要求索?” 孔相如也知道自己犯了倔,刚才的话等于是指着徐若琳的鼻子骂了。 想想左梦庚的权势,要是真的追究,只怕自己全家都要遭殃。 待听得徐若琳所言,心底更愧。 身为左梦庚的夫人,徐若琳却依旧以理服人。单单这份气度,就足以令他羞愧。 孔相如先是抱拳致歉。 “老头子言而无状,冲撞了夫人。” 徐若琳不敢傲慢,忙道:“不敢,您老人家吃过的盐比我们年轻人走过的路都要多,日后向您求教的时候多着呢。” 孔相如抚须长叹,又突然向张金海等学生鞠躬致歉。 “理之正在于辩,未得辨明而施暴横阻,大过也。老头子乱了心性,给你们道歉。” 张金海等人着实吓坏了,纷纷回礼,一时间场面倒也没有剑拔弩张了。 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的左梦庚看到。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夫子不以老朽而欺人,磊落光明,君子亦不过如是。” 得了左梦庚的夸赞,孔相如红光满面。 “余读书六十载有余,今日方得大悟。将军伉俪之胸怀,为吾良师矣。” 左梦庚没有居功,而是问道:“老夫子与学生们的争论,在下略微听得一些。事实上我们身边的空气存在压迫,这是已经被证明了的。欧罗巴有一学者,名曰托里拆利。他便发现了这个现象,将空气的这种压迫现象称之为大气压强。” 孔相如还是不敢相信,甚至还伸出了手臂胡乱挥舞。 “将军说空气存在压强,然老朽双臂挥洒自如,了无凝滞,并未感受到任何阻碍。却不知这压强之说,何以证明?” 要证明大气压强的存在? 左梦庚微微一笑。 这就不得不提到某个非常著名的实验了。 虽然这个实验要二十多年后才会诞生,但现在也完全可以拿出来嘛。 左梦庚甚至想到的更多,朗声道:“既然大家都对大气压强的存在与否存在疑虑,那么十日后,便在城南校场上,咱们通过一场实验,来亲自验证一番,如何?” 周围看热闹的人着实不少,同样也都是对大气压强是否存在持怀疑态度的。 此时见左梦庚居然有办法来验证大气压强是否存在,立刻都起了好奇心。很快地,一传十、十传百,没用三天,整个临清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十日后,临清城南的校场上,可谓是人山人海,凡是能来人全都来了。 明明许多人被挤在外围,什么都看不到,但依旧要凑热闹。 至于内圈,更是被大佬们占据了。 不过今天的主角,显然只能是左梦庚和徐若琳。 众目睽睽之下,左梦庚和徐若琳到了。 可是今天的他们,却没有了往日里的平易近人。 只见数百名荷枪实弹的卫兵前后簇拥着一排装饰华丽的马车驶入场地中央。 这并非是中土的两轮马车,而是欧罗巴的四轮马车。 车厢虽然密封,但车窗上却镶嵌了玻璃,内外通透之感,远超中土的马车。 这样的马车长途行走当然不行,中国崎岖的道路会让它散架的。但是在临清平坦的城池附近,却彰显了不一样的气派。 车门打开,一身利落黑色礼服的左梦庚先行走了出来。 只看他的装束,所有人都爆发出了惊呼。 ------------ 第350章 科普 虽然是炎炎夏日,但是为了做广告,左梦庚这个模特也是很用心的。 他今日穿的礼服,并非婚礼那日的燕尾服,而是纯粹中国风的中山装。 之所以弄出中山装,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山装和西服、燕尾服不同,可以用棉布制作。 这样一来,在中国的社会环境中,推广起来比较容易。 随着时代的发展,服装的简约化是必然的趋势。待将来势力底定,左梦庚必然要推行服饰方面的进步。 现在的做法,只不过是打个前站。 当然了,考虑是酷热的夏季,他身上穿的这件中山装虽为黑色,但用料却不是厚实的棉布,而是清凉柔顺的丝绸。 同时取消了翻领,改为了小立领,这样显得更加简约。 上部的两个口袋也取消,左胸口的位置上绣了一支宝剑和剑鞘交叉的图案,算是标示。 为了避免繁茂的长发与简约的服装格格不入,今日的左梦庚佩戴了一顶白色的礼帽。 这是夏季款,用丝葛制作的,清凉透气,帽檐还能起到遮阳的效果。 脚下自然是雅姿厂出品的皮鞋,而且是最高档的手工皮鞋。 这么一身亮相出来,配合上他趋近于一米九的身高,当真是卓尔不凡、挺拔伟岸,将在场的所有长袍大袖都给比了下去。 老人们议论纷纷,觉得左梦庚这是奇装异服,不堪入目。但在场的许多年轻人却双目炯炯,已经将他的模样彻底记在了心里。 哄然间,车厢里伸出一只戴了蕾丝手套的纤纤玉手,搭在左梦庚的手掌中,显出了真容。 这自然是徐若琳了。 可是看到徐若琳的模样,现场的轰动宛如火山爆发一样。 虽然往日里徐若琳经常出没临清城内外,她的样子见过的人许多许多,临清城里也始终流传着她的美貌名声。 可今日的徐若琳,完全展现出了另一种艳阳普照的明朗之美。 和左梦庚一样,徐若琳也佩戴了一顶礼帽。但帽子的前端插了一支天鹅的羽绒,更显华贵。 邓玉函、罗雅谷等传教士也来了。 他们看到这对夫妻的装扮,神情格外精彩。 礼帽如今在欧罗巴非常流行,可唯独这对夫妻佩戴出了完全不同的风采。偏偏这种另类独特的服饰搭配,又是那么的自然和谐。 仿佛这些衣物,就该这么穿着才对。 徐若琳的上身,是一件大明人很熟悉又很陌生的背子。 这是明代女性服饰里的常款,按照明律,一共分为两种。 一种是合领、对襟、大袖的贵族女性背子,还有一种是直领、对襟、小袖的普通妇女常服。 但今日徐若琳所穿的背子,却显得很是古怪。 首先,背子的样式为直领、对襟、小袖。按理说,这应该是普通妇人所穿的常服,但偏偏这件衣服的颜色为大红色。 真红背子,这是只有后妃才可以穿着的。一般的命妇,都只能着深青色。 在场不少懂得明律的人,看到徐若琳的着装,无不侧目。 可也没人敢白目地站出来指责质疑。 而且徐若琳这件背子还不是一般的便服,款式方面做了极大的改动。 这件背子很短,更像是上衣。除此之外,袖子比传统的小袖还要过份,几乎和手臂粗细相同。而且腕口那里还有纽扣,使得袖子不会甩来甩去拖沓。 腰身也做了收束处理,将女性婉约的身体线条完美呈现出来。稍微有所动作,当真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美不胜收。 下身的长裙远不如传统长裙那么长,仅仅超过膝盖。而最令老学究们瞠目结舌的是,裙子里面居然没有膝裤。 徐若琳两截葱白暖玉一般的小腿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还增添了一层光华流彩的神韵。 那自然是丝袜的功劳。 明代礼教森严,即便是青楼里的妓子平素也包裹的严严实实。 现在一位将军夫人却裸露肌肤,着实惊呆了不少人。 就是徐若琳自己,都紧张的心跳如雷。 看到左梦庚改动的裙子样式,她就有些接受不了。 左梦庚却说,不这样做,怎么宣传丝袜和高跟鞋? 要想让人知道丝袜和高跟鞋的好,总得看到实景吧? 再说了,这么做也算是开风气之先,算是解放妇女的一部分。 最后一段话说动了徐若琳,让她同意了左梦庚的安排。 果然,今日徐若琳一出场,议论声就哄然四起,所有人都有点接受无能。 可是呢,甭管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老学究小年轻,嘴上各种阴阳怪气,但是遮盖眼睛的手指缝里,却始终舍不得偏离片刻。 美的东西就是美的,这个是无法骗人的。 甭管多少人嘴上多么违心,但内心的向往还是遏制不住。 再说了,徐若琳这样的装扮也不叫暴露。毕竟还穿着丝袜呢,只是丝袜的颜色比较透明而已。 而这样丝袜衬托下的白玉色高跟鞋,愈发精美的出尘。 尤其是看到徐若琳走动之际摇曳款摆的风情,彻底迷倒了所有人。 紧接着,第二辆马车里徐尔爵和乔氏夫妇、第三辆马车里潘晓纳和徐若欣未婚夫妇依次出来。 无独有偶,男的装束都和左梦庚差不多,女的则和徐若琳争奇斗艳。 如果只是左梦庚和徐若琳这么一对,在这万千目光中就显得十分异类。但是现在共有三对夫妇如此装扮,立时成为了别具一格的风景。 瞿式耜捻须琢磨,不禁道:“中恒夫妇的服饰,大有学问,可比咱们的袍袖舒坦好看多了。” 旁边的张继孟看的眼热不已。 “回头便找他问问,有这等好东西居然藏着掖着。” 这一刻,左梦庚六人就用自身做了活广告,牵动了整座临清城的关心。 核心人物到场,事态回到实验本身。 左梦庚任由徐若琳等人去落座,独自一人走到了场地中央,朗声道:“孔夫子来了没?” 众人哄笑声中,孔相如狼狈而出,连连拱手。 “将军切莫如此,小老儿可担不起此称。” 世间只有一个孔夫子,那就是孔子。 虽然孔相如平素总是自诩自己也姓孔,乃孔圣后裔。但很可惜,他和孔氏真的没有关系。 左梦庚延请孔相如站到了自己身边,又把张金海叫了出来。 “今日之事,众位有些人可能知晓,有些人尚不知晓。在这里,本人就仔细说说缘由。” 他把孔相如和张金海等人关于大气压强的争论说了一遍,惹得看热闹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跟当初的孔相如一样,伸出手来在虚空中来回挥舞,似乎想要感受到大气压强的存在。 左梦庚视而不见,提高声音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是非对错,唯有真理衡量。今日咱们就在这里,做一个实验,请大家伙的眼睛做个见证,看看这大气压强到底存不存在。” 众人哄然叫好,全都变得兴致勃**来。 今日这场面,可比往常菜市口看斩首还要有意思。 往常看热闹,那也就是个看热闹。看完了,当几天谈资也就过去了。 今日之事,左梦庚却请了所有人当见证者,这就是参与感。 平民百姓能参与到大事中,这当然令每个人都与有荣焉。 这个实验,是大事吗? 当然是。 别的不说,这可是要写入地方志的。 就连陈洪绶今日都赶了来,站在一旁笔下不停,显然是在描绘此情此景。 得到了大家伙的响应,左梦庚也不耽搁,命令道:“把东西都拿上来吧。” 紧接着,人们就看到,骑兵团居然来到了现场。不但人来了,还牵来了十多匹战马。 另有一些人捧着道具也来到了场地中央。 而最醒目的,就是两个铁制的空心半圆球。合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完整的铁球。 铁球不大,看起来平平无奇。虽然圆弧的顶端都有一个铁环,但人们暂时还不明白其用途。 而看到不懂的东西,人们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加期待了。 ------------ 第351章 风起 左梦庚要做的,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马德堡半球实验了。 不过现在要改名叫临清半球实验。 具体的做法,还是和原版一样。 两个铁球合在一起(马德堡半球实验用的是铜球),中间用皮革铺垫,起到密封的作用。 说起这个,左梦庚就想到,如今橡胶已经开始在欧洲使用了。时机合适时,一定要把橡胶引入进来。 因为马德堡半球实验时,中间用来密封的东西,就是橡胶圈。 两个半空心铁球合拢后,然后从小孔向其中注水。注满后,再将水抽出来。 之所以不直接抽空气,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检测空气的设备,无法确定球体内还有没有残存的空气。 整个过程,左梦庚不但让孔相如亲自检查和监督,还随机请了一些人上来一一见证。 人的好奇心是非常大的。 有个家伙甚至拿着一柄锤子,上来对铁球敲敲打打。好吧,清脆的敲击声中,再没有人对铁球有什么怀疑了。 王思仪也亲自动手,将两个铁球合在一起,随意就拉开了。 “你这不是骗人嘛。” 左梦庚微微一笑,自信满满。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等铁球完成注水、抽干、密封之后,王思仪又上前去,抓着两边的铁环。 一扯…… 合拢在一起的铁球纹丝不动。 王思仪脸色微变,多加了几分力气。 结果铁球依旧死死地合拢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嘿,邪门。” 王思仪不死心,坐腰沉马、吐气开声,使出了最大的力气。结果累的膀子都要撕裂了,铁球依旧好好地闭合在一起。 自诩力大无穷的王思仪傻眼了。 “左梦庚,这是咋回事?” 左梦庚拿起铁球,展示给所有人看。 “大家看,经过刚才的一系列操作,这个球内的空气已经都被抽干了。于是外面的大气压迫之下,就让两个半圆这么紧紧闭合在了一起。以王将军的神力,都无法将其打开。” 人群里有人喊道:“左将军,王将军不是您请来的托吧?” 人群哄笑,左梦庚也是哈哈大笑。 “就知道你们不信。那接下来,咱们不用人,换成马来拉如何?” 说着,他将铁球交给士兵,任由两边各四匹马的绳索系在了铁环上。 山东人可是认死理的,登时有几个人跑了出来。 “将军,这赶马的活计能不能让俺们来?” 显然,他们是怕士兵估计不用心做。 左梦庚看着几人,朝周围的百姓们问道:“大家信不信的过他们?信不过,可以再来几个人。” 登时,人群里又跑出来几个,大人、小孩都有。 而且周遭的百姓们议论之下,这些人的身份也都被证实了,不可能是托。 左梦庚将他们分好组,道:“你们都准备好,听我号令。我说开始,你们就驱赶着马使劲往两边拉。” 几人点头,竟然都有些紧张。 比他们更紧张的,自然是周围的围观者了。 “诶,你说,这八匹马得多大劲啊,能拉开不?” “肯定能呀,这么个小玩意儿,甭说八匹马了,就是八个人都拉开了。” “就是,啥子大气压强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贵宾席那边,大佬们也十分紧张。 徐光启生怕孙婿丢人,抓着邓玉函问:“果真有大气压强存在?” 邓玉函没说,罗雅谷替他回答了。 “发现了大气压强的人,是我的同胞托里拆利。他的理论在欧罗巴传播很广,不过也有许多人不信他的论断。” 是的,如今在欧洲,大气压强也没有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否则的话,也就不会有马德堡半球实验了。 徐光启一听,更加担心了。 “这……这要是失败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徐若琳就在旁边,连忙低声安慰。 “雅雅尽可宽心,他又不是胡来之人。今日之前,早已实验过多次了,全都万无一失。” 徐光启一顿,目光渐渐精彩,随即失笑。 “你们呀,都是小狐狸。” 是的,今日在这里做实验之前,其实左梦庚私底下早就和学生们验证过许多次了。 毕竟本次实验,和马德堡半球实验中的球体材质不同、密封材料不同,谁知道结果会不会一样? 不确定这个,左梦庚怎么敢直接就当众实验? 可以说,他今天敢站在这里,就代表着绝对不会输。 场中,那些主动跳出来参与的人,已经遵照着他的命令,开始驱赶着战马拉动铁球分别向相反的方向扯动。 所有人都看的真切,绳索被一根根地拉起后绷的笔直,这说明马已经使出了全力。 铁球在两边的力量加持下,悬停在半空中。 可任凭两边的马怎么努力,铁球就是无法被拉开。 之前铁球合拢的全部过程大家伙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自觉地没有什么稀奇。可如今看到八匹骏马都扯不开铁球,不少人都傻眼了。 “这……这……这……” 孔相如手舞足蹈,还特意跑到了近前,甚至还用手去摸了摸铁球,确信就是他验证过的铁球后,整个人都变成了木头。 原来这个世界上的空气,居然蕴含着如此大的力量! 所有的观看者都轰动了,纷纷指着铁球议论纷纷,同时也好好地学习到了知识。 左梦庚最满意这种效果,又命令加入更多的马匹。 这一次马的数量增加到了十六匹,同样拼尽了全力,终于“嘭”地一声巨响后,将两个半铁球给拉开了。 看着铁球内空空如也的模样,所有人依旧觉得神乎其神。 就这么两个小东西,只是把其中的空气抽走后,竟然如此牢不可分。 左梦庚并没有到此为止,又站出来道:“各位,为了验证大气压强的存在,这里还有一个实验。” 这一次,张金海等人抬上来的,是一个的木桶。 同样的,让人上来检查过后,完成了最后的密封,然后再用抽气筒抽取空气。 这一次之所以没有注水再抽取,只是为了把更加直观的效果呈现给大众。 就在张金海等人努力抽取空气的过程中,那只原本静静放置的木桶突然一阵咔喇喇的巨响,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得粉碎。 这简直比大变活人还要恐怖,惹得所有人都不禁倒退三步。 唯独左梦庚行色如常,指着碎掉的木桶道:“大家看到了,因为木桶里的空气被抽走,木桶外面的大气就依靠着强大的压强,将木桶挤压破碎。我想,通过这样的两个实验,大气压强的存在,应该没有异议了吧?” 孔相如蹲在地上,逐一检查木桶的碎片,久久无法平静内心。 “将军,老朽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他先是指着铁球道:“为何铁球中的空气被抽取后,没有被这……这大气压强挤碎,而木桶则破碎至此?” 左梦庚粗略地解释了一下。 “我们身边的大气压强,强度存在一个数值。铁球的硬度超过了大气压强,所以无法被挤压破坏。但木桶的硬度却低于大气压强,所以一旦里面没有了空气,就是这个下场。” 孔相如还挺好问的。 “那……那……那我们人的血肉之躯,想来比不得木材,为何却没有被大气压死呢?” 周遭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都对这个问题很是关心。 左梦庚笑了,朗声道:“为何我们人能够安然无恙呢?不但是我们,包括猪牛马羊等世间万物都没有被大气压强挤压致死。只是因为在我们的体内,也有空气存在呀。我们人每时每刻都在呼吸,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保持体内、体外的压力平衡。这样,我们才能安然无恙。” “咻……” 好家伙,上万人一起呼吸的场面,竟如轰雷一般。 实在是人们都很好奇,都想要体验一下气压的存在。 还别说,往日里呼吸之事,人们司空见惯,反而疏忽。这一特意体验,立时便能感觉到,空气进入体内后的些微不同。 果然吸气之后,体内会产生轻微的膨胀感。 对自然科学认知不足的人们,误以为这就是大气压强呢。 可不管怎么说,通过这一次公开实验,完成了对公众的第一次科学普及。 除此之外,最令百姓们印象深刻的,并且在事后谈论不休的,就是左梦庚等人的服饰。 勇于追新求变的年轻人,尤其是富家子弟,已经开始到处打听,哪里能够买到那样的服饰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钞关码头的一隅,“雅姿”的招牌已经挂起,开始准备营业了。 ------------ 第352章 战起 雅姿店开业,迅速传播开来。 因为这家店和福耀玻璃一样,全都采取了大玻璃制作的窗户。使得人们即使从店外,也能够看清店内的情况。 当看到那日实验时左梦庚、徐若琳等人穿着的鞋、袜等相似的物品都在店内展示后,早已心切的年轻人成为了第一批的顾客。 雅姿的皮鞋售价可不便宜,即使最普通的款式都要每双五百文。 毕竟这个时代的皮鞋都是纯手工制作出来的,生产不易,价格自然也就居高不下。 但精美的皮鞋对于有钱的公子哥、贵小姐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尤其是连左梦庚、徐若琳这样的临清头面人物都穿呢,他们自然也要紧随其后。 雅姿第一批上架的四百双皮鞋,仅仅支撑了两天就销售一空。 没办法,生产的速度跟不上销售的速度,就会出现这种局面。 无奈之下,乔氏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除了留下必要的展示品不卖之外,再有顾客想要买鞋,可以采取预定的办法。 除了皮鞋之外,袜子也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因为顾客们发现,这里卖的袜子竟然是不需要系绳的。而且更加轻薄舒适,在这炎炎夏日里远比传统的棉布袜子要舒适的多。 这是天织厂根据丝袜的特性,糅合了暑袜的特点制作出来的新式棉袜。 其实这种袜子已经和后世的棉袜差不多了,虽然弹性方面还远远不如,但毕竟有了弹性。 而相比起皮鞋的高价,袜子就要便宜多了。 一双袜子仅仅只要十文钱,即使是最普通的人家都买的起。 看到雅姿一开业就如此红火,徐家女人们可是高兴坏了。 毕竟这一次经营的,是属于她们的产业,赚到的钱也是属于她们自己的。 在这个时代,身为一个女人,能够证明自身的价值,做出一番可观的事业,那是多么的难得。 不过左梦庚却很清醒,在红火的生意下也不忘提醒他们。 “千万不要被目前的红火迷住了双眼,还要继续钻研,提升产品品质,把雅姿做成天下公认的第一品牌。除此之外,也不要拘泥于目前的样式,要勇于创新,同时注意市场反馈,这样你们的产品才能够始终保持生命力。别的不说,现在是夏季,这些鞋子和袜子都销售的很喜人。可是到了冬季呢?你们有没有开始研发冬季的皮鞋?还有,皮鞋穿了一段时间,就会蒙尘和破损,有没有研究该怎样补救?顾客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双鞋,一旦破损了是不是很心疼?如果我们能够把售后服务也做好,是不是就等于抓住了顾客的心?” 徐若欣看着账目,一直美滋滋的,对左梦庚那真是崇拜到了骨子里。 “三姐夫这对人心的算计,比诸葛亮都要厉害。” 潘晓纳也是心悦诚服。 “跟着姐夫这几日,别的不说,单单是这做生意的本事,着实大开眼界。还是第一次知晓,竟然可以这般赚钱。” 对于亲人的夸赞,左梦庚毫不在意。说完了雅姿的生意,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 他让傅以渐拿过一件衣物,递给徐尔斗和潘晓纳。 “你们看,这种布料制成的衣物,配上礼服是不是很好?即使没有礼服,平素日常穿着,也十分舒适。你们将这件衣服带回来,交给厂里仔细研究,务必吃透其中的面料,争取早日实现量产。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一两年内,我这里就要大量订购。” 左梦庚所说的衣服,就是衬衫。 有了衬衫,礼服、西装、中山装什么的穿起来才合体。 徐尔斗拿过来研究了一番,道:“这个衣服和西洋人穿的内衣很像,但用料不同。不过……”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左梦庚,才道:“西洋人说,这种衣服是不能露于外面的。” 一直到文艺复兴初期,衬衫还是被当做内衣看待的。如果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将衬衣露在外面,那是难以想象的。 不过从十六世纪开始,欧洲的人们开始接受颈部、腕部的衬衣显露出来了。 而让衬衫完全显露出来的穿法,并且得到人们的认可,那需要到十九世纪后期了。 同时这个时期的衬衫,是用亚麻制造的。这也是徐尔斗为何说,与手中的棉布衬衫用料不同的原因。 左梦庚是军人,做事考虑最多的就是实用性。既然衬衫舒适方便,没理由在能制造的情况下不弄。 徐尔斗和潘晓纳可是都穿过衬衫的,知道这种衣服的好处,自然没有异议。 左梦庚第二个要交待的事情,就是袜子。 “这种袜子用的布料,我这里订购三十万匹,松江那边抓紧生产,最好一个月内送来。” 徐尔斗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赶紧道:“军袜的话,完全可以在松江生产,然后运送成品过来。” 左梦庚却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能什么都交给你们做,这边的服装厂也要有所产出的。” 其实是他对商人始终存在不信任感,哪怕徐家是自己的亲戚。现如今这个阶段,军用品还不到分包给社会商人的阶段。 同时王秀芹的服装厂也还不够规模,必须要快速成长起来,才能和松江那边形成制衡。 左梦庚在扶持松江棉纺的同时,已经在考虑如何避免垄断诞生了。 徐尔斗当然洞悉不了他的深意,不过也没有在意。如今松江那边经过一系列改革,生产非常繁忙,已经到了满负荷的状态。没了新军的这笔订单,影响并不大。 左梦庚最后一件要交待的事,是关于丝袜、棉袜和皮鞋在江南销售的问题。 徐尔斗和潘晓纳即将启程回去了,他们带回去的,还有一千多双新式皮鞋。 “江南远比山东更加繁华,风气也更加开放,新东西也更加好宣传。可以准备些精美的礼物,送给那些青楼名妓。烟花豪奢之地,只要那些名妓们带了头,这些东西风靡开来绝对不难。” 左梦庚的想法,依旧是名人代言。 不过和山东这边由他和徐若琳的领袖代言不同,江南那边就要利用江南的特色,名妓、名士的效应一点都不差。 徐尔斗裹掌大笑。 “昨日我们还在商议要这么办呢,不成想,英雄所见略同。” 见他们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左梦庚宽慰不已。 “那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 伫立在大凌河城头的祖大寿,却不能等来任何的好消息。 自从接到朝廷的命令,要他前出锦州,修筑大凌河城的时候,祖大寿就知道,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他根本就不想来,于是给孙承宗写了密信,希望孙承宗能够阻止此事。 很可惜,在这件事上孙承宗无能为力。 无论他的威望多高,都不可能高的过皇帝的意志。 在丘禾嘉和高起潜的逼迫下,祖大寿满腹辛酸地带着麾下和民夫,胆战心惊地开始筑城。 这段时间里,他也没闲着,始终在往锦州、山海关催问。 问的东西主要有两样。 一个是钱粮,一个是援军。 祖大寿很清楚,只要开筑大凌河城,后金就一定会来攻打。 没有足够的钱粮,大凌河城就无法防御;没有援军,此城终究是死地。 可上面的回复,一直都在模棱两可。只说钱粮和援军都在路上了,却不给出保证。 姻亲吴襄送过来密信,内容十分悲观,也让祖大寿得知,山海关那里风平浪静,竟连一兵一卒的援军都没见着。 七月酷日如火,祖大寿却浑身冰凉。 望着苍茫大地,似乎想要找到自己的出路在何方。 找啊找啊,却从苍茫中发现了一骑从极远处飞奔而来。 马上的骑士十分狼狈,看的出来是在亡命狂奔,等冲进了城里时,已经没有了力气,是被人架着到了祖大寿面前的。 “大帅,鞑子……鞑子发兵了,昨日已到了辽河。” 周围众将一片哄然,许多人都脸色惊惶。 祖大寿反而没有多么慌张,或许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原因吧。 他再问道:“可曾看清,有多少人马?” 斥候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大约三万余。” 祖大寿眉头紧皱,发觉事有蹊跷。 “缘何这般少?” 随即他恍然大悟。 “啊……还有蒙古人。” 虽然后金兵力才三万多,但蒙古肯定也能出兵。如此一来,后金依旧动用了数万大军,泰山压顶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 第353章 心思各异 祖大寿绝非无能之辈。 多年鏖战,又是土著,让他对辽东的情形了如指掌。 听得后金兵力仅仅三万,他就知道肯定会有蒙古人助战。 “领军何人?” 斥候立刻道:“黄色团龙旗,应该是黄台吉亲自来了。” 在场诸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努尔哈赤死时,大明这边人人弹冠相庆,只觉少了一个劲敌。但黄台吉用一次次的表现向世人证明了,他比他爹还要恐怖。 听闻是黄台吉亲自领军,在场的人全都没有了战意。 祖泽润当即劝说。 “爹,咱们撤吧,这里守不住。” 祖可法也是同样心思。 “咱们只需撤回锦州,鞑子便无可奈何。” 其余众将纷纷议论,无一例外,全都是想要撤军的。 祖大寿听了,不免心动。 他当然知道朝廷逼他修筑大凌河城,未尝没有别的心思。加上当年袁崇焕一事,令他对朝廷也是心灰意冷。 可就在他犹豫未决时,旁边一人断喝道:“尔等何意?我辈从军,身负皇恩,未经一战便要弃城失地,岂不知死罪难逃?” 众人看去,训斥的人威风凛凛,乃是此次筑城的副将何可纲。 他不打算撤退,而是想要死守。 刘天禄脸色铁青,悲愤难平。 “何总戎,你看看,这里能守吗?一旦被围,全军上下、满城父老全都要死在这儿。” 何可纲满脸正气,不为所动。 “此番出征,乃是陛下钦命。未竟全功而返,怎对得起陛下隆恩厚望?大丈夫死则死矣,又有何惧?” 张存仁一巴掌拍在城墙上,怒吼道:“哪个爷们怕死啦?可这明知必输的仗还要打,糊涂!” 何可纲依旧寸步不让。 “勿须多言,祖大帅,你要撤便撤,何某只知军令如山,誓与大凌河城共存亡。” 祖大寿心里喷火,表面平静。 何可纲说的轻松,实际上却堵死了他所有的路。 倘若他真的撤退,而何可纲战死大凌河城,那么等待他,必然是朝廷的重惩。 祖大寿相信,崇祯也好,丘禾嘉、高起潜也罢,都在等待这个名正言顺的良机。 此时此刻,看着满城军民眼巴巴的目光,祖大寿是那么的无力。 “给锦州、山海关发信求援吧。” 刹那间,不知从何处起,若有若无的哭声渐渐响起。 那是整座城池数万人绝望的哀嚎,只可惜紫禁城里的皇帝并不能听见。 …………………………………… 八月初二,黄台吉在辽河河边等来了蒙古援兵,共有科尔沁、阿鲁、扎鲁特、巴林、敖汉、奈曼、喀喇沁和土默特八路兵马,总计马步兵两万余。 这一次的会盟,一个细节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蒙古诸贝勒觐见时的礼节,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他们先是遥拜了两次,到了黄台吉的近前又叩拜了一次,最后才和黄台吉行了抱腰之礼。 至于其他的小部落台吉和塔步囊(成吉思汗后裔结婚者),更是行三跪三拜礼。 这意味着蒙古诸部已经彻底臣服黄台吉,以后金的臣子自居。 黄台吉和蒙古诸部会盟后,将所有兵马分为两路。 德格类、岳托、阿济格率领一路从义州出发,穿插到锦州和大凌河之间,用以切断大凌河城明军退路。 黄台吉亲率主力从土厂路出发,走广宁大道,紧逼大凌河城下。 他下了严令,两路兵马必须于八月初六日在大凌河城下汇合。 初六上午,两路后金大军果然同时抵达大凌河城下。不但如此,还在城南抓到一个汉人,送到了黄台吉面前。 什么抓到的? 分明就是后金预先埋伏好的探子。 此人将大凌河城内的将领、兵力、粮草等所有情况都告知给了黄台吉。 黄台吉据此制定了围城打援的计划。 对大凌河城只是围而不攻,在城池的四周挖掘壕沟。 不要以为那时的军队土工作业很差。 后金军在大凌河城外挖掘的壕沟,长足足有三十里,而且与城池还有三里左右的距离。因此城头的火炮根本产生不了威胁,也影响不了掘壕的进度。 壕沟深一丈、宽一丈,沟外还砌了墙,墙高也是一丈。上面又有垛口,可以方便后金军的火枪、弓箭射击。 而在墙的内侧,又挖有壕沟,宽五尺,深七尺五寸,上面还用秸秆、泥土做了遮盖,起到了陷阱的作用。 后金军的大营将大凌河城彻底包围了,营寨外同样也有壕沟。 如果此时有飞机从空中俯瞰的话,就能够看到,大凌河城就好像一只昆虫,而那些壕沟就像蛛网。 昆虫被困在蛛网中间,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挣脱了。 一直到第二天,大凌河城中诸将才反应过来,后金改变战术了。 眼见着壕沟在大地上无限延展,祖大寿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无奈之下,只好派出一支兵力袭扰,希望延缓后金军挖掘的速度。 后金军早有准备,犀利的反击之下,还擒获了带兵出城作战的都司王延祚。 之后的日子里,双方就在掘壕——试探——掘壕中来回循环。而随着壕沟的日已成型,城内的明军就算是想要突围,都已经做不到了。 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援军。 八月初四,身在山海关的孙承宗、丘禾嘉和高起潜就接到了祖大寿的求援信。 “东虏来势汹汹,大凌河城尚未筑就,祖总戎粮草不济,必须尽快增援。为今之计,当尽起山海关之兵赴援。再给陛下上疏,请求朝廷派遣援兵。” 孙承宗很郁闷。 他上疏请辞被崇祯打回来了,而且理由让他吐血。 你看徐阁老年纪大了请辞,朕不忍心,只好答应了。老师总不能当此时刻,令朕顾此失彼吧? 是的,崇祯用了黄平的计策,成功地打退了孙承宗想要撂挑子不干的心思。 请辞不成,孙承宗并没有躺平,依旧尽忠职守。接到祖大寿的求援,他便准备发兵。 可惜,如今的大明从不缺拖后腿的。玩得最绝的那位,还就坐在他的对面。 “阁老勿急,大凌河距此数百里之遥,情况不明,贸然发兵,恐有不测之祸。下官之意,当先派遣斥候,妥善侦测。待万事详实后再出兵,方为妥帖。” 老成持重的言行下,明摆着是对祖大寿的猜忌。 孙承宗怒火中烧,慨然道:“军国大事,十万火急,耽搁一日便大事去矣,丘中丞不可不查。” 丘禾嘉也不藏着掖着了。 “二年时,祖大寿便心怀怨言,其后更不将皇命朝廷放在眼中。阁老可敢担保其赤胆忠心,别无二心?” 孙承宗哑火了。 他还真的不敢担保。 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来,文官为帅的害处。 遇到这么十万火急的情况,倘若主帅是军人,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布置做了再说。 可孙承宗说到底也是文官,同样会权衡利弊。 让他以身家性命、身后名声来给祖大寿担保,他便退却了。 成功为难住了孙承宗,丘禾嘉洋洋得意,干脆越俎代庖。 “既如此,吴总戎,先向大凌河派遣斥候吧。待得了准信,咱们也好应对。” 吴襄站在一旁,亲眼目睹了大人物们的交锋,心底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 祖大寿可是他的亲戚,得知祖大寿被困在大凌河,他当真是心急如焚。 奈何他一个武将,还是骤然新贵,根本没有资格做些什么。 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快拿回切实的情报。 领命之后,吴襄立刻派出了十数队斥候,昼夜兼程奔赴大凌河。 同时,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抓住机会开口。 “诸位大人,倘若东虏围城为真,单以山海关之兵,恐难胜任。还请各位大人早做筹谋,积蓄兵粮,方能万无一失。” 在座的三位辽东主官全都面色难看,但是却无一人回应。 吴襄一滩苦水窝在心尖,讷讷无言,最终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再看向阴云密布的东北方向,心里不禁慢慢盘算。无论如何,这一场变故中,都不能身陷险地才是。 至于困在大凌河城的祖大寿…… 那可是他至亲至爱的大舅子啊! ------------ 第354章 各个战场 大凌河到山海关,大约三百多里。 以路程算,军队的快马初四赶到山海关,最多初十,朝廷就能做出决断。 尽管祖大寿已经对朝廷很失望了,但他还是低估了朝中官员的底限。 初七,出现在大凌河外围的,仅仅是丘禾嘉派遣而来的斥候。 看到了这边的真实情况,这些斥候再赶回山海关通报。一来一回,就已经初十了。 到此,身在山海关的孙承宗、丘禾嘉等人终于确定,大凌河城被数万后金大军给围了。 这一下丘禾嘉和高起潜也慌了,知道事情大条了。 没办法,只好给朝廷去信、求援。 十三日,辽东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崇祯面前,迅速震动了朝堂。 “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殿上,崇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可下面的大臣,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君臣磨合几年了,大家对于这位年轻的君王多少也有了点认知。同时对于崇祯的作派,更是腹诽不已。 当初就说了大凌河城不该修,还不是你逼着修的。 现在出事了,你又着急上火了。 这种时候怎能出头? 一个弄不好,就是袁崇焕第二了。 见无人出声,崇祯血气直涌入头部。 好,你们不出声,那朕就直接点将。 “温卿,何以教朕?” 温体仁眼观鼻、鼻观心,张嘴就来。 “陛下,为今之计,别无他法。唯有勤修武备,选贤任能,方为上策。” 说了,等于没说。 想他温体仁当官的一大秘诀就是,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只要什么都不干,便万事大吉矣。 崇祯对这种客套话已经失去了兴趣,转头又问道:“周卿,你为首辅,切莫令朕失望。” 周延儒欲哭无泪,这首辅还不如不当呢。 莫得办法,他是百官之首,退避不得。 想了想,他只好道:“陛下,大凌河数万军民不可弃之,否则人心崩坏,大事去矣。为今之计,只有速发援兵,方能解辽东之厄。” 其实崇祯自己也知道,辽东的局势只有派遣援兵才行。 “援兵何来?” 周延儒对军事一窍不通,正为难之际,脑子里灵光一闪,忙道:“陛下,山东左梦庚乃当世良将,其对东虏战绩辉煌。倘若派往辽东,则东虏必定丧胆张惶,不战自乱。” 听他提及左梦庚,崇祯怦然心动,正要点头之际,有一大臣忙跳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张振秀。 “陛下,左梦庚如今主剿白莲妖魔,已将其残部困于蒙山之中,假以时日,必定可尽全功于一役。倘若此时调其离开,则白莲妖魔重回世间,又不知多少愚夫愚妇受其蛊惑,大乱再起,无休无止。” 张振秀早就得了通气,在朝中无论如何要阻止左梦庚被调离山东。 而他给出的理由,也是崇祯不能拒绝的。 辽东的局势危如累卵不假,可白莲教的危害崇祯也不能忽视。 这个从大明建国之初就如同跗骨之蛆的邪教,一直以来可是给大明制造了数不尽的麻烦。 历代皇帝都想要将其剪除干净却始终没有做到,如今好不容易将其尽数围困于一地,要是再给放出来…… 崇祯迅速警醒过来,忙道:“左梦庚有重任在身,无须再提。周卿另拟人选吧。” 周延儒表面平静,内心颇为遗憾。 他要调动左梦庚去辽东,其实并非心血来潮,背后也有着深深的算计。 南京论战的事,已经传到了他这里。 得知张采等人大败亏输,如今江南之地尽议刘学,周延儒就知道情形颇为凶险。 尤其张溥回去之后,又给他写了密信,直言刘宗周师徒乃世间大害,要他在朝中想办法除之。 周延儒一时片刻没想到怎么对付刘宗周,便想要趁此机会对左梦庚下手。 奈何被人护了下来。 想到这里,周延儒不禁探究地看了一眼张振秀。对方则已经退了回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而没有了算计,周延儒对军事就真的是两眼一抹黑了。 “陛下,老臣于军伍之道才疏学浅,只怕妄言而坏军国大事。诸般谋划,当仰仗梁司马为佳。” 这个推脱让梁廷栋避无可避,谁叫他是兵部尚书呢? 好在梁廷栋早有准备,张口就来。 “陛下,如今山海关只有总兵吴襄两千五百兵马。若救大凌河城,须从各处调兵。微臣愚见,京畿、山东、山西各抽调一部,会合山海关兵马,当为上策。” 这个策略没什么花头,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崇祯只是问道:“何人可以领军?” 梁廷栋知道他的心思,推举的人选也是仔细考量过的。 “监军兵备道张春可用。” 崇祯对张春的印象很好,当初己巳之变时,他还召张春入内奏对过。后来的作战中,张春果然屡立功勋。 “既如此,爱卿火速拟定章程,不得延误。” 梁廷栋领命,回去之后立刻开始调兵遣将。 除了任命监军兵备道张春为太仆寺卿,统领诸路援军外,也给各地兵马送去了调令。 其中从山东调遣的兵马最多,除了总兵宋纬的五千车营外,还有驻扎在各地的部队。当然了,登莱巡抚孙元化也同样得到了调令。 孙元化不敢怠慢,立刻行动。 除此之外,京畿各地的明军也都在调遣之列,要他们开赴山海关归张春统辖。 而要说对这个调令最不满的,当属宣大总督张宗衡。 倒不是张宗衡秉承左梦庚的意思,故意捣乱,而是山西战场实在是到了危急时刻。 就在七月中旬,总兵王国梁轻敌冒进,被义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导致全军溃陷。王国梁也被下狱,择日法办。 因为王国梁的失败,各路明军全都吓破了胆,加上兵力不足,已经无法对山西的义军造成威胁。 张宗衡和巡抚许鼎臣焦头烂额,只能硬撑着。 一直耗到九月初,朝廷的催促甚急,张宗衡没办法了,才让左良玉率军三千五百人赴援。 结果左良玉也是贪生怕死的性子,根本不想去辽东,一路慢慢悠悠地拖延时间。一直拖到大凌河那边都打完了,他都还没有到达山海关。 于是就被朝廷勒令停了下来,驻守京畿原地。 一直到崇祯五年秋,义军攻入河南怀庆府,左良玉才被派去作战。 朝廷这边效率缓慢,孙承宗却等不及了。 他也懒得和丘禾嘉、高起潜扯皮,亲自赶赴锦州坐镇,同时组织了第一波的救援。 八月十六,孙承宗派出了松山守军两千多人前往大凌河增援。 结果可想而知,这股援军都没能靠近城池,就被后金军打垮,逃回来的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要说各路援军里,最忠心耿耿的,还是宋纬。 他是最早赶到山海关的。 在山海关的张春左等右等,还是等不来其他各路援军,而大凌河那边又军情如火,张春无奈,只好率领吴襄、宋纬率兵六千前往救援。 阿济格率军迎战。 因为大雾,两边也没打出什么花样来,不得不互相退去。 明军第二次增援,也失败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荒唐事还在不断上演。 就比如在山东,接到要去辽东增援的调令,泰安的官兵竟然奔驰逃跑,最终由利津县遁入海中。 总之,宁可做逃犯也不去辽东。 孙元化那边也不顺利。 他是八月二十七接到了调兵命令,第一时间就传召皮岛的副总兵张焘、参将黄斐还有孔有德等人会合。 结果除了张焘,无论是黄斐还是孔有德,全都磨磨蹭蹭,想尽办法拖延。 足足拖了一个月,一直到九月二十七,登州派出的援军才正式从水路出发,赶往三岔河。 各路烽烟滚滚,左梦庚也不好留在临清躲清闲,再次启程回了沂蒙山区,开始部署对白莲教的围剿。 这一次是真正的十面围剿了。 第一师的三个团、第二师的三个团全都被调动了过来,将偌大的蒙山山脉围的水泄不通。 还有新组建的第三师的三个团,也加入到了此次作战当中。 以战代练,可以更好地促进新部队成长。 一时间,中华大地上,好几个地方同时硝烟弥漫。 每一处的胜负,都牵动着人心。 ------------ 第355章 大幕拉开 这一次围剿蒙山白莲教,新军可谓是全军出动,总兵力高达三万。 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只能是左梦庚亲自坐镇指挥。 回到蒙阴县后,他在这里建立了指挥部。 待全军营级以上军官都到了后,一场庞大的军事会议在此召开。 “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也许会持续数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希望你们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回去之后也要和下面的士兵说清楚。” 其实论面积,蒙山在整个沂蒙山脉当中并不大。就如同一条毛毛虫,横亘在沂蒙山脉的中间位置。 真正难打的,是蒙山以南的尼山山脉。 之前新军在曲阜的战斗,打的只是尼山山脉的最西端而已。 事实上,真正的尼山山脉,西起曲阜,东至沂州(临沂)。南麓一直延伸到滕县(滕州)、峄县(枣庄),北部一线则到泗水县、平邑县、费县,幅员上千平方公里,山峰无数。 这么大的地域,光靠正规军,都没法完成彻底的封锁。 因此这一次参与作战的,除了新军的八个团之外,还有一万五千多民兵。 这些民兵,有从临清、东昌和安山湖调遣过来的一万一千人,还有蒙阴附近刚刚成立的一千多人的民兵部队。 就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党还醇、祁彪佳等人开始了行政管理。 针对蒙阴县被破坏严重、人口损失的情况,党还醇等人执行了左梦庚的想法,那就是合村并镇。 将大山里面人口较少、土地贫瘠的村民迁移出来,搬迁到附近比较大一些的镇级安置点。 由县政府出面,给这些百姓们盖了新房,同时分了耕种的土地。 党还醇还借鉴了临清农垦集团的做法,将各个镇的百姓们召集起来,商讨成立了若干个山林公司。 山里土地贫瘠,当然不适合耕种。但山区优渥的自然环境,培育树种、果林、山珍之类的,却再合适不过。 对于县政府的举措,老百姓们普遍不太理解。 好在这一个多月下来,还幸存的百姓不但分到了新居,还得到了足够生活的粮食,又给分配了土地,让他们对政府十分信任。 既然不懂,那就听政府的好了。 现如今,蒙阴县境内已经开始山区的勘探,同时从附近地区吸纳人口。 等到明年开春,针对山区的经营也会陆续展开。 在县政府站稳脚跟后,作训部的人也入驻进来,招募民兵。 得知当兵不但会可以吃粮,而且还有不菲的收入,蒙阴县的青壮积极性非常高。 经过甄别和选拔,最终成立了一支一千一百多人的民兵部队。 和正规部队不同的是,民兵都是农闲时分训练。但训练的科目,几乎和正规部队一样。 他们的武器配备为一部分燧发枪、大刀、长枪等。 至于火帽枪和火炮,肯定是不能分配给民兵部队的。 饶是如此,这些民兵使用的燧发枪,都已经远超明军、后金军使用的火绳枪了。 “接下来,我们将在蒙山、尼山周围建立严密的封锁网。交通要道、城池、重镇由正规部队设卡,村寨、小路由民兵负责。再次强调一遍纪律,无论是正规部队还是民兵部队,绝对不许扰民。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如果谁敢忘了,执行军法的时候莫要后悔。” 柳一元宣布了作战计划,同时也杀气腾腾地做了警告。 新军扩张的太快,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许多士兵还没有完成彻底的锤炼和改变,还保留了原有的习气。 这种时候,唯有严苛的军法才能防止军纪败坏的情况出现。 而等打过几仗,新兵变成老兵,思想工作和教育工作再跟上,目前的这些问题自然而然就消除了。 如果还有士兵作奸犯科,那就是大浪淘沙了。 随着作战计划制定,各部立刻行动起来。仅仅用了十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包围网。 整个沂蒙山清剿计划共分为两步,第一步是蒙山,第二步是尼山。 因此在兵力部署上,围困尼山的部队主要以几个骨干团和大量民兵为主。而围攻蒙山的,则多数为新部队。 目的还是锻炼新兵,使之快速成长。 第一师第三团、第二师第四团组成西集团,由左荣指挥,负责从西面进攻。 第一师第四团、第三师第一团加部分民兵,组成东集团,由茅元仪指挥,负责从东面进攻。 第一师第四团、第二师第三团、第三师第二团组成北集团,由左梦庚亲自坐镇、白小七指挥,负责从蒙阴县为基地清剿蒙山北麓。 第一师第二团、第二师第二团、第三师第三团加上部分民兵部队,组成南集团,由柳一元、左永联合指挥,负责清剿蒙山南麓,顺便建立封锁尼山山脉的北侧封锁线。 这一次的作战和以往完全不同,是要将白莲教彻底消灭的。 因此左梦庚的命令就是,进攻速度要缓,但是要稳步推进。每一个坡、每一道沟,甚至每一颗树都不许放过,一定要反复打扫。 预计用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完成蒙山围剿作战。 ………………………………………… 九月初,等的心急如焚的张春终于等到了京畿、山东其他各路援兵,开始了第二次救援作战。 而他们的行动,才刚刚开始,就被后金侦知。 黄台吉亲自领军迎战。 他老奸巨猾,和多铎仅率少量兵马走在前面。而明军对此一无所知,浩大的部队烟尘滚滚,隔着老远就被黄台吉看到了。 黄台吉胆大心细,率军贴着矮山走,渐渐靠近了明军。 张春也非无能之辈,遍洒斥候,同样发现了黄台吉的踪迹。于是六千大军掩杀过来,而黄台吉的身边只有两百亲兵。 这么悬殊的兵力对比,是不是胜负结果已定? 对不起,令各位观众老爷失望了。 黄台吉亲自率领两百亲兵突击,六千多明军竟然被冲杀的溃不成军,立足不稳。等后金的大军赶到,已成掩杀之势。 明军大败而逃,损失多达三分之一。 第二次击败明军的援军,黄台吉干脆将计就计,对大凌河城搞了一次假增援。 后金军士兵穿上明军的铠甲、打着明军的旗号,喊杀着铺天盖地杀向金军大营。 祖大寿在城头看见,喜出望外,立刻率兵出城,打算里应外合。 理所当然,祖大寿惨败。 要不是部将英勇,他本人都要被活捉。 从那以后,大凌河城中众将再无出城作战的想法。 他们已经分不清敌我了。 除非外围的明军能打败后金,否则的话,他们连支援友军的念头都没有。 ……………………………… 崇祯四年九月的陕西,依旧天干物燥,大地开裂。 放眼望去,黄沙漫天,千里不见绿色。唯有皑皑白骨隐约曝于荒野,宣告这里是一片没有生机的土地。 宁塞县城,此时却有一场酒宴歌舞升平,仿佛和外边的荒蛮无关。 在座诸人,早已喝的酩酊大醉,各种丑态毕露。 唯独主座上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将军始终清醒,见酒宴差不多了,便道:“各位从今以后俱是朝廷命官,须知皇恩浩荡,忠义为要。今日回去之后,告诫下面的人,再莫要铤而走险,以遭杀身灭族之祸。” 一群醉酒的汉子纷纷跪倒,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咱都听守备的。” “贺人龙,从今儿起,你就是我赶三山的兄弟。回头……回头咱们再喝。” 那将军,正是守备贺人龙。奉延绥巡抚洪承畴之命,设宴款待投降受抚的义军首领。 一众义军首领出来,许多人早已神志不清。更有一人实在憋不住了,也不及和别人打招呼,返身钻进了旁边的胡同,放一放水再说。 待他再出来时,同伙们早已走的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喝的迷迷瞪瞪,不辨东西,只好努力回忆着路线瞎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突然火光冲天,同时伴随着无边无际的喊杀声。 这一下可把他三魂七魄吓没了一半,同时酒也醒了。 正不解发生了什么时,迎面涌来好大一群人,各个都十分狼狈。 定睛瞧去,不是旁的,正是各首领的麾下。 那些人也看到了他,一窝蜂似的冲了过来。 领头之人叫张孟金,正是他的部将。 “大哥,狗官言而无信,要将咱们赶尽杀绝!” 那人脸色煞白,头脑有些不够用了。 “怎……怎么可能?” 张孟金大急,吼道:“几路首领全都被杀了,咱们兄弟亲眼所见。狗官埋伏了官兵正在屠营,许多兄弟都没了命。大哥,咱们咋办?” 那人晕晕乎乎的,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 张孟金急了,目露凶光。 “大哥,你不会收了狗官的钱财,把咱兄弟都卖了吧?” 生死关头,这家伙终于清醒过来,忙道:“胡说八道,俺大哥就被官府砍了脑袋,俺和朝廷不共戴天。” 张孟金大喜。 “大哥,狗官不让咱们活,咱们继续造反,杀他个痛快。” 事已至此,这家伙也知道无路可退,只得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反了,反了算逑!” 崇祯四年九月,原本投降的陕北义军领袖神一魁再次起兵,攻占宁塞县城。 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的陕西农民起义,再次出现了变故。 紧随其后,谭雄起兵攻占安塞县;一座城、一朵云、薛红旗攻占安定;浑天猴攻占甘泉县、葭州;黄友才、刘五、郝临庵、可天飞围攻环县。 洪承畴原本打算转战山西的计划彻底搁浅,不得不再次调兵遣将围剿陕北义军。 中华大地上,陕西、山西、辽东、山东四地,同时爆发大战。 轰轰烈烈的战争大幕,至此彻底拉开。 ------------ 第356章 真相 孟良崮之战,给新军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对于山地作战有了经验。 因此在决定进攻蒙山时,左梦庚没有着急进军。而是号召全军进行大学习,务必把山地作战的经验普及到基层去。 之前参与了孟良崮之战的部队,抽调了大量的人员到各个团里充当教官,进行山地作战的讲解。 这个过程,当然十分漫长。 新军在九月初完成的围困,而一直到十月,战斗都没有打响,就是在进行全军学习。 左梦庚坐镇蒙阴县,却熟知天下事。 各种情报海量汇聚而来,着实让他看了一幕幕大戏。 辽东因为打仗的原因,所以情报的传递速度缓慢了许多。很多时候,甚至都传递不过来。 不过从已知的情报中左梦庚还是能够获悉,明军和后金军,其实也是卧龙凤雏,半斤八两。 明军内部各种扯皮倒灶,互相提防,严重影响了作战效率。而后金军那边也差不多,妖蛾子事儿一点都不少。 区别只在于,后金的情况黄台吉能够一手掌握。 毕竟他就在第一线,解决的速度远不是远在京师的崇祯能够比的。 就比如八月十二日这一战。 原本按照黄台吉的计划,是部署了诱敌方案的。 他让杨善、巩阿岱、苏达喇立于壕沟边上,等明军冲上来后就原地接战。而图赖、南楚哈克萨哈位于两黄旗中间,等看到明军追击后金方伐木的民夫后,再出击。 结果呢,祖大寿只是略施诱敌之计,图赖就上当了,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违命出击。 牵一发而动全身,图赖这一出击,逼着额驸达尔汉也只能跟着出兵。其余的兵马一看两黄旗都出战了,当然也只能跟着行动。 两蓝旗的兵马追到锦州城下,下马步战,虽然将明军逼入了壕沟之内,可壕内的明军却可以同城头上的明军互相配合,打的两蓝旗损失惨重。 这一战,后金折损了副将孟坦、副将图穆布鲁、备御多贝、侍卫郭哩等多员大将。 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图赖的轻举妄动,导致墨尔根戴青(多尔衮)贝勒也跟着率兵进击,而且还遭遇了凶险,着实吓坏了黄台吉。 黄台吉恨透了图赖,哪怕图赖作战英勇负伤,还是责令众将不得去探望。 额驸扬古利、巩阿岱违令,被黄台吉喷了满脸唾沫星子。 黄台吉的做法,看似薄情,但实则是庇护了图赖。 因为这一战中损失最大的,是两蓝旗,是莽古尔泰的麾下。 莽古尔泰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一心想要找图赖、扬古利等人的麻烦,结果和黄台吉发生了第一次冲突。 而整个大凌河之战,也是黄台吉和莽古尔泰矛盾总爆发的引子。 左梦庚看着这些情报,不禁陷入沉思,琢磨着其中有没有什么能够做文章的地方。 ………………………………………… 九月末的渤海已经寒冷彻骨,漂浮于海上的船队四面被海水包围,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 而在船上的人,恰好都是这般感触。 中间一艘沙船上,正有一将焦急地眺望西方,似乎等待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黄发碧眼的西洋人,却优哉游哉地仿佛事不关己。 须臾,西方的海面上一阵波澜。 不一会儿,几艘小船靠了过来,更有一将登上了此船。 那将军急不可耐,匆匆迎上去,不待来人立足便问道:“瑞图兄,前方如何,可能登陆?” 来人满身水汽,颇为狼狈,言辞却很坚定。 “总戎,三岔河已经结冰,然冰面尚薄,无法承重,我军无法渡河。”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那将军却几乎笑出声来。总算顾及周遭目光,强行忍耐住,又转头问向那西洋人。 “西劳将军,你已听到,前方结冰,阻挠了我大军去路,现在该怎么办?” 那西洋人眼珠子乱转,还伸出手来感受了一下空气。 “孔将军,你确信真的结冰了吗?” 来人脸色涨红,但是寸步不让。不但是他,周遭的兵将也都目露凶光,盯上了西洋人。 “西劳将军,本将亲眼所见,三岔河确确实实……结冰了。” 感受到杀气弥漫,西洋人立刻选择了从心。 “哦,真不幸,看来是上帝不让我们前往大凌河了。” 那将军重重点头,如释重负。 “天意如此,如之奈何?” 他和那孔将军再次对视一眼,立刻有所动作。 “传令全军,海上飓风呼啸,我水师损毁严重,加之三岔河结冰,无法登陆,即刻起返回双岛,待修整完毕,再兵发大凌河。” 众将士轰然应诺,原本慢吞吞的动作一下子麻利了许多。二十一艘沙船几乎眨眼之间就完成了掉头,直奔原路返回。 …………………………………… “我这个叔父啊,真是天真的可以。竟然妄图派遣东江兵去辽东增援,呵呵……” 收到情报的左梦庚正在烤土豆,旁边还凑了柳一元、左永等人。 柳一元嗤笑连连。 “当初袁崇焕擅杀毛文龙,东江镇和关宁军早已势同水火,如今又是必死之局,怎么可能会去救援?” 左荣比较老实,疑惑问道:“不是说张焘、孔有德等人的船队遭遇了飓风,不得不返航吗?” 左梦庚嗤之以鼻。 “如今都已初冬,哪来的飓风?” 别人对季风不太了解,他可是门清。 台风天早就过了,辽东甚至都开始下雪了。 皮岛前协副总兵张焘、东江游击孔有德纯粹就是借口,根本不想去辽东送死。 孔有德这个东江镇的将领不愿去理所当然,连张焘这个孙元化的亲信都不想去,明军的斗志可见一斑。 柳一元幽幽地看过来,目光里饱含热切。 “如今山东兵马俱已抽调一空,只剩我军存在。倘若此时发动,夺取整个山东当不费吹灰之力。” 左梦庚却摇摇头,将烤好的土豆从火堆里扒出来,一人扔了一个。 “不急。” 见柳一元打算刨根问底,左梦庚便说的直白了一些。 “我那个叔父最是锲而不舍,孔有德等人自以为借口飓风、结冰想要打消他的念头,那是痴心妄想。看着吧,不出月余,东江兵还是会被逼着增援辽东。水路危险,那就走陆路嘛。” 柳一元却误会了。 “你是在等东江兵离开?好更有把握一些?” 左梦庚眸子深处满是蔑视。 “东江兵算什么东西,也配阻挠我新军兵威?我是在等东江兵忍无可忍,悍然暴起之机呢。” 众人大惊。 “参座,你怀疑东江镇会造反?” 左梦庚智珠在握,信心满满。 “不是会,而是一定。辽东,东江镇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待被逼到了极限,还能如何?当然是一反了之。” 事已至此,他也把自己的心思稍微透露了一些。 “先前白莲教作乱,把山东的社会基层破坏的不轻。尤其是中小地主,丧失殆尽。可那些大地主还在,同样是咱们的拦路虎。对付这些人,咱们出手不方便。可东江镇的叛军嘛,就无所谓了。” 众人抿着土豆,却感受不到香气。 因为全都被左梦庚的计划惊到了。 谁能想到,这位的计划竟然如此果决、彻底呢? 九月底,左梦庚终于拿到了山里的确切情报。 被困在蒙山之中的白莲教乱贼,正是慕容财残部。 过去的几个月中,慕容财与董大成、赵四之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慕容财独自出走,躲在蒙山当中,宁可被新军团团包围,都不踏入尼山一步。 “不出意外,应该是内讧了。” 左贵也来了。 他有一个艰巨而隐秘的任务,同时也对白莲教内部的情况洞若观火。 江湖草莽,跪的是关二爷,做的全是亏心事。 哪有什么义? “赵四和董大成是名副其实的白莲教坛主,慕容财以前不过是个小喽啰,如今做大之后,想要和那两位平起平坐,自然也就起了龌龊。” 众人思量,觉得情况也是如此了。 白小七高兴不已,笑道:“那就好办了。咱们打慕容财的时候,也不怕两边勾连,牵扯精力了。” 左梦庚也是同样的想法,作战计划不禁大胆了一些。 他对左荣道:“十月初一,由你西集团率先发动进攻。具体作战计划我不管,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两天之内拿下茅草崮,进逼大天崮。” 左荣对于命令从不打折扣,立刻道:“保证完成任务。” ------------ 第357章 决战 九月中旬,大凌河城中的粮草就已断绝。 而这个情况,黄台吉立刻获悉。 因为有个商人叫张翼辅,趁夜从城中坠绳跑了出来,把城里的情况告知给了黄台吉。 城内没了粮草之后,就开始杀马。马肉吃光了,如今已经到了吃人的地步。 手无寸铁的筑城民夫还有饿死的士兵,都被用来充饥。 黄台吉闻讯大喜,立刻给城内射入书信,再一次对祖大寿进行劝降。 祖大寿不为所动。 他知道,孙承宗一定会来救他的。 他的猜测没有错。 为了救出祖大寿,孙承宗拿出了所有的能量,为此甚至不惜翻脸,彻底压制了丘禾嘉和高起潜。 而且这一次孙承宗不再势单力孤,他得到了张春的支持。 张春到辽东后,才知道这边的情况竟然崩坏到如此地步。 对于丘禾嘉和高起潜的乱政乱命,张春怒不可遏,连续给朝廷发去了好几封弹劾奏疏。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这些奏疏全都石沉大海,一点回应都没有。 不但如此,崇祯和朝廷的催战文书一封接着一封,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隐隐有怪罪张春畏惧不前的味道在其中。 张春这才知道,崇祯对他的赏识,原来竟是催命符。 无奈之下,他只好配合孙承宗再次调集援军。 这一次,经过十余日的准备,孙承宗和张春终于凑了一万八千多的兵力,满怀悲壮地向着大凌河城出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兮一去不复还。 站在锦州的城头,孙承宗满眼老泪,嚎啕不已。 老人家深知,张春这一去,是必不可能赢的。 不到两万临时拼凑的明军,怎么和五万多后金精兵打? 身临绝境,张春反而平静下来,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了作战当中。 九月二十五,明军渡过小凌河。稳妥起见,张春在此构筑了阵地。 结果等了三天,并没有等到后金军来攻。 没有办法,他们是援军,等不起。 九月二十七,张春挥军渡过大凌河,来到了距离大凌河城仅仅十五里的长山。 战争的胜负,从不以慷慨热血左右,胜或败都有其残酷的铁律。 明军的一举一动,始终都在后金的监视之下。 当明军跨过大凌河时,黄台吉就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黄台吉亲率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阿济格、额尔克楚虎尔、西乌里诸将,合满蒙各部两万余迎战。 站在土坡上,黄台吉将明军的阵型尽收眼底。 张春深知自己手头的这些军队乃是乌合之众,因此为了避免出现混乱,干脆令吴襄和宋纬猬集在一起,组成了刺猬阵。 宋纬的车营分列四周,各种枪炮覆盖战场,然后令盾车在前,带着全军缓慢前行。 吴襄的骑兵在左翼,既用来保护步兵,也随时准备突击。 “不能再等了,否则敌军盾车靠前,难以应对。” 黄台吉乃沙场宿将,立刻做出决断。 “德格类,你率左翼,寻机破敌;阿济格,你率右翼,绕过盾车阵,冲杀其步兵。” 德格类和阿济格领命而去,未几,后金阵中两支骑兵呼啸而出,分别从两个方向扑向明军。 “大人,是否应战?” 张春站在车上,也在观察后金军的动向。 “令两翼坚守,莫让敌骑靠近。其余兵马,直奔敌中军。” 张春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去和后金的骑兵纠缠,只去找黄台吉的中军决战。 只要打赢了黄台吉,两翼的威胁也就不是威胁了。 两翼的后金骑兵果然只是试探。 作为轻骑,他们只是在明军的阵列外围来回游弋,寻找着破绽,并不敢太过于靠前。 间或发起了一次冲锋,立刻遭到明军枪炮的轰击。火光四射中,留下一些尸体,便赶紧退去。 紧张的试探中,风势越来越大,裹着黑云渐渐笼罩了战场。明明是白日,可能见度在极速降低。 大风里裹着沙尘,吹的人抬不起头来。 德格类来回试探了几次,都无法接近明军本阵。结果前方出现沼泽地,导致骑兵无法行进。 无奈之下,德格类只好率军绕行。 谁知道这一绕,却被他捕捉到了战机。 原来大风狂沙之下,明军的阵型出现了松动。 特别是吴襄的骑兵和宋纬的车营之间,因为能见度的降低,导致两边渐行渐远,出现了一道三百多米宽的口子。 更加要命的是,阿济格挥军顺风而来,带着强大的势能已经撞入了吴襄阵中。 女真人生长于白山黑水,在成为战士之前,就是老林里最好的猎手。 德格类本能地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一马当先,顺着吴襄和宋纬之间的空档,切入了吴襄的屁股后面。 吴襄力抗阿济格已经很吃力了,正在酣战时,突然后军大乱。回头一看,只见风沙之下隐约暴露出来的后金盔甲,立刻亡魂大冒。 他还以为自己被切割包围了,什么也顾不上,立刻策马奔逃。 主将一逃,明军大乱,机灵的纷纷跟在吴襄的屁股后面,只往没有后金军的地方跑。 大家都是骑兵,明军真想跑,其实后金军也没有什么办法。 吴襄所部其实损失并不大,不过才一百多人而已。 可他这一逃,就等于卖了张春、宋纬等人。当然了,救出祖大寿的希望也彻底断绝。 天大地大,自己的命最大。 这种时候,就算是大舅子也顾不得了。 吴襄遁入狂风之中,不见了踪影。张春还茫然无知,依旧指挥着剩余的明军鏖战。 可站在高处的黄台吉已经发现了异常,立刻命令西乌里率领火器部队占领明军的东面,各种火炮、火箭朝着明军猛烈轰击。 张春亲临一线,极大的鼓舞了士气,明军死战不退,同样用火器还击。 一时间弹丸如雨、硝烟滚滚,两边的伤亡在直线上升。 眼瞅着后金军的火器竟然如此犀利,张春焦急万分,只希望能尽快将其解决掉,然后好回头对战后金骑兵。 “大人,放火!” 副将张洪谟的提醒,令张春大喜过望,立刻下令照此执行。 一时间明军各类纵火武器齐齐朝着西乌里的营地发射,火借风势,迅速燎原,吓的西乌里亡魂大冒,撤退的命令都到了嗓子眼。 然而人到绝路,老天都是敌人。 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不但如此,风向还诡异地调转了回来。西乌里营地里的大火迅速熄灭,而明军反而被大火侵袭。 态势逆转,后金军士气大振,炮火愈发凶猛,打的明军立足不住。 事实证明,这仅仅只是一场短促的强降雨。过了晌午,雨过天晴,战场的形势完全显露。 见张春、宋纬所部被团团包围,吴襄所部不知所踪,黄台吉亲自来到阵前督战。 其实后金的战法和明军基本上差不多。 天晴之后,后金的盾车赶到,数不清的后金军如同蚂蚁一般,躲在盾车之后,开始向明军进攻。 德格类和阿济格的骑兵也从另一边冲锋,奔到三十步内就是一阵箭雨。 明军被压缩在极小的一块区域内,导致每一波箭雨落下,都被大片大片地收割生命。 张春依旧在忘乎督战,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抓住张洪谟问道:“宋总戎呢?” 张洪谟不知何时中了一箭,甚至都顾不得处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结果却更加模糊。 此时的他,已经绝望了,基本的礼节和客气也不在乎了。 “谁知道呢?兴许战死了,兴许跑了。” 宋纬确实跑了。 当风向逆转的时候,宋纬就怕了。 在他看来,这是天意不可违,明军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希望。 反正吴襄已经跑了,多他一个不多。于是宋纬瞅准机会,带着亲兵杀开一条血路,一路往西去了。 只有可怜的张春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努力指挥着作战。 然而两位主将都跑了,他一个文官面对这样的局面,又能如何呢? 就在张春错愕的时候,极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吼声。 他抬头看去,看到的却是明军的寨墙被从外面推开,数不清的后金军从破口潮水一般地涌入。 还活着的明军已然失去斗志,纷纷丢掉手中的武器,高举双手跪地投降。 张春喟然一叹,反手抽出文士剑,就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可旁边的张洪谟等将校动作更快,纷纷扑了上来,阻止了他的自尽。 “大人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开玩笑,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哥几个在鞑子那里可没有分量,不都得被砍头呀? 有你在,大家伙才能活命啊! ------------ 第358章 攻山【周一求月票】 随着张春所部的覆灭,大凌河之战的结果已经注定。 消灭了明朝援军,黄台吉开始了对祖大寿的最后攻坚。 十月初七和初九,黄台吉两次致信祖大寿、何可纲、张存仁,督促他们投降,但是遭到了祖大寿的拒绝。 这时城中三万余人,已经饿死了一万多。 祖大寿就真的忠心耿耿,宁死不屈吗? 显然不是。 到了这个地步,祖大寿还不敢投降是有原因的。 他是被己巳之变中阿敏的屠城给吓到了。 对此,黄台吉再次给祖大寿写信,言明:过去杀辽民确有其事,我深为懊悔,现在早就不这么做了。至于永平屠城,那是阿敏干的,他也因此而遭遇了惩罚,希望你不要存在偏见。 祖大寿还是不信。 黄台吉极尽诚意,再次致信祖大寿的时候,还派了降将姜新入城面谈。 其实到了此时,祖大寿已经别无选择,他派出韩栋前往金营谈判。 到了十月二十五日,祖大寿杀了坚决不降的何可纲,正式投降。 这一战对明金双方的形势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从这一战后,明朝在辽东的有生力量荡然无存。后来建立的关宁铁骑,也不过是看门狗罢了。 孙承宗心灰意冷,引咎辞呈。 崇祯也闹了个没脸,不好意思阻拦,给予优渥之后,终于放这位老臣回老家了。 黄台吉在这一战中同时展现了极高的政治素养和智慧。 他强行制止了后金嗜杀滥屠的习性,严格遵守誓言。 对于投降的汉人、攻下的城池,全都妥善保存和优待,极大地挽回了阿敏屠城造成的损失。 这次战役明军被俘将领多达七十余人,其中不少还是高级将领。 对于这些降将,黄台吉一律官复原职,予以重用,加以恩养。 这个做法带来了连锁反应,导致后来的明军将领再同后金作战时,再无顾虑,投降也变得易如反掌。 在黄台吉执政时期,这个策略一直被严格执行。以至于后来满清入关,横扫北方,都跟这个策略不无关系。 要不是多铎搞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满清攻占江南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年。 远在沂蒙山的左梦庚接到了详细的情报,看过之后,除了叹息,就是在其中寻找可利用点。 想了想,他用笔在纸上圈了莽古尔泰、张春等人的名字,然后递给左富。 左富看过,将纸条销毁,告辞而去。 辽东的事被左梦庚抛诸脑后,他抄起望远镜,观察起前方的战事来。 和百大胜比起来,这个慕容财就是饭桶。以至于十月初开始进攻到现在,新军西集团已经攻到了东天门附近。 一个月的鏖战下来,士兵们成长的非常迅速。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山里的环境和作战方式。 因为慕容财所部的战斗力远不如百大胜部,所以在打了一段时间后,左荣遵循参谋的意见,又对战术进行了大胆的调整。 新军各团以班为单位,每个班间隔十到二十米的距离,进行波峰式的进攻节奏。 所谓的波峰式进攻,就是一个班在进攻的时候,其附近的友军部队并不会一同进攻,而是提供侧翼火力和侦察。待这个班的进攻结束,下一个班再往前推进。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白莲教的战斗力太差,即使以班为单位,也不怕白莲教乱贼的冲击。 再一个就是山路蜿蜒,地形崎岖,过多的兵力无法展开。 而新军的战术能够得以实现,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武器的先进上。 火帽枪高达五百米的射程,快速的装填速度,保证了一个班都能够组织起两波火力打击。 如此一来,就保证了进攻部队可以多点开花,令白莲教顾此失彼,只能一点一点被吃掉,一步一步后退。 今天的战斗,第二师第四团接到了一个比较艰巨的任务,那就是攻下蒙山峰顶。 蒙山峰顶位于东天门以西,不但是蒙山山脉的最高峰,还是东天门的门户。 占领了峰顶,就可以用火力居高临下压制东天门,帮助友军部队进攻。 作为第二师最后成军的团,第四团的资历和第三师的友军几乎差不多。这一次被派来打易守难攻的峰顶,也是左荣给他们的考验。 团长查书兵和政委朱鼎延明白上头的心思,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蒙山峰顶的主峰叫龟蒙顶,还是山东境内第二高峰,俗称亚岱。 此峰三面悬崖,只有一面可以攀登而上。 慕容财也知道此地重要,因为足足安排了三千多人防守。从山坡下到峰顶,一路上建了数十道寨墙,更挖了数不清的壕沟。 守军的手中还有一门火炮,此时就放置在山顶,居高临下覆盖了所有区域。 偏偏新军拿这门火炮还没有什么办法,因为角度不够,新军的火炮打不到。 “左右不过就一门老旧的火炮,发射速率可想而知。此地又只有一条路,没啥好说的,只能强攻了。” 查书兵观察好地形,迅速有了决断。 朱鼎延忧心忡忡。 “强攻的话,只怕伤亡不少。” 查书兵却没有这种顾虑。 “你也是从其他部队调过来的,还不知道吗?好兵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如何得到合格的将领和士兵? 除了必要的训练和装备之外,自然要在战场上大浪淘沙。 无论新军的武器相比起同时代的其他军队先进多少,总归会遇到艰难万分的战斗。 这种时候,就只能靠意志品质和超高的战斗素养来赢得胜利。 左梦庚最怕的就是全军上下养成对武器的依赖性,从而没有锻造出强大的心理素质,打不了硬仗。 因此在发起蒙山攻坚战时,他就暗示过各级将领,尽量少使用奇谋妙计,多打硬仗、多打呆仗。通过这样的战斗,把底层军官和普通新兵磨出来。 虽然这样伤亡不小,可一支强军的铸成,没有捷径可走。 左梦庚的望远镜里,第四团开始分兵,左、中、右各一路,每路大约一个连的兵力。而在负责进攻的连队后面,还有一个连的预备队。 剩余的部队在山坡下修筑了工事,所有火枪、火炮进入阵地,要对白莲教形成火力压制。 随着查书兵一声令下,第四团的进攻开始了。 炮兵率先开火。 先是打了一轮爆破弹,将白莲教的寨墙摧毁不少。待第二轮的时候,就换上了特种弹。 这些炮弹在落在地上时,并没有造成多少杀伤,但是涌出来的浓烟却很快笼罩了白莲教的营寨。 新军处于顺风位置,因此产生的浓烟随着风向一路往山头蔓延,等于将守军的视野都遮挡住了。 不但如此,浓烟里还掺杂了其他东西。白莲教乱贼吸了浓烟之后,立刻眼泪横流、咳嗽不止,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烧起来了。 这是兵工厂新研发出来的玩意儿,送到前线来做测试,正好让龟蒙顶的白莲教乱贼成为了第一批的试验对象。 借着浓烟弥漫的机会,新军三路出击,开始靠近。 一直到快要接近寨墙的时候,里面的敌人才反应过来。还能动弹的,立刻朝外射箭。 第一排的新军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弓箭伤到。后面的士兵也寻找各种掩体,只有一个倒霉蛋被射穿了小腿,让医护兵给拖了回去治伤。 “沈迅,把寨墙拆了。” 查书兵正好在这一路,对第一连的连长下达了命令。 第一连的连长,正是在莱阳同左懋第等一起加入的沈迅。 左懋第等人都选择了从政,沈迅却对军事很感兴趣,成为了新军一员。 虽然他是才子,但是在军队里却没有任何优待,依旧是从一名大头兵做起。 不过优秀的人到底不一样,沈迅既有文化,又有头脑,作战技术学习的很快不说,打仗也很有章法。 新军扩张很快,他如今已经是一名连长了。 接到命令,沈迅立刻做出安排。 几个手持盾牌的士兵立刻猫腰奔着寨墙而去。 寨墙上的白莲教乱贼看到有人接近,便想要站起来扔石头,结果被火枪点名,一个接着一个击毙。 这几个士兵冲到寨墙下,从盾牌里掏出炸药包,塞入寨墙的缝隙里一一引燃。 在这个过程中,寨墙里面猛地刺出许多铁枪。有两个士兵不察,被当场刺死。 其他人也顾不得了,点燃了炸药包之后就飞速后撤。 十息之后,寨墙处猛地团团火光迸发,卷起无数沙石,把附近的一切都给扫荡一空。 足足有三十多名白莲教乱贼躲避不及,死于爆炸之下。 寨墙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沈迅大为振奋,立刻喊道:“跟我上。” 第一连的士兵士气大振,火速抢占了寨墙,建立据点。 尽管透过烟雾,已经看到残余的白莲教乱贼再往后面跑了,但第一连却没有盲目追击。 他们始终牢记此次作战开始前就规定的作战原则。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反正这里的白莲教乱贼即使再往后跑,最终也只能退到龟蒙顶上去。 背后是悬崖的情况下,他们其实已经无路可逃。 ------------ 第359章 成长 在第四团,沈迅是一个传奇。 上上下下都知道他。 因为这个家伙升职特别快。 安山湖之战时,他还是趴在船头的大头兵一个。 横扫青州府的时候,他就是小队长了。 孟良崮之战打到一半,因为原来的主官阵亡,他被火线提拔为了排长。 之后第四团组建,他被调来,直接就是一连连长。 不过却没有人嫉妒他,认为他投机取巧,或者有什么背景。 沈迅升职快,主要靠两点。 其一是有文化。 身为莱阳才子,沈迅的文化水平非常高。 别的士兵,识字就了不得了。他是诗词歌赋、文章经义信手拈来。 有了文化的基础在,沈迅的学习速度飞快。各种军事本领的掌握速度,远超其他士兵。 其次是他有作战经验。 其他的士兵,当兵之前都是平头百姓。莫说枪了,刀都没有摸过。 可他不同。 在参加新军之前,他可是跟着左懋第、姜埰、蒋垓等人打了莱阳保卫战的。 因此当其他的士兵看到血火和死尸吓的尿裤子时,他已经能够行色如常,勇猛作战了。 攻下寨墙,第一连没有停止脚步。建立阵地后,继续向前进发。 通往山顶的路愈发难走,乱石横行,极大地遮蔽了视野。 前面几个士兵奔跑中,突然发出惨叫,全都摔倒在地上。还不等爬起来,石头缝里一杆杆铁枪刺出,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后面的火力支援已经很快了,可石头缝隙太小,子弹根本打不进去,也就对敌人没什么伤害。 沈迅看在眼里,吼道:“放火。” 对付石头掩体,最好的武器不是火枪、火炮,而是火焰。 立刻有几个士兵掏出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一些浑黄色的液体。 士兵们将玻璃瓶子甩出,全都砸在了那片起伏不定的石堆上。玻璃破碎,里面的液体流淌的到处都是。 又有士兵拿出劲弩,上面的弩箭箭头处裹了浸油的棉布,此时已经被点燃。 一箭过去,登时令那片石堆变成了火海。 不一会儿,石头后面惨叫声此起彼伏,几十个白莲教乱贼窜出来,惊慌失措地往后跑去。 新军士兵恼恨他们使阴招,一顿排枪,全都打死在了平地上。 玻璃瓶子里装的,并非是普通的菜油,而是石油提炼物。 乐安和利津附近的百姓发现地下会冒出黑色的液体,遇火即燃,即使用水也无法浇灭,因此会拿来生火。 情报部的工作人员在集市上发现了这种东西,带了一些回来,但一时都不知道其用途。 左梦庚看过后大喜,教了蒸馏提取的办法,于是得到了汽油、柴油等基础油料。 现如今连蒸汽机都没实现呢,内燃机就更加遥遥无期了。所以这些石油提炼物品,最大的用处就是军事上的。 此时用来,效果非凡。 不过虽然消灭了隐藏在乱石后面的白莲教乱贼,但因为大火弥漫,第一连也无法前进,只好等着火势自然熄灭。 沈迅让传令兵给友邻的部队发去信息,告知这里的进攻停止了。 旁边的第三连收到后,也跟着停了下来。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趁着这个功夫,炮兵将左营炮拆了,抬到了近前,重新组装,准备第二波攻势。 沈迅清点人数,问道:“各排报告伤亡。” “一排,牺牲七人,伤三个……” “二排,牺牲一人,伤七个……” “三排,牺牲五人,伤两个……” 副连长汪兴武在一旁记录,听到一个数字就心疼好一阵。 “我说老沈,你可得悠着点打,别把咱们连都打光了。” 沈迅心算的本事很快,疑惑道:“这不才伤亡二十五人嘛,区区四分之一,咋就急了?” 汪兴武破口大骂。 “你小子打完这一仗就去军校报道了,老子还得在这儿耗着。人都打光了,老子不就成光杆司令了?” 沈迅眉头紧皱。 “你听谁说的老子要去军校?” 汪兴武牛眼珠子打横。 “这不是明摆着的?你老沈学问大,本事高,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样的不提拔谁提拔?这一仗打完,你的资历也够了,肯定会去军校深造。再出来,起码一个营长跑不了。哎,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其他大家心里都有数,沈迅一旦去了军校,是不可能再回到老部队了。 第三师正在如火如荼地组建,缺少军官的地方太多了。像沈迅这样又有本事又有经验的人,肯定会充实到新部队去。 沈迅其实也有点预感,要不然的话,这一仗不会让他的一连打主攻。 可一切都是猜想,他生怕动摇军心,忙道:“子虚乌有的事儿,扯那个干什么?恶战当前,还是先打好再说吧。” 汪兴武也摒弃了不该有的想法,心思回到战场上。 “前面那个高地必须得拿下,不然的话,无论咱们从哪边攻,都被人家压在头上打。” 沈迅也在琢磨呢。 那块高地其实也不算什么高地,就是一整块巨石。上下落差大约二十多米,朝向新军的这面几乎垂直,根本无法攀爬。 要想上去,就只能从两边绕过去。 可问题是绕路的话,就会被巨石上的人压着打。 沈迅将炮兵指挥请了过来。 “咋样,你们的火炮能打到石头上吗?” 炮兵指挥观察半晌,给出了不好的答复。 “不成,没有角度。”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距离巨石仅仅两百多米。 左营炮直射的话,炮弹只会打在巨石的横截面上,造不成伤害;曲射的话,炮弹又会从巨石上飞过去,依旧无效。 偏偏他们的背后又是向下的地势,火炮无法后退,否则仰角会变得更大。 既然炮兵指望不上了,沈迅还得自己想办法。 他拿着望远镜来来回回观察,还别说,真的让他发现了一个被人疏忽的地方。 “老汪,你看,南边的那个小平台,和大石头的距离不超过五百米吧?” 汪兴武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大约四百七十多米吧。” 沈迅兴致勃勃地道:“那台子虽然不大,但足以容纳一个班的士兵。有这一个班,咱们就等于有了一个水平面的火力点,可以从侧面打到石头上。” 汪兴武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想啥呢?中间那么多大树,两边根本看不见啊。” 沈迅露出狠绝的一面。 “有树?烧掉就是了。咱们有燃烧弹,不用留着干什么?” 汪兴武看着山坡上连绵不绝的植被,禁不住心惊肉跳。 “这不会引发大火吧?” 沈迅才不在乎呢。 “那不正好,全都烧起来,这些乱贼就没有立足之处了。” 汪兴武胆战心惊的。 “书里可是说了,诸葛亮火烧博望坡,会折损性命的。” 沈迅气不打一处来。 “呸,那是封建迷信。演义里胡说八道而已,历史上诸葛亮就没有火烧过博望坡。博望坡是伏击战,不是火攻。” 汪兴武的文化水平不高,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听戏。闻言将信将疑,“真的?” 沈迅懒得和这个筒子多说废话。 “告诉七班,抢占那个小平台。九班和十班准备燃烧瓶,把那片林子给我烧了。二排掩护,莫要让九班、十班被人摸了。”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熊熊大火陡然在山上燃起。不一会儿,黑烟冲霄而起,火龙咆哮着往山顶席卷而去,一路上的植被全都成为了燃料,也将整座龟蒙顶笼罩其中。 半山腰上,观战的左梦庚恰好看到这一幕,啧啧有声。 “这火攻漂亮,谁干的?” 傅以渐不大一会儿返回,“是二师四团一连长沈迅。” 左梦庚哈哈大笑。 “你们读书人的心眼就是坏。” 傅以渐大囧,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自己也会躺枪。 ------------ 第360章 大沽河盐场 九月深秋,下雨的海边并不浪漫。细雨蒙蒙之下,淋的人内外皆冷。 尽管穿了蓑衣,黄宗会依旧觉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淋湿了他的衣服。 随着傅豫孙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土埂上,一个不注意,便摔成大马趴。 再爬起来时,便浑身烂泥,还带着说不清的臭味。 黄宗会简直要疯了,同时也很羡慕二哥。 黄宗炎此时一定跟在左梦庚的身边,躲在温暖舒适的大屋子里,还能泡一壶热茶,悠闲地欣赏秋雨当中飘零的黄叶吧? 哪像他,被扔在这荒芜的灵山卫,还要跟着傅豫孙这个疯子,冒雨穿梭于各处。 “左右不差这几天,何不如等雨停了再来?” 傅豫孙听闻,停住脚步,回头看他,目光里尽是不满。 “刮风等一天,下雨等一天,腰酸背痛再等一天。老百姓有几个一天能等?我们安逸了,老百姓是要死人的。” 被骂的狗血淋头,黄宗会无比委屈。 “哪有那么邪乎?不过就是你好出风头,弄的我们大家跟着受罪。” 旁边一人抹掉脸上水珠,开口道:“黄先生,这可不是傅镇长较真。俺们穷苦人家,过日子苦的紧。一天一天的,都是在熬。这不早些解决了,指不定多少人死呢。” 黄宗会被两面夹攻,更气。 “嘿你个成小二,吃了他几天饱饭,就向着他了是吧?” 成小二挺胸抬头,神情无比虔诚。 “谁能让俺们穷苦人家吃饱饭,俺们就听谁的。这些天傅镇长忙来忙去,俺们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这盐场要是拿到了手中,就能拿去换钱,俺们就不用再受苦了。为了这个,莫说淋点雨水,便是天上下刀子,俺们也不怕。” 其余众人哄然应是,竟都是站在傅豫孙这边的。 民心可用,傅豫孙心怀大慰,对黄宗会更加看不上了。 “你呀,不把身上的骄娇二气去了,一辈子都一事无成。” 黄宗会热血上头,更加气不过了。 “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啊?还不是被逼的。就你们搞的这些,我还看不上呢。” 傅豫孙懒的理他,转身前行。 阴雨天里,他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其余人也歇够了,纷纷跟上。 黄宗会憋了一肚子气,只想着和人大吵一架。结果谁也不理会他,让他落在了空处,心底更加憋屈。 偏偏又没办法,只好跟上大部队,步履蹒跚地走着。 大沽河的河口,如今已经到处都是水了。 宽阔的河口和大海交汇在一起,铺天盖地,也分不出界限。几处湿地同样大水漫灌,只剩下几株倔强的水草还在水面上漂浮。 看着各个盐田里的水势,傅豫孙十分无力。 “今年的盐算是毁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挨饿。” 成小二舔舔嘴唇,惋惜地道:“今年的盐价只怕要涨了,穷人更吃不起盐了。” 傅豫孙脸色转冷。 “盐场往年出产颇多,不信没有存余。走吧,去会会那些地头蛇。如果他们冥顽不灵的话,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左梦庚身边从事秘书工作时,傅豫孙始终斯斯文文的。可是现如今,各种粗俗俚语脏话章口就来。 没办法,做基层工作,许多时候真的能令人发疯。 雨雾蒙蒙,能够遮蔽许多东西。 这群人走进盐场的时候,便有许许多多探究的目光盯上了他们。 成小二当先领路,来到一片棚户前。 这是真的棚户。 所有的屋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凌乱破旧不说,建的还不严实。有的屋子从外面都能透过大大小小的窟窿,看见里面的模样。 这里的屋子底部都弄了架子,距离地面很高。显然是为了防止海水漫灌,侵蚀了室内。 傅豫孙等人走来时,一路看去,但见整个棚户区都污水横流,混着不知道是人屎、还是畜生粪便的东西,以至于空气里满是恶臭。 黄宗会“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脸色泛青,吓得止住了脚步,怎么也不敢往前走。 傅豫孙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跟着成小二走了进去。 眼瞅着其他人都进去了,黄宗会郁闷的跺脚。 “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咬牙,一闭眼,也不得不伸脚踏进了污水里。 黏糊糊的污水瞬间浸湿了脚面,总让他感觉是踩在屎堆里。 成小二前面领路,来到一处棚屋前,仰头高喊。 “二哥,二哥,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棚屋被从里面推开,探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来。 看到外面的情形,愣是吓了惊恐大叫。 “成二哥……你……你……你造反可跟俺们无关,你……你别连累俺们。” 成小二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嫂子,俺现在不造反了。没看着嘛,俺穿的可是军装,俺现在也是官军啦。” 女人愕然而止,看着成小二身上扎眼的军服,明显迷茫了。 成小二却清醒着呢,将傅豫孙引到前面。 “嫂子,这位是咱们灵山卫新任长官。从今以后,你们盐场也归俺们灵山卫管了。” 事关自身,女人终于活泛过来。 “俺……俺们咋不晓得?” 傅豫孙笑道:“本官今日过来,便是宣告此事。你家男人在吗?” 民家妇人,面对当官的,头都抬不起来。女人赶紧道:“俺们当家的病了。” 成小二哎哟一声,忙道:“二哥铁打的汉子,怎会病倒?” 须臾,傅豫孙、黄宗会跟着成小二进了屋。 棚屋里什么装饰都没有,连木头上的皮都没有剥掉。此时挂在墙上随处飘零,如同蜘蛛网一样令人不适。 屋子阴暗,没有阳光的日子视野更差。 不过依稀还能看到,靠里的墙角被褥中,窝着一个面目憔悴的汉子。 见到来人,他本打算坐起,被成小二扶住了。 “二哥,咋就倒下啦?” 那汉子明显听到先前的话了,颤颤巍巍地想要给傅豫孙磕头。 傅豫孙忙扶住了。 “从今以后,不兴磕头。见着多大的官儿,都不需磕头。” 汉子愣住,仔细打量,眸子深处却带着担忧。 “听小二说,大人是灵山卫新任指挥使?” 傅豫孙摇头。 “不是。我是灵山镇新任镇长,从今以后,灵山卫改灵山镇了。” 汉子面露欢喜,却是为成小二高兴的。 “小二,这下好了。你们脱了军籍,今后干啥都不怕了。” 又见着成小二身上的军装,不由急道:“你娃子咋那么楞?不用当军户了,还不赶紧寻活路去?” 成小二对身上的军装可宝贝的不得了。 “二哥,如今不同啦。俺每月饷银都有一两银子呢,俺妹子因为是军属,还能得着一斗麦、一斗粟,还不用交税。好日子,在后头呢。” 那汉子都听傻眼了。 “真……真的?” 成小二仰着头,很是骄傲。 “那还能有假?饷银每个月都准时发放,从不克扣呢。” 那汉子竟没有嫉妒,反而很为成小二高兴。再看向傅豫孙时,赞叹连连。 “大人,您是个好官儿。” 傅豫孙摸摸鼻子,没有接受这个夸赞。 “他们士兵的饷银和福利发放,自有程序,和我无关。我就算想克扣,都没有门路。” 经过成小二介绍,傅豫孙得知,眼前这汉子叫陈杰,乃是大沽河盐场五代盐户。 因为是盐场的老人,所以威望很高,盐户们都很信服他。 傅豫孙要了解盐场的情况,通过陈杰是最好的途径。 可说起盐场的情况,陈杰却虎目含泪,心生绝望。 “俺们盐户过的就是这样的苦日子,还能有啥法子?原本转运司的大人们在,俺们盐户苦一些没啥,好歹还能捞着一口吃的。如今盐帮的畜生们霸占了盐场,把俺们辛苦熬的盐全都给抢走了。” ------------ 第361章 谁为苍生唱悲苦 明代山东是盐业大省,共有大小盐场足足十九个。 在这其中,大沽河盐场其实连名号都排不到。 究其原因,一个是自然条件不佳,比不上别处。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这里的交通条件太差。 产了盐却不好运出去,运输成本高昂,让大沽河盐场一直没有什么长足发展。 而这种朝廷不重视的盐场,自然也就成为了非法牟利的最佳场所。 反正山高皇帝远,朝廷关照不到,围绕着盐场的官员、豪强肆意妄为,压榨的盐户、灶户们生不如死。 明初的时候,朝廷对灶户控制极严,但是给予的优待也很不错。 不但给灶户们提供了草场用来樵采,能耕种的地也允许耕种,而且还免除灶户的杂役,又会给工本米粮和自用的盐引一石。 到了后来,这种方式的弊端凸显,朝廷做了改革。 不再从灶户手里征收实物盐,而是改成了折色、折银的方式向灶户收取盐课。 这个办法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当然好处极多,也降低了朝廷的成本。 可是明朝腐败的吏治,又让官员上下其手,侵吞了无数好处。而灶户们,则成为了最为悲惨的人。 转运司不征收实物盐,改成银钱。可灶户的手里没有现银,就只能先把制出的盐卖掉才能换来银钱。 而往往这个时候,收购的盐商、盐帮就会和官员勾结,大肆压价,盘剥灶户。 官府催逼盐课甚急,不按时缴纳灶户就要受罚。无奈之下,辛辛苦苦制出的盐只能忍受盐商、盐帮的压榨,低价卖了。 待把盐课一缴,灶户们的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收入,愈发穷苦。 “以往转运司的官老爷们在时,虽然日子苦,可好歹还能支撑一番。上次白莲妖人闹事,官老爷们吓破了胆,全都跑了,这里就被盐帮霸占。这帮畜生凶的很,说盐场从今以后就是他们的了。他们还拿出了转运司的公文,占了理,俺们灶户也没得办法。如今制出的盐,全都被盐帮的人收走,还不给俺们工钱。” 陈杰这样的百姓,只是在痛诉生活艰苦。可傅豫孙一听,立刻就门清。 显然转运司的官员被白莲教造反吓怕了,生怕死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一逃了之。 可朝廷的盐课必须完成。 那该怎么办呢? 这帮官员们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将盐场交给盐商、盐帮等豪强打理,每年只需给足盐课,让他们好交差就行。 于是盐场就落在了豪强手中。 这帮豪强为了利益最大化,可不会管灶户们的死活。直接抢夺做无本买卖,才能赚的更多。 至于逼死了灶户……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少吗? 得知其中的猫腻,傅豫孙怒火中烧,显然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等恶事。 如今自己主政一方,又是左梦庚秘书出身,只要干好了,将来前途无量。而胶州湾这边,盐场可是一项重要的财源。 “陈老哥这病……” 陈杰媳妇却来了一句。 “哪有啥子病?俺们当家的去和乌老大理论,那乌老大耍狠,把俺们当家的打伤了。” 傅豫孙示意黄宗会记录,详细询问。 “乌老大是谁?” 见陈杰和媳妇都欲言又止,显然有所顾虑,傅豫孙便给他们打气。 “好叫老哥明白,从今以后,大沽河盐场归我灵山镇管理。你们的生计我说了算。” 陈杰愕然,不禁问道:“大人可有朝廷公文?那……那乌老大可是有公文的。” 这也是灶户们无可奈何的原因。 盐帮如今算是合法管理盐场,他们胆敢反抗,形同造反。 傅豫孙嘿嘿冷笑,杀气毕露。 “公文没有,倒是有八千大军。老哥说说,是这公文管用呢,还是大军管用呢?” 陈杰也算是见识广的,只是摇头。 “大人,破大天去,还不是朝廷说了算嘛。到时转运司的大人们回来,全都白搭。” 傅豫孙很认真很认真地道:“老哥放心,转运司的人回不来了。” 陈杰和媳妇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笃定。 傅豫孙也知道和陈杰说再多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解决了盐帮。 不过这个陈杰在灶户中声望很高,将来重整盐场用得到。 思及此,他对黄宗会、成小二吩咐道:“你们赶回灵山镇去,请几个大夫过来给陈老哥诊治。另外调一批粮食过来,让灶户们捱过这段日子。” 听得傅豫孙又要给治伤、又要送粮,陈杰激动坏了。 “大人,大人,您真是来救俺们的吗?” 傅豫孙没正面回答,而是指着破损的棚户道:“你们这屋子被水泡了,而且四处漏风。过段日子入了冬,说不得会冻死。别的先不管,等雨停了,先给你们找块好地,把房子盖起来。” 还给盖房子? 陈杰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青天大老爷啊……您咋才来呀?俺们……俺们灶户有救了啊!” 细沙沙的雨中,屋外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连片的嚎啕。 傅豫孙转身推开门,方才看到,外面的雨中,上千灶户全都在哭着。显然,屋子里的话,他们也听到了。 这些灶户在冰冷的雨天中,浑身上下就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单衣,赤着脚踩在污水里,相比起冻的青紫的身躯,或许他们的心更加麻木吧。 而傅豫孙的到来,将他们原本凝固石化的心,敲开了坚硬的外壳。 傅豫孙也不进去了,就那么站在门口,朗声说的话,让屋子里的人、屋子外的人都能听到。 “大家伙今儿好好认清我这张脸,我叫傅豫孙,如今是灵山镇的镇长。从今以后,大沽河盐场也归我管。” 灶户们全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将这个年轻的官老爷的模样死死印在心底。相信这一辈子,到他们死的那一天,他们不会忘记。 傅豫孙的声音冲破雨幕,越来越响亮。 “人活着,就得吃盐。不吃盐就没力气,就什么都干不了。所以朝廷才把盐看的那么重,盐才那么紧俏。既然盐那么好,凭啥咱们灶户却过不上好日子?是咱灶户不肯干吗?是咱灶户不能吃苦吗?都不是。是这TMD的世道闹的。今儿在这儿,大家伙都听着,我就把接下来咱们要干的事儿,说道说道。” 事关每个人的生死,灶户们全都紧张坏了,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傅豫孙喘了一口气,理清思绪,把计划一一说了出来。 “这大半年来,大家伙都断了钱粮。再捱下去,估计得饿死,所以我让人去调粮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等粮调来了,就先给大家伙发了。吃饱了肚子还不够,这种破棚子还能住人吗?镇里掏钱,在这儿附近找个地势高的好地,给你们盖砖房。” 灶户里一个老头又高兴又担忧,哽咽着道:“大人,俺们穷的就剩下一把骨头棒子了,住不起好房。” “没志气!” 傅豫孙断喝一声,指着近在眼前的盐田。 “咱们守着盐田,还怕没钱?盖房的钱粮,镇子里先出了。也不要大家伙还,今后好好制盐,多多卖钱,镇子里有了进项,盖房子的钱还算个屁呀?” 灶户们破涕大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官老爷如此有担当,还将他们这些穷苦人当回事。 明显可以看到,原本死气沉沉的盐场,已经迸发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傅豫孙站在门槛上,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他就知道,盐场有救了。 ------------ 第362章 馍 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走。 黄宗会已经疯了。 从灵山卫跋涉到大沽河盐场,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现在又要从大沽河盐场回灵山卫去调粮,来来回回也就喘了几口气,却要跑数十里。 看他脚步缓慢,成小二有点着急。 “黄先生,咱们得快些。要不然的话,天黑前可赶不回来。” 黄宗会一肚子怨气。 “赶不回来那便明日好了,反正镇长也没说今日必须把粮运过去。” 成小二脸色涨红,抗辩道:“这可是救命粮,咋能等捏?还有陈二哥的伤也得赶紧治,可不敢耽搁了。” 黄宗会彻底爆发了,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也不管臀下湿冷。 “你要走便走,反正老子走不动了。” 成小二泥腿子一个,碰到读书先生,根本抬不起头来。 黄宗会这一发作,让他有些胆怯。 瞅瞅愈发阴沉的天色,他赶紧堆起笑脸。 “您是文曲星,走不惯泥水路没啥。小的倒是跑多了,身子骨还行。要不小的背着您?” 黄宗会只是偏着头,冷着脸不说话。 成小二小心地凑过去,抓着他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见黄宗会不挣扎,才麻着胆子将黄宗会托起来,闷头重新走进了雨里。 土路让雨水浸泡了许多天,早已松软塌陷。即使好好在上面走着,也要谨防摔倒。 成小二背了个人,体力消耗飞快。将将走了里许,就已经气喘如牛,两股战战,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是想着傅豫孙的命令,还有盐场灶户们的惨样,让他不敢停。 伏在成小二的背上歇了这么久,黄宗会有些缓过来了。 这不用自己费力走路的感觉,又让他回想起了从前在浙江当老爷时的日子。 那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在细雨蒙蒙时节,邀请三五好友,坐上滑竿小轿,一路上山。于层云细雨中品味山水风光,别有一番情趣。 哪像现在这般,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往日好友当面,只怕羞愧的头也抬不起来。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让他幸福的遐想无法持久。唯一贯穿他耳膜的,是成小二撕裂一般的气喘声。 这个他眼中的泥腿子,此时腰已经越来越弯了,步伐也越来越慢。也许在下一刻,他可能就会倒地不起。 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愣是一言不发,执著而坚定地往灵山卫的方向走去。 黄宗会的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猛地从成小二背上跳了下来。 如山的重压猛地尽去,成小二完全活了过来。 “黄先生,你咋下来咧?莫事,俺有的是力气。” 黄宗会只是迈步前行,不敢去看他的脸。 “老子自己长了脚,用得着你伺候?” 灵山卫终于到了。 两个人已经变成了泥猴。 成小二顾不得别的,让看守的人赶紧准备马车装粮。 “楞娃子,还不快去换身衣衫?得病了有你罪受滴。” 有经验的老人提醒,成小二只是不听。 “换啥换?总共就那么两套新衣衫,都弄脏了哪成?” 黄宗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回来时,就看到成小二始终守在马车旁边,看着粮食一袋一袋地装上去。 一个女娃冒雨跑来,从怀里掏出小心藏好的东西递给成小二。 “哥,快吃,俺刚蒸的馍,可香啦。” 成小二着实累惨了,拿过来后立刻大口嚼了起来。 掺了麦麸、豆饼的馍,为了顶饿,蒸的很硬。一口咬下去,像啃石头一样。 可成小二依旧吃的欢畅。 看到黄宗会走来,他忙把手里的馍递过去。 “黄先生,您也饿了吧?快吃。” 看到那黑不溜秋的馍,不知道为何,黄宗会就想到了盐场棚户区污水里漂浮的粪蛋。 一股子莫名的恶心从胃底涌出,让他勃然色变,大手一挥,就将那馍打飞了。 “拿开。” 馍飞过了半空,落在了泥地上,愈发地黑了。 成小妹一把将黄宗会推了个跟头。 “你凭啥扔馍?” 成小二吓坏了,赶忙把成小妹抓回来。 “小妹,可不敢这么对黄先生。” 成小妹哭的稀里哗啦的,跑过去把馍从泥水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污渍,明明擦不干净了,还是往嘴里送。 一边嚼一边哭。 “这可是粮啊!咋敢扔粮啊?” 黄宗会趔趔趄趄从泥水里爬起来,刚换好的干爽衣服又变成了一滩烂泥。 这让他暴跳如雷。 “这破玩意儿狗都不吃,有什么稀罕的?爷爷在浙江喝花酒、吃佳肴,才不要吃你这脏东西!!!” 周遭的人默默看过来,眼神不再是往日里的崇敬,全都变的陌生。 人会暴怒,只因心虚。 黄宗会只感到自己的衣衫不是被弄湿了,而是被剥光了。 此时就赤裸裸地站在这天地间,仿佛在被无穷无尽地嘲弄。 这种尊严被踩在地上狠狠践踏的感觉,让他变得失魂落魄,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城。 调粮的队伍出发了。 一共三辆大车,载着一千多斤粮。 这是大沽河盐场灶户们的救命粮。 除了粮,三名军医也带着器械和药品跟随。 明明人更多了,但是整个队伍都在沉默。 黄宗羲默默地走着,不一会儿摔个跟头,爬起来再走,然后又摔了个跟头。 可旁边的士兵们都只是默默看着,没有一个人上来搀扶他。 仿佛这不是他们的同伴,而是空气。 黄宗羲的心也是麻木的,根本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为何要遭这份罪? 来回奔波了三次,走了近百里路,加上冰冷的阴雨天,让他的能量早就耗尽了。 再次摔倒后,他竟然没有力气站起来。 就那么窝在地上,只感到肠胃里一股子火辣辣的疼在迅速蔓延。 他不知道,这是人在极度的饥饿后才有的反应。只知道这种滋味很难受很难受,难受的让他几欲发狂。 可偏偏一丁点力气都没有,最终发狂也变成了无助,仿佛世界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在他想着干脆就这么死掉算了时,后背被坚强地顶住,风雨也为之一弱。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黄先生,您是文曲星,和俺们这些没头没脸的不一样。俺妹子得罪了您,俺给您陪个不是。您要是不满意,回头任您责罚。” 看着成小二努力挤出的笑脸,黄宗会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成小二弓着腰,努力遮挡着风雨。自怀里摸出一个帕子,打开后,里面尚有两个温热的馍。 他小心翼翼地拿了一个,递给黄宗会。 “从前俺挨饿的时候,就想着,要是有一口馍吃,那可美滴很。可卖盐赚的那点银钱,买不了太多的米面。过年了,俺娘才给蒸馍。吃了俺娘的馍,干活都有力气。” 黄宗会默默地接过馍,默默地凑到嘴边,嘴唇碰到了米面的香气,唾液竟不争气地分泌。 馍很硬,下死力气咬了一口,抽搐的肠胃便反馈给了他愉悦的信号。 身体的本能让他吞咽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之前被他随意丢弃的馍,如今却成为了无上的美味。 是的,重新有了知觉的身体已经成为了馍的俘虏。 黄宗会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可如今占据了他所有神识的,只有手中那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馍。 风雨下,狼狈如他,伴随着馍一起吃下的,或许还有某些东西。 往日里碰都不愿碰的馍,黄宗会一口吃了两个。 看他吃的那么香,成小二便笑的很开心。 “黄先生,有了力气就要跑。好好护着粮车,一定要送到镇长面前。” 看着他缓缓抽刀,看着战士们缓缓抽刀,黄宗会泪流满面。 “莫去……会没命的!” 成小二扯开他的手,慢慢站起,重重地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粮车。 “这可是粮啊!救命的粮!” 说完,他便转身,往日里总是卑微的身体这一刻竟挺拔如岳。 哪怕雨幕中闪烁的刀光剑影如潮如浪,他肯定不会后退半步! ------------ 第363章 人这一辈子 “那人是疯子,就守着桥,说啥也不退。俺们被他杀了好多,他肠子都掉出来了。他就抓着肠子,不让俺们过桥。俺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疯子……” 三日后,黄宗会终于在桥边找到了成小二。 成小二再也不会向他笑了,也不会给他递馍了。 这个年轻人就那么靠在桥边的柱子上,眼睛始终都没有闭上。肚子开了好大一条口子,肠子流淌了一地。 就这么一个人、一座桥,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黄宗会小心翼翼地把成小二扶下来,抱着坐在地上,宛如雕塑,一句话、一个眨眼都没有。 成小二的脚边,成小妹哭的撕心裂肺,撒了满地刚刚做好的馍。 可惜,她哥哥再也不会吃到了。 周遭,漫山遍野的新军士兵,每个人都杀气腾腾。 更外围,是灵山卫和大沽河盐场的灶户们。每个人都拿着能找到的任何武器,如果不是新军的士兵拦着,他们早已冲了进来。 就在这内圈,黑压压地数千人被捆着,跪了一地。 领头一人胯下湿了一地,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停。 “乌……乌老大说,你们……你们粮不多。把这批粮劫了,灶户们就没了指望,只能……只能听俺们摆布。俺们……俺们没想杀人,更不敢……更不敢杀官爷!” 傅豫孙凝立在一旁,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只是问道:“乌老大在哪儿?” 那人忙不迭地道:“俺不知道,官爷们还没来,他……他就跑了。乌老大……乌老大就是个畜生,他出卖兄弟……他……” 黄宗会动了,打断了他的嚎啕。 黄宗会小心地将成小二的遗体交给成小妹,俯身从地上捡起馍,慢慢地一口一口吃着。 不过话却是对傅豫孙说的。 “这事儿交给我吧。” 傅豫孙对他没有任何好印象,冷着脸问道:“你打算干什么?” 黄宗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人气,声音更是没有丝毫起伏。 “这世间的杂碎太多,需要扫一扫……扫一辈子!” 傅豫孙郁气憋在心口,怎么也喷吐不出来。 “我会上报的。” 黄宗会只是不理会,指着那些盐帮的人径自下令。 “杀!” 清朗的海边,血光漫天。 两千一百个盐帮贩子全部被斩首,弥漫的血气令路过的飞鸟都夺路而逃,不敢再走进这片凶煞之地。 围观的百姓们却哄然叫好,更有不少人发泄一般地哭泣。 多少年了,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被官府、豪强轮流欺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今日终于亲眼看到这些恶人被剪除,血水冲干净了头顶的青天。 数千人被砍头,黄宗会没有任何触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传首四周,命令所有帮派、会道门的人,限时三日之内到此报道。谁敢不来,就是与我为敌。” 立时有士兵去了,一颗颗狰狞的头颅被送到了胶州湾各处。所到之处,什么凶徒恶匪、什么江洋大盗,全都被吓破了胆。 黄宗会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到成小妹的身边,继续收拾那些散落的馍。 成小妹只是看着他。 “你给俺哥报仇不报?” 黄宗会小心地把所有的馍都兜在怀里。 “当然要报,抓到乌老大为止。” 成小妹抹了一把眼泪。 “俺跟你走,俺要亲手给俺哥报仇。” 黄宗会定了一下,点点头。 “那便走吧。” ………………………………………………………… “黄宗会大开杀戒,足足砍了两千多颗脑袋。现在那边都在传,他是杀神转世,闹的人心惶惶。” 左富把事情捅到了左梦庚面前。 两千多颗脑袋,并没有引起左梦庚任何波澜。 他拿着望远镜,在欣赏新军攻打天蒙顶。 蒙山围剿战已经进入尾声了。 慕容财残部被压缩在了天蒙顶、金钱岭、云庵、凌云宫、聚仙台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山峰上。 没水没粮,光是饿死的人就有好几千。 慕容财连续突围了三次,都被新军给打了回来。 陷入绝境的他,派人下山讲条件,想要投降。 奈何新军不接受,明确回复,其他人可以投降,唯独不接受慕容财的投降。 身为白莲教大头目,慕容财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说穿了就是新军还没打够,要用白莲教乱贼来磨砺战斗水平。 时至今日,攻打蒙山的部队已经换过了一茬。如今还在作战的,已经是第三师最后组建的两个团了。 第一师、第二师撤退下去后,再次进行整编,匀出来了一部分人赶赴灵山卫和安山湖,开始筹建第四师。 “什么人心惶惶?杀的这些可有好人?坏人的人心惶惶,岂不是普天同庆?黄宗会这小子总算是成长了,太冲终于不用为他头疼。” 见左梦庚完全不当回事,左富也不禁对他的大气深感钦佩。 “参座,这份情报您一定感兴趣。” 左梦庚兴致勃勃地看着第三师第三团第二营终于冲上了天蒙顶,懒得接他的纸条,径自道:“你就直说嘛。” 左富无奈,只得道:“登州情报,孔有德、王廷臣已经率军出发,要走陆路支援辽东。” 左梦庚总算有所反应。 “哦,东江镇终于动了?” 说起这个,左富也有一种解脱之感。 从春天开始,他就被左梦庚安排,亲自负责此事。 当时根本不明白左梦庚的深意,做起事来也是稀里糊涂的。 现在终于要见着结果了。 “为了让孔有德动身,孙中丞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谎报遭遇飓风的孔有德、张焘等人,回来后就窝在双岛,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然而辽东战局的危势,让朝廷却等不得。十月二十三日,朝廷再次给登州发文,催促登州调遣援军。 而这一天,距离祖大寿开城投降,仅仅只剩下五天了。 当时登州城里的兵力不足三千,远远达不到朝廷要求的五千之数。登州步兵火器营的主力全在双岛的孔有德、吴进胜手里。 孙元化也是发了狠,十月二十五日派遣幕僚前往双岛,并且说了狠话。 “毛帅身陨之后,尔等如同孤魂野鬼,生死难料。本座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收留尔等。人非禽兽,焉能知恩不报?” 孔有德被逼住了。 因为孙元化说的没错。 自从毛文龙死后,东江镇上下就成为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孤儿。孤悬海外不说,任何粮草补给都没有,每天都在饿死人。 孙元化收留了他们,还给了补充。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比天还大。 孔有德无奈,只好率军返回登州。 饶是如此,等孔有德率军回到登州时,已经是十一月十四日,大凌河那边黄花菜都凉了。 可能有人疑问了。 为何大凌河都打完了,孙元化还要逼着孔有德出发呢? 原因也不难猜测。 第一,孙元化并不知道大凌河的战况,以为大凌河城还在祖大寿手里。 第二,即使大凌河打完了,辽东也需要援军。 谁知道黄台吉打完了大凌河,会不会趁机进攻锦州? 孙元化和朝廷都不知道,大凌河之战后,后金内部的矛盾又一次爆发了,黄台吉根本无法趁势进兵。 总之,十一月十四日这一天,由孔有德、王廷臣率领的登莱援军,终于出发了。 此时大明上下,除了左梦庚之外,还无人得知,这一支心不甘、情不愿的援军,将会干出怎样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唯独左梦庚,立刻放下了对白莲教乱贼的关注,责令左富严密监视孔有德部。 此时的他,宛如一只将全身都尽量蜷缩在暗处的猎豹,只等着最恰当的时候跳出来,收割最肥美的胜利果实。 ------------ 第364章 吴桥兵变 十一月二十八,历时一个半月多的跋涉,孔有德率领的东江镇五千人马,终于来到了吴桥县外。 可能会有人跳出来了。 【作者,你胡说八道。孔有德明明十一月十四出发的,十一月二十八,这不才十四天嘛,怎么就一个半月多了?】 原因嘛…… 因为这一年是闰十一月。 孔有德出发的时候,是十一月十四。但是到吴桥县的时候,则是闰十一月二十八。 从登州到吴桥,孔有德足足走了一个半月还多。 之所以这么点路程会走了这么久,那当然是东江镇兵将根本不愿意去辽东啊。 那是能拖延就拖延。 他们甚至在邹平驻扎了一个多月。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加上军纪不佳,使得东江镇兵马所过之处,山东父老都将他们当成贼寇看待。 待到了吴桥县城下时,东江镇兵马已经人困马乏、粮草耗尽。 有士兵饿的受不了,跑到当地乡绅王象春的家里偷了一只鸡。 结果被王家发现,追到了军营。 王象春那是什么人? 王家可是公卿满朝,权倾朝野。 嚣张跋扈的王象春之子将偷鸡的士兵抓住之后,还用弓箭穿了耳朵游营。 饥寒交迫的东江镇兵马见此情形,又惊又怒,连日来的情绪终于爆发。哗变的士卒冲进了王象春家打砸抢烧,仅有王象春的儿子幸免于难。 第二日,千总李应元和老爹李九成合谋,将孔有德捆缚到演武场,逼迫孔有德造反。 孔有德无奈,只好答应。 于是,轰轰烈烈的吴桥兵变正式拉开序幕。 叛军席卷吴桥县还不满足,立刻回师山东,一路横扫,烧杀抢掠。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好吧,以上这些,全都是假的。 吴桥兵变的起因,和王象春家的那只鸡一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 王象春在吴桥根本就没有宅子。 王象春罢官之后,就一直住在历城。他一辈子的人生历程,都没有踏足过吴桥县。 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王象春为啥要在那儿置办宅子? 这是情报部已经调查清楚的,彻底解开了历史谜团。 而且王象春不但在吴桥没有宅子,此时的他正卧病在床,他的儿子也在身边服侍。 到了明年,王象春就会去世。 也就是说,被各种史料传的沸沸扬扬的,因为王象春家的鸡导致了吴桥兵变,纯属子虚乌有。 虽然王象春不是什么好人,但莫须有的事就是莫须有。 为啥事情传的跟真的一样,而且始终没人探究呢? 而且各种史料里,甚至连同为东林党人所撰写的《明史》中都这么说捏? 就因为王象春不是啥好人呗。 黑了他,也没人愿意为他出头。 其实真要探究,只看史料,也能够发现猫腻。 关于吴桥兵变,最真实最贴切的资料,是时任吴桥县令毕自寅的奏疏。 这名一听就知道,和户部尚书毕自严分不开关系。 事实也是如此。 毕自寅正是毕自严的堂弟。 正因为不是东林党人,所以毕自寅的奏疏可信度非常高。 他的奏疏是怎么说的呢? 史料说,东江镇所部到达吴桥的途中,军纪就已经非常败坏了。百姓听闻,吓的够呛,干脆闭门罢市,不敢做生意。 可事实上,东江镇从登州出发时,孙元化可是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物资。 东江镇为何会饥寒交迫? 他喵的在山东境内逗留两个多月,多少粮草够消耗的? 毕自寅的奏疏里说,其实那段时间吴桥一直有援辽的山东兵马路过,也就是王廷臣部。 十一月二十七日,孔有德所部兵丁约六、七百人在傍晚时分抵达吴桥歇息。 次日午饭后继续向北出发。 当行至吴桥县校场时,孔部突生变故,驻扎不前。 毕自寅见状,急忙派人去孔有德军中催问缘由。 却看到孔部士卒将孔有德捆绑,声称孔有德不支粮饷,要求支给他们粮饷才放人。 毕自寅生怕有变,赶到军营当中安抚。 奈何他一个县令,东江镇的士兵根本不听他的,还去附近的乡下掠夺马、驴等牲口十数匹。 毕自寅一见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回城之后立刻命令衙役、保甲和民壮全都上城墙守御。 到了傍晚,东江镇突然拔营,一路南去。 也就是说,吴桥县并没有被叛军攻占,当地也没有遭遇杀戮和抢掠。 东江镇叛乱后,南下途中接连攻陷陵县、临邑、商河、齐东等地。每到一处,必劫掠当地府库,释放囚犯充当壮丁。 叛军兵力越滚越大,渐渐到了不可制的程度。 就在叛军攻陷齐东的时候,巡历到平原的山东巡按王道纯首先获得消息,连忙移书山东巡抚余大成,告知此事。 与此同时,远在沂蒙山的左梦庚也接到了情报。 他立刻召集各级军官开会研讨。 “这次东江镇叛乱,乍看起来是东江镇与朝廷矛盾的总爆发。但是在这背后,阴影重重。” 左梦庚在李九成、王道纯等人的名字下面画了线,隐隐有些洞悉吴桥兵变的真相了。 首先,东江镇从上到下都不愿意去辽东,这是一定的。 这也是东江镇发动叛乱的根源。 那么为何会选择在吴桥发动叛乱呢? 许多史料中将答案归咎于王象春家的鸡。 但实际上,东江镇之所以在吴桥发动叛乱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的心理到了临界点。 只需看地图就能明白,吴桥正好处于山东和京畿的交界处,是山东进入京畿的第一站。 之前东江镇在山东境内磨磨蹭蹭两个多月,都没有发起叛乱,为何到了吴桥就发动了呢? 因为从这一刻起,东江镇离开了山东。 也就意味着,他们距离辽东更近了一步。 这让东江镇上下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除此之外,李九成此人的嫌疑非常大。 注意,前文说到,十月二十七日抵达吴桥的,仅仅是东江镇前锋的六七百人而已。 明明主力大军还在后面,为何孔有德这个主将却在先锋部队这里? 真相只有一个。 他是赶来和李九成汇合的。 根本不是什么李九成、李应元合谋裹挟孔有德叛乱,而是他们这些东江镇的将领集体合谋。 之所以要演这么一出,只不过是为了误导朝廷,给他们的叛乱争取时间罢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谋划成功了。 毕自寅只是关闭了城门,只求东江镇的乱兵不要进入吴桥县,导致自己丢了官帽就成。 对于东江镇前锋南下返回一事,他根本没有上报。 “从中不难分析,这个李九成一定带着某种使命。在他赶回之后,东江镇就立刻发动了叛乱。只是目前我们还无法判断,他的目的是什么?” 左富身为情报部主官,对于无法探究真相很不满意。 左梦庚却呵呵一笑,问道:“你想想看,李九成之前干嘛去了?” 对于这一点,左富张口就来。 “他奉孙中丞之命,去了山西买马。啊……山西!” 不光是他,许多人的脑海里都灵光一闪,刹那间把许多事情都对上号了。 而在众人恍然大悟中,左梦庚敲敲桌子,严肃认真地道:“各位,看到了吧?我们的对手黄台吉有多厉害?如果你们还死抱着清水关的旧事不放,将来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吃大亏的。” 新军上下一片肃然,众将再无任何骄矜之气。 一直以来的胜利,在见识了黄台吉的厉害后,全都化为了警醒。 左梦庚更甚。 他是知晓历史的。 虽然早就从历史中知道了黄台吉的厉害,但是真的了解更多密辛后,他也不禁对黄台吉产生钦佩。 抛开身份不谈,黄台吉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略家。 不过和这样的人对阵,才能过瘾嘛。 伟人说的好。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就看看,他这个历史的作弊者,到底能不能战胜这个时代最厉害的人杰? ------------ 第365章 图谋 时间拨回到十一月二十七。 酷寒的天气并没有令吴桥县变得沉寂,攸忽而来的大军令当地百姓躁动而不安。 据闻来的可是辽东的兵,全都和土匪一样。一言不合就会打家劫舍、烧杀抢掠。 百姓们吓坏了。 有门路的赶紧跑进了城里,没门路的也关窗闭户。 风雪中,大军在城外扎了营。 孔有德现年才三十岁,正年富力强之时。然坐于帐中,郁气之下尽显萧索。 大帐的布帘被掀开,一股子寒风裹挟着两人冲了进来。 当先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后面则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 这汉子裹了一身皮袄,乍一看很像是走西口的商贩。可隐藏在面巾下的眼睛里,全是彪悍凶光。 见此二人,孔有德一跃而起,急不可耐。 “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汉子掀掉帽子、摘掉面巾,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庞。不是别人,正是东江镇游击李九成。 而那个年轻人,则是东江镇千总李应元,也就是李九成的儿子。 李九成不及寒暄,抓着孔有德的胳膊,急急问道:“大家伙都咋说?” 孔有德面庞上泛现怒火。 “还能咋说?咱们上上下下都受大帅天恩,哪个愿意去辽西听将门那帮混蛋摆布?昨儿就闹了一场,今儿要是再没有办法,只怕你我都弹压不住了。” 李九成摸到桌子上的酒壶,灌了一口,寒气尽消。与此同时,眼珠子里满是狡黠。 “狗皇帝没安好心,让咱们去辽东,是拿咱们作伐呢。” 李应元在一旁急的不停转悠。 “那咋整?咱要是不去,狗皇帝肯定不放过咱们。” 孔有德和他心情一样,急不可耐地问道:“大哥,那边咋说?” 李九成很小心扫视了一圈周围,才压低了声音道:“范先生说,大凌河那边都打完了,咱们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投靠过去,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人家也看不上眼。为今之计,必须要有投名状才成。” 李应元沉吟半晌。 “投名状?待咱们到了辽东,杀了辽东巡抚,献了锦州城,荣华富贵还不是指日可待?” “不妥。” 孔有德老谋深算,立刻知道这个办法行不通。 “辽西数百里,鬼知道咱们会被派到哪儿去?那些狗官也不信任咱,要害之地只怕轮不到咱。再说了,辽西大军云集,就怕没等来接应,咱们自个儿陷在里面了。” 李九成重重点头。 “范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说,那边虽打赢了,可自家人却闹了起来,已经无暇图谋锦州。所以咱们真去了辽东,必定陷在里边。” 李应元见自己的办法被否了,急的直拍脑门。 “咱可没粮了,再拖下去,下面的人饿肚子,就得咬咱们了。” 李九成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的。 “辽东肯定是去不成了,咱就回头,回登州去。陆路过不去,咱走水路。山东乃辽东根基所在,咱临走前好好闹一场,把这山东打烂了,也算是大功一件不是?” 听到这个谋划,孔有德和李应元全都眼前一亮,不过随即孔有德露出担忧之色。 “山东如今虽然兵力空虚,可那左梦庚还在,就怕他跳出来坏事。” 听到左梦庚的名号,李九成父子的脸色也难免紧张。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 好在李九成的准备十分详细,说出来的话,着实宽慰了二人。 “贤弟有所不知,那左梦庚如今追缴白莲教,已经陷在沂蒙山了。一时片刻,他的大军甭想扯出来。咱们也不往南打,径自去登州,与他何干?” 这个消息令孔有德大为振奋。 “要是如此,那便做得。” 李应元却没那么乐观。 “回登州,上千里路。咱们粮草已绝,怕是半路上就得饿死。” 这个时候,就看出孔有德的狠辣了。 “哼,既然这大明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也就甭客气。待明日咱们设计一番,先赚了这吴桥县再说。” 李九成和李应元听明白了。 孔有德这是打算拿下吴桥县,获取粮草补给后再回师山东。 当夜,三人召集了东江镇其余将校,一一把谋划说了。 自从毛文龙死后,东江镇的日子生不如死,上上下下早就对大明恨透了。听说孔有德三人要反,下面的将校竟没有一个反对的,纷纷叫好。 第二日,天还没亮,毕自寅就登上了吴桥县的城头,眺望远处东江镇的军营。 这些时日从城外头过去的山东援兵多了,唯独这一支兵马十分古怪,竟然在此地驻扎下来。 “马上把衙役们组织起来,去通知各家出钱出粮,还有让民壮也上城头。嗯……大炮也布置好。” 师爷吓了一跳,胆战心惊问道:“东主,您是说……” 毕自寅缓缓摇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师爷不敢再说,忙下去准备了。 午饭后,东江镇终于动了。 站在城头看着东江镇收拾营寨,一路北行,毕自寅不禁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些瘟神离开吴桥,那就万事大吉。 可是当东江镇走到校场时,明显看到军列乱成一团,更有嘈杂喊声远远传来。 毕自寅心里一慌,趴在城头努力看去。奈何离着远了,实在是看不清。反正只知晓,那些瘟神又不走了。 毕自寅忙派了人去询问。 不多时,下面的人回来汇报,说是有兵卒作乱,绑了主将。只因主将不给钱粮,让他们饿肚子。 要想让他们放了主将,必须要给钱粮才成。 “明府,当务之急,先将这些瘟神礼送出境为要。左右不过一些钱粮,我们各家出了。” 吴桥县的士绅们纷纷开口,反复就一个意思。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求东江镇的兵马快点离开。 毕自寅本能觉着其中有猫腻,可众意难违,他也没有办法。左思右想,他开口道:“军中虚实,如今尚未可知。不若本官亲自探查一番,也好教各位心中有数。” 士绅们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大胆,全都佩服不已,也就不再鼓噪了。 毕自寅出城,直奔军营。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命令守门的兵丁先不要将城门关死。 倘若他一个时辰内还不回来,那就关门落锁,无论谁来叫门,都不许开。 毕自寅还未到军营,就有东江镇的小旗迎了上来。 “我们兄弟远赴辽东,乃是给朝廷卖命。当官的自己吃香喝辣,却让俺们兄弟喝西北风,天底下就没这理儿。县太爷,俺们要的钱粮可带来了?” 毕自寅脸上堆笑。 “军爷见谅,吴桥穷乡僻壤之地,钱粮一时筹措艰难。再者,尚不知贵军兵将几何,需多少钱粮,本官方才来此磋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在观察近前的东江镇兵将情形。 越看,心底越冷。 这些东江兵口口声声说饿肚子,可观他们的神色,各个红光满面,元气十足,根本没有饥饿难忍的迹象。 孔有德、李九成等人既已决意造反,于是便拿出余粮,让全军上下饱餐,只为打起仗来有力气。 没想到,却被人老成精的毕自寅看出了破绽。 那小旗尚不自知,一边往里边让,一边嚷嚷。 “需要多少钱粮,去问过我家将军便知。” 毕自寅哪敢踏入军营,眼珠子一转,想到了说辞。 “呵呵,军爷有所不知。这钱粮所需多少,不过些许账目罢了。有个大体数目,本官向上也好交差。今日到此,本官观之,贵军兵强马壮,粮草所需,怕不是万余之数。如此,本官即刻返回,令人送粮草过来。尚有美酒一百坛、肥猪百口,犒劳诸位拳拳报国之心。” 听到不但有粮草,还有美酒和肥猪,那些东江镇士兵全都不禁吞咽口水。脑子里所想,已经是大锅里炖煮猪肉、大口喝酒的情形了。 就连毕自寅返身而去,他们都忘了本来目的。 毕自寅惊出一身冷汗,回了县城,二话不说,立刻下令禁闭城门,关闸落锁。全城男女老幼,凡是能动弹的全部上城。阖城惊惧,紧盯着东江镇的一举一动。 孔有德、李九成等人躲在军营里,满心等着毕自寅进来后,将这个县令绑了,然后诈取吴桥县。 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来毕自寅。 李应元出去一问,得知毕自寅来而复返,立时知道事情败露了。 “吴桥不能打了,速走,回山东。” 孔有德非常有决断,一俟得知事迹败露,立刻尽起全军,踏上归程。 ------------ 第366章 荒唐年代荒唐事 吴桥县近在咫尺,且守城的只有保甲和青壮,孔有德等人为何不就近攻城呢? 原因很简单。 吴桥距离德州太近,而德州有重兵,一旦增援,朝发夕至。 而且吴桥离京师、天津都不远,且此时各地援兵都在赶赴辽东,全都要路过京畿,随时可以转变方向围剿过来。 吴桥看似薄弱,实则死地。 孔有德、李九成老于沙场,怎能犯这样的错误? 决定作乱之后,孔有德、李九成立刻挥军南下。第二天清晨,趁着陵县开门之际,破门而入。 如狼似虎的东江兵在城内大肆屠杀,抢掠钱粮,奸**女,无恶不作。 仅仅半天的功夫,陵县就变成人间地狱。 而得到物资补充的东江镇片刻不停,继续东进。当天晚上又攻破了毫无防备的临邑。 这两座县城在白莲教作乱时,就已经被攻破过一次。当地百姓还未从过去的创伤中走出来,又重新陷入地狱。 平原县。 王道纯如坐针毡,目光不是凝向北方。 他在等,也终于等到了。 仆人连滚带爬冲进来,“老爷,东江镇于昨日在吴桥哗变,回师山东。陵县、临邑俱已被破,城内百姓被屠杀殆尽。” 王道纯一跃而起。 “太好……岂有此理?东江镇上下屡受皇恩,不思报国,反而兴兵作乱,此乃取死之道。速速携此信赶赴济南,请余中丞发兵平叛。” 余大成这个山东巡抚,最近刚刚做出一点滋味来。 他的前任沈珣因为剿灭白莲教不利,畏罪之下,竟然病死任上。 他接任之后,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白莲教作乱,也是满脑门官司。 想他虽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然并不知兵,又如何剿贼? 幸好左梦庚给力,连番作战,将白莲教余孽困于沂蒙山中。眼瞅着齐鲁大地重归平静,余大成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想着一旦白莲教被彻底剿灭,他这个时任巡抚政绩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升升官,不说入阁,怎么着也能进入六部。 京师居,大不易,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少不得多多活动。 余大成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多捞些好处,等回京师后打点贵人。 就在这时,王道纯的示警送到了面前。 看过之后,余大成嗤之以鼻。 “王御史立功心切,情有可原,却也不须这般胡闹。东江镇亦我山东之兵,岂会杀掠本地父老?” 送信的只是一个仆人,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再赶回去报给王道纯。 王道纯得知余大成的反应,人都傻了。 这算什么? 神助攻? 可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介入了,那么就必须把自己撇清。 王道纯装作无奈的样子,再次给余大成送信求援。 这一次余大成更绝,居然直接称病,以无法理事为由,视而不见。 一切的一切,都在十二月初六遮盖不住了。 因为就在这一天,狂飙突进的东江镇攻陷了青城。 青城在济南东北,毗邻青州府。沿途商河、武定州、济阳多处军情传来,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作假吧? 余大成傻眼了,赶忙召集山东文武商议对策。 这时王道纯也赶回了济南,与余大成针锋相对,据理力争。 “东江兵一路烧杀抢掠,反心已成。非发兵平叛,不足以平息。还请中丞大人切勿踌躇,致齐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余大成心乱如麻。 平叛,说的轻松。 可兵在哪儿? 不过他也清楚,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不平叛是不行了。 这不是打不打的过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就算他觉着东江镇势大难制,也得打过了之后,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其后招抚才能施行。 可必败的仗,他可不想罪责落在自己头上。 眼珠子在众文武当中梭巡一圈,还别说,真被余大成找到了能担大(背)任(锅)者(侠)。 “沈中军,陶参将,军情如火,平叛救民之功德,尚需二位勠力而行。” 被他点名的人,是济南府中军沈廷瑜和武德参将陶廷鑨。 想来这二人应该是背锅派廷字辈的师兄弟,否则的话,怎会一起被余大成选中呢? 事实上,余大成还真不是随便抓壮丁。 沈廷瑜和陶廷鑨,一个中军,一个参将,恰恰是现在济南为数不多的主管军事的官员。 被派去打仗,沈廷瑜当场差点尿裤子。 “中……中丞大人……” 他有心推辞,可话到嘴边,碰到余大成危险的眼神,他就知道,没得选了。 去平叛,还有活命的机会;不去,现在就会被余大成砍了祭旗。 既然没得选,那就只好琢磨琢磨,如何险中求活了。 十二月初八,被寄予厚望的沈廷瑜和陶廷鑨率军来到阮城,正好和叛军碰上。 就在阮城外的小河边,两军战了一处。 身为主将,沈廷瑜大呼酣战,奈何手底下的士卒根本不听。 你家主将坐在轿子里,躲在好几里之外督战,你是大头兵你也不会死战的。 沈廷瑜和陶廷鑨这对文武,一个乘轿,一个骑驴,不允许任何士卒比他们更靠后。 于是刚一交锋,沈廷瑜率领的济南兵就全线溃逃。 本来叛军面对官军,还有些心惊胆战。此时见官军不战而逃,立时气势大胜,合兵一处狂攻陶廷鑨的武德兵。 武德兵碰到了不讲武德的叛军,并没有支撑太久,立刻撒丫子狂奔。 弱鸡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弱鸡,连逃跑都是。 老弱病残的济南兵和武德兵,岂能跑得过兵强马壮的叛军? 这一战官军损失殆尽,只有远远躲在后面的沈廷瑜和陶廷鑨逃脱了。 这一战过后,山东的形势立刻急转直下,所有人都预感到了大难临头。 余大成在派兵平叛的时候,已经分别向京师和登莱发出急报,请求救援。 京师太远,尚没有回信。倒是登州的孙元化先得到了军情,立刻开始召集兵马,着手平叛。 可惜,这个过程很不顺利。 除了张可大外,其余几路兵马磨磨蹭蹭的,就是不到位。 孙元化急了,将主将叫了过来。 “耿中军,陈都司,你部为何迟迟不来?” 耿仲明和陈光福对视一眼,突然扑到孙元化脚边,跪地嚎啕大哭。 “中丞大人,我东江兵马何辜啊!” 孙元化被闹了个措手不及,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耿仲明哭的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巧舌如簧的本事,没去德云社可惜了。 “大人,想我东江健儿,追随毛帅浴血辽东,舍生忘死,所为何来?不过是保家卫国,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父老。东虏势大,辽东难继,我东江上下只能困守孤岛。便是被百般刁难,任凭凌辱,仍不改初衷。即便毛帅冤死,我东江上下可曾心怀怨怼?大人仁慈,召集我等,给衣给食,我东将上下铭感五内,百死难报大人恩德。” 陈光福也在一旁搭腔。 “是啊。辽西那些人视我东江如仇寇,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即便如此,大人之命,我东将上下依旧百死无悔。” 耿仲明再接上。 “自归大人麾下,我们兄弟无不恪尽职守。然鲁地百姓对我东江偏见已久,动辄恶眼相向、秽语相加。据闻孔游击等人一路西去,各地百姓均封门闭户,停商罢市,一米一布亦不售授。敢问大人,我东江何辜,身怀报国之志,却如敌境蹒跚?” 连番说辞,让孙元化心意扭转。 耿仲明和陈光福倒也不是说假话,东江镇来到登莱后,确实和本地百姓的关系十分紧张。 联想到孔有德等人顶风冒雪支援辽东,一路上却被当做仇寇对待,加上东江上下自来对他恭谨有加,孙元化心软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扭转人心,当自今日始。传令下去,各路兵马全都散了吧。再传檄各地,不许对我东江子弟相加一矢。” 就这么地,孙元化坚定了招抚的立场。不但没有召集兵马对叛军多加压制和防备,反而遣散各部,还不让其他兵马进攻。 一时间,在阮城之后,原本风云涌动的乱局似乎平息了下来。 孔有德看着耿仲明悄悄送来的口信,大喜过望。 “大事可期。” 为了迷惑山东文武,从阮城之后,东江叛军只是闷头东行,再没有攻打沿途州县,似乎幡然悔悟。 孙元化这个政治小白,得知情况后竟然备受鼓舞,还给余大成写了信。 【抚局已定,我兵不得往东一步以致坏事。】 余大成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立刻也遣散了各路明军。 十二月二十二日,孔有德所部到达登州城下。 而他们唯一需要面对的,仅仅是登州城内的官军。 孙元化还没有发现,实力对比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 第367章 一将无能 东江叛军抵达登州城下时,左梦庚也到了。 孔有德驻扎在密神山上,而左梦庚其实就在离他不远的芝山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叛军的一举一动。 而从芝山上,同样也能够看到登州城。 虽然蒙山那边还在发起围剿慕容财的最后战役,可区区白莲教岂能跟轰轰烈烈的吴桥兵变相比。 于是左梦庚轻车简从,跑到这边来看热闹了。 “你看看,叛军这明显是进攻阵型。我那个叔父呀,居然还在做梦。” 说起孙元化的应对,左梦庚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真就信西教信糊涂了,觉着能够用爱感化叛军? 是的。 在探讨孙元化的一系列昏招时,绝对不能忽略了他的宗教信仰。 而孙元化和徐光启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徐光启一边身为信徒,一边明白西洋人包藏祸心。 孙元化呢,信着信着,就当真了。 可惜,谁叫孙元化是个人才呢。明明做了蠢事,左梦庚还得给他兜底。 “松江府、陕西的人派去了吗?” 左富就在旁边。 “算算时日,左右不过这几天。” 左梦庚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看热闹。 登州城里的孙元化,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事情似乎大条了。 可如今的他,如同离水的鱼,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挣扎。 “大人,孔有德等人狼子野心,并不可信。为今之计,只有坚守。只要城在,叛军撑不住多久的。” 看着犹犹豫豫的孙元化,张可大心头冒火。奈何他是总兵,孙元化是巡抚。 最终能够拍板决定的,只有孙元化。 明明已经兵临城下了,孙元化依旧下不定决心。 他问向一人。 “良甫,可有教我?” 那人愁眉不展,只是缓缓摇头,并无一言。 不是他不想帮孙元化,而是碰到这样的事,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张可大痛不欲生,悲愤道:“中丞大人,监军大人,事已至此,难道要将我等生死操之他人之手吗?” 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即便图谋招抚,也需镇之以威。如今还不未雨绸缪,叛军一旦窥得虚实,则万事皆休。” 孙元化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着手之处。 “对对对,张总戎此至理也。既如此,烦请两位将军即刻带兵出城,与城池呈掎角之势,保城池安危。” 张可大长出一口郁气,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只是看向对面那位将军,多少有些顾忌。 “张将军所帅,亦为辽东之兵。不知可有万全之策?” 另一个将领,就是张焘。 这货九月时跟着孔有德一起从海路赶赴辽东,最终和孔有德沆瀣一气,一同躲在双岛装死。 被孙元化叫回来后,孔有德不得不带兵从陆路赶赴辽东,而张焘则被留了下来。 究其原因,张焘乃孙元化亲信。 孙元化与张焘俱为西法党人,据此,孙元化便将张焘引为亲信,无限信任。反而对总是和他唱反调的张可大,多少有些不满。 一直到今日,叛军兵临城下了,孙元化才第一次听从了张可大的建议。派出两路兵马驻守城外,与城池三足鼎立,形成防线。 做完这些,孙元化自觉万无一失,派人前往叛军,商讨招抚一事。 “中丞大人爱护之心,我等尽知。然我等俱已为戴罪之身,却不知道朝廷何意?” 面对孙元化的招抚,孔有德、李九成等人既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而是以朝廷决策为借口,总之就是拖延时间。 此时东江镇叛乱一事,朝廷已经获悉。但该如何处理,朝中炒作一团。 周延儒倾向招抚。 因为孙元化是他推荐的,他必须要保住。 只有保住了孙元化,他的地位才稳固。 而和他相反,温体仁则喊打喊杀,叫嚣着必须彻底消灭叛军,以来震慑宵小,维护朝廷纲纪权威。 从历史的结果来看,其实温体仁一方的提议才是正确的。 因为叛军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受抚的意愿。 他们对明廷已经彻底不信任了。 他们最想要的结果,就是割据胶东自治。如果做不到,那就大肆劫掠一番,再去寻找安身之处。 可从如今明朝的实际情况来看,招抚实在是朝廷的无奈之举。 大凌河之战刚刚打完,明朝损失惨重,锦州一日三惊。 明朝上下并不知道此时后金内部出现内讧,黄台吉和莽古尔泰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的地步,并没有余力进攻锦州。 明朝误判之后,依旧在将不多的兵力往辽东集中,因此对东江镇叛乱有心而无力。 可以说,这个时期孙元化坚持招抚,虽然是昏招,但在朝廷层面是有一定支持的。 奈何孔有德、李九成等人压根就没有想过受抚。 忽悠完了孙元化的使者,当天晚上,东江镇就对登州进行了突袭。 幸好张可大始终警醒,守军一直严阵以待。漆黑的夜里,两边枪炮齐鸣,打的不可开交。 孙元化到任之后,大肆督造火枪、火炮。别的不说,登州城的守备武器是绝对充足的。 一夜混战,东江镇被打的溃不成军,狼狈退去。 张可大细细观察,大为兴奋,火速回去找孙元化汇报。 “大人,叛军受此重挫,士气大跌。此时正应全军突击,平叛近在眼前。” “不可!” 孙元化一开口,就如同三九天的凉水,将张可大浇了个透心凉。 “大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今日,待叛军修整恢复,我登州依旧危如累卵啊。” 孙元化犹疑不定,始终不下命令。 张可大急火攻心,可还得苦口婆心地向他陈述利害。 “大人倘若觉着我军不堪一战,不妨接下来几日内严加休整。待到元月初一,我军必早于叛军恢复,定可一战而胜。” 然而到了元月初一这一天,张可大左等右等,依旧没有等来孙元化的命令。 张可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可悲。 因为孙元化的优柔寡断,叛军足足得到了十天的休整,卷土重来。 而这十天里,叛军不但休整恢复,其实还做了其他的工作。 元月初二,叛军重新兵临城下。 见此,孙元化终于明白,叛军压根就没有接受招安的意思。他也急了,赶紧命令张可大和张焘合兵,抵抗叛军进攻。 左梦庚就在芝山上,将这一战看的清清楚楚。 “张可大可惜了。” 视野里,张可大部非常勇猛,一路急进,连破了叛军好几个阵列,看起来获胜在即。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张焘所部宛如坍塌的高楼,瞬间稀碎急速后撤,将张可大部卖在了战场上。 前有吴襄,后有张焘,辽东的将领们一次次地坑害了勇猛作战的同僚。 张焘这一跑,明军立刻陷入险境。叛军几路合围过来,将张可大部包围。 “大帅,快走。” 眼见着事不可为,中军管维城、游击陈良谟、守备盛洛和姚士良拼死护着张可大突围。 最终,这些忠心耿耿的将领全都力战而死,只有张可大仅以身免。 张焘就算跑了,可手底下的兵马依旧有一半以上投降了孔有德。 这一下子就让叛军的兵力雄厚起来,更加将登州围困的水泄不通。 从张焘所部投降这一状况来看,他选择临阵脱逃,也许未必是和叛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也未必是贪生怕死。 而是察觉到了麾下军心不稳,随时可能暴动的无奈之举。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仗过后,登州守军已经无力再战,只能困守孤城。 孙元化因为自己的无能,错过了最佳的平叛时机,也失掉了城内麾下们的信任。 可即便如此,孙元化的昏招竟然还层出不穷。 可以说,他的结局,多少有些咎由自取。 ------------ 第368章 救人 亲眼目睹兄弟们悲愤战死,张可大怒火冲天。 回到城中后,他直接提刀直闯帅帐。 “张焘,狗贼,纳命来!” 张焘正在被孙元化训斥,看到张可大直接来杀自己,登时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连滚带爬毫无将领的胆色。 帅帐里立时乱成一团。 孙元化满腹乱麻,拦在张可大面前,喝道:“张总戎,你想干什么?” 张可大双目泣血,指着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的张焘,几乎咬碎了牙齿。 “大人,要不是他张焘临阵脱逃,这一仗怎么会败?不斩张焘,难慰军心啊。” 孙元化讷讷无言。 即使是作为自己的亲信,孙元化也觉着张焘这一次做的过份了。 可真要将张焘斩首……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张焘居然缓过来了,当场反咬一口。 “此番战败,全是你张可大目中无人,做事不公,你凭什么怪老子?” 张可大完全不敢相信人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说什么?” 张焘为了求活,也是拼了。 “你张可大就没把俺们辽东的兄弟当人。布阵的时候,把俺们弄到城头火炮支援不到的地方,还不给俺们火器。可怜俺们兄弟手中只有刀枪弓箭,怎么和叛军的火枪大炮打?” 他本是情急之下胡乱攀咬,不曾想却被耿仲明、陈光福抓住了机会。 “哼,张总戎打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们这些辽东来的。军饷说扣就扣,兄弟们说打骂就打骂。自古治军不公者,还从未见过张总戎这般的。” “中丞大人,我们兄弟归于登州后,哪次作战不是冲锋在前?可他张可大心存偏见,根本就不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将心比心,哪个兄弟没有怨气?” 张可大简直要气疯了。 “你们本就是狼子野心,拿着朝廷的饷银却自立山头,到了山东也滋扰地方,何来可信而言?” 他说的是实话。 东江镇听宣不听调的问题,由来已久。到了登州后,把地方也确实祸害的不轻。 可问题是,耿仲明、张焘、陈光福等人说的也没有问题。 张可大确实对辽东兵存在偏见,从来不掩饰歧视的态度。 只因张可大很清楚,这些辽东兵根本就不可信。对于孙元化引入辽东兵的做法,他是一百个不赞成。 往日里,他是登莱总兵,作为本地最高军事长官,耿仲明、张焘等人面对他,根本抬不起头来。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张可大打了败仗。 最重要的是,他的嫡系部队损失光了。 没有了军队的将领,就是没毛的凤凰。 耿仲明敏锐抓住这一点,当场发作。 “好哇,既然张总戎信不过我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中丞大人,为免嫌疑,我等只好退避三舍,等着看张总戎平叛立功,加官进爵好了。” 张焘、陈光福纷纷称是,大有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孙元化登时吓坏了。 如今张可大变成了光杆司令,怎么守卫登州,还要靠耿仲明、张焘、陈光福三人的兵。 孙元化对待叛军的时候,尽显天真的一面。可此时的他,又懂得运用老官僚的权衡之道了。 他沉吟一番,做了决定。 “事已至此,守城为要。登州父老安危,还要拜托三位将军。” 这话一出来,耿仲明三人全都昂首挺胸,更加不可一世。 张可大虎目含泪,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事情到了这一步? 然而孙元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心灰意冷。 “嗯……水城那边的船只不容有失。为防叛军夺船而逃,还请张总戎坐镇,方才能保万无一失。” 登莱总兵张可大,被孙元化发配了。 “当啷……” 张可大宛如丧尸,随手丢了自己的宝剑犹未可知,踉踉跄跄地出了帅帐,更不回头看上一眼。 这个人,已经死了。 初三,就在紧张的对峙中,登州城下突然出现三十多名士兵。 “我们是张焘张总戎的人,快放我们进城。” 张焘趴在墙头辨认,道:“大人,是我的兵。” 孙元化不疑有他,还很高兴。 “危难之时返回,足见忠义。速速接他们入城,妥善安置。” 怎么就不想想,这个时候回来的士兵,不值得怀疑吗? 用望远镜观察到那些士兵大摇大摆地进了城门,左梦庚百思不得其解。 “我这位叔父,到底要做什么?” 他决定,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孙元化。 他做这些决策,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比刘峙还要离谱。 不过看到那些士兵入城,左梦庚就知道,登州城破为时不远了。 “让你的人准备,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左富却信心满满。 “参座放心,咱们的目标全都不会出现差错。” 当夜,耿仲明、陈光福等人全身披甲,登上城门。眼瞅着城外黑漆漆的深夜,可他们却明白,孔有德、李九成肯定率领兵马到了。 耿仲明露出狞笑,吩咐道:“打开城门。” 有士兵听了,立刻照做。 本来应该严密封闭的城门,如今却变成了坦途。 耿仲明又命令道:“点火,高呼!” 这是孔有德和他约好的信号。 刹那间,登州城头一排排的火把被点亮。同时数千士兵一起狂呼。 须臾,城外的黑暗里响起无边无际的喊杀声,数不清的人流冲进了城门。 号称大明第十镇的登州城,叛军没有浪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就冲了进来。 孙元化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前,正在凝思书写奏折。 直到此时,他对招安叛军依旧信心十足。给朝廷的奏折里,仍旧决口不提平叛事宜。 突然,窗外的光亮和响彻夜空的呼喊声惊醒了他。 孙元化大惊,忙提了剑走入院中,结果却看到远处城头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孙元化干瘦的身躯摇晃几下,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现在,登州城被攻破,再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孙元化满心绝望,提剑就朝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老爷,不可!” 幸好仆人就在旁边,赶紧扑上来,阻止了他自杀。 然而此时的登州城里,面向百姓的杀戮却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叛军入城之后,立刻到处打砸抢烧起来。很快地,整座城池都变成了地狱。 虽然被派到了水城,但张可大依旧时刻关注城中情况。 待看到城中起火,张可大便知道大势已去。 “孙元化,你何其蠢也!” 恸哭过后,张可大解下符印和旗鼓,独自一人离开了军营,没入了小道。 他打算回济南,寻到亲人后,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递出去。 如今叛军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登州城,他又是本地土著,真要想逃,自然不会被人发现。 张可大有这个自信。 不过今日,他失算了。 “张总戎,多日不见,缘何来去匆匆?” 荒芜一人的小路上,张可大迎面撞上了一队人马。 待看清左梦庚笑吟吟的模样,登时令他恍惚出神,浑然忘了自身处境。 “左将军,你……你怎么在此?” 和亡命天涯、狼狈不堪的张可大不同,左梦庚悠哉闲适,仿佛来郊游的一般。 “这么大的事儿,小弟岂能置之不理?” 张可大没想那么多,看到左梦庚,陡然想起东昌协的厉害,令他萌生出希望来。 “左将军,快,叛军已经入城,正在大肆烧杀抢掠,还请左将军速速出手相救。” 左梦庚却摇摇头,实情相告。 “小弟只是孤身前来,大军尚在沂蒙山剿贼。登州之危,小弟无能为力。” 张可大刚刚涌起的希望破灭,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既如此,左将军是来看我登州上下的笑话吗?” 左梦庚收起笑脸,变得严肃了许多。 “小弟与张总戎多次并肩作战,对张总戎的人品、才能深知。将军实乃干城之才,损于小人之手,有违天合。” 说话间,左梦庚拍拍手,他旁边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看着张可大,大哭不止。 “老爷……” ------------ 第369章 等价交换 吴桥兵变这么名动青史的战例,左梦庚自然是熟稔在胸。 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半路上拦住张可大的话,这位会跑去济南,向小妾陈氏交待后事后自杀。 可能有人疑问了,既然张可大都跑出来了,为何还要自杀? 那是因为张可大很清楚,他选择自杀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他要是不死的话,估计所有的罪责都会被推到他的头上。 谁叫他是登州的最高军事长官呢? 尤其是周延儒为了救孙元化,绝对会拿他当替罪羊。 他只有死了,并且把一切都说出来,才能保存身后之名。 事实也是如此。 张可大自杀后,又把登州发生的事都抖落了出来,因此才导致了孙元化的悲剧。 既然如此,为了救张可大,也就不用那么费事了。 左梦庚不但在半路上拦住了他,还将他的小妾陈氏从济南接了过来。 但陈氏出现的一刹那,张可大就明白,左梦庚实在是处心积虑,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左将军仗义相援,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事已至此,在下倘若不死,只怕阖族罹难,如之奈何?” 张可大的悲苦中,左梦庚依旧笑吟吟的。 “张兄勿忧,尊夫人等家眷,如今已在路上了。要不了几日,你们便可团圆。” 张可大愕然,混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随即他想到什么,勃然变色,抱怨不已。 “左将军如此做,岂非害我张氏清白名声?张某忠肝义胆,精忠报国,从此以后,岂不是背负了千古骂名?” 表面上看,左梦庚的举动是救了他全家。 可他这么一跑,张氏全家都逃的无影无踪,朝廷肯定会认为他是畏罪潜逃。 张可大一直以忠义为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不忠不义的罪人。 从此以后,名声尽毁,还不如一死了之呢。 左梦庚哈哈大笑,安抚道:“张兄,人有忠义,千金不换。然须清醒,分得清什么是忠义。这大明君王昏聩,臣僚腐朽,以至于天下百姓到处揭竿而起,可还有丝毫天眷之象?对这样的朝廷尽忠尽职,不会让你搏得什么美名,反以愚忠而为后人耻笑矣。” “你……” 张可大悚然而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左梦庚。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令他钦佩有加的年轻将军,竟然深藏野心。 “左将军也是要做逆臣贼子吗?” 左梦庚并不生气。 “我只是打算推翻这腐朽没落的旧王朝,重振中华而已。” 张可大心潮汹涌,脑筋急转,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 “倘若张某不从,左将军便会杀人灭口,是吗?” 左梦庚摇摇头。 “张兄,你是个人才不假,但也没有到太重要的地步。救你,只因你不该枉死,仅此而已。滔滔大势之下,你一人之力,并不影响如何?” 张可大依旧试探。 “左将军不怕张某揭发你的图谋吗?” 左梦庚摊开手,反问道:“张兄觉着情势如此,朝廷就算知道了左某所图,又有何用?” 张可大呆住,足足过了半晌,才发出一声颓废的叹息。 他对天下大势当然也是了解的。 可正因为了解,他才更加明白,左梦庚的自信源于何处。 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势力已成,朝廷难制了。 该说的都说了,左梦庚知道张可大还需要一些时间,便道:“这样吧,事已至此,张兄再寻死路,已无意义。回去朝廷,各种脏水也必然会泼到张兄身上。不若张兄暂且歇息,然后在小弟这里到处看看。看看我们这些人所做的事,到底能不能挽救这个天下?然后再明确你的心意,如何?” 张可大万万没想到左梦庚对他这么宽容,哪怕在他有反水的可能下。 不过联想到左梦庚前面的话语,张可大又无奈地明白,这是左梦庚强大的自信所致。 正如左梦庚所说,如今的情势下,张可大一人之所为,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先前他满腔悲愤,一心寻死,可是现在被左梦庚横插一杠,寻思的心早已不自觉淡化。 既然求不得死,张可大琢磨了一番,道:“不知可否跟在左将军身边,耳濡目染一番?” 左梦庚自无不可。 “欢迎之至。” 经过商量,张可大的小妾陈氏,被送回到临清安置。张可大则留了下来,就跟随在左梦庚的身边观摩。 张可大很好奇左梦庚对于造反的信心。 而要了解左梦庚的所作所为,还有哪里比他的身边更好吗? 拯救了张可大,只是第一步。 此时的登州城里,因为叛军入城,早已彻底混乱。抵抗的、投降的、奔逃的,乱糟糟的到处都是。 厮杀、屠杀、虐杀中,躲在一处院落的人却宛如惊涛骇浪里的扁舟,除了向上帝祈祷之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是一群金发碧眼的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一心只想赚取财富。却没有想到,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耳听得外面枪炮轰鸣,喊杀震天,这些人手持火枪、刀剑,胆战心惊地盯着门口。 门就那么突兀而急促地响了。 出乎意料,不是洪水猛兽撞门而入,就是砰砰砰响个不停的敲动。 门内的人哆哆嗦嗦,举枪的举枪,持刀的持刀,愣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就在情况不明时,门外响起了让他们倍感亲切的声音。 “安尼教士在吗?我是邓玉函、罗雅谷教士请来营救你们的人。” 门内的金发绿眼在这一刻全都疯了,忙不迭地冲过去开了门,却见门外只站着一个年轻的明人。 见只有一个人,金发绿眼们全都绝望了。 那明人却不管他们的神色,而是用葡萄牙语问道:“西劳将军何在?” “西劳将军已经战死了。” 年轻明人一惊,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忙道:“各位,请安静地跟着我走。这是你们离开此地唯一的机会,希望你们能够珍惜。” 安尼教士站出来,满怀殷切。 “尊敬的英雄,你真的能够带领我们离开这里吗?” 显然,这是在怀疑明人的身份。 万一是叛军的骗子,将他们哄出院子,那不是随便杀? 他们就是没想过,那么一个破院子,叛军真打过来,照样随便杀。 明人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安尼。 “这是邓玉函和罗雅谷两位教士的亲笔信,而且我家左将军就在城外接应。” 西洋人凑到一起,把信件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相信了明人的身份。 情况紧急,众人也顾不得其他,舍弃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跟随那年轻人身后,没入了混乱而黑暗的登州城中。 此时的登州城里早已乱成一团,到处都在杀人放火。然而神奇的是,那年轻人似乎有什么诡异的探测手段,总是带领这些西洋人走到安全的路径上。 这一路上,众人脚步匆匆,不辨东西,但就是没有和叛军照面。 只有当出城的时候,安尼教士借着月光稍微认出,他们走的是登州城的西门。 出了城门,年轻人又带领他们沿着城墙根走了许久。眼见着被护城河拦住了去路,明明是死地。可当年轻人吹了口哨后,水面上立刻划来几艘小木船。 这一路的经历,深深地印刻在了这些西洋人的脑海里,同时也对那位左将军的本领崇拜不已。 “尊敬的左将军,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的智慧和慷慨,我们早已回到了上帝的怀抱。” 南部的山里,逃出生天的这些西洋人终于见到了左梦庚,并且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他们的感谢。 而这些人,左梦庚其实都是见过的。 当日罗雅谷送他们去登州,曾在临清短暂滞留。也正是那次,让左梦庚记住了在登州城里还有这些宝贵的人才。 足足三十名西洋人,全都是火炮、火枪、造船等方面的专家。 他们的火炮、火枪技术在左梦庚这里还不算什么,唯独造船技术,才是左梦庚甄需的。 “各位,按照商业规则,付出必须要有回报。是我拯救了你们,所以我需要你们拿出足够的回报。现在,请告诉我,你们当中有人懂得造船吗?” 对于他的说法,这些西洋人反而觉着理所当然。 欧罗巴商业气氛浓厚,讲究所有的东西都有价值。有付出,就必须有回报。 左梦庚在救了他们之后希望得到回报,这再正常不过了。 再一个,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雇佣兵,给谁干活不是干活呢? 西劳死后,鲁未略是这些人的领袖。 “尊敬的将军,能够报答您的恩情,这是我们的荣幸。请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这种畅快交谈的感觉左梦庚很喜欢。 “首先,我需要一些优秀的造船师。如果你们当中有人精通造船的话,我想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报酬是否合适?” 话音刚落,这些西洋人就爆发出了惊呼。 原本他们以为,从今以后要白给左梦庚干活了,以此来偿还左梦庚的救命之恩。 却没有想到,左梦庚开出了每月五两银子的天价薪水。 愿天下所有的顾主都如此慷慨! 刹那间,就有十几个西洋人站了出来。 ------------ 第370章 战舰 这一次从登州城解救出来的西洋人总共有二十九个。 让左梦庚惊喜的是,这些工匠还都是复合型人才。 本来孙元化雇佣这些人,除了制造火枪、火炮之外,也是有作战要求的。 就比如战死的西劳,就是登州水师的指挥。 而西劳在十二月二十二的登州首战中,就是被城中不知道被哪里射来的暗箭命中,倒在了登州城头。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工匠的造船技艺,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如今在欧罗巴懂得造船的也是高级人才,混的好好的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大老远地跑到远东来讨生活。 可即使他们懂得最基础的造船技艺,对于左梦庚来说,都是久旱的甘霖。 “西班牙的那种大帆船,你们能造吗?” 他的问题,令工匠们全都羞赧低头。显然,这个要求有些好高骛远了。 额弘略忙辩解道:“亲爱的将军,可能您并不是很清楚,那种大帆船其实是我们葡萄牙先建造的。虽然我们不懂得这种厉害的大家伙是如何建造的,不过我可以为您奔波一次,去濠镜为您寻找需要的人才。” 是的,闻名天下的西班牙大帆船,其实是葡萄牙人发明出来的。 但葡萄牙贫弱的国力,显然无法支撑这种大家伙。待落到西班牙人手里后,才发扬光大。 正是靠着这种大帆船,西班牙人打造了无敌舰队,横行四海,是这个时代大洋上名副其实的霸主。 至于荷兰人…… 不过是海上泰迪罢了。 能惹事、敢惹事,但惹了事就挨揍。 明明谁也打不过,偏偏非要到处撩骚。 因此荷兰人的海上势力,看起来热热闹闹,但远远不如西班牙人。 要想打造强大的海军,当然要向当世最强大的国家学习才是。 张可大就在旁边,听到左梦庚谋求造船,而且准备仿造西洋帆船,不由得提醒道:“登州水师战船颇多,座船、快船、沙船在水上与西洋船交锋,并不落于下风。” 左梦庚却摇摇头。 “倘若近海航行,咱们的船还成。可一旦进入大洋深处,则根本不是西洋战舰的对手。” 张可大惊愕难消,浑然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想要进军大洋。 对于战舰的选择上,左梦庚完全没有什么本土主义和民族主义倾向。像后世网络上的某些人,强行要找出中式帆船优秀的地方那样。 近现代史表明了,海洋航行还是西方人的天下。 要想在大航海时代分一杯羹,并且占据主动优势,那么就必须好好向西方人学习。 为何中式帆船不适合远洋航行呢? 两个原因。 一个是船体构造。 中式帆船四平八稳,虽然对抗风浪的效果好,但那是在江河当中。而到了汪洋大海里,远远不如西式帆船的流线体。 这是稍微懂点船体构造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还有一个就是老生常谈的问题————风帆。 后世颇有一些人总结出所谓的中式硬帆的优点,证明中式帆船适合远航航行。 要左梦庚说,那些总结就是笑话。 中式硬帆在这个时代不适合远洋航行,其实并非是在风的利用率上,而是远洋当中的复杂环境,硬帆不好解决。 还有一个则是时代的限制。 那就是材质。 后世的帆船采用硬帆就可以做到远洋航行,并且效率真的比软帆好。 可后世的硬帆用的是金属骨架,以及复合架构,其实已经和这个时代的硬帆完全不同了。 最起码以目前的技术,是没办法使用硬帆的。 听到左梦庚要建造西班牙大帆船,而那些葡萄牙工匠并不会后,大家都很忐忑。 一是怕左梦庚觉得他们没用了,会抛弃他们;二是担心赚不到丰厚的报仇,继续穷困潦倒的人生。 他们根本不知道,左梦庚并不在乎他们会不会造西班牙大帆船。 左梦庚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倘若给你们图纸,你们能造出船来吗?” 葡萄牙工匠们纷纷呆住,随即疯狂点头。 “能,当然能。” 阿弥额尔毛遂自荐。 “尊敬的将军,我曾经跟随葡萄牙最顶级的造船大师安德烈·图鲁斯学习过,并且毕业于英布拉多大学,制图是我的强项。” 左梦庚惊喜万分,随后让傅以渐拿过图纸,打开来给他看。 “那你看看,这种船你能造吗?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将聘请你为大匠师,你的薪水为每月十两白银。” 阿弥额尔听到这个数字,立刻心跳失速,顾不得其他,直接扑在了图纸上。 其他工匠也不例外,尽管学识水平不能和阿弥额尔比,可万一呢…… 丰厚的薪水也会眷顾他们的。 看了图纸,阿弥额尔等人神色颇为犹豫。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这船很像是英吉利人的。将军,您被骗了,英吉利人的船根本比不得大帆船。” 他们还以为左梦庚被哪个英吉利人给骗了,很想将左梦庚拉回正途来。 这个时代的海上霸主是西班牙人,至于英吉利人…… 不过是海上的老鼠罢了。 左梦庚却置若罔闻。 “你们只说能否建造便可。” 葡萄牙工匠们面面相觑,踌躇片刻,终于选择从钱。 “能造。” 左梦庚非常开心。 “如此便好。” 他向众人敞开怀抱,笑道:“很高兴向各位宣布,你们正式被我雇佣了。只要你们好好努力,完成我需要的战舰,那么财富、荣誉、地位,都将装饰你们的人生。” 这些葡萄牙工匠认为左梦庚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但他们在尝试了一次纠正但不成功后,便果断地放弃了。 何必呢? 他们只是打工的。 雇主不听从他们的意见,还给了他们丰厚的薪水,自然要顺着雇主的意愿。 雇主就算想要用钢铁造一艘船,他们也会顺从的。 他们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给他们看的图纸,乃是风帆战舰时代的集大成者————英国皇家海军一级战舰胜利号的图纸……的一部分。 脑子里的那个灵魂曾经作为军事交流人员出访过英国,亲自登上过胜利号参观,并且获赠了一份胜利号的详细图纸作为礼物。 当时已经是钢铁军舰的时代,英国人并不觉得一艘过时的木制帆船的建造图纸还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更何况胜利号的图纸在网络上都能零零散散搜寻的到。 英国人根本没有想到,获得图纸的灵魂穿越了历史时空。 既然英国在长达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都是海上霸主,而维护他们霸权的就是皇家海军。 左梦庚要弄战舰,当然要找最好的对象模仿啊。 虽然这个时代的英国海军还在海上和其他列强打游击,他们的盖伦船因为吨位太小根本挨不起西班牙人的重炮。 这并不妨碍左梦庚一步到位,直接拿出最优秀的盖伦船图纸。 当然了,左梦庚也没有好高骛远。 听这些葡萄牙工匠说能造,就觉得能够一下子拿出胜利号这等规模的战舰来。 既然有胜利号的图纸,完全可以进行倒推,摸索出盖伦船的建造方式来,然后先从小型盖伦船入手。 对于海军,左梦庚远比陆军还要有耐心。 毕竟海军是技术兵种,从无到有的过程,哪怕有他这个作弊者存在,起码也要数十年。 不过他很期待有朝一日,驾驶着盖伦船舰队的中国海军,在海上和英国海军争雄时的情景。 相信英国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吧? 到时候签订个什么条约比较好呢? 对了,胜利号便保存在朴茨茅斯港。 左梦庚暗暗记下,将来要签署条约,便叫《朴茨茅斯条约》。 ------------ 第371章 离谱 登州陷落,天下震惊。 冒火的军情火速传递各处,谁接了都感觉到烫手。 第一个被烫到的人,就是山东巡抚余大成。 首当其冲啊。 “各位,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余大成慌了,满脑门子白毛汗,隐隐感觉到脖颈上悬着一柄大铡刀,随时都会落下。 再看其余山东文武,则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观来观去,发现事不关己。 我是布政使,我只管民政。军事……另请高明吧。 别看我,我是参议,但不掺和。 最终,只有山东巡按王道纯积极响应。 “事到如今,莱州绝对不能有失。还请中丞大人火速移驾,安抚民心,同时向朝廷求援。” “啊……” 余大成当场一个哆嗦,好悬尿出来。 这种时候让他去莱州,直面叛军兵锋,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嘛。 可再看看同僚们虎视眈眈的目光,显然他如果打算不去,估计弹劾的奏章能把他淹死。 余大成欲哭无泪,毫无办法,只好起行。 与此同时,向朝廷告急的文书也摆在了崇祯的案头。 崇祯掐着脑门,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气血冲头。 “孙元化罪大恶极,徐阁老……” 想到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崇祯就想要责难两声。开口到一半才想起来,人家徐光启致仕了。 崇祯话锋一转,找上了周延儒。 “瞧瞧你推荐的人,误国殃民,丢城失地……” 周延儒能怎么办? 孙元化是他推荐的,当初也是打了包票的。 此情此景,唯有匍匐于崇祯面前,转移火力先。 “微臣眼光昏聩,荐人不淑,辜负皇恩,恨不得以死谢罪。惟登莱重镇,不容有失,还请陛下速速发兵,固辽东之后援,安天下之民心。” 说起登莱的重要性,崇祯果然顾不得找他周阁老的麻烦,迅速向梁廷栋问道:“梁卿,可有对策?” 接到登州陷落的军情,梁廷栋就知道,无论如何都必须增派兵马了。 “陛下,鉴于辽东方面东虏已退,臣建议目前天津、保定、通州之兵,可火速调往山东,当可震慑宵小。” 他没敢说这三路兵马过去后,就一定能够平叛。但想来这三路都是宿将,应该可以遏制叛军势头,给朝廷的调动提供缓冲。 崇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遵从。 “传令保定总兵刘国柱、天津总兵王洪、通州副将杨御蕃火速率军赶赴莱州,杀敌平叛,不得耽搁。” 他想了想,又多说了一句。 “告诉余大成,月余之内必须解决叛乱。否则的话,朕绝对不轻饶了他。” 保定、天津、通州近在咫尺,得到命令后,三路兵马兼夜启程,不日赶到了莱州。 虽然登州距离莱州更近,但叛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攻打莱州。 为什么呢? 一是莱州知府朱万年是个人才。 当叛军回师登莱的时候,孙元化还在幻想着招抚,朱万年就清楚,叛军狼子野心,绝对不可信任。 朱万年加固了莱州城防,还把火炮搬上了城墙,使得莱州城固若金汤,叛军没有把握攻下。 第二个原因就是,李九成、孔有德等人觉得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大。 因此在攻下登州城后,立刻拿出粮草金银,派人前往海上各岛去招揽东江旧部。 早就穷困潦倒的东江镇各部闻风而动,纷纷开始朝登州集结。其中毛承禄、陈有时更是带来了七、八千人。 虽然其中大多是老弱病残,可也让叛军的兵力达到了一万余。 实力大增,令叛军上下信心十足。 随后,叛军开始整编。公推李九成、孔有德为都元帅,耿仲明为都督。 与此同时,叛军也得到了朝廷出兵的消息。 为了打破僵局,叛军决定主动出击,占据有利态势。 孔有德去见了被俘的孙元化。 “中丞大人,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朝廷即使招安,然众兄弟心存忧虑,不敢授受啊。” 孔有德依旧演戏,强调停战的困难。 天真的孙元化果然再次上当,急切地道:“瑞图,难道你真要铸下无法挽回的大错吗?快快收手,莫要自误啊。” 孔有德从眼眶了挤出几滴眼泪,跪倒在孙元化面前。 “大人,倘若瑞图孑然一身,纵使被朝廷千刀万剐也无怨无悔。可是我东江数万兄弟身家所在,不可不虑啊。” 孙元化痛哭叹息,浑身无力。 “你待如何?” 孔有德忙打起精神,小心蛊惑。 “大人,我们兄弟实非真心背叛朝廷,可朝中奸逆横行,谋算不止。为今之计,我们兄弟倒是想了一个办法。还请大人修书一封禀明朝廷,我兄弟等只求活路一条,并无二心。从今以后,只恪守登州一地。朝廷倘若应允,则我兄弟发誓永不侵扰山东他处,而且年年纳贡献礼。朝廷有召,莫敢不从。” 意思很明显,叛军打算割据登州,自成一国。只要朝廷答应,则叛军便停下攻伐的脚步,依旧承认是大明的一部分。 这明显是痴心妄想,鬼知道孙元化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真的给余大成写了书信。 孙元化是不是很蠢? 还有更加荒唐的呢。 信到余大成的手里,他居然认真考虑了…… “大人何其愚也,这乃叛贼拖延之计罢了。大明正朔天下归心,岂容国中之国?为今之计,我等与叛贼,不死不休。” 王道纯的手里有精确的情报,知道叛军如今已经势大难制,正需要叛军打的更加凶猛一些,方才符合他的谋算,怎么可能坐视朝廷与叛贼媾和? 余大成见自己的心思被驳回,更加没有了头脑。 “哎,本官束手无策,诸般事宜,尽付尔等好了。” 说罢,他就回转后院,真的就撒手不管了。 不一会儿,后院隐约传来了木鱼敲击的动静。 【得大势,是威音王佛,寿四十万亿那由他恒河沙劫,正法住世劫数如一阎浮提微尘……】 朱万年顿足大怒。 “这个白莲都院……” 王道纯内心窃喜,表面沉痛。 “事已至此,莱州安危,全靠朱知府运筹帷幄了。” 朱万年怎知他的险恶心思,坚定地道:“请大人放心,有本官在,莱州万无一失。” 莱州是没事,可是莱州和登州之间的门户黄县,就在孙元化给余大成写信的前一晚,落入了叛军之手。 此时黄县的守将是莱州参将张奇功,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本应离任致仕。听闻东江镇叛乱,张奇功主动请缨守卫黄县。 可昏聩无能的余大成只给了张奇功三百老弱士卒。 张奇功无奈,只好在城内招募民壮守城。 叛军攻城后,张奇功拼尽全力支撑,小小的黄县居然挡住了叛军两日的狂攻。 可到了元月十三日,黄县再也守不住了。 明知大势已去,张奇功依旧选择奋战,持刀杀入敌阵,连杀叛军十数人后,最终力竭,身死殉国。 残忍的叛军对他恨之入骨,竟然将他的遗体肢解。 大明不是没有忠臣良将,却只能用自己的一腔忠血书写悲歌。 黄县失守,莱州门户大开,叛军的兵锋直达城下。 直到这时,朝廷才终于明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崇祯火速下旨,罢免余大成,下狱问罪。同时启用徐从治为山东巡抚、谢琏为登莱巡抚。 这两人的任命,代表着朝廷中主战派彻底压倒了主和派。 徐从治和谢琏接到任命后,火线上任,立刻督促三路援军奔赴莱州。 元月二十八日,援军抵达莱州府治掖县八十里外的新城镇,迎头和叛军撞上。 此时叛军有骑兵五千人,步卒一万多人,红衣大炮三十多门,西洋火炮三百多门。 反观明军,虽然号称三位总兵官东征,然而总兵力仅仅五千出头。 看到叛军铺天盖地压来,杨御蕃等人头皮发麻。 奈何两大巡抚亲自压阵,他们想要撤退都不行,不打也得打。 最终,经过商议,杨御蕃和王洪分别列阵。 王洪率领的天津兵驻守在新城附近的山上,居高临下,与杨御蕃部护卫照应。 大战,一触即发! ------------ 第372章 新装【大家的年夜饭准备好了吗?】 明军与叛军交战的新城,并非新城县,而是新城镇。 新城镇属莱州,位于莱州境内。 而新城县则在济南府境内,完全不是一个地方。 于是心怀恶意的文人们就趁机编造谎言,说王象春因为叛军摧毁了其位于新城的家园,加上引发吴桥兵变的愧疚,所以才抑郁而终。 反正大多数老百姓哪儿分得清新城县和新城镇的区别。 殊不知,王家根本不在新城镇。 即使是新城县,也只是王家祖宅而已。 王象春一直住在历城,从头到尾都和吴桥兵变没有任何关系。 明军和叛军的交战结果,左梦庚并没有关心,而是启程回沂蒙山了。 总之莱州攻防战前前后后要打五个多月,还不到他出手的时机。 回到蒙山时,新军已经彻底扫平了慕容财部。 “参座,你看,这就是慕容财。跟鸡仔似的,还挺有两下子。” 惠善辉一边端着碗吃土豆粉,一边用脚扒拉着慕容财的尸首。 看着慕容财血肉模糊的尸体,左梦庚满头黑线。 “你这家伙能不能别一边吃饭一边摆弄尸体?” 惠善辉咧嘴。 “这有啥呀?战场上饿急了,抓了人肉都能顶一阵。” 左梦庚气歪了嘴巴。 “滚!” 让人将慕容财的尸首抬下去埋了,过了好久空气中的尸臭味才散尽。 张可大就跟在左梦庚身边,不禁感叹。 “左将军麾下有如此悍将,怪不得能战无不胜。” 想起刚才惠善辉的德行,左梦庚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欠收拾。” 炊事兵送来两碗土豆粉,左梦庚顺手接过,直接原地坐下就开吃。 张可大很不习惯这种方式,可见主人都如此,他也只好客随主便。 土豆粉入口,张可大立刻被酸辣浓郁的香味吸引住了。 “此乃何物?竟如此美味。” 左梦庚边吃边科普。 “这种东西叫土豆,乃是西洋人从东面万里之遥的美洲发现后带过来的。这玩意儿不管好地赖地都能种植,精心伺弄的话,一亩能产六百多斤。不过应该还未到极限,说不得将来能超千斤。” 张可大当场一个哆嗦,好悬将碗给扔了。 他可不是不识五谷的人,自然明白一种作物亩产千斤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他刚刚已经尝过了味道,这东西可比军中一直食用的干粮好的太多了。 “想不到左将军沙场纵横之时,于这农事也如此关切。” 左梦庚认真地道:“民以食为天,谁能解决了百姓们的温饱问题,谁才能拥有这个天下。显然,紫禁城里的那位,是不可能了。” 很辛辣直白的说法,偏偏张可大无话可说。 他身处军中,这些年来军饷时发时断,甭说打仗了,活都活不下去了。 他挥去心头郁气,问道:“此物可曾大量种植?” 左梦庚抬手指着周围的士兵,“喏,你看,这么多人都能吃上呢。” 张可大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吃的东西居然和普通士卒一模一样。 而这个发现,有两点让他倍感震撼。 第一,左梦庚这个将军居然真的和士卒们同甘共苦。 他并不认为左梦庚是在故意作秀给他看,因为来回走动的士卒看到左梦庚在吃饭,人人神色寻常。 这说明平素左梦庚在军中就是这样的。 第二,他吃过土豆粉,绝对是难得的美味。便是拿到市面上去售卖,都会很受欢迎。 而在左梦庚的军中,即使是最普通的士卒也能吃到。 这两点,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明军能够比拟的。 “哎,贵军一小卒之伙食,都远超登莱之将军,着实令人艳羡。” 左梦庚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不会真的以为士兵们喜欢吃这玩意儿吧?” 张可大又不解了。 “此物明明美味非常。” 左梦庚失笑不已。 旁边走来的人替他做了回答。 “这土豆粉莫说军中将士,便是老夫都吃厌了。倘若此时并非沙场,相信没有人愿意吃的。” 张可大转头看去,就见好大一群人说笑着走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阵容颇为奇特。 左梦庚恰好吃完了,将碗交给侍卫,笑道:“张总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侯恂侯若谷公。” 张可大立时一个激灵,当即跳起,腰差点撅到地上。 “末将张可大见过司马大人。” 侯恂做过兵部尚书,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老夫如今赋闲,并非官身,张总戎无须多礼。” 张可大讪讪的。 “末将亦是沙场败将,羞于见人。” 侯恂正色道:“登州一事,老夫已然获悉,并非将军之过。” 张可大虎目含泪,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愿意为他辩护。 “还请老大人上书朝廷,言明是非,还我辈公道啊。” 侯恂安抚住他,意有所指地道:“登莱如此局面,并非一日之寒。朝廷上下真的不知吗?今日之祸,真要刨根问底,孙中丞亦非独罪之人也。” 张可大悚然而惊,细细品味,发觉侯恂话里的意思,竟然有追究从前的意思。 可真要追究起来,那就要从东江镇被断绝饷银、毛文龙被杀说起了。 那么是谁导致东江镇的一系列变故吗? 张可大知道,可是并不敢说。 恍惚间,他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到左梦庚和侯恂并在一处笑吟吟的,心底更加惊惶。 左梦庚可是向他表明了反志的,如今侯恂却和他在一起,那么…… 左梦庚才不管张可大什么心思,他看到了王秀芹。 “咱们的王大部长怎么跋山涉水来这儿了?” 王秀芹一点都没有疲惫之态,喜滋滋地让下属把东西拿过来,递给左梦庚。 “参座,看看,这是我们服装厂生产的袜子。前几日已经分发给临清的部队了,大家的普遍反应都很好。” 左梦庚接过一看,正是松江府的暑袜和丝袜的混纺新品。 这种新式棉袜的一大好处就是带弹性,不需要再使用绳子捆扎,穿戴起来非常方便。 王秀芹递过来的袜子和左梦庚之前看过的纯白色袜子不同,呈黄绿色。 这是一种在山东很普遍的染料。 而袜子染成这个颜色,也是左梦庚的要求。 这是左梦庚为将来新军军服改革所做的先期准备。 左梦庚预计明军军服穿不了太久了,因此已经开始考虑未来新军的军装问题。 明朝尚红,因此军服多为红、紫等颜色。 冷兵器时代,这样颜色的军服没什么。但进入火器时代,太明显的军服真的是怕死的不够快。 结合山东的实地情况,左梦庚决定将未来军装的颜色定为青黄色。 等印染技术有了一定的进步后,再往更加合理的颜色过渡。 不管怎么说,这种新型袜子已经取得了头彩。 左梦庚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换上了新袜子,然后穿着鞋走了几圈,熟悉的舒适感令他非常满意。 “王部长,让你们服装厂全力生产吧。未来几个月内,全军都换这种新袜子。” 新产品得到了左梦庚的认可和通过,王秀芹高兴坏了。 “这一次过来,我带了五万双新袜子,可以先配发给这边的部队。” 王秀芹解释了一下。 他们已经给新袜子做过耐磨测试了。 按照新军的训练和作战强度,一双新式棉袜普通战士最多只能穿三个月就会破损。 因此袜子要配发的话,必须要每个人三双的配额。这样一来,才能赶得上下一波的袜子供应。 对此,左梦庚也没什么好说的,同意了这个规定。 而且按照他对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一双袜子仅仅穿三个月? 哼哼,不给你穿三年都是挺浪费的了。 配发开始,左梦庚随手拿过三双塞到张可大手里。 “这是你的。” 张可大抚摸着手中的袜子,感受着新奇的手感,又看到战士们神色如常地领取,内心的波动的可想而知。 给朝廷当兵的时候,除了兵器和铠甲,其他的东西可都是要自己筹备的。 不管花费了多少,朝廷都不管不顾。因此许多士兵为了省钱,穿的和叫花子差不多。 试想这样的士兵,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去为朝廷作战呢? 不像这里,居然连最普通最不起眼的袜子,都给照顾到了。 扪心自问,连他都对这里心动了。 ------------ 第373章 民生 打下蒙山,消灭白莲教三巨头之一的慕容财,在左梦庚这里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事实上,将白莲教赶入沂蒙山区后,这些反贼的结局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新军要做的,就是遵照左梦庚的计划,依着时间表一步步清剿他们而已。 还是以前的规律,打完一仗,新军整编一次。 周游在灵山卫训练的三千人被调过来,正式组建新军第三师第三团和第四团。 随之而来的,就是军官的大面积调动。 比如原一师三团的黄三虎和简宗安这一对老搭档,这一次就被拆开了。 黄三虎升任二旅旅长,而简宗安则被调入三师二旅,担任旅长。 刚刚消灭了慕容财的惠善辉,则是三师一旅旅长。他的政委搭档,是原二师二团团长艾文坤。 蒙阴县刚刚修建完毕的军营,顺势成为了三师的驻地。全师满编一万三千人,就地开始整训,接收武器。 左代亲自押送三师的武器弹药过来的,也带来了军工方面的一些问题。 “目前军工厂有些太过于臃肿,我们委员会管理起来十分困难。大家的意见是,对军工厂进行再次拆分。火炮工厂就是火炮工厂,火枪则在现有厂房之外,增设新厂。火药厂里面黑火药和雷酸汞分别独立,雷酸汞厂的产品用途,再分出军用和民用两个部分。” 如今新军的兵工厂规模惊人,拥有员工超过了二十万。 没有这么多人,也没法制造出那么多的武器弹药以供全军使用。 但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决定了,这么大的工业平台只交给几个人的工业委员会直辖,会累死蒋巍、左代等人的。 “既然如此,你们拿出详细的拆分计划来。还是那一点,保密放在首位。” 见他同意了,左代长出了一口气。 当初决定放弃军职,专司武器研发和制造,左代还满怀愧疚,觉得不能和兄弟们并肩作战,看着他们出生入死是不讲义气。 可到了今日,左代完全没有任何负罪感了。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怎么就有那么多做不完的工作?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仔细想想,管理着二十多万人的大厂,这一点都不比统帅二十万大军轻松。 现在左梦庚同意对军工厂进行拆分,分别直接对军部负责,他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 不过坏消息还是要告诉给左梦庚。 “您提出的迫击炮设想,特种部队经过实战后,得出了结论,弹药威力不够。我们又重新试验了一下,增加装药,炮弹就会太重,射程大大缩短。因此大家一致认为,必须要有新型爆炸药才行。您看,是不是可以把雷酸汞应用到爆炸药中去?” 左梦庚也没有想到,军队的要求这么严苛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迫击炮弹一共就那么大,只用黑火药的话,威力和烟花也差不了多少。 明明大家都看出来了,迫击炮是一种非常好的武器,但就是火药跟不上。 该有哪种新型火药呢? 雷酸汞肯定是不行的。 即便左梦庚做了优化,但雷酸汞的稳定性依旧是一个大问题。用来做迫击炮弹,说不定一个震动,就能让操作的炮手们全军覆没。 思来想去,左梦庚想到了一个目前对于新军来说,容易得到,威力不错,安全性又稍微好一些的火药。 “你回去之后,让实验室那边动手,看看将棉花浸泡在硝酸中,会有什么奇效?” 说着,左梦庚拽过纸,把具体的步骤写在了上面。 左代愣愣的。 “棉花泡在硝酸里就能得到新火药?” 这也太简单了吧? 废话,新军有硝酸,所以你觉得简单。想想对于如今的整个世界来,即使说给他们听,他们能制出来吗? 是的,左梦庚掏出来的新式火药,就是火棉。 因为制造雷酸汞,新军这边已经可以成批量地生产硝酸了。而且硝酸的用途,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发掘。 可以说,就因为制造雷酸汞,其中所有环节的产物,都在被人们好奇地进行研究。相信假以时日发扬光大后,会完善到化学体系的链条中。 正是因为有着足够的硝酸,加上山东又是棉花产地,左梦庚才想到制造火棉。 弄出火棉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改善新军的发射药。 说不得不久的将来,黑火药将彻底从新军当中消失。 如今的蒙阴县,已经大变样了。最明显的感受,就是空气中都充满了活力。 路上看到的百姓,一个个的面庞也都有了血色,扛着各种工具、唱着山歌远去,并不觉得劳动是什么艰辛的事情。 墙根底下,新军一群高层蹲着吃饭,边吃边晒太阳,顺便讨论蒙阴的发展。 “截止到这个元月为止,蒙阴的人口增加了三万多。全都是附近乡野跑过来的,强烈要求落户。” 说起人口增加,党还醇非常自得。 作为地方官,这当然是一笔政绩。 “原因呢?” 左梦庚很关心。 “还能为何?有活儿干,有饭吃呗。” 祁彪佳说了原因。 本来穷乡僻壤的蒙阴能够吸引人口前来,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边有赚钱活命的机会。 “这地方要发展,有个大难题,就是缺水。蒙河虽然近在眼前,但那么多水都白白流走了。前一段时间,我们考察了一番,决定在东面的低洼处,建一座水库。那边群山环绕,中间低洼,都不用修筑堤坝,是天然的水库。” 左梦庚一看地图明白了,党还醇和祁彪佳他们决定修建水库的地方,正是后世岸堤水库所在。 这个水库是蒙山附近主要供水源头,养活了数十万人口。 现在趁着附近人少,将水库建起来,乃是功在千秋的好事儿。 “有什么困难吗?” 党还醇如今早已适应了这边的办事方式,张口就道:“钱,粮。去年拨款已经使用的差不多了,要想建水库,就必须要一笔足够的财政支持。除此之外,还有开春的农事,也耽搁不得。” 对于地方要财政支持,左梦庚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犹豫,更没有拒绝。 行政委员会现在的财政非常充裕。 究其原因,就在于去年获取的横财太多。 其中的大头,就是棉花。 那些棉田本来可不是新军的,因为白莲教作乱,拥有土地的地主或是被杀、或是逃走,新军捡了现成的。 光是卖棉花,行政委员会就入账八十多万两白银。 说起蒙阴的农业,左梦庚更是关心。 “你们有具体的规划了吗?” 党还醇知道这是在接受考察,事无巨细,一一说了。 鉴于蒙阴这地方山多地少,县政府决定对有限的耕地进行集约化管理。蒙河北岸靠近县城这边的土地,主要种植小麦、棉花等作物。 小麦是粮食,不可或缺。棉花是财源,也不能少。 而在蒙河南岸的狭长地带,县政府决定在那边种植花生、芝麻、玉米、土豆以及蔬菜等辅助作物。 “光靠这些,可保证不了老百姓的温饱。” 左梦庚并不满足,问题犀利。 党还醇却信心满满。 “还是你的指点给了我们思路,来年开春后,我们打算借助山里的地形,栽种银杏、山楂、核桃等,个别荒山,还会补种耐旱的树木。总之,要把山地都利用上。” 山地丘陵地带的农业开发,这可不是简单的课题,左梦庚关心问道:“你们有把握吗?” 党还醇还真给了他惊喜。 “秋天的时候,王康宇公亲自带队过来考察过,帮我们做了规划。待开春时,他还会过来帮助我们培育树种和制定栽种方案。” 好家伙,都学会寻求专家帮忙了。 左梦庚对这个状况最是满意。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必然能够取得成功。” 王象晋俨然是这个时代的农业权威,而且懂得山林种植。由他来负责此事,让左梦庚信心大增。 左梦庚还未察觉到,蒙阴县的做法,正在改变中国传统农业专注于土地的原始面貌,正在像农林牧副渔全方位发展。 ------------ 第374章 形形色色【感谢Mrs兴的万赏!】 元月三十日,新城之战爆发。 当日,孔有德集结七千人猛攻杨御蕃的阵地。 杨御蕃也是悍将,亲自率领士卒隔着营寨和壕沟与叛军对射。 一直打到晚上,叛军也没有攻破杨御蕃的壕沟。无奈之下,只好留下两千人困住杨部,转而集中兵力对付山上的王洪部。 二月初一,叛军集中万余兵力,架起红衣大炮和大将军炮,重重叠叠猛轰王洪所部。 面对叛军如此凶猛的火力,王洪渐渐支撑不住。没有办法,王洪赶紧派人和叛军讲和。 所以说,整个吴桥兵变最后变成一片狼藉,和这些明朝文武的乱来是分不开关系的。 王洪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夜幕中,山下的杨御蕃只看到山上王洪和叛军双方的信使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不由得心生警惕,收缩了自己的防线。 叛军当然也没有讲和的心思,借此机会重新部署了火炮。 不久之后,叛军突然开始进攻,而且这一次经过重新部署的火炮打的又猛又准。山下的杨御蕃生怕这是王洪在和叛军演戏,根本就不支援。 王洪独木难支,渐渐开始崩溃,连他自己都夺路而逃。 消灭王洪部后,叛军占据山顶高处,完成了对杨御蕃所部的包围。 同一天,叛军用红衣大炮五门、大将军炮三百多门一起对杨御蕃部发动围攻。不但如此,叛军还派遣奸细烧毁了朱桥镇沿途的明军粮草,使得杨御蕃部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即使如此,杨御蕃依旧坚持了一天一夜。 然并卵,他的坚持等不来什么。 到了二月初二,眼见拖下去也是一败涂地,杨御蕃触发孤立无援BUFF,开始背水一战。 叛军本以为稳操胜券,不免大意轻敌,被杨御蕃抓住机会。 他亲率士兵冲锋在前,架起大炮和叛军对轰,打的叛军阵脚大乱。 而杨御蕃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手中的三十多门大炮因为连日鏖战,炸膛了二十四门。 杨御蕃奋起余勇,于初二清晨率领全军扑入叛军中心大营。 叛军被杨御蕃的勇猛吓到了,混乱不堪,最终被他打开了一个缺口,突出重围。不但如此,杨御蕃部还能保持完整秩序向莱州撤退。 初一这一天,新任山东巡抚徐从治和登莱巡抚谢琏抵达莱州,随后就迎来了溃逃回来的王洪所部。 为了掩盖自己临阵脱逃的事实,王洪还谎称杨御蕃所部全军覆没。可随后杨御蕃的信使来回,导致真相大白。 愤怒的徐从治和谢琏将王洪下狱,同时奏报朝廷问罪。 待杨御蕃所部退入莱州后,明朝在登莱野外再无一支可战之兵。 ………………………… 登莱那边发生的一切,并不能影响到新军。 新军开始大整编,各级军官的调动比蚂蚁搬家还要频繁。 沈迅也接到了调令,让他交付手头的事情,回军校学习。 谁都知道,这位连长距离高升不远了。 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中,沈迅返回临清。 半路上,他去拜访了好友左懋第。 “哎哟喂,这不是咱们沈大将军嘛。” 一见面,左懋第就开起了玩笑。 沈迅却有点不敢认。 “仲及,你怎么这般模样了?” 左懋第看看自身,没发觉哪儿不对。 “整体风里雨里的,黑点、瘦点也没什么。你来的正好,我们安山湖的鱼获大丰收,今儿晚上请你吃鱼。” 经过长达一年的培育,安山湖渔业公司终于迎来了第一波的收获。 沈迅跟在左懋第身边,看到了平生难忘的一幕。 上千艘大小船只穿行于湖面之上,数万人团结协作,一网接着一网的鱼获被从水下捞起。 每一网里的鱼获,都起码有上千斤。 一边起获,一边过称。仅仅一天,就收获各种鱼获超过三十万斤。 看着铺天盖地的各种鱼、虾、鳖、螺等,沈迅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么多,啥时候才能吃的完啊?” 丰收的喜悦洋溢在左懋第的脸上。 “这才多少啊?告诉你啊,我们这次捕捞,要持续半个月呢。你也别看这些鱼获多,实际上早就被订购一空了。” 沈迅更加吃惊了。 “这么多,谁买得起?” 左懋第掰着手指头给算。 “你们军方订购了十五万斤,东昌府那边订购了十万斤,临清那边订购了十万斤,济南府那边都要了五万斤。其余的周边也订了不少,再加上矿场、各大工厂的预订,这一批起获,还怕不够呢。” 沈迅隐约有些明白了,衷心为好友赶到高兴。 “恭喜你们发财了啊!” 左懋第双手叉腰,意气风发。 “参座说得对,这才是为天下苍生谋福之道。只要咱们一直坚持下去,这天下间就不会再有饿死之人。大唐盛世,我看也不会远。” 两个年轻人看着沸腾的湖面,心旷神怡,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在安山湖住了一夜,沈迅没有再耽搁,搭乘安山湖渔业公司的船直接回了临清。 到了左庄,他没有先去军营报到。 这一次回来,他还有十天的假期。 出征在外多日,最思念的当然是亲人了。 沈迅回到自家的小院,抬手敲门,院门却自动打开了。 院子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正在洒扫,累的满头热汗。听到门响,一抬头看到是他,失神的功夫,眼角的泪水就下来了。 正是他的妻子左氏。 顾名思义,出身莱阳左氏。算起来,沈迅和左懋第还算是姻亲。 沈迅从军后,一直远征在外,左氏留在临清独自抚养孩子,万万没想到,沈迅突然回来了。 良人当面,完好无缺,左氏这是喜极而泣。 沈迅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她,问道:“均儿呢?” 左氏一刻不停地打量着丈夫,心潮狂涌,终于感觉这个家有了暖气。 “在学堂呢。你放心,均儿很乖,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连夫人都夸赞呢。” 在这边被称为夫人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徐若琳。 得知自己孩子这么厉害,沈迅宽慰至极,这才想起抚慰妻子。 窥着四处无人,大手一揽,将妻子抱在怀里,一边温存,一边细语绵绵。 “我这次回来,是去军校学习的。左右能够在家半年,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左氏闻言大喜,心底的热乎劲如火山一般澎湃。 “我……我去看看院门关好了没。” 再次回到左庄,沈迅发现这里有些不一样了。 首先是不如以前热闹了。 “哎,厂子都搬走了,大家伙也都跟着走了。要老头子说,少爷就是瞎折腾。大家伙都在这儿,热热闹闹的,多好。” 半路上碰到老秦头,也不知道这样的牢骚说了多少遍了。 对于工厂搬迁一事,老秦头十分不高兴。 人老了,最喜欢热闹。 热闹就代表着生气。 几大工厂这么一搬走,左庄足足少了一半左右的人口,老人家就倍感失落。 沈迅得帮左梦庚说话。 “没办法呀,咱们的厂子要做大做强,就得需要更大的地方。庄子还是小了些,又没有煤铁,已经不够用了。” 老秦头不高兴了,指着庄子周围骂骂咧咧。 “咋就小喽?你瞅瞅,这不都是地嘛。” 沈迅扶着他慢慢走着。 “那些可是耕地,要种粮食的。没粮食,人就得饿肚子。参座可是说了,动啥也不许动耕地。” 别人的话老秦头不当一回事,但左梦庚的话,在他这里就是不能动摇的圣旨。 “少爷说的,那准没错。” 沈迅在家休息了三天,赶到军校报到,然后被分到了作战指挥系初级班。 走进自己的班级,迎面和一人碰上,对面当即露出嘲讽之色。 “哟,这不是大才子嘛,咋还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混到一起来了?” 相比对方,沈迅神色寻常。 “谷二中,往事已矣。当初害的你家破人亡的人也得到了惩罚,如今我是你的袍泽,不是你的敌人。” 对面那人,正是在莱阳城下被新军俘虏的谷二中。 当初通过他的话,大家才知道左懋泰的恶行。随后孙元化将左懋泰重惩,也算是给他报了仇。 那次以后,谷二中经过改造,加入了新军。 没想到,时过境迁,曾经生死相搏的两人,如今却成为了战友。 对于这种境遇,两人都只是觉得神奇。 并不知道,这其实是新思想改造的功劳。 ------------ 第375章 渗透【为Mrs兴万赏加更】 三月的草原,冰雪未消,道阻且长,然并不能妨碍争霸天下的雄心。 天地辽阔之间,一支大军迤逦缓行,打破了荒原的宁静。 极远处数千骑飞奔而至,这边同样冲出同等数量的骑兵迎接。 两边照面后,接了数十骑过来,送入了中军帐中。 “蒙古勇士恭迎大汗!” 看着匍匐在地的蒙古诸部首领,黄台吉非常高兴。健步上前,一一扶起,行了抱腰礼。 “林丹汗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恰如明皇之恶政。我今日来此,就是要为各位讨还公道。” 经过去年的大凌河之战,后金终于解除了辽西方面的威胁。 黄台吉便将目光对准了另外一位老对手————林丹汗。 这位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实在是对不起成吉思汗的文治武功。明明可以作为草原共主,一呼百应,结果却搞的众叛亲离,所有的蒙古人都反对他。 去年趁着后金攻打大凌河之际,林丹汗东征,席卷了科尔沁一带,给东蒙古各部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不但如此,他居然还杀了漠北喀尔喀诸部派到右翼的使者,让漠北诸部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上。 当时黄台吉正在全力应对明朝,只能派出两千骑兵增援,使得林丹汗从容撤走。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因为白灾肆虐,蒙古各部全都遭到了灭顶之灾,损失惨重。 黄台吉得到情报,林丹汗麾下仅剩马匹四万余、部众不到五万。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击败林丹汗、接管蒙古草原的天赐良机。 因此就在这个三月,哪怕冰雪未消,他依旧出兵了。 此时的蒙古草原,各部苦林丹汗久矣。得到黄台吉的征召,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土默特、阿鲁科尔沁、翁牛特、阿苏特等部落纷纷赶来,使得黄台吉的可用兵力突破了十万。 热闹的大帐里,一处角落却冷清的如同这个倒春寒。 莽古尔泰孑然一身,阴沉地喝着闷酒,仿佛与这片天地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对他的作为司空见惯,却无一人上前陪同。 自从去年的事情发生,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曾经威名赫赫的四大贝勒之一,如今已经成为了危险人物。 大凌河之战时,莽古尔泰麾下的两蓝旗遭遇了重创,损失十分严重。 而这一战,全因图赖轻举妄动。 莽古尔泰无论如何,都想要惩罚图赖,出一口恶气。 孰料黄台吉只是将图赖隔绝,却没有任何惩处措施。说的那些不轻不重的话,有如何能换回两蓝旗勇士的性命? 这让莽古尔泰十分不满,牢骚不断,言语之中屡屡波及黄台吉。 黄台吉不时听闻,心底的怒火也越来越盛,决定要让莽古尔泰明白明白,谁才是大汗。 某日诸贝勒在讨论作战时,黄台吉窥着机会,突然对莽古尔泰发难。 “有人奏报,你的麾下不听号令,贻误战机,以致损伤,可有话说?” 莽古尔泰愕然,随即大怒,粗暴地道:“没有这样的事。” 他还加大了嗓门,喝道:“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在背后嚼舌头,有种来爷爷面前当面对质。” 大汗面前污言秽语,令黄台吉脸色冰冷。 “倘若真为诬告,自当严惩。可假若事情属实,莽古尔泰,你可认罪吗?” 黄台吉的本意是吓住莽古尔泰,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兄弟从此以后老老实实的。毕竟有这件事悬在头上,正常人肯定从此以后会如履薄冰。 只可惜,他忽略了,对方是莽古尔泰,一个亲手杀了老娘的混账人。 就在他起身要上马的时候,莽古尔泰一跃而起,咆哮如雷,大嗓门以致于所有人都听到了。 “大汗为何单单与我过不去?一直以来我都对大汗非常顺从,难道非要除掉我才痛快吗?” 光说还不算,莽古尔泰竟然拿起了自己的佩刀,一双虎眼死死盯着黄台吉。 周遭众人大惊,侍卫们更是上前,将黄台吉团团护住。 莽古尔泰的同胞弟弟德格类吓坏了,直接扑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莽古尔泰,你疯了?汗王面前岂可持刀?” 莽古尔泰的凶蛮劲上来了,噌地一下抽刀出鞘,吓的德格类连连后退。 “混账东西,滚开,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大汗面前持刀已经是大不敬了,这下抽刀出鞘,性质可就变了。 代善一声唿哨,周围游骑立刻围拢上来,刀箭齐出,全都对准了莽古尔泰。 看到这一幕,莽古尔泰才赫然发现,原来在族人心目中,他这个大贝勒什么都不是。显然,只要黄台吉一声令下,这些人绝对会将他射杀当场。 不但如此,他带过来的贴身侍卫等,也都被下了兵器,严加看管起来。 黄台吉表面沉静,内心的喜悦却翻涌不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是真正的女真共主。 而被团团包围的莽古尔泰,能感受到的则是,天大地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所。 黄台吉并不放过他。 因为这是一个极好的立威机会。 “莽古尔泰,汝母富察氏虽有罪责,然父汗已有定论。你却邀幸献媚,不顾人伦,杀母之举禽兽不如。可见你目无纲常,早已有之。倘不惩处,何言纲纪?” 骂的是莽古尔泰,黄台吉的眼睛看向的却是代善。 因为当初传闻莽古尔泰的母亲富察氏和代善眉来眼去,似有私情,所以努尔哈赤才做出了惩处。 而代善连续两次在这种问题上出过丑,才失去了继承大汗的资格。 现在黄台吉旧事重提,要处置莽古尔泰是一方面,也是借机威压代善,令这个大哥俯首帖耳。 果然,代善的姿态愈发低了,主动道:“大汗,莽古尔泰犯大不敬之罪,必须重惩,方能以儆效尤。” 既然代善开了口,其余的贝勒们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经过商议,莽古尔泰被夺去和硕贝勒爵位,降为多罗贝勒,还被削减了五个牛录,罚银万两、甲胄、雕鞍马十匹、素鞍马两匹。 可以说,经过那一次冲突,莽古尔泰一下子从四大贝勒之一,变成了后金当中边缘人物。就连他自己麾下两蓝旗的人,都对他避而不及。 此时的莽古尔泰,除了少数亲信,俨然孤家寡人。 眼瞅着黄台吉和蒙古诸部首领把臂言欢,莽古尔泰郁气更甚,干脆独自离开。 秦桧都能有三朋友呢,莽古尔泰再落魄,还是有人关心他的。 一个女人带着仆人,走进了他的帐篷。 “莽古尔泰,你为何与大汗起了冲突?” 看到来人,莽古尔泰罕见地没有暴怒。 因为来人是他的亲妹妹莽古济。 莽古济最先嫁给哈达部吴尔古代,也就是王思仪的叔叔。在吴尔古代死后,莽古济被黄台吉出于政治考量,嫁给了蒙古敖汉部的琐诺木杜棱。 这一次敖汉部响应黄台吉召唤,前来会盟,莽古济也跟随琐诺木杜棱前来,探望自己的哥哥。 “黄台吉想要我的命,难道我就该死吗?” 面对自己的妹妹,莽古尔泰终于暴露了软弱的一面,大肆牢骚。 莽古济一个女人家,面对这种局面根本无计可施,慌乱间,不免求助于自己带来的人。 “吴先生,可有什么办法,救救我的兄长?” 莽古尔泰豁然抬头,才发现莽古济带进来的汉人,竟然不是奴隶。 那是一个年轻人,颇有些眉清目秀,和一般汉人奴隶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同,神色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他是谁?” 面对莽古尔泰的诘问,年轻人迈步向前,坐在了莽古尔泰的对面。 “一个能救你的人。” 莽古尔泰眼睛眯起,杀机毕现。 “莽古尔泰是山林中的猛虎,轮不到怯弱如鸡的汉人施舍。” 年轻人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猛虎也有沦落平阳的时候,没有帮助,变成死虎为时不远。” 莽古尔泰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颈。 “狗奴才,竟然敢在爷爷面前嚣张。” 年轻人还是那么从容。 “大贝勒就算杀了在下又能如何?在下不过先一步去地府,多等大贝勒几日而已。” 征战沙场、杀人无算的莽古尔泰,平生第一次手抖了。 只因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话没有半分错误。 他只是鲁莽,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道屠刀已经悬停在了自己的头上。 堂堂的努尔哈赤之子,后金四大贝勒之一,究竟该何去何从? ------------ 第376章 新技术、新战术 “这个林丹汗啊,真给他的祖先丢人。” 结束了蒙山围剿,新军主力移师,又将尼山围的水泄不通。 不过并没有立刻攻山,而是三个师同时进行整编。 这次整编过后,新军将拥有完整编制的师三个,正规军总兵力达到五万五千人。 而第四师则已进入计划,但何时开始组建,还要等待时日。 部队整编的日子,左梦庚等人也没有闲着。各地的情报陆续传来,也是让大家开了眼界。 首先就是蒙古草原。 随着黄台吉汇合蒙古各部征讨,黄进家族的后裔、蒙古名义上的真正领袖林丹汗,立刻望风而逃。 先从宣府跑到河套,再一看黄台吉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干脆越过黄河,直接跑到青海去了。 这一下倒是把黄台吉坑的不轻。 他纠集了十万大军,一心想着一战而定蒙古,可林丹汗跑的比兔子还快,倒是让后金白白浪费了粮草。 后金遭遇了困境,因为战线拉的太长,已经开始断粮断水了。 迫于无奈,黄台吉只好带兵直扑宣大,找明朝打秋风。 后金兵临宣大,一下子就给处于困境的山西义军解了围。 张宗衡听闻老家有难,哪里还顾得上义军,立刻率军回师。 趴在城头上,看着长城外铺天盖地的满蒙联军,张宗衡也麻爪了。 以目前宣大的兵力,根本就挡不住。 幸好这一次黄台吉不是来进攻的,而是打秋风。 黄台吉派人通知宣大文武,立刻派遣商贾前来贸易,并且交出逃入明朝境内的察哈尔人。否则的话,那就真的攻城了。 宣大文武无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不但送还了逃来的察哈尔人,还将原本要给林丹汗的市赏转赠给了后金。 后金获取了大量的粮食布匹金银后,方才撤军。 因为这事,宣府巡抚沈棨被崇祯砍了脑袋。 沈棨也算是个人才,被抓捕入狱后,给自己辩解,说犒劳的对象是蒙古哈喇慎部,并非后金。 这点小伎俩怎么能骗得了崇祯,于是沈棨被以“明明以国号下与逆奴并列并誓,又给之金帛等物,尚敢修饰,损威辱国,专擅欺君”的罪名斩首。 左梦庚知道,林丹汗这一次西逃,就再也没能回来。 等察哈尔部回归的时候,已经向后金彻底投降。 后金在蒙古方向再无敌手,可以将全部的力量用来对付大明了。 这是一个坏消息。 但祸兮福所伏,好消息也随后而至。 左代再一次来到沂蒙,带来了新式弹药。 “参座,您看,这是我们装备部发明的新玩意。用这东西进行弹药的引爆,安全了许多,性能也更加稳定。” 左代给左梦庚看的是什么呢? 雷管。 一个自从雷酸汞诞生后,就会顺理成章出现的东西。 饶是如此,装备部研发出雷管,还是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 在雷管面世之前,新军的爆炸弹药引爆,用的就是简易的火帽。 比如炮弹里就是安放了火帽,发射时在前面装入撞针,然后通过弹头碰撞时撞针的撞击,来用火帽引爆火药。 这种方式非常的不安全,有的时候稍微一个搬动不规范,就可能引起炮弹爆炸。 不少士兵都因为这件事而受伤、牺牲,也让炮兵当中戏言:搬弹弹、炸蛋蛋。 现在有了雷管,就可以取代火帽,使得炮弹的安全性大增,能挽救不少士兵的生命。 “除了炮弹,我们还在手榴弹中使用了小型雷管,效果同样很好。” 测试立刻展开,当着全军团级以上军官的面。 效果嘛自然不用多说,好的惊人。 使用了雷管引信的炮弹,主要是可以设置一个延时开关,能让操作的人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即使出了问题,旁边的人也能够迅速疏散。 至于手榴弹就更不用说了,使用了雷管后,真正地能够做到延时引爆,也不怕士兵在摸爬滚打的时候无意触碰了。 “左大部长,这好玩意儿啥时候能够装备全军?” 贾云志逮着左代开始催货。 他是炮兵负责人,是最大的受益者。 左代连忙安抚道:“你放心,这一次通过参座验收,我们装备部立刻责令各厂加速生产。最多一个月,给你们把炮弹全换了。” 贾云志这才满意地放过他。 左梦庚则把雷管交给各个军事主官,道:“这玩意儿不但可以用在炮弹、手榴弹上,用来制作爆破炸药也很好用。你们带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将他发扬光大。” 后世工程建设中,雷管可是爆破的利器。 新军作为新生力量,上上下下对于新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雷管成为了他们新的玩具。 这段时间,残酷的莱州攻防战正在上演。 而对于这场战役,新军这边时刻关注的同时,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进行研究。 莱州攻防战从二月初三开始,由孔有德亲自统军。 叛军步兵九万人,骑兵一万人,主力皆是辽镇诸岛投靠而来的前东江镇将士,更有不少骁勇善战的蒙古人和女真人。 叛军将莱州城团团围住,两个大营分别驻扎在莱州城西的福禄山和城东的砰儿坡。 而莱州的守军人数,则只有四千多人。 所幸东江镇刚刚反叛之初,莱州知府朱万年就做了完全的准备。 莱州城内军械齐全,火器数量不菲,城防也做了加固,加上登莱本地百姓对东江镇仇恨入骨,抵抗决心坚定。 二月初五,叛军从演武场发兵攻打莱州城东北角。 叛军以俘虏的平民百姓为前驱,迫使他们搭架云梯或者手持盾牌去填城外的壕沟。同时数百门火炮对着城头猛轰。 守军针锋相对,同样以火炮还击。硝烟弥漫、地动山摇当中,叛军持续了一天的攻击都被打退,死伤惨重。 二月初九,叛军第二次进攻,结果再次遭遇惨败。 叛军还有一名身穿蟒衣的大将死于守军的炮下,至于是谁,守军不知,叛军没说。 经过这两仗,叛军发现硬攻并不能成功,于是改变策略。 从二月十日开始,叛军开始围着莱州城挖掘壕沟和隧道,同时修筑和城墙同高的炮台。 莱州攻防战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守军和叛军开始对城墙和壕沟进行一寸一寸的争夺。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鲜血,每一条壕沟都塞满了尸体。 整个二月和三月,壕沟和隧道成为了攻防战的主题。 “无论是守军还是叛军,都拥有数量众多的火炮。倘若不使用壕沟的话,暴露在火炮轰击之下,绝无幸理。” 柳一元回军校教书去了,参谋部目前是左永负责,他着重提到了壕沟的问题。 其他人对这个观点并无异议。 “这给我们提了醒,将来我们面对这样的敌人时,也要注意坑道建设。” 左荣未雨绸缪,已经想在了前头。 虽然在火枪上,新军拥有着跨时代的优势。但在火炮领域,新军的火炮除了材质更好之外,其实并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 也就是说,这样的交战之下,新军的士兵肯定也会被敌人的火炮打击到。 而躲避火炮轰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坑道。 “明军和叛军的火炮多为实心弹,即便是开花弹也没有爆炸效果,因此坑道的防御效果非常好。参座,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全军上下要花大力气学习坑道技术,减少我们的伤亡。” 茅元仪不说,左梦庚也有此想法。 他看向赶来的张延。 “要想建造坑道,必不可少的就是挖掘工具。目前我军尚未配备,而且明军和叛军的挖掘工具也差强人意。我这里有一种新的工具制造方法,你记下来,回去之后找厂子做出来。” 听左梦庚又有新东西了,张延连忙凑上来。 其他人也都期待不已,毕竟左梦庚每次拿出来的新东西,都被证明非常有用和厉害。 随着左梦庚的动作,工兵铲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出现了。 ------------ 第377章 医学和精工【机智如我,没看国足】 之所以想着打造工兵铲,一个是挖掘工事需要,还有一个,是为了弥补新军的近战武器不足。 新军的刺刀足够锋利,但刺刀只能攒刺,无法劈砍。 这就限制了新军在肉搏战中的发挥。 而有了工兵铲就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工兵铲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全能利器。 关于接下来作战的战壕问题,左梦庚亲自动手,写了一份教材,命令发放全军。同时亲自教导团级干部,又让他们回去之后传授下去。 明末的战争,不光是火器横行,其实已经有了些许一战的影子。 比如堑壕的使用,就十分复杂和科学。 当然了,在左梦庚这里,这个时代的堑壕技术还是小儿科级别的。 最起码新军上下看了他的堑壕思路,一个个都惊为天人。 就在沂蒙山区火热练兵的时候,临清那边传来坏消息。 李邦华病倒了。 左梦庚赶忙卸下事务返回,却发现情况要严重的多。 “叔父从数日前就腹痛如绞,找了许多大夫看过,都说是肠痈之症。究竟能不能活,全看天命。” 李日宣站在床头,看着李邦华昏迷的状态,流泪不止。 其余人等,也都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左梦庚打量一番,发现李家请来的大夫,全都是传统的中医。 至于李邦华所患之肠痈…… 有那么一刻,他联想到,会不会是阑尾炎。 但左梦庚稍微懂一丁点医术,知道在古代阑尾炎确实被叫做肠痈,但肠痈和阑尾炎又不是一回事。 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教专业人士。 “速速去请了邓玉函先生来。” 傅以渐立刻领命而去。 邓玉函来的很快,而且还带来了不少人和器械。 看来傅以渐已经将情况和他说明了。 “中恒,我可以给孟暗先生检查一番吗?” 看到左梦庚叫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在场的大夫们一个个脸色难看。 一个老头更是气的哼道:“左将军难道不信老夫等人的医术吗?番邦蛮夷,焉能与我中华杏林相提并论?” 紧急时刻,左梦庚也没心情跟这些人耗费唇舌。冰冷的眼神看过去,毫不留情面地训斥。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病患就在眼前,尔等可有解决之道?既没有,又傲慢自大,可有仁慈之心?” 几个大夫被骂的抬不起头来,老脸青红皂白。 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以结果而论了。 邓玉函并不去管旁边的争吵,早已换上了干净的医护服,甚至还带上了帽子和口罩,然后才走到李邦华面前。 此时的李邦华早已痛的几欲昏厥,更是难以说出完整的话来。 邓玉函在他身旁坐好,探出两根手指,在他的肚腹上来回按压。 “孟暗先生,是这里痛吗?” “不……不是。” “这里呢?” “不……不是。” “这里呢?” “呃……嗯……” 邓玉函点点头,明确了症状,起身来到左梦庚身边。 “中恒,确信了,就是阑尾炎。必须尽快安排手术,割除掉患病部位。否则的话,孟暗先生会有生命危险。” 左梦庚吓了一跳。 “你……你能做阑尾炎切除手术?” 邓玉函才更吓到了。 “你居然……居然懂得阑尾可以切除?” 左梦庚这才发觉自己暴露了,忙转移话题。 “邓先生,我是说,你们具备做手术的条件吗?你要知道,万一发生感染……” 邓玉函拉过一个小姑娘,笑道:“当然,对于细菌的认识,我们可是一直在做呢。通过你教导的方法,我们已经得到了高度酒精,消毒效果良好。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剖过那么多……嗯嗯……不会有任何意外。” 那小姑娘,赫然是陆安。 “哥哥,相信我们吧。” 左梦庚知道,阑尾炎最好的救治办法,就是切除。 既然事关李邦华生死,邓玉函又有把握,没道理不做。 “那就拜托你们了。” 回过头来,左梦庚对李日宣和李邦华的老妻道:“孟暗先生情况危急,必须立刻安排手术。邓玉函先生会亲自主持,切除掉孟暗先生患病的部位。这样一来,才能挽救孟暗先生。” 一听这话,李邦华的老妻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切人? 让她一下子联想到了菜市口。 几个老大夫更是激动,纷纷涌上来。 “左将军,自古从未听闻此等疗法,怕不是西洋邪术,欲害我中土百姓性命?” 对这些冥顽不灵的人,左梦庚实在懒得和他们纠缠,对侍卫吩咐道:“全都轰出去。” 想了想,又觉着这是一次宣传正确的医学知识的机会,忙在那些老大夫当中点了两个人。 “既然你们觉得不可思议,那便作为代表留下,现场观摩阑尾炎手术是如何做的。” 本来闹腾不休的大夫们听说可以留下来观看,立刻都安静了。 不相干的人被清走,留下来的两个大夫却浑身发颤。 估摸着是在想,看了西洋邪术,不知道会不会遭到毒害? 不过见左梦庚也在,多少还是安心了一些。 这个时代也没办法建立完全合乎标准的实验室,只能做大致的清理。 邓玉函让李家人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又让陆安带着人进去仔仔细细地做了消毒。 “几位,你们在手术室内也要遵守规则。毕竟人命关天,不容乱来。” 邓玉函地道的中国话多少让两个观摩的大夫安心下来,他们在邓玉函助手的帮助下穿戴好防护服和口罩,跟着左梦庚一起,走进了这个世界上第一间手术室。 此时的李邦华已经被褪去上衣,抬到了中间的病床上,在病床的周围,还点燃了许多蜡烛。 这些蜡烛都放在玻璃罩子里,不用担心烟尘飘散。而且在不同的角度上,还放置了精心安排好的玻璃镜子。 左梦庚知道,这是在现有条件下能够做到最好的照明措施了。 邓玉函来到位置,全身都包裹的十分严实。先是拿起一个玻璃小瓶,打开后将针头插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液体抽入到了针管当中。 医用针头和针管,早已被制造出来了。 左梦庚在精工领域一直大力投入,鼓励工匠们推陈出新。 如今的医用针头虽然还做不到像后世那么精细,但已经足以应用了。 邓玉函小心翼翼地将针管里的液体注入到李邦华的体内,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状态。 大约五六分钟后,李邦华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说明他已经陷入了没有知觉的昏迷状态。 “这……这是麻沸散?” 看到这一幕,老大夫惊为天人,就差要冲上去一看究竟了。 左梦庚忙拉住他。 “不是麻沸散,是麻醉剂。” 这种麻醉剂当然不是后世的麻醉剂,现在的技术还做不出来。 说起来这种麻醉剂的出现,也是一个偶然。 邓玉函从欧洲来到中国的一路上,收集了许多植物。其中在非洲东海岸得到的一种植物,据他说可以令人和动物陷入昏迷状态。 左梦庚听了后,顺势问道:“那可以不可以用这种东西来帮助止痛呢?” 邓玉函愕然之后,大喜过望,立刻开始了对这种植物的培育。 如今这种植物,只有在邓玉函的院落里才有。 而无论是他,还是左梦庚都不知道,这种植物是原产于坦桑尼亚的催眠花。 正是靠着提取的催眠花的精华,经过反复研制和试验,邓玉函得到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份天然麻醉剂。 没有这东西,就无法给李邦华做阑尾炎切除手术。 而手术的过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左梦庚、邓玉函和助手们全都稀松平常,倒是那两个大夫看的摇摇欲坠,几欲呕吐。 毕竟把一个人开膛破肚,还要割除肠子,这怎么看比酷刑还要可怕。 不是事先知晓,万难相信,这居然是在救人。 ------------ 第378章 医学院 阑尾炎手术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小手术。 只需要明白其原理,和做好必要的工作。 “我们研究发现,细菌是造成感染的源头。所以只要做好消杀工作,这样的手术就能做到万无一失。之前有受伤的士兵,我们也是这样处理伤口的,伤愈的效果非常好。” 好久不见,陆安蹿高了一大截,俨然大姑娘了。 看她有条不紊说话的样子,左梦庚已经无法和那个在船头哇哇大哭的小丫头联系起来了。 “你知道你的发现,代表着什么吗?” 陆安莫名,只是道:“能救更多的人命?” 这个丫头啊,思想真是单纯。 左梦庚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回去写一篇你的研究文章吧。” 陆安是乖巧的孩子,对左梦庚无条件信任。左梦庚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她根本不知道,左梦庚让她做的,是将她的发现以文字的形式保存下来。 将来,陆安会因为她的发现名垂青史的。 阑尾炎是小手术,但产生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那两位全程观摩了手术的大夫,即使出了手术室都没有清醒过来。 “世间竟有此等神术?” “肠痈之症居然如此?” 直到邓玉函做完清洁工作出来,两人立刻围了上去,再无先前的傲气。 “邓先生,先前您施刀切肉,为何病人却安然无恙?” 年纪大的大夫居然最急切,也问了一个很想不通的问题。 邓玉函没有敝帚自珍的习惯,直接做了解释。 “孟暗先生发病的部位,是一截没有什么用处的肠子,中恒为其命名阑尾。我们经过研究发现,人的身体即使缺少了这一段肠子,也不会对生命造成什么损害。” “这……” 两个大夫呆立当场,显然要消化这个知识,尚需一点时间。 可实打实的现实就在眼前,他们刚才也观察过李邦华的情况,还亲自把过脉。 经过手术后的李邦华脉象平稳,只是麻醉的效力还在,因此没有苏醒罢了。 和之前腹痛如绞、脉象紊乱的状况截然不同。 稍大的大夫抚须长叹。 “想不到西洋之医术,竟有如此巧夺天工之妙。” 邓玉函摇头失笑。 “这不是欧罗巴的医术。” 他指着左梦庚道:“中恒说,此乃中西结合之术。其中大部分学识,都是在这里产生的。” 邓玉函并非谦虚,而是实话实说。 他带来的医学知识,大多集中在人体认知上。其余的东西,都是从左梦庚这里得到灵感后,由他带着助手们一点一点研究和积累起来的。 最起码麻醉剂这种东西,如今在欧洲也是没有的。 欧洲的医生们如今给人手术,为了让病人昏迷,采取的办法是什么呢? 放血。 当病人失血到一定程度,自然也就昏迷了。 至于失血过多…… 那就是蒙上帝的召唤了。 听闻这等神奇的医术并非蛮夷之学,两个大夫心底最后的芥蒂都没有了。不约而同地,两人一起对邓玉函抱拳施礼。 “我二人对邓先生的医术钦佩之至,恳请追随先生学习,还请应允。” “这……” 邓玉函等人搞的医术,一直都是在小圈子里。没想到今日居然得到了外人的认可,还要学习。 但这种事他做不了主,不由看向左梦庚。 两个大夫明白过来,又跑到左梦庚面前。 年老的先做了自我介绍。 “左将军,在下毕荩臣,曾入太医院,亦和王康宇公交好。还请左将军应允,在下当持弟子之礼,绝不外传。” 左梦庚恍然,神情崇敬。 “哎哟,竟是致吾先生当面。” 那大夫一愣,面露喜色。 “将军竟知晓在下?” 左梦庚哈哈大笑,说的话却情真意切。 “致吾先生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山东百姓人人称道,晚辈也是久仰许久了。” 这毕荩臣乃是明末山东名医,医德高尚,为人厚道。对求医者,不分豪富贫贱,依次诊治。对预约病人,向不违约,常带些成药给病家,不索高价。 而且医术精湛,尤其是临床方面成效斐然。 他还是治痘和伤寒方面的专家,留下了许多重要的医药配方。 王象乾的父亲就曾经过他的妙手,服药三剂便痊愈。 浑没想到,这样的医术大能居然也被手术所折服,要跟随邓玉函学习。 另一个大夫叫渠求成,在东昌府小有名气,算是毕荩臣的师弟。 两人的心思一致,对于手术有着极大地求知欲望。 本土的医学者不故步自封,愿意学习新东西,这对于左梦庚来说,当然是很大的好事。 他向邓玉函问道:“你们的医学小组,如今有多少人了?” 邓玉函如实相告。 “有三十多个年轻人愿意跟随我学习。陆安和其中的三个人在研究细菌、细胞等微生物,还要一些在跟随我学习临床和护理。当然,我们也没有放弃对中国医术的研究。” 左梦庚的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医学很重要,不光能够救人,还能够延长人的生命。如果医学足够昌盛的话,我们人类的寿命就会取得突破。除此之外,还能够大大减少死亡。这么重要的事业,只靠你们这些人是不够。我建议你们能够组建一所专门研究和传授医学知识的学院,培养更多的医学人才出来。” 毕荩臣和渠求成有些错愕,邓玉函却目露神采。 “不得不说,你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太棒了。专门的医科学校,就像其他的学校一样,一定可以诞生许多许多的医生出来。” 这一下毕荩臣和渠求成也听明白了。 他们的触动才是最大的。 一直以来,中医的传承都是靠传帮带。后来者的水准如何,除了靠自身的天赋外,还要看老师的教导水平和意愿,又没有成系统的教学体系。 这就导致了中医和许多其他的技艺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许多医术消失在了历史长河当中。 可儒学却一直传承不绝,并且始终兴盛。 原因何在? 除了统治阶级的力捧之外,和遍布天下的学堂也分不开关系。 假如医学能够像儒学一样教导和传承…… 毕荩臣和渠求成立刻道:“左将军心怀苍生,实乃我辈楷模。我等不才,恳请共襄盛举。” 左梦庚要的不就是这个嘛。 “二位有此壮志,善莫大焉。不过医学之道,浩如烟海,只靠我们这些人必定力为之穷。还请你们多多联系有志之士,一同加入到医学院中来。” 毕荩臣和渠求成心悦诚服,立刻赶回去联系同仁了。 邓玉函却没有放左梦庚走,而是拿出一封书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濠镜总督罗郎也送来了一封信,想要求购我们的钢琴,这笔生意要不要做?” 远在澳门的葡萄牙总督居然想要购买钢琴,这让左梦庚颇为意外。 他看了信才知道,原来有在松江府的传教士回到濠镜后,把钢琴的样子讲述给了罗郎也。 罗郎也被传教士极尽天花乱坠的描述吸引了,立刻派人赶赴松江,实地看到了钢琴。 而钢琴也用其完美的表现征服了葡萄牙人。 罗郎也最想要的,就是在自己的住宅、教堂等各个地方摆上一架钢琴,时时刻刻聆听到这种乐器之王的演奏。 得知钢琴产自山东,于是亲自给邓玉函写了信,希望能够购买这种乐器。 左梦庚对于钢琴的魅力是丝毫不怀疑的,有人求购也不令他意外。 他关心的是…… “钢琴的产量如何?” 邓玉函微微一笑。 “这正是我需要你来做决定的原因。我想……不如我们去工坊看一看。” ------------ 第379章 奢侈品 各大工厂搬迁之后,左庄安静了许多。 不过这里并非就此没有了产业,有一些不需要大规模生产、也不怎么消耗资源的工坊,还是放在了左庄。 比如钢琴工坊,就是其中之一。 “钢琴虽大,但各种部件都十分精巧,而且工序复杂,只能靠我们手工制作,因此产量十分有限。” 钢琴作坊的负责人叫刘春瑜,原本是杨贵的徒弟。 不过和杨贵纯靠力气吃饭不同,刘春瑜的手艺十分精巧。 他能用肉眼做出针管来,成为了工匠当中的传奇。 鉴于他的心灵手巧,被邓玉函要来,担任了钢琴作坊的负责人。 钢琴作坊不单单只是制作钢琴,这里更像是部件加工中心。其他工坊需要的精密灵巧部件,都由这里负责制作。 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个时代精巧的部件只能靠手工制作,手艺不到一定程度的匠人,连作坊的门都进不来。 说起钢琴的制作,刘春瑜道尽辛苦。 左梦庚在工坊里见到制作好的钢琴,十分精美。 使用云杉制作的外壳,又用了最上等的烤漆,不管从任何角度看去,琴身都在泛着夺人心魄的流韵。 象牙制作的白键和乌木制作的黑键形成鲜明的对比,充满了玄奥的气息,每一颗的造价都很惊人。 为了绝对的音准和音效,要求每一个部件都必须绝对精密。 光是一个音板,就需要耗费三名工匠十五天的时间才能制作出来。 这哪儿是什么乐器啊? 这分明就是世间最美丽的艺术品。 邓玉函也道:“如此精美的东西,即使不用来弹奏,放在殿堂的一角,也会让最美丽宏伟的教堂增添光辉。” 这话非常符合左梦庚的心意,他笑着问道:“那么你觉得,这么绝顶的艺术品,需要一个怎样直观的价值呢?” “这……” 邓玉函有点为难了。 谁都知道钢琴价值不菲,但真要为其制定一个价格,还真的难以估量。 左梦庚却打定了主意。 “那位罗郎也总督是个有钱人吗?” 邓玉函老实道:“能被王室派来担任总督的人,一定是付出了昂贵代价的。”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既然那个罗郎也能够在欧洲花费巨资贿赂,买到了濠镜总督的职位,自然是一个有钱人。 是的,这个时代欧洲许多海外官员的任命,都是花钱买来的。 虽然欧洲人热衷于开拓海外,但这个时代远行的死亡率实在太高。只有敢于冒险的人,才会选择去海外博取富贵和荣耀。 既然是一个有钱人,左梦庚更加明确自己的想法了。 “一个拥有着巨大财富的人,一个贵族,自然需要一件世间顶级的乐器来彰显他的不凡。邓先生,您觉得,我们的钢琴作价五百两白银,如何?” “嘶……” 作坊里所有人都眼珠子红了。 谁也没有想到,左梦庚竟然敢这般狮子大开口。 真有人愿意花五百两银子买这么一个玩意儿? 其实只有左梦庚清楚,作为大航海开端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因为获取财富太过于容易,所以在豪奢浪费上也丝毫不手软。 而他们挥霍的财富,都用来成全了法兰西、意大利、德意志等其他欧洲国家的崛起。 挥霍成性的葡萄牙人,对于五百两银子的东西,只要打动了他们的心,他们肯定会舍得打开荷包的。 “你们连日累夜的劳作难道不值钱吗?为了让每一个部件都变得完美,你们的付出不值钱吗?让这么美妙的纶音降临世间,你们的贡献不大吗?是你们让世间最完美的乐器诞生,是你们创造了能够与上天沟通的神器。拥有这架钢琴,就等于拥有了和神灵交流的通道。你们说,这样的钢琴,难道连区区五百两银子都不值得吗?”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看着自己制作出来的钢琴,第一次发现,怎么会有一种十分陌生又不可亵渎的高贵感呢? 看到他们的样子,左梦庚内心窃笑。 这个时代纯朴的人啊,对于商品销售还没有摸到门呢。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钢琴的定价就是五百两银子。毕竟这种乐器并非普通人可以触及,卖的便宜了反而对不起自己。 而能够买得起的,又怎么会在乎它是三百两还是五百两呢? “邓先生,劳烦你给濠镜总督回信吧。将钢琴的价格告诉他,如果他还有意愿的话,我们会承担运费以及售后服务。” 如果那个濠镜总督真的愿意花费五百两白银购买钢琴,左梦庚不介意让他享受一把上帝的待遇。 邓玉函没有质疑,而是记下了这件事。 最高兴的,莫过于刘春瑜等人。 如果钢琴真的能以五百两银子卖出去,他们这个工坊不但有了收入,还是丰厚的收益。 今后不但不再需要行政委员会拨款,说不定还能赚钱。 左梦庚并没有告诉他们,钢琴当然是一个盈利非常丰厚的东西。 这个年代的手工钢琴,基本上就是一年只开一次张,一次开张吃一年的产品。 但在商品社会里,这种奢侈品又必不能少。 因为其中的纯利润非常惊人,卖一万双袜子也不如一架钢琴值钱。 左梦庚来到钢琴作坊,掀起的动静可不小。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隔壁的作坊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 “参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左梦庚停住,笑问道:“你不会想给我送钟吧?” 只一句话,惹得小姑娘不停跺脚。 “是……哎呀,不是……是……嗯……” 众人大笑,都被她可爱到了。 钢琴作坊的隔壁,就是钟表作坊。 相比起钢琴作坊的闭门造车,钟表作坊早已实现了自负盈亏。 毕竟钢琴这东西只有懂得音律的人才会喜欢,偏偏价格又过于昂贵,因此受众面太窄。 座钟虽然也不便宜,可知晓时间又是每个人都必须的。因此条件允许的家庭,都会选择购买。 靠着售卖座钟,钟表作坊一年能入账数千两纹银。 目前钟表作坊共有工匠十五人,去除掉成本和上缴行政委员会的利润,最普通的工匠每年都能有八十两银子的薪酬和分成。 这个收入,即使在整个阵营内部,都是高的吓人的。 因此许多工匠做梦都想要进入钟表作坊。 奈何钟表的工艺要求,甚至还在钢琴之上,没有技术和天赋的人是没有希望的。 这一年来,钟表作坊挑挑选选,也只增加了五十名工匠。 而这个人人艳羡的工坊,负责人就是眼前害羞的小姑娘柳欣悦。 她是柳佶的妹妹,柳一元的姑姑,却没有大家闺秀的娴静。随着左梦庚的倡导,临清这边的风气越来越开放,柳欣悦如同出笼的鸟儿,见识了太多新鲜的事物。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然在打磨金属部件上有着惊人的天赋。 指甲盖大小的发条,她只靠着简单的工具就能制造出来,折服了所有同行。 如今的柳欣悦不但是钟表作坊的负责人,还是一级工匠,距离大匠师只有一步之遥。 她给左梦庚看的好东西,还真的是好东西。 端端正正地呈放在左梦庚的掌心,大小也和掌心差不多。上面镶了一层带着弧线的玻璃罩子,但下面的表盘清清楚楚。 时针、分针、秒针运转的同时,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 这是一块怀表。 当座钟制造出来时,左梦庚就提到过钟表的小型化问题。 他给出了怀表、手表的具体概念。 没想到经过一年多的攻关,柳欣悦等人终于拿出了成品。 “这块表上足一次发条,可以运行两日。重新上劲儿的话,只需要拧动这个小螺栓就行。” 左梦庚细细观察,甚至还在柳欣悦的帮助下打开了后盖,将里面的结构看的清清楚楚。 ------------ 第380章 订单 十五世纪,怀表就由德国纽伦堡的匠人彼得·亨莱因制造出来。 如今在欧洲,怀表已经成为了上流社会人士的常见用品和装饰。 邓玉函和罗雅谷在欧洲时,没少接触怀表。因此在柳欣悦等人研制的过程中,提供了许多帮助。 这也是钟表作坊仅仅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弄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块怀表。 而且相比欧洲的怀表,钟表作坊的作品有许多创新和超越的地方。 就比如玻璃罩子,是目前欧洲做不出来的。 怀表为何会有一个盖子? 最初的原因就是为了方便怀表放置在口袋里时,表针不会被碰到,以免出现计时错误。 这里的怀表用了玻璃罩子,即使不用盖子,也不会担心类似的问题。 观看了怀表里面的器件,左梦庚发现,其中很多零件都采用了合金技术。 柳欣悦解释说,这么做是为了保证零件的强度。 而且他们的做法,已经被整理出来,在其他工厂里进行推广了。 虽然合金的原理目前工匠们还不能完全掌握,但基本上已经知道了,可以通过合金的办法,改善金属的性能。 虽然怀表目前还不能做的完全的小,但已经完全足够实用了。 鉴于这一点,左梦庚问道:“你们目前的产量如何?” 柳欣悦如实回答。 “目前我们有工匠四十八人,又新招募了三十人。通力合作的话,五天就可以制作出一只怀表。” 这效率…… 左梦庚很不满意,提出要求。 “接下来你们要想办法在器件的制造上,更多地采用机械制造。这样一来,你们的生产速度才能大大提升。” 即使他不说,柳欣悦等人也有着类似的想法。 怀表现在之所以全靠手工制作,只因为各道工序还不成熟,大家都在摸索当中。 其中一些部件又过于精巧,并没有足够精密的机器用于制造。 不过这里的工匠都是经过学堂教育的,十分相信机械的力量,已经在逐步改进当中了。 左梦庚观看了他们工作过程,发现问题还是出在计算和工艺上。 尤其是工艺上的许多问题,在计算解决不了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提升。 也是在这个时候,左梦庚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为何都说数学是百科之母了。 想了想,他决定推动一把,于是将计算尺画了出来,交给柳欣悦等人做出来。 计算尺是一种非常方便的计算工具,特别是可以进行多角度的计算。在计算机出现之前,是最快的一种计算工具。 尤其是计算尺的模样和表盘十分相似,对于钟表制造的帮助非常大。 计算尺让柳欣悦等人如获至宝,当场就解决了许多机械的制造问题。 “怀表的话,我代表军部订购一百只。定金随后送过来,希望你们尽快交货。如果质量有保证的话,军方那边的订单还会更多。” 对于新工艺和新产品,左梦庚大力支持。而订单,就是最好的促进手段。 听到军方要订购怀表,柳欣悦等人全都傻了。 “参座,用不着给钱吧?” 钟表工坊本来就是属于行政委员会的,军方需要怀表,他们制作就是了。 他们想不明白,军方为何要付钱? 左梦庚失笑不已。 “就算是一家人,该付钱还是要付钱。否则的话,你们没有收益,还怎么扩大生产?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生产的怀表将会有多么广大的市场呢。” 相比起座钟,怀表的实用性明显更上一层楼。 毕竟一款可以随时随地携带、查看时间的东西,能够解决人们的迫切之需。 别的不说,有了怀表,新军在作战的时候,多个方面就可以约定一个精准的时间联动。 这对于作战协调非常关键,避免了步调不一的情况发生。 而有了怀表,配发到团级,就能很好地解决协调的问题了。 订单,成为了激发钟表工坊的好办法。 柳欣悦等人完全没有想到,怀表才刚刚制作出来,就能换取丰厚的收益。 “哎,现在想要进入工坊的人,估计要踏破门槛了。” 小姑娘的哀愁总是那么莫名其妙。 钟表工坊受人喜欢,难道不是好事吗? 左梦庚未雨绸缪,想到了前面。 “你们这工坊,即将有怀表、座钟两条生产线了,管理的难度也会直线上升。回头我让陈芷那边给你们派些管理人员过来,你们的工坊也要升格为公司。” 柳欣悦拍掌大笑。 “太好了,我正愁工坊越来越大,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她是技术人才,并非管理人才。 几十个人的小作坊,大家商量着来,平时的做工也不紧张,倒是无所谓。 可现在有了订单,工序进入生产轨道,必然要向企业化过渡。 柳欣悦想到了什么,恳请道:“参座,将来我们的怀表在完成军方的订单后,肯定会拿到市场上售卖的。给我们的怀表取个名字吧。” 她可是听说,许多产品都是左梦庚命名的,好听又好记。 这个要求,左梦庚还是能够满足的。 打量着手中的怀表,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十分果断地道:“就叫海鸥吧。” 不但如此,他还要过纸张,在上面画了一个不规则的方框。框内还有两个线条,形成一个类似于“V”的图案。 从他的命名不难猜出,这应该是海鸥振翅飞翔的模样。 柳欣悦却不太懂,问道:“为何叫海鸥呢?” 左梦庚想了想,道:“海鸥是一种飞行姿态非常优美的鸟类,我希望你们制作的表,也能够像海鸥飞翔那么美丽。即使将来你们的表卖到全天下去,也不比任何同类产品差。” 中国的手表,本来就不差。 连续看了钢琴和钟表,让左梦庚对麾下的奢侈品有了一定的关注度。 …………………………………… 登莱巡抚衙门。 孙元化一直被关在这里,不得外出。每日所见,仅仅头顶一小方天地。 这让他心急如焚,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如何了。 偏偏看守的士卒一个个缄口不言,令他获取不到任何消息。 短短两个多月,孙元化的状态仿佛老了数十岁。 就怕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执迷不悟,闹的无法回头。 他并不知道,其实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孔有德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升起一丝希望。 “瑞图,尔等还不迷途知返吗?如今大明风雨飘摇,再禁不起折腾了呀。你可曾想过,百年之后,史书该如何评说尔等?” 孔有德噗通跪倒,痛哭流涕。 “大人,实在不是我等大逆不道啊。我等所求,不过一栖身之地尔。奈何朝廷以死相逼,调集大军不死不休。我等拳拳之心,朝廷不加通融,如之奈何?” 事到如今,孙元化对孔有德等人已经多少有些看透了。 “老夫如今身陷囹圄,滔天之罪,愧对皇恩,虽百死亦不足惜。尔等何去何从,自求多福吧。” 见他心灰意冷,孔有德不免惋惜。 本来还想着再利用利用一番,说不得能够解开如今困局。 虽然朝廷任命了新的登莱巡抚,但孙元化也不是毫无用处。 孔有德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有了主意。 “大人,我等早已悔悟,奈何中间有小人作梗,欲用我等头颅加官进爵,以至于祸乱不休。小人有心请大人从中转圜,使朝廷明白我等心意,消弭祸患,以赎我等罪孽。” 孙元化哼道:“老夫如今乃戴罪之身,死期不远,恐怕要令尔等失望了。” 孔有德忙道:“大人声望天下共享,只需回归朝廷,面见圣君,详加陈述,则大人之冤、我等之苦,必可昭白于天下。” 听到孔有德居然要放自己离开,孙元化不免怦然心动。 或许皇帝和朝廷真的被小人蒙蔽? 要是那样的话,即使为了天下苍生,说不得也要奔走一番。 “瑞图,莫要怪我没有警告你。这是尔等最后一次机会,须知我皇胸怀四海,亦难容反复无常之辈。” 见他松动了,孔有德大喜,忙迭声保证。 “小的立刻喝令退军,静候大人佳音。” 孙元化这才露出微笑,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本官要沐浴更衣。” 孔有德有求必应,立刻为他悉心准备起来。 三月二十,孔有德释放了孙元化、王徵、张焘等登州文武,一路将他们送到了莱州城下。 眼见着城下一番交涉,孙元化等人顺利进城,耿仲明颇为不解。 “此计管用?” 孔有德目露凶光,嘿嘿冷笑。 “总得试试嘛,倘若成了,则咱们兄弟大业可期。即使不成,掉的也不是咱们脑袋。” 耿仲明不禁唏嘘。 “话说孙中丞对咱们兄弟真的不错……” 孔有德立刻瞪过去。 “糊涂。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些许小恩小惠?” 耿仲明连忙警醒,下去吩咐各路人马准备去了。 孔有德看着远处的莱州城,不由得舔舔嘴唇,好似恶虎准备享用猎物。 ------------ 第381章 劫囚 时隔三月再来莱州,孙元化赫然发现,这座城池变得有些陌生了。 莱州不复曾经的雄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不知何处始终散发着浓烟,熏烤的整座城池令人窒息。 除了陌生的城池,城上的人也更加陌生了。 无数的目光俯瞰下来,看向孙元化时,竟全都带着愤怒和憎恨。 许多百姓抬着死尸从旁边走过,如果不是有官兵拦着,都要冲到他的面前。 仿佛城外的不是敌人,眼前的他才是。 “中丞,怕是你我难逃一死了。” 辽海监军道王徵感受着四面皆敌的气氛,心生悲凉。 他是由孙元化举荐,才担任的辽海监军道。事到如今,自然和孙元化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了。 孙元化头脑里乱哄哄的,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从登州离开的时候,他还有些信心,觉得可以说服莱州文武,招降东江镇叛军。 但是到了莱州,看到此地惨状,他的信心动摇了。 血海深仇之下,莱州文武也好,百姓也罢,谁又能接受东江镇的投降呢? 孙元化并不知道,如今的局面下,一心想着招抚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了。 就在他的前脚刚刚踏入莱州城的时候,远处叛军的侧翼突然传来喊杀声。 孙元化愕然看去,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唯独看到叛军的士卒纷纷乱乱地朝着远处奔去,似乎起了什么乱子。 就在这时,徐从治、谢琏、朱万年、杨御蕃等人联袂奔至。和登州的将士、百姓一样,他们面对孙元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朱万年更是咆哮如雷。 “孙中丞,看看你干的好事?多少百姓因你而惨死!” 孙元化满心苦涩,却不得不保持冷静,努力解释。 “各位,其中必有误解……” 杨御蕃径自打断,哼道:“还有什么误解?叛贼杀人无算,祸乱不休。时至今日,唯有与叛贼不死不休。” 孙元化大急。 “诸君岂可不顾大局耶?” 徐从治看着憔悴的孙元化,心底的怜悯一闪而过。 “孙中丞,事已至此,无需多言。你尚不知,就在此刻,王巡按已经发兵偷袭叛军大营。招抚之议,休要再提。” 孙元化瞠目结舌,腾腾腾连退好几步。 他什么都想到了,甚至已经不顾自己的身后骂名了。就是没有想到,莱州文武如此刚烈,竟然主动出击,打破了双方的平静。 王道纯这么一搞,叛军再无接受招抚的可能了。 是的,王道纯又干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就在孙元化抵达莱州城时,他擅自发兵偷袭叛军,导致事态扩大。 之前孙元化尚在登州之时,几次三番对孔有德等人晓以大义、说明厉害,劝说孔有德等人投降。 当时他给余大成的书信,内容就是如此。 对于他的努力,朝廷也是同意了的。 但很可惜,此事最终没有成功。 原因是什么呢? 巡按王道纯藏匿了朝廷诏书…… 连续两次,孙元化的招抚努力都被王道纯破坏。 暂且不提孔有德等人会不会回心转意,本方有这么一个捣乱专家,吴桥兵变闹的那么严重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道纯在整个过程中搞了那么多的猫腻,为何到最后他能安然无事呢? 其实,这就要从大明对待叛乱的态度上说起。 众所周知,大明从建国开始,对待叛乱就非常的强硬。从不讲和,也不招抚,必须彻底镇压。 镇压成功了,就是宣宗灭汉王、武宗灭宁王。 镇压不成功,那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比如朱允炆。 因为王道纯的做法,其实是摸准了崇祯的脉络罢了。 再一个,秉公而论,吴桥兵变这事儿真的不能妥协。 原因很简单。 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等人并非活不下去的百姓,而是领军的将领。 这种人叛乱如果不彻底镇压,还好吃好喝地安抚,那让其他的领军将领怎么看? 这不就是军阀诞生的苗头? 因此,对待东江镇叛军,彻底的镇压就是唯一的选择。 孙元化就是看不清这一点,所以才把自己送到了死路上。 因为王道纯的擅作主张,孙元化跑回莱州主张招抚的打算落空了。 他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谢琏冷着脸道:“孙兄,陛下有令,命你等速速回京,不可逗留。” 徐从治更是不客气。 “来人,安排他们上路。” 一群兵丁冲过来,虎视眈眈地将孙元化、王徵、张焘三人围住。显然,一旦他们有何不明之举,这些兵丁恐怕会立刻刀剑齐下。 看到这一幕,三人均觉眼前一黑,知道再无幸理了。 徐从治、谢琏安排了一队士卒,又准备了马车,一刻不停将孙元化三人又送出了城,直奔京师。 眼看着莱州城越来越远,孙元化反而坦然了许多。 “良甫,是愚兄害了你啊。” 王徵苦笑摇头。 “不是中丞提拔,下官哪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怪只怪天不假佑,你我有此劫难罢了。” 这两人凑在一起哎嘘慨叹,旁边的张焘才是欲哭无泪。 早知今日,当初在登州城,他干脆向叛军投降算了。说不得还能混个小官,总比现在被押去京师,生死难料更好啊。 一行人离了莱州城,迤逦西行。因为战场在身后,路上除了荒凉一些,倒也没有受到什么惊扰。 这一日,走到弥河附近。 因为青州府被白莲教荼毒最甚,因此官道两旁竟然人烟断绝。放眼看去,除了杂草横生,竟如同鬼蜮一般。 安静的天地间,只他们这一行人缓缓而行,竟比游山玩水还要悠闲。 蓦地,咻咻咻的破空声突然而至。 围在马车周围的士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纷纷倒在了箭雨之下。 领头的小旗刚要张嘴示警,眼角突然瞥见一枚很短的弩箭直奔咽喉而来。 他在倒下的同时,心里最后的想法是:“敌人竟如此的近。” 一个小旗的士卒全部被灭,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数个呼吸而已。随后天地间重归宁静,除了浓厚的血腥味。 马车里的孙元化三人感受到异样,掀开车帘出来,看到情形不由得都懵了。 他们这是遇到劫匪了? 就在他们错愕中,围着马车周围,不足十步左右的草地里,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后他们就看到数十个“草人”平地而起,全都手持劲弩,缓步上前,开始检查士卒的状况。 孙元化三人把眼睛是揉了再揉,都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幕。更加无法想象,世间竟有人能把伪装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那些草人并不管他们三人,检查完毕后,其中一人吹起了口哨。 不一会儿,远处的土路拐角处传来“嘚嘚”的蹄声,几匹骏马优哉游哉而来。 当先一人,即使端坐在马上,也如同山岳一般伟岸。 此人嘴角含着笑,来到孙元化面前,语气颇为亲热。 “孙叔父,恭喜您得脱大难。” “中……中恒?” 孙元化完全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杀了官差的人,竟然是左梦庚。 可随即又想到左梦庚的所作所为,反而没有那么吃惊了。 他接受不了的,是左梦庚杀了官差,让他更加无法自处了。 “中恒,你这般做,致老夫于何地矣?” 左梦庚从马上下来,任凭手下收拾,认真地道:“小侄又岂能坐视叔父背负罪名、蒙冤枉死?” 孙元化仰天长叹。 “老夫一生所愿,惟上报君恩、匡扶天下。忠义之道,从不敢或忘。虽九死亦无悔,岂容家族蒙羞、志气消毁?” 从认识孙元化开始,左梦庚知道,这是一个脾气很倔强的人。 对付这种人,用软的绝对不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堵死他所有的退路。 “东江之乱,叔父诸般举措虽有不妥之处,然身为登莱巡抚,顾全大局,又何错之有?” 孙元化哼道:“陛下必然也能明察秋毫。” 左梦庚嘿嘿冷笑。 “那位要是真能明察秋毫,袁崇焕也不会枉死了。” 听他提及袁崇焕,孙元化三人全都色变。 不得不说,如今袁崇焕的遭遇已经成为了大明文武心头的一根刺。 没有哪个官员想重复袁崇焕的冤屈。 孙元化心底迷茫,再无刚才的坚定。 这一次回到京师,难道他真的会变成袁崇焕第二吗? 他不怕死。 身为士大夫,比起死,他更加在乎的是身后之名。 这也是为何左梦庚前来救他,他反而盛怒的原因。 可如果以不光彩的罪名死去,那么他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 第382章 生米煮成熟饭 听到左梦庚直言崇祯之过,王徵脸色急变。 “左将军,身为臣子,岂可言君父之失?” 左梦庚脸色冷淡,反问道:“君便是君,父从何言?我和崇祯可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王徵愕然,竟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臣子们始终君父、君父地称呼,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没想到左梦庚这么直白,并不认为君和父是一体的。 不过看着王徵,左梦庚早有准备。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王徵。 “葵心先生,这里有邓玉函先生的书信一封。他托我转交于你。” 王徵脸色一喜,忙问道:“左将军与邓先生有识?” 左梦庚直言相告。 “邓先生如今就在临清,一边传教,一边教授诸般学问。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得闻老友消息,王徵颇为欣慰。 待打开了书信看过,脸色又微妙起来。 原来邓玉函在书信上除了问候外,就是邀请他去临清共同研讨学问。邓玉函明言,说他并不适合做官。 如今左梦庚重视科学,不鄙视西洋学科和教义,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王徵又不笨,方才听了左梦庚对崇祯毫无恭敬可言的话语,此时再看了这封信,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左将军欲行孟德旧事乎?” 左梦庚摇摇头。 “不曾想。” 就在王徵审视时,他又道:“曹孟德做事犹犹豫豫,有心无胆,我不耻也。造反就造反,何必遮遮掩掩?” 看着面前霸气四溢的年轻人,王徵并无惧色。 “大明上承天德、下载厚土,威德远被,左将军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不怕天下人唾弃吗?吾闻尔亦曾在清水关下忠勇杀敌,缘何今日却有不臣之心?” 这等言语对左梦庚丝毫不起作用。 “天下人现在可都忙着造反呢,没人把这威德远被的大明当回事。当时我领军杀敌,为的是这个腐朽堕落的大明吗?是为了无辜的百姓。明明他们应该被这个朝廷好好保护,可是朝廷却坐视他们被强盗毁灭家园、掳掠远行,沦为奴隶。既然这个朝廷保护不了百姓,那还要来干甚?” 王徵梗着脖子,对于周围武装到牙齿的新军士卒视而不见。 “我大明只是一时困厄,待涤新革旧、君贤臣明之后,天下间谁能相抗?” 左梦庚凝视着他,评价十分辛辣。 “葵心先生,你说了一句十分正确的废话。中华上下数千年,那么多王朝兴灭,您可曾见过哪个朝代起死复生的?” 王徵再次无言。 历史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懂,左梦庚可谓是抓住了跟脚。 左梦庚摆摆手,远处脚步匆匆,不一会儿,一群人跑到了眼前。 可看到这些人,孙元化和王徵全都傻眼了。 “你……你们……” 三个男子奔至孙元化面前,齐齐跪倒,扶着孙元化的腿哭泣不止。 “父亲,您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 正是他的三个儿子,孙和鼎、孙和斗、孙和京。 跑到王徵面前的,却是两个妇人。 “老爷……” 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元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可心底万一的侥幸还是催着他问道:“你们不在松江,缘何跑来这里?” 孙和鼎抹了一把眼泪,絮絮叨叨地将事情说了。 原来就在叛军攻破登州城的那一天,午夜时分,徐骥、徐尔觉突然悄悄登门,还带来了几个年轻人,自称是左梦庚麾下。 他们说了登州之事,告知孙元化必将被朝廷清算,可能会祸及家人。 徐骥身为亲家,不忍孙家遭遇此厄,极力劝说孙家上下迅速躲避。 孙元化不在家,唯独留下妻子和三个儿子,都没有见识过什么场面。听闻孙元化的噩耗,全都慌了手脚。 当晚便跟着左梦庚麾下的人静悄悄地离开了嘉定,一路向东,上了海船,漂泊北上,最终到了山东。 王徵的家人也是如此。 虽然他的家人远在西安府泾阳县,但还是被左梦庚派人找了过去,将妻妾接到了山东。 听闻家人讲述,孙元化和王徵痛不欲生。 孙元化连连悲呼。 “中恒,你这是……你这是要置我万劫不复之地啊!” 他哪里还不清楚,左梦庚这是玩了一招釜底抽薪。 本来他自去京师,虽然可能死罪难逃,但身后名声无损。结果现在左梦庚蛊惑着孙家人潜逃,不消说,此时消息应该已经到了京师。 朝廷肯定会判定这是他的主意,怕是要不了多久,海捕文书就会颁发天下。 他孙元化和王徵,赫然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逃犯和叛逆。 即使他们现在赶赴京师,都已经没用了。 毕竟家人潜逃在前,朝廷只会认为他们是畏罪伏法,只求保全家人,罪名罗列史书,更加遗臭万年。 孙元化还好一些,毕竟和左梦庚有叔侄名份。 王徵才是最发狂的。 “左将军欲救中丞,其心可悯。老夫与将军却素昧平生,缘何如此害我?” 左梦庚神情肃正,惋惜地看着王徵,道:“我欲救葵心先生,只因先生之才,世间少有,不该沦为政争的祭品。抛开官路仕途,先生倘若能尽展所长,功德足以远超先贤。” 左梦庚对明末最大的遗憾,就是许多技术人才都跑去做官了。 虽然在这个时代,不做官就做不了事。可明明都没有政治手段和才能,却偏偏进入官场,结果虚耗时光不说,更有不少人折损在了政治斗争中。 眼前的孙元化和王徵就是如此。 邓玉函的《远西奇器图说》就是王徵负责编译的,其中更有大量他自主研发的东西。 通过这些著作,完全可以看出,王徵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学术大能。 这样的人,左梦庚怎么放过? 听到他的话,王徵却愣住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平素的爱好,居然会被左梦庚如此看重。 要知道在如今的大明,四书五经才是王道。 他的爱好,只能在私底下自行琢磨。偶尔拿出来,得到的只有旁人的嘲笑。 王徵不知道多少次感慨,知音难觅。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么多饱学宿儒对他冷嘲热讽,反而一个马上将军却对他推崇备至。 可再想到自己的处境,王徵却笑不出来。 “如今老夫罪孽加身,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再说其他,又有何益?” 一想到马上就要被满天下通缉,王徵就失去了活力。对于他这种士大夫而言,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左梦庚却不这么看。 “葵心先生,朱明无道,方才令有志之士蒙冤受辱。待推翻了这旧王朝,还天下以开明,今日之困厄不过昨日之浮云罢了。” 不管现在的朝廷给孙元化、王徵罗列什么罪名,待大明不复存在了,这些罪名还有意义吗? 对于他二人该如何评价,那是新王朝的事儿了。 孙元化和王徵不免愕然。 他们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问题。 可要让他们突然抛弃固有的立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到孙元化百般纠结,左梦庚拿出了杀手锏。 “叔父,你可认识路振飞、余应桂、李梦辰三位?” 孙元化不解,但还是道:“这三位素有贤明,公正不阿。老夫与他们虽无交往,亦佩服他们的为人。” 左梦庚嘿嘿冷笑。 “叔父可知,这三位最近时常出入温体仁府邸,正在密谋构陷叔父呢。” 石破天惊的消息,令孙元化当场石化。 他并不觉得左梦庚会故意蒙骗于他,可正因为如此,左梦庚所说的消息,才那么令他难以接受。 更令他震骇的是,欲置他于死地的,偏偏是公认的良臣君子。 是的,路振飞、李梦辰、余应桂三人真的都是好官。不但在做官的时候秉公持正,不畏强权,即使后来在抗清的过程中,也都抗争不休,最终英勇殉国。 可现实就是这么可笑。 要构陷孙元化的,偏偏是这样的好官。 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人要对付的,根本不是他孙元化,而是他背后的周延儒。 路振飞三人其实和温体仁并非一党,反而更加亲近东林。 然而在对付周延儒一事上,却让他们和温体仁有了共同的立场。 偏偏吴桥兵变事发,孙元化就成为了最好的抓手。 只能说,政治的漩涡中,好与坏真的不重要。 利益和立场之下,孙元化如果不是被左梦庚半路拦截,一旦他去了京师,就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 第383章 安排 为了搞定孙元化和王徵,左梦庚玩了一招绝户计。 利用时间差和信息差,将孙元化和王徵的家人弄到了山东来。 这么做不要紧,本来只是孙元化和王徵的罪责,现在他们的家人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说不清了。 朝廷肯定认为是他们全家畏罪潜逃,背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猫腻。 接下来海捕文书大行天下,两家人只要离开山东,没有了左梦庚的庇护,绝对是死路一条。 孙元化和王徵就算再如何忠贞不二,也不可能坐视阖族遭难啊。 他们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只有孙元化被处于极刑,而王徵甚至得到了救援,无罪释放。 现在嘛,他们只能留在左梦庚这里了。 可看到孙元化和王徵被左梦庚救走,还有一人傻眼了。 那就是张焘。 他也是被送回京师的官员之一,可现在左梦庚把孙元化和王徵的家人都接来了,自己的家人呢? 听了这么久,他也回过味来了。 他们三个一旦回到京师,绝对是死路一条。 张焘并不想死,投靠左梦庚的心思远比孙元化和王徵要痛快的多。 他噗通跪倒在左梦庚面前,也不管自己曾经是不是总兵了,极尽献媚讨好之能事。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从今以后,张焘就是将军门下走狗,任凭驱策,无怨无悔。” 左梦庚抬脚就将他踢了一个跟头,话音格外冷酷。 “你也配?” 立时有几个士兵上前,将张焘牢牢按住,不容他挣扎。 张焘吓坏了。 怎么人和人的待遇不一样呢? “将军,左将军,末将……末将是忠心投靠啊!” 见左梦庚似乎不打算放过张焘,孙元化有些不忍,上前劝说。 “中恒,张总戎素来乃老夫麾下得力干将,还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饶过他吧。” 左梦庚不为所动,指着张焘,厉声道:“叔父,你何其糊涂。你知不知道,你被这个张焘耍的团团转。” 孙元化愣住,看来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左梦庚转头瞪视着张焘,叱问道:“张焘,去年九月,你奉孙叔父之命,与孔有德等人率军由海路增援大凌河,不久返还。我问你,你是如何分说的?” 张焘为了活命,忙不迭地喊道:“中丞大人,此事您是知晓的啊。末将等在海上遭遇风暴,船只损毁严重,加之三岔河口结冰,无法登陆,所以才不得不返还的啊。” 孙元化点点头。 “确实如此,中恒只怕有所误会。” 左梦庚嘿嘿冷笑,杀心已起。 “张焘,事到如今你还在谎言欺骗。整个九月山东从未遭遇风暴,三岔河口也未结冰。你贪生怕死,不敢奔赴沙场,于是和孔有德合谋,诓骗孙叔父。如此罪责,焉能饶你?” 张焘极力挣扎。 “将军明鉴,海上自与陆上不同,焉能一概而论?” 孙元化和王徵也看过来,神情里颇为认同张焘所言。 左梦庚却坚定的很。 “张焘,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今日就让你死的明明白白,也好知道,什么叫科学之道。” 他对孙元化诚恳地道:“叔父有所不知,自来夏秋之风暴,多源于东南海上,一路北行,牵连各地。北面海上是否有风暴,都必须经由山东。没有山东风平浪静却海上风暴肆虐的道理。” 后世的人,稍微懂点台风的知识就知道的道理,此时被左梦庚说来,令孙元化和王徵大开眼界。 尤其是孙元化,他可是松江府人,对于风暴有着更加深切的认识。 确实如左梦庚所言,风暴来源于东南海上。 他仔细回忆,去年九月,整个山东果真不曾遭遇风暴袭击。那么也就是说,张焘所谓的在海上遭遇风暴之言,就是明显在说谎。 而更让孙元化接受不能的是,张焘居然和孔有德沆瀣一气,联手蒙骗于他。 “张总戎,你……你好的很。” 张焘面色煞白,完全没有想到,天衣无缝的说辞,居然如此轻易就被左梦庚识破。 他立刻明白,自己死定了。 他突然狰狞着脸色,大呼起来。 “你们这些叛贼,不得好死。我要去京师告发你们……我……” 呱噪声令左梦庚很不喜,他挥挥手,有两个士兵上前,端起劲弩,对着张焘胸前一顿攒射。 张焘嗬嗬几声,瞪着不甘的眼神,栽倒在了地上。 见左梦庚如此干脆利落地杀了张焘,孙元化和王徵全都露出不忍之色。 “叔父万不可存妇人之仁,一旦被此人逃脱,滔天大祸不远矣。” 得,他又将杀死张焘的缘由推到了孙元化的头上。 因为左梦庚赫然发现,孙元化确实是彬彬君子。既然如此,当然要君子可欺之以方了。 吴桥兵变中,孙元化为何会犯那么多错误? 就是因为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几次三番忽悠他,他都接连入彀。 对于这种人,使些手段还是很有必要的。 事已至此,孙元化和王徵万万是不能再去京师了。 关于后续,左梦庚的说辞也很粗暴。 还能如何,两人就此失踪了呗。 如今兵荒马乱的,去京师的路上碰到了盗匪,再正常不过了。 对此,孙元化和王徵也只能无奈接受。 左梦庚护送二人回到临清。 孙元化在此见到了徐光启。 “老师,学生有负您的期望,闯下滔天大祸,累老师为之烦忧,罪该万死。” 孙元化跪在徐光启面前,声泪俱下。尤其是看到徐光启老态龙钟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 他并不知道,原来的历史上他被判处极刑,周延儒为了救他,去寻了徐光启。 奈何当时的徐光启已经病入膏肓,徐家人自顾不暇,实在无能为力。 不过现在的徐光启早早卸掉了官职,躲在临清悠游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身体反而好了不少。 他将孙元化从地上拉起来,唏嘘不已。 “当初老夫引你入教,原想着多学些西洋人的神技,助我大明戡乱平虏。如今看来,铳炮虽好,当政者不能顺天应人,亦是自取灭亡之道。你之本性,喜钻研、疏钻营,踏入官场是祸非福。中恒引你来此,未尝不是幸事。” 来到临清后,徐光启赫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孙婿居然要造反。 一开始着实把老人家吓的不轻,有心想要劝告一番。 可左梦庚还没见着呢,经过和刘宗周、侯恂、李邦华等人的探讨,徐光启赫然发现,这竟不是左梦庚一个人的野心。 随后徐光启到处溜达,看了遍地开花的学校,看了那些日益红火的工厂,看了本地富足的百姓,更加看到了新军的强大。 尤其是新军装备的火炮,让徐光启自愧不如。 待得知全是出自左梦庚之手后,徐光启都不禁怀疑,自己一生极力引进葡萄牙人的火炮技术,真的有必要吗? 从徐若琳的口中得知新军兵力以及左梦庚的布局后,徐光启明白,这是一辆已经无法回头的战车。 这辆战车上已经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人,一旦倾覆的话,所造成的危害更甚于西北的民乱和关外的东虏。 既然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老人家又见识了一辈子的风雨,很快就平和地接受了这一切。 如今的徐光启,在左梦庚的强制要求下,已经不再从事繁重的工作。 左梦庚给他安排了五个助手,帮着老人家开始做一生的学术总结。 光把这些都整理出来,都是一笔震古烁今的财富。 看到自己的学生也脱离了朝廷的藩篱,徐光启只有高兴。 见老师都是这个态度,孙元化的内心总算是稍微平和了一些。 回头再与王徵见面,发现老友的心态也有了些许的转变。 王徵去见了邓玉函和罗雅谷,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这里的一切,不禁怦然心动。 在大明的土地上,竟然还有这样一块重视科学和技艺的热土,简直就是为了他这种人而生的。 “叔父,您在火器方面建树不菲。小侄的意思是,想请您去兵工厂任职。毕东郊公就在那里,您二位乃当世翘楚,相信可以高山流水、互为知音。” 这个安排,令孙元化欣喜不已。 他早就对新军的武器眼馋了,奈何一直不得甚解。现在可以加入其中,一探究竟,总算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左梦庚又看向王徵。 “葵心先生,当初您译注的《远西奇器图说》,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不过我们在查阅后,发觉其中的一些内容可以单独罗列出来,进行专项研究。您是本书作者,还请您能者多劳。” 《远西奇器图说》的内容,大部分都来自于三本著作:荷兰数学家和工程学家斯蒂芬的《数学通论》、德国矿冶专家乔治·鲍尔的《矿冶全书》以及意大利工程技术家的《论各种工艺机械》。 后世的人都明白,这完全是独立的三个学科。 虽然可以融合到一起形成百科全书,但远不如拆分开来,作为各个学科的著作进行研究。 而左梦庚的安排,实在是太对王徵的胃口了,令他老怀大悦。 “为老夫准备一间安静的屋子,定不辱使命。” ------------ 第384章 裂隙 三月二十六。 就在孙元化、王徵和张焘被放归的几日后,眼见着莱州依旧固若金汤、毫无松动,东江镇叛军终于露出了獠牙。 这一天凌晨,叛军对莱州发动了总攻。 叛军占据了城北的望海楼,并且在楼上架设巨炮,炮弹重十二斤,发射起来没完没了,浑似暴雨如瀑。 其实莱州城内早有预感,并且做了充足的准备。 为了防止叛军突袭,每一个城垛上都摆放了照明的蜡烛和火炬。 叛军的重炮火力太过于凶猛,守卫在城墙上的明军伤亡惨重,临时加固的堞垛更是被全部摧毁。 叛军集中兵力猛攻莱州城东北角和四门,而且点燃了东北角隧道内的火药。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巨响,城墙轰然倒塌。 亲自督战的孔有德大喜,立刻挥刀下令。 “冲上去,全都冲上去。打下莱州城,放马三日。” 叛军士气大增,纷纷涌向缺口。 守卫这段城墙的,是川兵和湖广兵。他们显然也知道城破之后的下场,因此拼力死战,寸步不让。 双方就在这段倒塌的残垣上血肉相搏,尸体渐渐堆的几乎和城墙齐高。 连续好几次叛军都攻上了城头,叛军的旗帜也插在了墙上。 川兵、湖广兵的统帅彭有谟发了狠,亲自带着援军反攻。把敌人吸引到一处后,立刻放火。 叛军士卒全都被烧成一个个火球,从城墙上跌落下去。 如是这般,明军三次击退叛军。 终于,天亮了。 损失惨重的叛军无力再战,收兵的号角对双方都造成了解脱。 徐从治和谢琏登上城头,看着城池的惨样,心底阴霾密布。 “朝廷的援军何在?” “速速发文,再行催促。” 同样是三月二十六这一天,左梦庚回到沂蒙山。 新军指挥部前出费县,逼近尼山脚下。 新军三个师共十二个团,早已将尼山团团包围。 随着左梦庚的回归,对白莲教余孽的最后攻势也全面展开。 这一次没有主攻、辅攻的区别,十二个团,十二个方向,全都是主攻。 可以说,这一次的尼山之战,是对所有部队的一次大检阅。 这么做,是为了后续的作战进行观察和总结。 各个团虽然不知道原委,但紧张的气氛下,将领们全都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十二万分的精神,从四面八方向中间压缩。 随着新军的全面进攻,尼山当中白莲教的处境愈发艰难。 数月的围困之下,山中早已断粮。白莲教乱贼已经把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吃了,要不是开春万物复苏,说不得都要人吃人了。 虽然身处死地,但白莲教依旧兵分左右。赵四在柴山一带,董大成则在东面的黑山顶子一带。 之所以如此,只因赵四原来是郭云彪的属下,而董大成则是李孟明的属下。 这白莲教的左右护法,似乎更擅长左右互搏。 因此赵四和董大成也是互相信不过彼此,赶跑了慕容财之后,两人立刻拉开距离,都防备着对方。 不过眼下情况危急到了极点,山头一个接着一个的丢失,眼瞅着偌大的尼山里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董大成决定做点什么。 他连夜感到一处寨子中,会见了头领。 “九山王,咱们兄弟一场,不知可否支应点粮草?你放心,待咱们从山中杀出去后,兄弟我百倍奉还。” 董大成见的人,却不是白莲教徒,而是本地豪强王俊。 这王俊在山东绿林道上十分有名,绰号“九山王”,尼山九峰原本都是他的地盘。 白莲教来了之后,势大难敌,王俊只好收缩到了曹家寨山一带。 虽然如此,这王俊平素也打家劫舍、还曾杀过官差,也属于朝廷围剿的对象。因此不得不和白莲教媾和,算是暂时的盟友。 不过听到董大成求粮,王俊的手下不乐意了。 晁玉光跳出来吼道:“要不是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跑到尼山来,爷们活的不知道多自在。现在可好,官军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伙迟早都得饿死。” 这晁玉光素以晁盖后人自居,在尼山群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要说对白莲教最仇视的,他首当其冲,王俊反在其次。 他这么一吼,其余群盗各个义愤填膺。要不是大敌当前,说不得先对董大成动手了。 董大成满脸苦涩,还是得服软。 “九山王,无论如何,咱们都是江湖兄弟。官军来了,兄弟我被千刀万剐,各位哥哥也不会有啥好下场。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还不一条心,全都要成了官军的刀下鬼啊。” 王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闷声闷气地道:“老弟说的是实在话,做哥哥的也不是不明白。可恕我直言,贵教内部都面和心不和,和我这个外人,又何足道哉?” 董大成明白,王俊说的是他和赵四的龌龊。 而说起这个,董大成更是一肚子气。 “那赵四原来就是个泼皮无赖,在我教中从不曾有人瞧得起他。这一次我圣教起事,诸位头领奋战捐躯后,反倒是让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大王。” 王俊眯着眼,意有所指地道:“咱是外人,贵教的事儿不敢掺和。不过前几日雷朝老弟亲眼所见,你们那位赵四爷的寨子里,可是升了烟儿了。” 王俊手下大将相雷朝附和点头。 “俺离着老远都闻到了米香味,看来那位赵四爷背着咱们,藏了东西啊。” 董大成不由大惊,“当真?” 相雷朝不乐意了,大嗓门和打雷一样。 “当日看着的人可不少,不信你问问,俺老相是啥人?” 董大成并没有追问,而是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因为如今尼山里的三股势力,顶数赵四和他们两家最为疏远。尤其是上个月开始,更是老死不相往来。 董大成原本还想着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派人去通知赵四,寻思着商讨一下,看看能不能并力突围。 谁曾想派去的人根本没见着赵四,就被赶了回来。 当时董大成还以为是赵四怕他使诈,可如今看来,赵四分明是有猫腻啊。 一想到赵四躲在寨子里吃香的、喝辣的,他们这些人却连树皮、草根都要吃光了,董大成的心底不由得升起杀机。 “九山王,明人不说暗话,如今这势头您也看到了,这山里头绝对守不住。这姓左的兵邪性,打仗狠,兄弟我已经丢了七个山头了。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山里头。唯一之计,就是得想个办法冲出去。可要想冲出去,兄弟们没力气可不成。既然他赵四有粮却私藏,那咱们还能认他这个兄弟吗?” 这番话说的王俊等人心动不已。 “董大当家的意思是……” 对于王俊等人的表现,董大成十分满意。 “既然他不仁,那就别怪咱们不义。” 王俊冷静下来,审视地看着他。 “呵呵,董大当家的说笑了。你们都是神仙,和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不一样的,咱可不敢掺和神仙斗法。” 他的话意思很明确了。 董大成和赵四不管怎么说都是白莲教的,可他王俊和兄弟们却只是江湖草莽。 说好听的是联手对付赵四,焉知回过头来,董大成不会和赵四联手,把他们给灭了。 见王俊如此疑心,董大成不禁跺足,赌咒发誓。 “九山王何其糊涂,那赵四但凡顾念一点同教之谊,兄弟我还会这么凄凉?如今官军大兵压境,咱们大家伙的脑袋随时都能搬家。圣教上上下下死了多少头领,哪还顾得上这许多?再者,这些时日九山王也看到了,那赵四防我甚于诸位,没有诸位相助,以兄弟之能,万难谋算他赵四。弥勒佛祖在上,今日我董大成在此发誓,与九山王等诸位兄弟歃血为盟,共谋富贵。如违此誓,生受三刀六剐之刑,死入九幽地狱,永生不得轮回。” 王俊等人眼神交流,见他居然都拿弥勒佛来发誓了,可见其心之诚。 “董大当家的有心了,既如此,说不得,咱们兄弟信了你一回。” 董大成大喜过望,忙道:“要想成事,还得劳烦诸位兄弟出马……” ------------ 第385章 火并 被困在尼山之中的日子,赵四过的并不艰难。 跟随赵四的白莲教乱贼们也挺舒坦。 虽然官军将四周围的铁桶一样,让他们无法下山,但总归吃的不曾断绝。粗粮就着野菜,数月不曾闻过肉腥。 可只要一跟其他的两个寨子相比,立时如在天堂。 “坛主,九山王派人来送信,商讨突围之策。” 赵四从沉思中醒来,目光微眯,琢磨不休。 “他九山王和咱们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好商议的?” 旁边一断了手脚的首领却持不同看法。 “坛主,事到如今,大家都被困死了。再不联手,只怕要被官军逐一灭了。” 近日官军的进攻猛烈了许多,赵四这边也扛不住,连续丢了五、六个山头,活动空间被极度压缩。 最严重的是手底下的人损失惨重,数千人马只剩下了千余。 因此不少人都嚷着,要想办法突围。 被手底下的人催着,赵四也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我便亲自走一遭。” 翌日,赵四带了百来个得力手下,赶赴和尚崮。 这地方正好处于赵四和王俊势力的交界处。 赵四信不过王俊,怎肯踏入王俊的地盘? 一路来到山顶,却见王俊只带了三五十人,赵四内心稍微安定。 “九山王,可是撑不住了?” 王俊面色难看,反问道:“赵当家的倒是兵精粮足,不知可否打退官军?” 赵四老脸一红,只是闷哼,并不说话。 打到现在,新军的实力已经让这些乱贼彻底抛弃了幻想。 对手的战斗力,完全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要不是有沂蒙山掩护,他们早就死八百回了。 王俊也不是非要挤兑赵四,见他沉默,便道:“咱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官军围剿一日甚胜一日,不出半月,这尼山就没了咱们立足之地。大家伙都是做杀头买卖的,要是让官军抓住了,必然是提着脑袋去换赏。要想活命,只能一走了之。” 赵四其实也比较晕乎。 他有点搞不清,左梦庚那边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态度。 要利用他吧,却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任务。 抛弃他吧,却又没有赶尽杀绝。 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让赵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官军把四下里都围了,哪里跑的出去?” 王俊恨声道:“不能跑也得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还有这么多兄弟,就算跑出去几个,也能把这天捅破。” 赵四不说话,闷头沉思。 王俊也不催,只是等着他给答复。 王俊却不知道,赵四隐隐觉着不对。 其实这也是王俊的疏忽。 白莲教作为邪教组织,一直习惯于在地下行事。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至于起事造反,数百年来干了那么多回也没有掌握要领。 不过却让白莲教长了一个教训。 要逃命的时候就只顾自己好了,千万不要想着拉兄弟一把。否则的话,非得给拖下水。 如今的情况,官军四面合围,真要逃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分散着跑。牵扯了官军的注意力后,才有逃生的希望。 可王俊张口就是合兵一处。 这哪是突围啊,这不是好让官军一网打尽嘛。 赵四不相信王俊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依旧这么说,目的何在? “九山王言之有理,往常咱们兄弟就是不齐心,因此才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现如今大家伙都归九山王使唤,不信官军真能把咱们都杀光了。” 赵四慷慨激昂,暗藏试探。 王俊却对他的话很满意。 “便该如此。赵当家的,你速速派人回去,点齐兵马、携带粮草过来。待咱们吃饱喝足,一起将官军杀个稀里哗啦。” 赵四脑海里电光闪过,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王俊是要图谋自己的粮草。 “呵呵,兹事体大,兄弟我亲自回去调遣,请九山王静候佳音。” 赵四想走,王俊闪身拦住。 “莫急,须知若要突围,还得仔细商议。召集兵马、调遣粮草,兄弟只需派一员干将回去便可。” 赵四的手慢慢摸到刀柄,嘴上却始终笑吟吟的。 “九山王有所不知,兄弟来此之前曾有严令。一应军需,非兄弟我亲往,任何人都不得调动。时间急迫,耽搁不得,兄弟还要回去仔细筹备。” 王俊依旧不让,反而慢步欺前。 “赵当家的莫要唬咱,莫不是有心拖延?” 赵四反手就是一刀划去,嘴里骂道:“腌臜泼才,就凭你也谋算爷爷?” 王俊早有防备,后退跳开,也抽出刀来,喝道:“并肩子上,解决了这王八,大家都有吃的。” 刹那间,两伙人在山顶打作一团。 而随着山顶动手,半山腰上突然闪出数百人,纷纷冲了上来。 赵四在来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目呲欲裂。 “董大成,你这个奸贼,勾结外人谋害教中兄弟,燃灯佛祖面前不怕千刀万剐吗?” 董大成刀刀致命,杀意已决。 “老子侍奉弥勒佛祖的,早就看你们这些邪门歪道不顺眼了。”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两边必须有一伙死绝才成。 王俊和董大成以有心算无心,赵四一方渐渐支持不住。 赵四眼见大事不妙,两刀劈开董大成,想也不想,顺着高高的石头竟然直接跳了下去。 待落地后,脚脖子处一阵钻心剧痛,令他知道必定是崴脚了。 董大成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果决。 看着落差十数米的大石,吞咽了一口唾沫,愣是不敢跟着跳。 不过他也看到了赵四应该是受了伤,立刻点了几个人手,随他绕路追随而下。 赵四心知今日能否逃命,就看自己能支撑多久了。 拖着一只断腿,咬着牙在荆棘满地的山间闷头前行。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他更加心急如焚。情知正常奔跑,迟早会被追上。 窥着前面又是一道断崖,他想也不想,直接扑了下去。 董大成堪堪看到他的背影,追上来一看,不由得亡魂大冒。 这道断崖更高,足足数十丈。下面乱石嶙峋,薄雾萦绕,根本看不到赵四摔在了何处。 “这混账够狠……” 董大成啐了一口,带着人准备返回。 一回头,蓦地看见东边极远处黑烟冲天而起。随即还有数不清的人蜂拥跑来,全都面带惊恐。 有的人跑的鞋子也掉了,有的人一个不慎摔倒,立刻被无数只脚踏过,化作了烂泥。 董大成看的分明,这些正惊惶跑来的人,全都是自己的麾下。 不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何事,就看到更东边红旗遮天,杀声如潮,数不清的官军排成一线,迅速兜杀而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在他算计赵四的时候,官军把他的家给偷了。 董大成恶寒遍体,根本没心思收拢乱军,返身就去找王俊。 此时此刻,整个尼山当中,还能容他栖身的,也只有王俊那里了。 跑不多远,便看到王俊率人已经等候在了山坡上。 董大成狂喜,一边奔过去,一边呼喊。 “九山王,快走,官军来了。” 迎接他的,是破空而至的羽箭,瞬间将他扎成了刺猬。 看着王俊身边的人缓缓收弓,董大成至死也不敢相信。 “为……为何……” 王俊轻步上前,挥刀之前笑道:“对不住了,董大坛主,兄弟要去投官军了,正好少了一份投名状。” 黑暗席卷的那一刻,董大成终于什么都懂了。 在这个充满了算计的世界,他的沾沾自喜,也不过是捕蝉的螳螂而已。 ------------ 第386章 三个辽东巡抚 藏匿白莲教乱贼最多的尼山山脉,反而是肃清最快的。 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 第一,新军主力尽出,攻势凶猛。 之前的作战,新军有意放水,所以才让白莲教坚持了那么久。事实证明,一旦新军开始认真对待,白莲教乱贼的水平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第二,白莲教乱贼各部分散各处,力量不够统一,结果无论哪个方向都挡不住新军的全力进攻。 第三,自然是乱贼内部的分裂和算计。 “罪民王俊,往日多有不法,蒙将军宽恕,方有回头之日,不胜感激。” 王俊带着手下人跪在左梦庚面前,内心忐忑。 左梦庚哈哈一笑,亲自上前,将王俊搀扶了起来。 “九山王的事迹,本人早有耳闻。端是一条好汉,何罪之有?” 听他这么说,王俊内心不禁一暖,可还是谦卑地道:“罪民目无王法,亦曾抢掠杀人……” 左梦庚笃定地道:“朝廷不公,以至于百姓生不如死,这样的王法守来何益?至于杀人,你王俊杀的是贪官污吏,可曾有一穷苦百姓?” 王俊被说的热血澎湃,当场拍着胸脯,自豪地道:“没有,一个都没有。罪民虽然目不识丁,可也知忠义所在,从不曾对穷苦百姓下手过。” 左梦庚目露欣赏。 “这便是我为何对你等宽容之所在,九山王,还望你等日后秉承初心,依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这王俊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抗清英雄,也是左梦庚招降的主要原因。 “王俊兄弟,怎么样,老哥哥没哄你吧?我家参座就是和朝廷不一样,从今以后啊,咱们兄弟大有可为呢。” 任七抓着王俊的胳膊,趁机给左梦庚邀名。 这一次能招降王俊,就是任七出的力。 李青山等人与王俊乃是旧识,甚至一起联手过。因此任七一出手,王俊才能那么痛快归降。 左梦庚也很有诚意,当众道:“如今这沂蒙山正在大变,到处都是用人之际。各位麾下士卒,有心安顿的话,可以去往各县。即便随意做些什么,今后都不缺吃食,好日子更在后面。几位首领的话,这边也会做出妥善安排。” 王俊等人早就从任七口中得知了归降之后的样子,心里有数,丝毫不慌。 “但凭参座有命。” 沂蒙山剿匪作战,至此全部结束。 三大匪首,王俊归降,董大成被杀,赵四失踪。 产生的最大影响就是,整个沂蒙山区一州七县,全部落入新军手中。并且还同胶州湾连成一片,将整个山东东南部都囊括其中。 占领了土地,接下来就是治理的问题。 行政委员会立刻行动,大量往沂蒙山区派遣官员。 侯恂、李邦华、陈芷等人联袂而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坐镇这里,亲自完成政权的建设。 就在蒙阴县,左梦庚召开了军政联合大会,正式通报了他的战略构想。 “目前,我们共拥有两块地盘。一块是临清、东昌、安山湖一线,还有一块就是沂蒙山、青州府和莱州府的南部一带。而在这两块地盘中间,是莱州、青州、济南、兖州等大城。” 当他在地图上勾勒出来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形成了清晰的概念。 左梦庚继续解释道:“通过白莲教之乱,山东境内的中小地主遭遇了毁灭性打击。但是大地主都躲在这些大城中,依旧毫发无损。而这些大地主,才是我们发展的最大阻碍。因此,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就是要消灭这些大地主。” 见李邦华似乎有话要说,左梦庚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这些大地主影响力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弄不好,会让我们成为天下公敌。因此要消灭这些大地主,不能我们亲自动手。我的想法是,准备利用东江镇叛军完成这个目标。” 李邦华转忧为喜,对于他的睿智就差鼓掌了。 什么是大地主? 衡王、鲁王、德王还有…… 孔家。 经过数年的战乱,山东一地还存留下来的封建顽固势力,还能够阻碍新军发展的,只剩下他们了。 作为藩王和孔圣后裔,要对他们下手,所产生的影响将会是十分恐怖的。 尤其是孔家,身系天下仰望,更是无数读书人心目中的神坻。 要动孔家,但不能由新军亲自动手。 而正在祸乱山东的东江镇叛军,就是最好的背锅侠。 不过时机未到,刚刚结束沂蒙之战的新军也要整编,左梦庚再次潜伏下来,等待着时机。 面对着山东愈演愈烈的局面,明王朝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在努力维持局面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拼凑起了一支两万五千人的援军。 这支援军主要以保定和天津兵为主,等于是将京畿附近的防御力量给调空了。 这支援军的统帅也很有意思,为兵部右侍郎刘宇烈。 而刘宇烈呢,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的官职到底该如何算。 说他是兵部右侍郎吧,可他在担任援军主帅前,明明是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 说他是辽东巡抚吧,辽东巡抚有三个。 当初大凌河之战时,因为丘禾嘉救援不力,导致崇祯十分不满,于是决定任命谢琏担任辽东巡抚。 结果谢琏还没到任呢,朝廷里就有人反对,认为临阵换将不妥,于是朝廷又命令谢琏暂驻山海关,又没有免除在锦州的丘禾嘉的职务。 这样一来,在同一时间,辽东居然有两位巡抚。 后来随着大凌河的局势日益恶化,朝廷着急上火,结果又任命刘宇烈为辽东巡抚。 也不知道吏部是忘了,还是故意的,总之三个巡抚并存的古怪局面就形成了。 刘宇烈赶到山海关,一看,好嘛。 你也是辽东巡抚? 巧了,我也是。 结果刘宇烈和谢琏留在山海关,距离大凌河数百里,整日价无所事事。 更搞笑的是,大凌河之战打完,明明根本没有参与的谢琏和刘宇烈却受了罚。 有御史弹劾谢琏和刘宇烈无所事事,恰好当时崇祯正看着辽东的战报脑瓜仁疼。一看是辽东巡抚,PSTD发作,也不查明真相,处罚了事。 恰好吴桥兵变闹大,朝廷又想起谢琏和刘宇烈,于是让他们戴罪立功。 谢琏接替孙元化成为了登莱巡抚,如今被困在莱州城内。 刘宇烈成为援军主帅,顶着倒霉蛋的光辉要去和谢琏团聚。 这一次为了救援登莱,崇祯也是大出血了,还拿出了六门红衣大炮。 对于崇祯的殷切期望,刘宇烈并没有任何感动。 你说我一个好好的兵部堂官,此时本应该坐在衙门里喝茶打屁,熬到下值回家娇妻美妾,为何就上了战场呢? 不来不行啊。 大凌河一战莫名其妙背锅,必须得将功赎罪。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罪。 更主要的是,他此番是领命而来。 他是周延儒的门下,周延儒让他来,他不得不来。 周延儒交待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尽办法招抚东江镇叛军。 之前东江镇屡次玩弄假装受抚的把戏,为何周延儒还要主张招抚呢? 因为只有招抚了叛军,才能证明孙元化无罪。 证明了孙元化无罪,才能说明他周首辅没有问题。 因此能够招抚叛军,不是军事问题,也不是智商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目前朝中主战派和招抚派斗的不相上下,真实目的也并非是为了怎么对待叛军,而是要对付朝中的敌人。 秉承周延儒的授意,刘宇烈是能拖就拖。 除了抵达沙河镇初战告捷,俘虏了叛军将领陈文才等人后,援军就再没有前进过一步。 对于抓获的叛军将领,刘宇烈也没有严加审问,反而当场释放,并且让陈文才回去给孔有德、李九成带话,商议招抚一事。 能够活命,陈文才还是很开心的,立刻将刘宇烈的意思传达给了孔有德和李九成。 “你说这些朝中大臣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咱还能降吗?” 孔有德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对于大明朝廷再无任何敬畏。 李九成嘿嘿冷笑。 “要我说这大明就是气数已尽,活该你我兄弟扬名立万、封侯拜相。既然他刘宇烈有意招抚,咱们也不妨陪他唱一出戏。” 孔有德绿豆一样的眼珠子转个不停。 “光唱戏哪过瘾呢?咱啊,还得给他加加戏。” 众位叛军将领狂笑不止,浑然没有将朝廷的援军放在眼里。 ------------ 第387章 作死【周一求月票】 叛军的使者很快跑来见刘宇烈,传达了孔有德、李九成的意思。 “我家都帅本无反意,奈何徐中丞、谢中丞相逼甚急,欲对我东江处之而后快,故我东将上下心恐难安,不知归处。” 对于使者的说法,刘宇烈并没有怀疑。 因为徐从治和谢琏的上任,本来就是主战派的手段。 而要想完成周延儒的任务,他不得不出手。 “如今山东诸事,皆归本督处置。回去告诉孔有德、李九成,停止兵戈,不可一错再错。招抚一事,本督一力担之。” 刘宇烈敢这么说,只因为他的官衔是山东总督,总览山东一应事务,徐从治和谢琏都不得不听他的。 送走了使者,刘宇烈找来心腹张国臣和屈宜扬。 “叛军见我势大,已生怯意。招抚之功近在眼前,你们跟随我多年,借此时机,多些功绩,本官也好为你们妥帖安排。” 张国臣和屈宜扬大喜,连忙躬身谢过。 他们也清楚,一旦此次招抚成功,他们作为奔走之人,功劳必不可少,加官进爵不是梦想。 “学生二人蒙制宪大人青睐,无以感恩,唯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宇烈大是宽慰,感觉人才可用。 “这样,我予你二人总督手令,你二人立刻赶赴莱州,命徐从治、谢琏展示诚意,免得叛军疑虑,耽搁招抚大事。” 张国臣、屈宜扬领了命令,不日便赶到了莱州。 可听明他们的来意,莱州文武不干了。 “制宪大人何其愚也,叛军狡诈,复降复叛数次矣,岂能信之?为今之计,唯有全力进剿,方能还山东以太平。” 徐从治怒火攻心,态度很是坚决。 杨御蕃也道:“二位使者好好看看,我莱州为抵御叛军,阖城上下可有完人?如此血海深仇,岂能不咎?叛军为祸之巨,倘若轻轻放过,朝廷威严何在?” 只可惜,张国臣和屈宜扬是带着任务来的。 “总督大人也是奉了皇命行事,各位难道要抗命吗?” 莱州文武俱不言语,然神色各异,被张国臣和屈宜扬尽数收在眼底。 回头两人暗暗商议,竟比刘宇烈还要胆大包天。 “我观莱州文武,徐从治和杨御蕃最为坚决。然杨御蕃一介武夫,不足成事。惟可虑者,徐从治也。” 屈宜扬做了十几年的推官了,早就受够了。 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将这次的招抚当成了唯一的机会。凡是阻挠他的人,那就是他的生死大敌。 “这徐从治在朝中时,便是阁老宿敌。为了大局,实在不行,咱们……” 屈宜扬右拳紧握,意义不言自明。 张国臣吓坏了。 “万万不可,一旦闹将开来,你我二人有多大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屈宜扬嘿嘿冷笑。 “当然不能咱们亲自动手。咱们不是领命行招抚之事嘛,明日下官便亲赴叛军大营,言说厉害。你在城中,一边游说谢琏、朱万年等人,一边找找机会。待徐从治上了城头,只需往城外传个信……” 张国臣默默沉吟,反复思量,发觉这样做十分隐秘,根本不怕暴露。 为了荣华富贵…… 他一咬牙,恨声道:“便如此办。” 两人经过一番商量,定好了章程后,第二日便各自分头行事。 屈宜扬打着刘宇烈的旗号来到叛军大营,亲自面见了孔有德和耿仲明。 “二位将军悔悟之心,我家制宪大人已然获悉。于国于民,东江镇重归朝廷,乃是众望所归。只是徐中丞尚未相通,还需时日,望两位海涵。” 孔有德和耿仲明对视一眼,不明白屈宜扬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顺势道:“哎,便是徐中丞对我等仇恨有加,才致我等蹉跎至今。还望制宪大人明鉴,令我等孤魂野鬼能够落叶归根。” 屈宜扬大包大揽。 “二位无需担忧,如今山东大局俱由制宪大人总览,徐中丞强硬如斯,亦不能阻挡大势。制宪派遣下官前来,还有一事,便是核计东江兵员装备,以供抚恤。二位将军,带下官看看吧。” 孔有德使了一个眼色,耿仲明立刻起身。 “屈大人,请。” 莱州城中,张国臣也在四处活动。 首先,他以刘宇烈的名义,让城中的备战停了下来。 其次,他开始游说意志不坚定的官员。 “谢中丞,您与制宪大人曾在辽东共事,当知制宪秉性。如非迫不得已,招抚之议缘何甚嚣尘上?” 谢琏闭目不语,实则内心动摇。 从年初到现在,他就在城中,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 看着无数活生生的人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认知。 虽然大凌河之战时,他曾担任辽东巡抚。可是却驻留在远离战场的山海关,因此莱州攻防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战争是什么样的。 这不禁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都是大明子民,为何非要你死我活、互相残害到这种程度? 而他身为高官,对朝政的了解,让他更加对这一场战争产生了动摇。 莱州攻防战足足打了三个多月,直到现在,朝廷才拼凑了一支援军过来。 要知道这可是山东啊,京师咽喉之地,朝廷的反应都如此迟钝。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朝廷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似乎真的拿叛军没什么办法了。 为今之计,只有招抚。 思虑良久,谢琏不得不道:“一应决议,本官自会尊奉朝廷所命。” 言外之意,是战是和,朝廷说了算,他不担责。 而有他这句话,张国臣就够了。 回过头来,张国臣又去找了莱州知府朱万年。 “明府亦知,年前大凌河一场惨败,辽东局势危如累卵。朝廷为了恢复辽东,倾尽所有亦难以维持。便是想要救援山东,亦难以成行。制宪大人所帅援军,皆为乌合之众。如今不趁叛军不辩虚实,底定大局,难道坐视时局崩坏,不可收拾吗?” 朱万年傻眼了。 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而且也将莱州城经营的固若金汤。 满心想着守好城池,待朝廷援军一到,将叛军彻底剿灭,则自己功成名就,升官之日便不远了。 结果张国臣告诉他,援军并不可靠。而且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苦战了三个月才等来这么一支援军。真的要是败了,下一波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来? 莱州还能坚持多久? 万一莱州在援军赶来之前被攻破,他必死无疑,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朱万年动摇了。 “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徐从治浑然不知,他的两个战友已经被蛊惑。看似万无一失的莱州城,他正在慢慢变成孤家寡人。 就在张国臣和屈宜扬不停作死的时候,有人驱车直入刘宇烈的大营。 “制宪大人,朝廷委以重任,寄望于大人发天兵、平叛乱,大人为何裹足不前,致山东百姓生死于不顾?” 王道纯来了。 一来就是诘问。 他满意为刘宇烈带着援军过来,立刻会同叛军打的昏天黑地。 谁知刘宇烈驻足沙河镇,遥望莱州城就是不前进一步。 这可不符合他的计划。 于是王道纯摆出急公好义的面孔,出现在了刘宇烈的面前,一张嘴就是催促刘宇烈进军。 “怀鞠,稍安勿躁。国之大事,在戎在祀。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本官已有万全之策,定可保山东万无一失。” 王道纯根本不信。 “现如今还有比全力进剿更好的办法吗?” 被连番挑战权威,刘宇烈怒了。 “本官承蒙陛下信重,委以总督之职。山东诸事,皆已得陛下授意。王巡按莫要自误,僭越权责。” 王道纯气的浑身发抖,可是却无可奈何。 以往他作为山东巡按,负有监察全省文武之责。便是山东巡抚面对他,都得小心翼翼。 可是在刘宇烈面前,王道纯却只能抓瞎。 因为刘宇烈这个总督,还有副衔是右佥都御史,是他实打实的顶头上司。 王道纯百般谋划,第一次产生了无力之感。 然而他却不知道,山东的局势反而在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 第388章 左梦庚呢? 对于刘宇烈踌躇不前的行为,王道纯大为光火。但因为职司的关系,他完全处于下风。 无奈之下,他只好给朝廷上了奏疏。 【贼日以求抚愚我,一抚而大城陷,再抚而登郡失,三抚而黄县破,四抚而直逼莱州。塘报不通,岌岌乎殆矣。】 虽然王道纯的这道奏章意在抨击招抚之策,但里面却提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那就是莱州在围困之下,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 以至于莱州城内的文武对于外面发生的情况,根本探听不到。 而这个漏洞,也给后面的悲剧奠定了基础。 尤其是张国臣和屈宜扬两人的所作所为,更是有内鬼之嫌。 屈宜扬还好说,身为推官渴望立功,因此行差踏错。但张国臣身为辽人,如此积极串联,难保其别有用心。 在如此重大的危机之下,各方势力依旧在勾心斗角,机关算尽。 事实证明,最后误的肯定是他们自己的命运和前程。 利用和刘宇烈谈判的机会,叛军悄悄完成了调动。 李九成的儿子李应元亲率叛军骑兵,偷偷绕过了刘宇烈的大军,将援军囤积于海仓的粮草焚烧一空。不但如此,李应元还将胶水上唯一的一座桥给烧毁了,导致援军粮道断绝。 军情传来,刘宇烈当即傻眼。 数万大军,没了粮草供给,危在旦夕。 保定总兵刘国柱想也不想,立刻提议道:“制宪,必须速速撤兵。否则我军将不战自乱,为敌所趁。” 王道纯却持不同意见。 “不可。此时匆忙撤军,必定全军大乱。一旦叛军攻来,万事皆休。须先安排好防御,方才能缓缓退却。” 然而刘宇烈根本就不听他的,忙不迭地道:“快,快,快,命令全军撤过胶水。” 这一下好了,援兵本就散乱无章,得到撤军命令,各部都怕跑的慢了成为垫背的,纷纷抢路。 一时间,数万大军拥作一团,你争我抢,甚至拔刀相向。 即使有心算计的王道纯,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吐血。 “荒唐,实在是荒唐。” 孔有德、耿仲明早就在等待时机,一俟看到援军大乱,立刻挥军压上,衔尾追杀。 援军更加混乱,慌不择路到处乱跑,无数人被推入胶水之中。淹死的,被杀的,数不胜数,一时间,整个河面都被染成了红色。 最后堆叠的尸体竟然阻塞了河道,亡命奔逃的人干脆踩着尸堆逃过了河。 王道纯也被裹挟在了乱军当中。 他是文官,平素养尊处优,出入都乘坐马车。可在这样的乱军之中,马车根本就奔跑不起来。 仆人努力维持,依旧被冲的风雨飘摇。 “快走,快走,莫要停留!” 王道纯也慌了神色,不停催促,奈何不辨东西,根本寻不到路。 正茫然无措间,远处突然阵阵冲天的喊杀声席卷而来。 却是叛军杀到了。 附近的败兵纷纷发出惨嚎,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跑。 马车被夹在中间竟然动弹不得。 须臾,叛军冲到了近前。 王道纯眼见着逃生无望,一咬牙从马车里钻出来,昂扬而立,沉声道:“我乃……” 一枚流星铁箭飞速而至,没入了他的胸膛,让他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了。 “嗬……嗬……嗬……” 王道纯只感到浑身的力气飞速流逝,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暗。将要失去意识的刹那,不禁回溯往生。 辛辛苦苦算计了那么久,倒是成全了谁? 援军被杀的大败溃逃,莱州城内并不知晓。 四月十六,张国臣遵照和屈宜扬的约定,以检查城防为由,邀请徐从治和谢琏登上了莱州城头。 放眼望去,城外已经被叛军挖的沟壑纵横,宛如棋盘。 莱州城就如这棋盘中的棋子,生死由人。 “徐中丞,再打下去,只会徒增糜烂。莱州也好,东江也罢,全是我大明子民。君缘何不念苍生多艰,非要多造杀孽?” 徐从治冷言相向。 “叛军狼子野心,祸乱靡巨。倘不严惩,则效仿者必如过江之鲫。届时天下糜烂,张大人可愿担责?” 张国臣脸色铁青,怒道:“如今招抚之议,上至万岁,下至朝堂,人人称许。徐中丞独力抗辩,又有何益?阻挠大计,不怕制宪大人问罪吗?” 徐从治只能硬抗。 “哼,本官乃陛下钦命的山东巡抚,欲问本官治罪,须得朝堂共议、三司会审,刘制宪即便权柄滔天,也休想令本官退让半步。” 其实他的心底还是很慌的。 只因莱州被围,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朝中的大佬们究竟如何,他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见他依旧冥顽不灵,张国臣杀心泛起。怒哼一声,重重一掌拍在了城垛上,随后朝远处走去。 谁也不曾注意到,他的掌间有一根红色的布条徐徐落下,正好被城外的叛军看个正着。 眼瞅着张国臣含怒而去,谢琏左右为难,跺足道:“哎,徐中丞,你又何必倔强至斯?” 说罢,他也快步离去,追着去安抚张国臣了。 唯独剩下徐从治一人,独立城头,扶着墙垛,目视远方。似乎想要看透这遮住了天地和人心的迷雾,探寻解决之道。 他没有找到办法,却等来了厄运。 城外一处壕沟中,一门红衣大炮早已架好,弹丸和火药也填充完毕。 待看到城上布条飘落,炮手立刻点燃了导火索。 须臾,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足足数十斤的弹丸脱膛而出,直奔城头。 不到五百米的距离,炮弹呼吸而至,根本不给人以反应时间。 刹那间城头天崩地裂,尘烟甚嚣,无数被崩碎的石块四散飞舞,横扫遇到的一切。 其中一枚石头恰好砸中了徐从治的脑袋,让这位山东巡抚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当场一命呜呼。 事起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徐从治真的死了,满城军民全都恸哭不止。 失败的阴云,也笼罩在了莱州城的上空。 谢琏愕然看着徐从治化作一滩烂泥,最后一点血勇都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的他,猛地从心底蹦出一个想法…… 也许招抚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徐从治一死,莱州城内的力量对比迅速发生变化。 谢琏转变立场,开始倾向于招抚。 朱万年也有些绝望,觉得朝廷的救援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变化了。 与其打下去,阖城死绝,还不如招抚为上。 只有杨御蕃依旧主战,无论张国臣和屈宜扬怎么劝说、恫吓、引诱,都不改其志。 奈何他只是一个武将,这种大事上,他甚至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一时间,莱州文武全都沉寂了下来,耐心等待刘宇烈和叛军的商讨结果。 他们还不知道,刘宇烈已经大败亏输,穷途末路了。 要不是四川总兵邓玘恰好率军赶到,收拢了溃兵,刘宇烈带来的援军只怕会损失的一干二净。 说来也有趣,邓玘的援军其实和杨御蕃、王洪是一波的。 奈何四川太远,邓玘汇拢兵马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山东时,连刘宇烈都战败了。 同样因为邓玘的到来,刘宇烈的失败无法隐瞒。 八百里加急军情火速送入京师,朝堂震动,两方势力的对比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口口声声对朕保证,刘宇烈一到,山东即刻宁静。你看看,刘宇烈都做了什么?” 朝堂上,崇祯咆哮如雷,丝毫不给周延儒面子,当面斥责。 这已经是朝廷的第三波援军了,结果依旧毫无进展,损兵折将。 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关外的后金、蒙古人怎么看? 四海番夷怎么看? 东门外的驴怎么看? 周延儒瑟瑟发抖,知道自己的仕途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还是要努力一把,绝对不能束手就擒。 “陛下,刘宇烈实已尽力而为。” 温体仁立刻越众而出,观点截然相反。 “陛下,唯有关宁铁骑方能尽诛叛逆。” 崇祯不听,突然问道:“左梦庚呢?左梦庚在干嘛?” ------------ 第389章 最后的家底 “陛下,左梦庚如今尚在沂蒙山中剿匪,已将白莲余孽困于尼山之中,正在筹备一劳永逸之最后一战,实在是分身乏术。” 张振秀站了出来,应付了崇祯的问题。 “哼,区区白莲余孽,打了近两年尚不能剿灭,亏他还被誉为世之名将。” 恼羞成怒的崇祯开始胡乱怪罪别人,连事不关己的左梦庚都不放过。 张振秀满头黑线,实在不知道对这位君王怎么吐槽好了。 “陛下,左部不过一协,兵力有限,莽莽大山围剿不便。为此,左梦庚甚至请了临清协襄助,才有今日之功。” 潜台词就是在告诉崇祯,左梦庚的东昌协不过千百来人,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同时也是在提醒崇祯,甭指望左梦庚去对付叛军。 叛军可是数万之众,之前那么多总督、巡抚、总兵出马都搞不定,现在怎么指望一个参将? 崇祯只是盛怒,理智尚存,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过份了。 “各位爱卿,山东危如累卵,如何解困,可有良策?” 周延儒瑟瑟发抖,不发一言。 刘宇烈的战败,已经让他在此事上失去了主动权。虽有首辅之名,然而却动弹不得。 温体仁却极为活跃,抓住机会极力道:“陛下,方今之计,唯有火速调遣天下精锐之关宁铁骑,方能克复山东,以保太平。” 他的建议,得到了许多朝臣的支持。 不光是他的党羽,连王万象等人也都跳出来极力赞成。 只因为王万象等乃山东人,看到家乡被打的稀巴烂,全都受不了了。 这个王万象,就是因为被姜埰弹劾而怀恨在心,后来在南明朝廷差点逼死姜氏兄弟的家伙。 然而面对群情汹涌,崇祯却沉默了。 崇祯是一个很善于玩弄帝王心术的人,一看到这么多人支持调动关宁军,他反而内心不安。 一是怕背后有什么阴谋,二是怕一旦关宁军调去平叛,辽东局势不稳。 而他下不定决心的样子,立刻被周延儒抓住。 周延儒没敢自己出头,而是朝一个亲信使了眼色。 工科给事中李春旺立刻跳出来转移话题。 “陛下,西协监视太监邓希诏与蓟辽总督曹文衡矛盾日深,彼此攻讦。蓟镇乃京师门户,且为重要,不可不慎。再者,太监僭越,群臣惶恐,不可不察也。臣以为,此实非朝廷之福。为求蓟镇稳固,陛下心安,当免除曹文衡总督之职,亦要追究举荐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周延儒的身上。 因为举荐曹文衡为蓟辽总督的,就是他。 周延儒为何会指使手下攻击自己呢? 只因为他已经熟稔地把握住了崇祯的脉络。 这是一位多疑的帝王,大臣们越是齐心协力谋求什么,他就越紧张。 方才因为刘宇烈战败一事,周延儒已经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岌岌可危。但是现在,李春旺再用邓希诏和曹文衡的矛盾攻击他,崇祯立刻就会生起疑心。 他会怀疑,下面的群臣中是否存在某股势力,想要取周延儒以代之,然后左右朝政? 既如此,周延儒反而不能轻动。 “爱卿言之有理,着令,免去曹文衡辽督之职,命傅宗龙接替。” 从始至终,他也没提怎么处置邓希诏。 因为相比起外臣,崇祯更加信任太监。 这一次还好,崇祯十一年,右佥都御史赵光巡抚密云,揭发邓希诏罪名。崇祯召回后,让分守中官孙茂霖核实。 太监当然会维护太监了,孙茂霖蓄意遮掩,反咬一口,结果导致赵光被充军广东。 可以说,崇祯在太监的任用上,比起他的哥哥来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明是讨论吴桥兵变的应对之策,结果弄到最后,无辜的曹文衡被免职了。 至于温体仁、王万象等人提议的调动关宁军平叛,崇祯未给出任何答复。 曹文衡接到消息,并无任何愤怒,哈哈一笑,利索地交接了差事。 他也没有回京师点卯,直接南下山东。 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就在他南下山东的时候,张振秀也走出了广渠门,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两人都接到了左梦庚的通知,心知未来即将有大变化,他们继续留在朝中不免危险,干脆趁着朝政混乱的机会全身而退。 四月十五,朝廷接到刘宇烈兵败的消息,从那以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两方势力依旧在崇祯的犹疑中,就主抚还是主战,争执不休。 两边依次出招,都希望能够主导局势。 先是温体仁指使宁海州、大嵩卫、成山卫的官军进攻登州,希望抄叛军的后路。 奈何叛军早有提防,李九成亲自坐镇登州。 百战精锐的东江镇打这些腐朽不堪的卫所兵,摧枯拉朽一般。 宁海三地的援军不但没有起到和刘宇烈东西对进解除登莱之围的作用,反而把原本就孱弱的防御力量葬送一空。 温体仁一方的第二个动作,就是责令皮岛副将黄龙从海上攻击登州。 黄龙尝试了一番,失败而归。 主战派连续两个动作全都以失败告终,周延儒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他让刘宇烈稳住局势后,再度同叛军谈判招抚。 刘宇烈此时已经得知徐从治死于叛军炮击,同时也得知莱州城内众官员有心招抚,于是派出张国臣再和孔有德、李九成等人谈判。 之前屈宜扬数次奔走不见成效,张国臣却觉着自己可以。 因为屈宜扬是陕西人,而他是辽东人,和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有同乡之谊。 见到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后,张国臣极力用老乡的关系劝说,希望叛军答应招抚。 殊不知,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最恨的,恰恰是辽人,尤其是辽西人。 不过既然有人愿意来送菜,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孔有德、耿仲明的再次假意答应受抚。 张国臣大喜。 这家伙还愚蠢地想要独占功劳,因此没有返回莱州告知大家,而是独自返回天津,召集了天津水师去登州招抚。 可想而知,当张国臣率领天津水师进入登州水城后,立刻被李九成瓮中捉鳖。 招抚不成,还白白送给了叛军各种船只三百多艘。 徐从治的死讯传回朝中,崇祯任命天津兵备道朱大典为山东巡抚。 相比起前两任山东巡抚,朱大典可是一个狠人,也是一个能臣。 朱大典就任以后,没有去济南,而是直接来到了青州。 在这里他开始进行调度和审查,结果情况十分不乐观。 朱大典在给崇祯的奏章里明确表明,如今山东境内之兵,只余邓玘部尚存建制,然战力堪忧。 欲要平叛,必须调遣精兵前来才行。 前前后后损失了那么多人马,崇祯终于意识到,登莱战事已经不能拖延了。 在毕自严、王万象等官员的哀求和催促下,六月初五,崇祯终于在朝堂上宣布,调遣关宁军开赴山东平叛。 发关外夷汉官丁四千,关内骑兵一千,以金国奇为统帅,高起潜为监军,分领各部兵马。 消息传到辽东,一个年轻人坐不住了,径自跑到金国奇的帅帐,跪地哀求。 “大帅,先前长山之战,家父作战不力,戴罪在身,有负皇恩。可我吴家世代忠心,天地可鉴。恳请大帅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愿做马前之卒,以赎家父之罪。” 看着魁伟英武的年轻人,金国奇大为赞赏。 “长伯快快起来,你之英勇,辽东谁人不知。有你为将,吾心甚安。然此事非同小可,非叔父一人可以担之啊。” 吴三桂懂了,当晚携带重金去拜会了高起潜。 高起潜看着闪闪的金子,老怀大悦,指点道:“欲赎汝父之罪,全在帝心。你有忠勇之名,当为皇爷知晓才是。” 通过高起潜的手笔,吴三桂的请战书被送到了崇祯的面前。 叛贼嚣张、万马齐喑的时候,竟有人主动求战,崇祯……被感动了。 他亲自做出批复,准许吴三桂随军出征,并钦命吴襄为立功总兵一同出战。 何为立功总兵? 戴罪立功是也。 经过了长达半年多的折腾,损失了无数军队和百姓,半个山东被打烂后,明王朝才终于下定决心,派出最精锐的军队平叛。 而这,已经是崇祯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后家底了。 ------------ 第390章 汇聚一堂 新军军官学校迎来了一个奇特的人。 奇特之处在于,和其他学院朝气蓬勃的模样相比,此人已经两鬓斑白。 不过看的出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脊梁挺拔,步履稳健,面容中带着威严,有着百死无悔的气势。 这人,自然是张可大。 跟随在左梦庚身边数月,张可大彻底地见识了新军的强大。 不过真正征服他的,却是其他东西。 张可大亲眼所见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老百姓竟然不怕新军的。 不管新军的士兵处于何种状态,是在战时,还是在平素。即使新军士兵走在街上,老百姓见到了也平淡自然,甚至还敢于主动攀谈。 新军的士兵也好,将领也罢,从没有任何欺凌百姓之举。 碰到有困难的百姓,新军还会主动帮忙。 张可大就亲眼看到,一次暴雨过后,老百姓的房屋倒塌,新军士兵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废墟中救人。 哪怕房屋还有二次倒塌的危险,但那些年轻的小伙子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敢,被埋在废墟下的百姓才得以活命。 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百姓家里的财物,一分一毫都没有丢失。全都被士兵们妥善整理,然后交还给了百姓。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看着新军所到之处,百姓们踊跃把各种吃的、用的往士兵们的手里塞,生怕他们不要。 而士兵们再三推辞,坚决不收百姓的东西,张可大心底最顽固的地方也被触动了。 遥想当初自己率军征战,凡是碰到的百姓都避如蛇蝎,仿佛朝廷的大军比贼人还要恐怖。 事实上呢,也是如此。 他太清楚官军的德行了。 之前听闻左梦庚准备造反,张可大只觉得他痴心妄想。 大明承德数百年,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兴复中华,乃众望所归。 可是今日再做对比,他不得不服气了。 走在军校当中,远处的操场中正在训练的学员,把嘹亮而澎湃的歌声送到了他的耳中。 【新军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这是一首新军上下人人都会唱的歌,他在左梦庚身边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早已把歌词烂熟于胸。 此时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感受着生机勃勃的新世界,张可大不禁跟着吟唱起来。 此生惟愿,统帅这样的强军,还天下以太平,保百姓以安宁! 张可大被引领到教务处,在外面的走廊上,还有好几个人跟他一样在等待。 “啊,张总戎,您……您也……” 其中一人认出了张可大,颇为吃惊。 而看到此人,张可大的惊讶也不小。 “你是沈迅沈羽兄?你也加入新军了?” 认出他的人,正是沈迅。 看着曾经钦佩仰望的将军,如今穿着新军军服,沈迅感慨万千。 “不单单是我,左仲及、姜如农、姜如须都在此间,只是他们三人未曾从军罢了。” 沈迅转换思绪,好奇地问道:“张总戎也……” 你也来造反了? 张可大老脸稍红,随即退散。 “此间大善,能拯救这个天下的,惟此处尔。” 沈迅明白了,笑道:“张总戎乃世之名将,有您在此,我军更胜往昔。” 张可大却叹道:“如今你我已成袍泽,总戎之称愧不敢当。我痴长几岁,你不嫌弃的话,叫声哥哥好了。” 沈迅也明白,张可大既然来了这里,那么他就不再是朝廷的登莱总兵。 而在军校里,甭管他们之前是什么职务,在这里都只能称为学员。 “张大哥,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张可大笑呵呵地应了,又看向其他几人,结果又认出一位脸熟的。 “这位兄弟不是在莱州城下……” 谷二中哼了一声,冷言道:“没错,我就是那个造反的。想不到你一个堂堂朝廷总兵,也来跟我们这些泥腿子混了。” 沈迅郑重道:“谷二中,参座说了,军队就是一个大熔炉。我们大家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你曾经饱受压迫,我们也曾遇到许多不公。这便是我们志同道合之处,所以我们之间不是敌人,而是战友。” 谷二中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显然他懂沈迅说的道理,可人心想要转变,必然没有那么容易。 而和谷二中相比,另一个曾经的反贼就随和的多了。 “张大哥您好,咱们曾经交过手,我是百大胜。” 张可大狐疑地看过去。 “可是慕容财手下头号大将的百大胜?” 百大胜摸摸脑袋,颇为不好意思。 “曾经是。” 张可大唏嘘不已。 “当初我和你几番交手,始终不曾占得便宜,还曾感叹不想白莲教中亦有如此将才。想不到时过境迁,咱们竟成了袍泽。” 百大胜亦是感慨。 “我军强盛仁义,参座更是礼贤下士。小弟又不是顽石,自当明白什么才是王道正途。” 还有一位则主动站了出来。 “我是唐文焕,原是二师二团的副连长,这一次也到军校来学习。” 很显然,这几个人曾经的身份各自不同,但因为军队这个集体,又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就在几人寒暄的时候,教导处内走出一人,对他们道:“都进来吧。” 几人忙收起散漫,排好队列,依次走进室内。 张可大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人,竟然是黄宗羲。 他刚想要开口打招呼,就见沈迅十分严肃认真地行礼。 “报告政委,学员沈迅向您报道。” “报告政委,学员谷二中向您报道。” “报告政委,学员百大胜向您报道。” “报告政委,学员唐文焕向您报道。” 张可大不傻,见此也明白自己怎么做了。 “报告政委,学员张可大向您报道。” 黄宗羲已经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来到张可大的面前。 “张总戎,欢迎啊。参座说你已加入我军,初听消息,我还十分怀疑。心想我们新军这座小庙,怎容得下你这样的名将?” 张可大羞愧不已。 “败军之将,原本想着以死谢罪。还是中……参座点醒,又经多日历练,方才明白大道至理。” 曾经的黄宗羲站在张可大面前,是名人之后,杰出士子,也是张可大眼中的后起之秀。 但今日的黄宗羲虽然依旧年轻,却是张可大的上司。 张可大还稍觉有些别扭,黄宗羲却早已适应了身份。 他带着教诲的语气道:“登州之事,我已获悉详细情报,失败根源本不在你,无须自责。既然来到了新军,那么就从头再来,好好学习,将来带着最强大的军队平定天下,方不负鸿鹄之志。” 张可大也颇觉意外,不知为何,听着黄宗羲的教诲,竟然毫无违和感。 他又哪里知道,经过这些时日的熏陶,他在内心深处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新军的一员。 因此面对上司的教诲,自然不觉得有何不妥。 闲话聊完,黄宗羲开始进入正文。 “张可大,你虽然刚刚加入我军,然曾为朝廷总兵官,统兵多年,作战经验丰富,因此再从基层做起,不合时宜。经过军部讨论,你可直接进入军校高级班,待学成之日,根据你的成绩为你授予军职。” 对于张可大的安排,左梦庚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 张可大原本已经做到了武官极品,即便是落魄来投,让他去做大头兵也不合适。 再者新军士兵有年龄限制,四十多岁的张可大去当士兵,违反规定不说,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 这么安排不是遵守规定,而是折辱人。 所以左梦庚和黄宗羲等人商讨过后,认为张可大直接进入军校高级班,出来后担任团级军官比较合适。 他本身就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因此初级班的课程即使不学,影响也不是很大。 能够掌握新军高级军官的本领,基本就可以出师了。 而和张可大相反,沈迅等人则属于越级提拔。 “你们几个都是初级学员中的佼佼者,按照规定,原本你们毕业之后要重归部队。但是你们也知道,目前我军正在急速扩张,高级军官非常稀缺。所以经过研究决定,你们几个直接升入高级班,待学成后另有任用。” ------------ 第391章 如鱼得水 造反的阵营正在渐渐变大,加入的人也在增多,同时开始适应。 孙元化就不是很适应这里的快节奏。 如今的他,已经出现在了梁山集。 因为他是火炮专家,所以左梦庚安排进入了火炮工厂。 孙元化已经了解过这边的权力架构了,对于自己堂堂巡抚之尊,居然没有进入决策层,他还是有些郁闷的。 不过能够从事自己最喜欢的火器研究,孙元化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他原本的打算是到了之后,好好地露一手,镇住场子,免得被人小瞧了。 可惜,到了之后,他先被镇住了。 和他印象中的工坊完全不同,这边的军工厂占地面积非常辽阔,一眼望不到头。 数不清的大烟囱拔地而起,强劲地向着天空喷吐着各色烟尘。 在这个时代,左梦庚很注意环保,但是也没办法太注意环保。 因此工厂就成为了污染的大户。 陪同孙元化的,是这边的总负责人左代。 “初阳公,目前我新军的所有武器弹药都是从这里产出的。为了满足全军需要,工厂的规模非常大。您要去的火炮工厂,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孙元化有些意外。 “火铳和火炮铸造,不在一处吗?” 左代摇摇头,给他指点。 “您看,那边极远处才是火枪工厂。这边是火炮工厂,再往那边走十余里路,则是火药工厂。” 孙元化想起什么,问道:“东郊公在何处?” 左代笑道:“东郊公目前在火枪实验室,还在为弹簧发愁呢。” 孙元化不知道弹簧是什么,对一个新名词更加关心。 “实验室是何物?” 左代笼统介绍了一下。 “实验室就是研究和试验新东西的地方,火炮工厂这边也有实验室。您今后的工作就是在那里。” 孙元化颇为意外。 “不需要老夫督造火炮吗?” 左代已经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幽静所在。 “工业生产已经进入轨道,专业的管理人才就能负责。像您这样的专家,当然要投入到火炮的改进上才是。” 孙元化随着左代跨入院落,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如果不是门口就有指示铭牌,一时之间竟会迷路。 左代就站在门口为他介绍。 “这边过去是材料实验室,这边过去呢是弹道实验室,这边是辅助器材实验室,这边是工艺实验室……” 一一介绍下来,竟分成十数种之多。 孙元化晕晕乎乎的,实在想不明白制造火炮,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分类。 他随着左代走入材料实验室,里面却热闹非常。 几十个年轻人全都穿着奇特的白大褂,甚至还戴着口罩,围在一起争论着什么。 “铁绝对不行,根本没法进行打磨” 孙元化随着左代站在旁边静悄悄地听了一会儿,才终于听明白了这些人在争论什么。 原来这些人正在研究改进炮弹的弹头材料,但设想了许多种金属,结果全都有着明显的缺点。 孙元化已经见识过新军的左营炮,知道炮管内部有膛线。 这些人之所以会想着改变弹头的材质,主要是因为目前使用的铁制弹头无论怎么打磨,还是过于粗糙,在炮管内部的旋转推进效果都不理想。 “钢制弹头绝对不行,膛线和炮管也是钢的。如果是钢制弹头,打不了几次就会将膛线磨平了。” 一群人唉声叹气,更有人愁的直揪头发,走上了变强之路。 孙元化在旁边听了半天,心痒难搔,忍不住来了一句。 “为何不用铜呢?” 一群人纷纷转头看来,见到是一个陌生人,不免全都紧张。待看见左代就在一旁,才稍微安心下来。 左代趁机道:“来,各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孙元化孙院长,从即日起,他是你们实验室的负责人。” 听到是直系领导,众人纷纷上前问候,同时好奇地打量着。 这里的人全都很年轻,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冷不丁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孙元化却没有这种落差感,反而这些年轻人积极争论的东西让他很是喜欢。 “你们为何不用铜来制作弹头呢?铜的弹性和韧性都很好,不怕出现你们描述的状况。” 见新领导一来就进入课题探讨,年轻人们的紧张和不适瞬间散去,迅速进入了状态。 “院长,铜固然很好,可铜太少了啊。” 有人提到了铜的局限性。 那就是铜的产量太低,不但是在山东,而是在整个大明。 有限的那么一些铜,绝对无法应付军队的大规模应用。 这个回答弄的孙元化也是一囧,发觉自己过于武断了。 可他有一个这些年轻人绝对没有的优势,那就是经验。 他搞了一辈子的火器,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 “铜料不足,但可以用铜包钢啊。” 只一句话,就令在场众人纷纷愣住。不大一会儿,所有人都变得疯狂起来。 “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榆木脑袋了,榆木脑袋了!” “不愧是院长,一语惊醒梦中人。” “参座再三嘱咐要重视合金的作用,结果还是被咱们抛之脑后,该死。” 看着这些年轻人又笑又叫的样子,孙元化也不禁一扫颓态,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干劲。 “这个地方好啊。” 左代时刻注意着他的样子,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 “参座早就有言,说您会喜欢上这里。现在看来,参座果然英明睿智。” 孙元化唏嘘不已。 “那个小猴,惯会勾人痒处。老夫这一辈子都被他拿捏住了啊。” 明明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看着眼前纯真热情的一幕,孙元化还是立刻投入了进去。 他担任火炮实验室院长的第一天,就投入到了具体的工作之中。 带着科研小组,研制镀铜弹头。 弹头镀铜,在后世亦比较常见。但是在明代,则属于首创。 孙元化能够想到,只因在登州铸炮时,为了解决熟铁韧性不足的问题,多采用包铜铸造法。 举一反三,被他联想到了新军的火炮弹头铸造上。 他的想法,着实解决了新军的一大难题。 而相比起全铜弹头,镀铜弹头能够节省大量的铜料。以新军目前的产能,也足以接受。 孙元化也没有想到,自己刚一到火炮实验室就发挥了作用。 在这个地方,人们都很纯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研究上,完全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这种感觉让孙元化十分舒心,愣是忘记了俗务,全身心地带着年轻人,投入到了镀铜弹头的研制当中。 六月初九,朝廷下定决心调遣关宁军平叛的明旨下发。也意味着吴桥兵变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新军这边闻风而动,左梦庚立刻做出部署。 “张延,你们后勤部必须在八月初将相关物资输送到指定位置。别跟我讲困难,我不听,必须做到。” 要协调数万人的后勤,这绝对是一件十分艰巨的工作。 但张延贫农出身,越是困难,性格越是弥坚。 “完不成任务,我引咎辞职。” 交待完了后勤,左梦庚再次下令。在各处整编的部队全部开始归建,回到各师的建制当中。 接下来的作战,将会以师为单位。 而这也是新军成立以来,第一次以师级规模投入战场。 “命令,第一师在沂州集结,整训一个月,等候命令行动。” “命令,第二师即刻返回临清,同样整训一个月,等候命令行动。” “命令,第三师停留蒙阴,加紧整训,等候命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万大军立刻开始了紧张而隐蔽的调动。 登莱战火弥漫,谁也不曾注意到,就在战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猛虎在蠢蠢欲动。 ------------ 第392章 诈降 六月初九,经过初步准备,关宁军从山海关向山东出发。 这一路兵马以金国奇为主帅,高起潜为监军,督粮通判李茂根。麾下还有勒国臣、祖大弼、张韬、杨国柱、陈可立、金良栋、董克勤、王宪、祖宽、吴襄、吴三桂等名将。 虽只有四、五千人,然而却聚集了大明朝野的所有期望。 这一路兵马走的并不快,只因出兵仓促,粮草等并不足够。 虽然高起潜害死了卢象升,遭遇了青史滚滚骂名。但有一说一,这一次赶赴山东平叛,高起潜可谓是兢兢业业。 他和李茂根为了筹备粮草,可谓是费尽了心机,这才保证关宁军的安稳。 关宁军一路缓缓南下,一面汇聚各路援军。到达德州时,兵力已经增长到了七千余。 这时消息也传到了莱州城下。 “要不……咱们撤吧。” 叛军内部,听闻关宁军前来,不少人都有些胆丧。 别看东江镇和关宁军仇视已久,但是对于关宁军的战斗力,东江镇上下还是十分忌惮的。 耿仲明第一个不想打。 孔有德也有些疑虑,但觉着自己如今麾下兵马数万,一仗不打就跑,未免太过于丢人。 而李应元则强力反对。 “二位叔父,如今我军兵强马壮,更有如许之多的火器,就算是关宁军,咱们又何惧之有?” 李应元早就得了父亲李九成的授意,明白此番叛乱的真实目的。 在他想来,闹的越大,将来到了后金那边才越能凭借功劳捞取好处。 而现如今东江镇闹的还不够大。 孔有德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非是我等惧怕关宁军,而是莱州城如芒在背,不可不防。” 莱州前前后后已经打了半年多,可是依旧固若金汤。孔有德就怕和关宁军作战时,莱州的兵马冲出来令东江镇腹背受敌。 李应元咬牙切齿,恶向胆边生。 “左右关宁军还远,咱们不妨略施计谋,看看能否赚开莱州城。” 孔有德和耿仲明等人听了李应元的计划,也觉着这个办法不错。 他们请来了留在这边的屈宜扬,恭恭敬敬奉上首座。 “屈大人,朝廷诚意,我等已经获悉。还请大人即刻回程,向谢中丞传达我等臣服之心。” 听到孔有德等人终于愿意接受招抚了,屈宜扬大喜过望。 此时的他,刚刚接到刘宇烈的传信,得知关宁军要来了。 一旦关宁军赶到战场,主战之事再无逆转,则他们这些主抚派将一败涂地。 为了功劳,也为了利益,屈宜扬不得不铤而走险。 “尔等拳拳之心,本官已尽数获悉。既已下定决心,那便收兵自制,才是自救之道。” 孔有德连声称是,当着屈宜扬的面下令收兵。 屈宜扬见此,更加激动难耐,回到莱州城内,故意隐瞒了援兵将至的消息,只是极力宣扬刘宇烈之令。 此时的莱州城内,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莫说百姓,就连守军都已经三日未曾吃到粮食了。 百姓更是从上个月开始,只能人相食维持活命。再坚持下去,官员也罢,守军也罢,都只能靠吃人肉守城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援军,谢琏和朱万年都有些绝望了。 此时屈宜扬坚持招抚,他们也不得不从善如流。 只有杨御蕃依旧强硬,死活不同意讲抚。 不过这一次,谢琏和朱万年都不再理会他。 当日下午,看到叛军果然撤军,谢琏和朱万年都坚信叛军是真正地准备接受招抚了。 尤其是傍晚时分,叛军当中突然有炮弹朝莱州打来。随即一阵混乱后,在城头的谢琏和朱万年亲眼看到,孔有德亲自押送着一名士卒来到城外,亲手割了此人的耳朵后,跪地向着城头遥拜。 这是在表明,刚才的炮火只是下面的士卒自作主张,因此以示惩戒,同时彰显诚意。 见此,谢琏和朱万年弹冠相庆,均觉大事成矣。 翌日清晨,谢琏和朱万年在大军的护卫下走出城池,来到壕沟之前。 另一边,孔有德、耿仲明等叛军将领也来到壕沟前。 两边隔着壕沟展开了第一轮谈判。 朱万年上来咄咄逼人。 “尔等可愿投降?” 孔有德等人见无机可趁,纷纷匍匐在地,无比恭敬。 “愿降。” 谢琏问道:“有何心愿?” 孔有德趁机漫天要价。 “罪臣等原为辽民,世代安居。自东虏肆虐已降,罪臣等上奉皇恩、下保家园,与鞑虏血战不休。奈何朝中奸逆屡屡迫害,自毛帅以下,东江人人泣血。还请天使禀告万岁,臣等不改初心,始终原为朝廷驱策。只求登州一地以栖身,凡朝廷有召必应,不敢推诿。” 谢琏眉头紧皱,斥道:“昔日命尔等增援辽东,皆迁延懈怠,种种罪责,朝廷已经尽知。登州之事,再也休提。” 登州乃辽东后方,重中之重。谢琏想来,朝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登州割让给叛军。 他又哪里知道,朝廷已经抛弃了招抚的想法,关宁军就在来的路上。 孔有德也不是真的要割让登州,不过是漫天要价罢了。 “还请两位大人怜我辽人艰苦,总使我辽人守岛,则有商贸之便,方才能活。” 他退而求其次,提出了新的方案。 东江镇依旧回去守卫辽东诸岛,但是希望能够得到与内陆的贸易权。 毕竟岛上贫瘠,没有什么产出,如果不通过贸易获取粮食等物资,东江镇上下就会和从前一样饿死。 谢琏和朱万年对视一眼,道:“稍安勿躁,容我等商议之后,给予答复。” 孔有德趁机加码。 “我等所求,不过一命罢了。只要诸位大人能够答允,我等初八便撤至登州,以全情谊。” 这句话令谢琏和朱万年大为震动,对孔有德等人又多信任了几分。 双方第一次谈判到此为止,莱州城内觉得了解了叛军的意图。 回城之后,屈宜扬极力要求莱州文武答应叛军的请求,消弭战火。 杨御蕃再次和屈宜扬、谢琏、朱万年等人大闹了一场,干脆返回军营,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初七,朱万年作为代表,进入叛军军营,开启第二轮谈判。 孔有德率领所有将领,亲自恭迎到营寨外。一见到朱万年,所有叛军兵将全都跪倒在地,声势惊人。 朱万年来的时候恰好是中午,叛军正在生火造饭。他趁机观察,发觉叛军熬煮的锅中稀稀落落的,根本不见多少米粒。 这让他对叛军的诚意彻底笃定。 朱万年代表城内,原则上同意了叛军的请求。而孔有德等人送他离开时,叛军上下已经在收拾行装,似乎真的要返回登州,坐等招抚。 谢琏等人早就在焦急地等待朱万年回来。 “朱大人,孔有德等人可答应了?” 朱万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指着城外正在拆除的叛军营寨,笑道:“恭贺中丞大人,凭借此功,名垂青史。” 谢琏也有些飘了,问道:“东江诸将可有要求?” 朱万年正色道:“孔有德决定明日回转登州,他希望大人能够亲自赐书,以便他回去之后说服李九成。” 谢琏不疑有他,点点头道:“此乃正理。” 第二日,谢琏、朱万年、屈宜扬联袂出城,准备前往叛军军营。 眼见着杨御蕃冷脸站在一旁,屈宜扬内心十分痛快,故意问道:“杨总戎不与我等同去吗?” 杨御蕃眼底充血,喝道:“我只知道为国尽忠,杀贼报国,不知道什么是讲抚。” 三人闹了一个不愉快,不再理会杨御蕃,喝令打开城门,竖起王命旗牌,往叛军军营而去。 在他们的背后,杨御蕃站在城头,不停拍打城垛。 “秉政者昏聩如此,大好江山局面全都毁啦!” ------------ 第393章 城墙摧毁青书改 谢琏、朱万年、屈宜扬三人做着招抚成功、加官进爵的美梦,毫无警觉地走入了叛军大营,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异常。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大营的刹那,四面八方猛地呼哨迭起,无数兵丁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三人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待看到这些兵卒刀剑出鞘、弓枪泛寒时,不禁全都傻眼了。 “哈哈哈哈哈,三位大人,害的咱们好等啊!” 狂笑声中,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陈守时等叛军将领走出来,面容中带着奸计得逞的得意。 谢琏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孔将军,你等意欲何为?难道想要出尔反尔吗?” 孔有德哼道:“谢中丞,非是我等执迷不悟,而是朝廷不肯放过我等。你还不知道吧?朝廷已经派了关宁军前来,誓要将我等全部杀光才肯罢休。” 谢琏三人听罢,全都心底一惊。 朝廷竟然派了援军,就在半路上了。 不成想他们却为人诓骗,傻乎乎地以为招抚便是大功。 身陷重围,朱万年脑筋急转,做起了最后的努力。 “你等既已获悉天兵将至,当知雷霆之下,片瓦不存。如今乃最后保全之机,焉可自误?” 毛承禄唾骂道:“闭嘴吧。朝廷何曾宽待我等?表面假惺惺的仁义,举起屠刀时何曾手软?” 孔有德也不想和他们废话,而是命令道:“来呀,请了谢中丞和屈大人去歇息。” 看到叛军士兵扑上来,谢琏惊怒交加,喝骂连连。 “孔有德,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之徒,早晚有一日,必步毛文龙后尘。” 奈何所有的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谢琏和屈宜扬被押送着离去,唯独剩下朱万年还留在当场。 而什么都明白了的朱万年自始至终都冷面相向,一言不发,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孔有德踏前一步,威逼道:“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的了。烦请朱大人移驾,助我等一臂之力。孔某保证,事成之后,便饶了大人性命。” 朱万年脸色一动,叹道:“你们抓住我又有何用?城中如今主事之人乃杨御蕃,此人强硬,必不会开城投降。不如派出精骑随我至城下,与杨总戎讲和,方为上策。” 孔有德几人不免心动,商议一番后,派出五百骑兵,裹挟着朱万年返回到了莱州城下。 自谢琏等人离去后,杨御蕃就守在城上严加戒备。 突然看到朱万年返回,却只孤身一人,不见谢琏和屈宜扬,反而带着陌生的兵马,这令杨御蕃摸不着头脑。 朱万年带着人一路来到城下,距离不过数十米,已经能够清晰看清杨御蕃的面孔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十分慎重地弹了弹衣袖,突然朗声开口。 “杨总戎,我乃朱万年。东江叛贼反心不死,我与谢中丞已然被擒。自知今日必死,绝无幸理。叛贼精锐就在我身旁,还请速速发炮,尽诛叛逆!” 杨御蕃脸色煞白,看着昂然挺立的朱万年,眼眶里满是热泪。 尽管十分不满谢琏、朱万年等人执意媾和的行为,但是守城的这些时日,谢琏、朱万年全力奔走、不顾生死的作风,早已折服了他。 如今朱万年让他发炮,他又怎么忍心动手? 挟持着朱万年的叛军将领却吓坏了,拔刀压在了朱万年的脖子上。 “混账,你不怕死吗?” 朱万年完全不理,只是盯着城头,顿足大呼。 “杨御蕃,你莫要糊涂!朝廷援军旦夕将至,叛贼死期不远。你开炮啊!朱某一人身死,何足道哉?” 叛军将领浑身冰冷,牙关一咬,钢刀滑动,切开了朱万年的喉咙。 “朱大人!!!” 杨御蕃在城头看的真切,目呲欲裂,狂暴的愤怒之血冲破了脑际,狂呼道:“开炮!” 看到朱万年被杀,莱州军民早已愤怒到了极点,准备好的火炮纷纷点燃。数十颗炮弹砸去,这伙叛军精锐登时死伤惨重,亡命奔逃。 孔有德等人就在远处观看,见朱万年耍诈,莱州已然不能骗开,登时恼羞成怒。 “攻城!” 早已准备好的叛军立刻对莱州发动了猛攻。 数十门红衣大炮被推出来,朝着城墙狂轰。 炮灰士兵抬着门板、木架顶着城头的炮火狂奔,将一道道壕沟填平。 后续的叛军主力随即跟上,奔到城下后,将一架架云梯竖起,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开始攀爬。 城墙上的防御更加顽强,金汁、石块、巨木不停掷下,砸死了许多叛军。 大小火炮和火铳更是咆哮不休,努力阻隔后续的叛军。 攻城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而在莱州城内一隅,诡异的宁静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奔跑之际,窥到左右没人注意,突然闪身进了院子。 其中的一间屋子里,正有几人在焦急等候。 “司长,谢琏被扣,朱万年被杀,可以动手了。” 那被称作司长的人,正是布时仁,闻言噌地跳起,急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拍着胸脯道:“我就在城头,清清楚楚地看到朱万年被杀。你们听,叛军如今攻城正猛,再不动手,可就要错过机会了。” 布时仁沉吟片刻,猛地咬牙。 “点火。” 立刻有人掀开旁边一处柜子,后面竟然有一个小洞。而一截导火索就露在外面,火折子一碰,导火索立刻闪耀着火花一路没入了小洞之中。 布时仁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奔出院子,在小巷里转了一转,进入了另一处院落。 进去后搬开一座假山,进入了地道当中。 莱州城头,守军和叛军的战斗已经陷入疯狂。 杨御蕃挥舞着大刀,在墙头来回奔走,带着精锐亲兵,哪里危险就支援哪里。 他有信心,即使谢琏和朱万年不在了,也能够守住莱州,等来朝廷的援军。 或者说,正因为顶头上司都不在了,他成为了最大的官员,反而更加容易指挥了。 眼见着一处城墙被突破,守御的民夫被杀的节节败退,杨御蕃立刻带着亲兵扑了过去。 一番血战,将这伙叛军尽数歼灭于城头。 杨御蕃站定,刚要开口激励一番士气。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似乎晃了一晃。 紧接着眼前的世界急速旋转,双耳之外的气流强劲涌入脑中,让他的脑袋里嗡嗡炸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紧接着昏黄的尘烟直冲云霄,夹杂着数不清的砖石瓦砾向着四周狂暴席卷。 所过之处,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高大宏伟的城门楼子都飞上了半空。 所有人,不管是守军也好,叛军也罢,在左近的全都消失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杨御蕃才逐渐清醒过来。尽管浑身血肉模糊,眼前的世界还是恍惚不定,但他还是无意识地挣扎爬起。 借着墙垛,他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然而只是看了一眼,他甚至宁可死去皆休。 就见到莱州城墙的东北角,如今坚固高大的城墙早已不见了踪影,形成了一道二、三十米宽的缺口。 原本在那四周血战的守军和叛军,如今连一块布料都看不见了。 虽然这一炸双方都损失惨重,可对于莱州城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杨御蕃内心一片冰凉,同时更加吐血。 明明叛军攻城以来,已经使过挖掘隧道、埋设炸药的招数了,城内也做了完全的应对,为何城墙依旧被炸塌了? 他不解,城外的孔有德等人同样迷糊。 “谁炸的城?” 无人应答,全都面面相觑。 不过很快地叛军众将都清醒过来,面露狂喜。 甭管是谁炸的城,总之现在城墙洞开,原本固若金汤的莱州城已经对他们不设防了。 孔有德拔剑出鞘,指着豁口的位置狂呼道:“冲进去,攻占莱州城!” 叛军士气大振,无数兵马如同潮水一般涌向豁口,用不着任何攀爬工具,就冲进了城内。 历史发生了改变,原本一直到吴桥兵变结束都安然无恙的莱州城,成为了叛军肆虐的乐园。 ------------ 第394章 复仇 城墙被炸塌,莱州城失去了最重要的防御手段。 可城内的军民却无暇多做感想。 攻防战打了这么久,双方都死伤惨重,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杨御蕃还未清醒的时候,都司彭有谟已经行动起来。 “跟我来,堵住缺口。” 当彭有谟带人来到缺口时,叛军的先锋已经冲进了城,领兵的人是陈有时。 上次城墙垮塌时,就是两人在缺口处以命相搏。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看着彭有谟身边零零落落的兵力,陈有时露出狰狞。 “给我杀!” 他亲自带着亲兵扑向彭有谟,要亲手干掉这个大仇人。 彭有谟并无任何惧意。 反正城墙已经破了,他无路可逃,只有死战到底。 可彭有谟的兵到底太少,甫一交手,就被叛军打的节节败退。 关键时刻,参将李景赶来增援,勉强维持住了阵线。 然而就在彭有谟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不曾注意到,叛军已经携带虎蹲炮到了缺口处,并且将炮口对准了这边。 十数声霹雳炸响后,彭有谟、李景全都被笼罩在了尘土飞扬中。 陈有时十分毒辣,浑然不顾正和守军搅合在一起的同袍,一顿炮火下去,守军的防线登时土崩瓦解。 叛军士气大振,如同泄闸的洪水一样冲入了莱州的街巷当中。 直到这时,杨御蕃才从城墙上下来。 可城内已经彻底乱了,他根本无法发号施令,也组织不起兵力,只能带着身边的人到处冲杀。 莱州城内的军民也没有放弃抵抗,反正投降也难免一死。 双方开始了最为残酷的巷战。 负责守卫东门(澄清门)的内宦徐得时和莱州府同知寇化率领一千多军民,死死地卡在东莱书院前。 所有人手持长枪,寸步不让,人推着人、人挤着人和叛军互相攒刺。很快地,街道上就堆起了足足一人高的尸墙。 徐得时一个太监,此时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尖着嗓子呼喝不停。 “咱老少爷们不能退,和狗贼拼了。” 他一个太监都这么英勇,莱州军民备受鼓舞。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补上。足足坚持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让叛军前进一步。 孔有德随后入城,见到这里僵持不下,立刻调来弓箭手,爬上了两侧的房顶,居高临下朝守军放箭。 徐得时正大呼酣战,一支箭当空袭来,贯穿了他的胸口。 守军排的密密麻麻的人墙,让叛军的弓箭手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放箭就行。 几波箭雨过后,守军已不足百人。 寇化浑身和刺猬一样,依旧站立在最前面。他已经失血过多,抬一下手臂都做不到了。 叛军冲上来时,他的嘴里还在嗫嚅着喊杀,随即脑袋被叛军削掉,英勇战死。 莱州军民的抵抗十分顽强而惨烈,但不得不说,谢琏和朱万年不在,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譬如朱万年就是南门(景旸门)的驻守官员,他死在了城外,南门这里便群龙无首。 城墙上的军民正在勠力防守城外的敌人,可叛军却从背后杀来。腹背受敌之下,登时乱作一团。 城外的叛军涌上城墙的越来越多,抵抗也就越来越弱。 最终,数里长的城墙上,全是守军的尸体。无论男女老幼,全都遭了叛军的毒手。 杨御蕃驻守的西门(武定门)是距离城墙垮塌最远的,待他从城墙上下来,方才赶到城中的鼓楼时,迎面便和叛军撞在了一起。 杨御蕃身边的亲兵并不多,很快就被包围。 他凛然无惧,奋勇厮杀,足足有数十个叛军死在了他的刀下。 可一个人再如何英勇,力量也有用尽的时候。就在他亡命鏖战的时候,远处蹄声如雷,须臾一匹骏马从他身旁冲过。 马上的骑士挺着一杆铁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他的胸膛。 战马去势不减,带着他一路飞退,最终撞在了鼓楼的墙上。 铁枪的枪头刺入墙里,也将杨御蕃钉在了墙上。 饶是如此,杨御蕃依旧挥舞刀剑,想要搏杀。 毛承禄跑来,看到这一幕,登时狂笑不止。抢过一杆长枪,就站在杨御蕃碰不到的地方,一枪一枪地扎在他的身上。 杨御蕃变成了血葫芦,依旧瞪着虎眼,咒骂不休。 杨御蕃的亲兵拼死来救,可人数终究太少,最终全都被砍杀殆尽。 毛承禄一直戏弄够了,才命令道:“给我放火,烧死这个混蛋。” 叛军兵卒抬来菜油,全都泼在了杨御蕃身上,随后一支火箭射来,一代名将深陷火海,终成冤魂。 北门(定海门)处,内宦翟晟和莱州通判任栋依旧在奋力厮杀,力保城墙不失。 “大人,快看!” 任栋愕然回头,却看到鼓楼已经被熊熊大火包围,漆黑的烟柱好似恶龙冲天而去。 一座城池中,鼓楼必定位于中心。一旦这里遭损,意味着什么也就不须多言了。 翟晟连滚带爬过来,一只手已经断了。 “任大人,咱们咋办?” 任栋抹了一把眼睛,知道事已不可为,吼道:“开城门,突围!” 整个北城墙上数千军民,不再拼死守城。现在的他们,要拼死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了。 北城门被打开,叛军还未来得及高兴,任栋和翟晟就带着守军冲杀而出。 这伙人势若疯虎,一时竟将叛军冲的七零八落。 待耿仲明赶过来时,他们已经杀到了掖水岸边。 “围杀他们。” 耿仲明一声令下,叛军开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任栋和翟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必然要死在这里。 可他俩除了奋力作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人,过河。” 一个妇人跑过来,对任栋吼道。 任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苦笑道:“过不去啊,咱们今儿都要死在这里啦。” 那妇人抓住他的衣袖,问道:“大人,将来能给俺们莱州父老报仇吗?” 任栋不明白她为何这般说。 可是待看到妇人的动作,任栋彻底僵住了。 就看到被男人们保护在后面的妇人、老人和孩子,全都手挽着手,朝着河水中间走去。 数千人不发一言,脚步无比坚定。 有河为天堑,然人心变坦途。 很快地,滚滚流动的河水被数不清的尸体彻底阻塞,渡河终于能够做到了。 还活着的人们一边抹泪,一边顺着这条人肉通道脱离了叛军的包围,到了掖水对面。 叛军追到河边,也被这一幕镇住了。 耿仲明看着那些至死都紧紧抱在一起的、往常被他视为猪狗的老幼妇孺,不知为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际。 任栋最后一个过了河,看着不久前还活生生的那些生命,当场在河边跪倒,带着还活着的人磕头不止。 当他爬起来后,隔着河水,瞪着一双血眼,似乎要将耿仲明的模样牢牢记住。 “耿仲明,你等着,我任栋在此当着所有莱州父老的面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生啖汝肉、尽饮汝血。不报此仇,我任氏满门男为奴、女为娼,永生不得超脱!” 耿仲明被扑面的煞气吓的驻足不稳,一连倒退了十数步依旧惊悸不止。 眼睁睁地看着任栋和翟晟带着还幸存的莱州军民远去了。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莱州城内的战事才渐渐停歇。 丧心病狂的叛军几乎将城里的人都杀光了。 当然了,抵抗到底的莱州军民也给叛军制造了巨大的伤亡。 足足超过万人的伤亡,让叛军也十分疲惫,连发泄愤怒的杀戮都厌倦了。 可不管怎么说,在名震天下的关宁军到来之前攻破莱州,叛军总算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全心准备迎战。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小旗跑到孔有德面前。 “大帅,有几个人想要求见。” 孔有德吞掉嘴里的肉,狞笑道:“到这时候才想着投降,欺我东江刀不利乎?” 那小旗忙道:“那些人说,城墙是他们炸开的。” “恩?” 孔有德、耿仲明等人颇为意外,便道:“让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几个平民被带到近前,干脆利落地跪倒跟头。 “草民布时仁拜见大帅。” 孔有德打量着对方,见布时仁年纪轻轻,但神情里隐藏着精明。其余几人都作仆人装扮,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值得关注。 “你说是你炸开城墙的?说说,你是咋做的?” ------------ 第395章 武器 “大帅容禀,小民几人乃是侍奉弥勒佛祖的。” 此言一出,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便面露不喜。 虽然他们如今也走在了造反的路上,可造反和造反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一群邪门歪道,只要是正经人都不会喜欢。 所幸好不容易打下莱州城,孔有德也清楚,既然布时仁等是白莲教的,那肯定不会是朝廷的奸细。 布时仁稍等了一下,见孔有德没有发作,信心大增。 “先父布春才曾得徐鸿儒徐天王之命,潜入袁中丞麾下的登州火器作坊,秘密制造火器、火药,以备起事之需。不成想徐天王败的太快,先父辛辛苦苦准备的东西全没用上。眼见事不可为,先父便将这些火器、火药都封存在了这莱州城中。年前我圣教再次起事,小的奉李孟明护法之命取出火器、火药,打算用来武装义军。不成想李孟明护法和董大成坛主接连败亡,待大帅举义旗、行天道后,小民等人就被困在了这莱州城内。我白莲上下一心推翻暴明,今见大帅英明神武,打的官军落花流水,实乃天命之主。小民几人商议一番,决定投效明主,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布时仁说了前因后果,惹得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不禁唏嘘。 原本他们想着挟持了谢琏、朱万年等人后,便能夺取莱州城。不成想城内的抵抗意志如此强烈,差点让他们功亏一篑。 要不是布时仁等关键时刻动用炸药,把城墙炸塌,这莱州依旧固若金汤。 陈光福仔细问道:“我天兵攻城数月,亦曾挖掘隧道,城内早有提防。你等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一问,让叛军诸将全都警醒起来。 为了攻破莱州城,叛军可是想尽了办法。挖掘隧道、埋设炸药,更是差点成功。 而城内为了阻挠,肯定做了完全的准备。 陈光福很是奇怪,眼前这几个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布时仁指着身边的人道:“将军有所不知,我这兄弟从前是做暗门生意的。有人需要进出城池,不方便走城门,都由我这兄弟接应,从暗道出入,数十年来一次都没有失手。他挖的地道,便是最厉害的捕快也找不到。” 得知竟有这等奇术,孔有德等人啧啧称奇,倒也信了几分。 布时仁适时道:“大帅,小的等投靠麾下,自知要有所孝敬。当年先父备下的火器和火药,尚有存余。小的想全部献给大帅,以助天兵横扫天下。” 听到城内居然还有一批火器、火药,孔有德等人大为振奋。 “速速取来。” 当布时仁保存的火器、火药呈现在孔有德等人面前时,饶是这些人都是沙场宿将,也被吓的不轻。 足足十五门大将军炮、五十门虎蹲炮,还有各种弹丸八百多枚,火药一万五千斤。 得知关宁军已经前来,孔有德等就在苦恼该如何迎战。尤其是连续数月苦战,他们手里的武器弹药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不曾想,这一下就得到了补充。 孔有德大喜之下,不免对布时仁另眼相看。 “你等虽误入歧途,然今番立下如此大功,本帅不能没有奖赏。从今以后,升你为都司,统管火器,不可有误。” 听得升官,布时仁感激涕零,当场跪倒,愈发用心。 “大帅,先父遗留的这批火器,另有妙用。” “哦?可有什么不同?” 待布时仁细细讲解了之后,孔有德等人才意识到,这批火器还真的有过人之处。 特别是那批弹丸,竟不全是实心炮弹。 其中的三百多枚乃是开花弹,炮弹落地炸开后,并不会产生多少碎片伤人。但炮弹内部放置了特别配置的毒药,当炮弹爆炸、毒药被引燃后,会顺风弥漫,笼罩数里。 无论是人还是牲畜,一旦嗅到毒烟,立时就会酸软无力、涕泪横流。双眼也会红肿热辣,看不见东西。 孔有德等人立时试验了一番,待看到效果后,全都狂喜莫名。 这等毒辣的武器,实乃取胜的利器。 对于即将到来的关宁军,叛军上下终于多了几分信心。 ………………………………………………………… 任栋和翟晟带着突围出来的莱州军民,一路向西狂奔,虽然叛军没有追来,可还是有许多人倒毙。 终于在昌乐,他们碰到了朱大典派出的斥候,告知了莱州失陷的噩耗。 朱大典得知莱州被攻破,浑身冰凉,赶紧给朝廷报讯,同时催促关宁军加快行程。 两日后,莱州失陷的军情送到朝堂上,立刻引起了地动山摇的影响。 崇祯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下了裁决的圣旨。 山东总督刘宇烈革职逮问,孙元化等一应登莱官员待到了京师后直接下狱拷问。同时任命朱大典为新任山东巡抚,谢三宾接替王道纯为山东巡按,总理平叛大小事宜。 主战派彻底占据上风。 八月十日,朱大典和谢三宾终于在潍县等来了关宁军。至此,他的麾下共有关宁军五千余人、川营总兵邓玘部一万余人、各路援军六千余人。 此次平叛,共计兵马两万一千余。 朱大典和高起潜、谢三宾、金国奇等人商议后,决定兵分三路。 中路以总兵金国奇等关宁军为前锋,邓玘随后,共一万两千人,乃平叛主力。 南路以昌平总兵陈洪范、密云镇总兵方登云马步兵六千,从平度出发东进。 北路由参将王之富、王武纬等率三千人,从海庙贴着海边一路东行,掩护大军侧翼。 官军的动作已经被叛军获悉。 孔有德会同耿仲明、陈光福、陈有时、毛承禄等诸将,合计兵马三万九千人,相向而行,在沙河沿岸,与官军迎头撞上。 和原来的历史不同。 原来的历史中,由于莱州始终在朝廷手里,所以牵制了大量的叛军。以至于孔有德迎战援军时,只能率领三千骑兵,结果被祖宽联合勒国臣的前锋军就给打的大败。 叛军怕城内、城外里应外合,不得不放弃围攻莱州,一路退回了登州。 可是现在莱州已破,叛军没有了后顾之忧,因此全部兵力都压到了沙河前线。 同样的地点,数月之前,刘宇烈在此被叛军戏耍的团团转,最终大败亏输。 而相比起刘宇烈,朱大典则要强硬、谨慎的多。 看到叛军在沙河对岸营寨连绵、布局严谨,他也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在河西岸稳住阵脚。 登到高处,看着叛军的声势,朱大典怒火中烧。 “刘宇烈、孙元化、余大成为一己之私,坏事如此。叛军势大,此战怕是难了。” 高起潜就在他的身旁,同样感慨。 “叛逆竟比咱们人多,又有沙河阻拦,此战非旷日持久不可。” 朱大典性情弥坚。 “再难再久也要打。” 高起潜不着痕迹地望了京师一眼,才压低了声音道:“就怕皇爷等不及,催促之下,使我等乱了阵脚。” 朱大典心领神会,诚恳拜托道:“此事有劳公公了。” 高起潜也没说答应,更没说不答应,只是叹道:“倘若咱们的兵马再多一些,何愁叛逆不灭?” 他想到什么,问道:“据闻那天下第一名将左梦庚便在山东,缘何始终不前来助战?” 对于这一点,朱大典还是知道的。 “那左梦庚联合临清协,如今正在沂蒙山中剿灭白莲教。此又一国朝大患,除恶当尽。” 高起潜见识了叛军的声势,心里有些没底,不得不多警示一番朱大典。 “如今山西那边也颇不顺利,贼寇四处出击,弄的官军疲于应付。咱们已经没有后援,这一仗是万万输不起的。” 朱大典又何尝不知。 他们这一路兵马,已经是朝廷目前唯一能够筹措出来的兵力了。 要是他们也输给了叛军,那不但山东彻底糜烂,就是连京师都处在叛军的兵锋之下。 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平叛还是招抚的问题了。 大明国祚能不能延续,都要看叛军脸色。 一时间,朱大典也好,高起潜也罢,全都生出万斤重担压肩的窒息之感。 ------------ 第396章 关宁铁骑 左梦庚终于动了。 就在朝廷援军和东江叛军相向朝沙河进发的时候,新军也开始了自己的战略部署。 茅元仪和柳一元负责指挥第二师,分批次秘密返回东昌府。 全师共一万三千人,就潜伏在东昌府以北的高唐一带。 茅元仪派遣了大量的侦察兵前出至沙河一线,以便获取第一手的战况情报。 这个时代的通讯技术决定了,左梦庚无法远隔千里指挥第二师的行动。因此第二师什么时候动起来,就需要茅元仪、柳一元按照既定的计划,根据沙河之战的结果来决定。 左梦庚、左永则指挥第一师,同样离开了沂蒙山区。 第一师贴着海岸线东进胶州湾,然后从胶州湾横扫即墨、海阳、乳山、文登、荣成、威海卫、奇山所、宁海州、福山等地。 这些地方的卫所因为之前已经被登州的李九成打败,忙于苟延残喘,在第一师的兵锋下半点抵抗余地都没有。 如今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沙河,没有人察觉到,新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胶东。 大批行政官员来到胶东,开始了行政改革,将这些地区纳入新军的管辖范围。 第一师则在福山隐藏起来,同样坐等沙河那边的结果。 沙河两岸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 叛军等的起,援军等不起。 即使不用崇祯催促,朱大典、高起潜、金国奇等人也不得不发动进攻。 这次为了平叛,关宁军主力全都被调派到了山东,导致辽东无比空虚。 所有人都担心后金抓住这个机会大举进攻,届时辽东失陷,危害更大。 唯一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了东江叛军,让关宁军回返辽东。 八月十七,经过多日的试探,两边都把对手的部署搞清楚了。 叛军并没有将兵力都布置在沙河河边,相反还把河岸附近让了出来。 只因沙河水浅,河面也不宽阔,官军想要渡河,有的是地方可以选择。 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河岸,万一官军包抄过来,很容易被前后夹击。 孔有德乃是宿将,在远离河岸的里许之外才布置了第一道防线。 同时左翼由耿仲明率领,右翼交给毛承禄,更是在后面留了一万七千余的后手。 “诸位将军,谁为先锋?” 朱大典决心进攻,开始点将。 叛军的布置是明显的想要半渡而击,所以前锋凶多吉少。 帐下诸将人人沉默,显然都有顾虑。 唯独吴三桂跳了出来。 “中丞大人,请给末将三千兵马,末将必守住滩头。” 吴襄大急,禁不住喝道:“休要胡闹。” 吴三桂只是不听,更是道:“中丞,我吴家声誉,尽在此举。” 朱大典明白了。 吴三桂前来山东,就是打的为吴襄赎罪的念头。 要想免除吴襄在大凌河临阵脱逃的罪责,唯有奋战争先,多立功劳才行。 吴三桂的做法,令朱大典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欣赏。 “好,本官便予你三千精骑。只要你在河对岸站住了脚,掩护大军过河,事后本官亲自为你请功。” 吴三桂悄悄看了一眼高起潜,对方轻轻点头,吴三桂忙磕头谢恩,自去准备了。 有人出头,其他将领免了前锋之责,一时也热闹起来。 朱大典见军心可用,顺势做出部署。 第二日,官军五更便吹号集结。待埋锅造饭后,纷纷开出军营,一路前出至河边。 对岸,孔有德早就注意到了官军的异动,责令第一线的陈永福严加戒备。 辰时,完成准备的官军发动了。 骑在马上,吴三桂没有任何的紧张。他冷静的模样,也让麾下跟着沉稳起来。 待听到中军方向传来的号角声,他立刻下令。 “着甲。” 三千关宁铁骑纷纷在仆从的帮助下,穿戴好盔甲后,踏上了战马。 在他们的前方,无数民夫已经在驱赶下冲向河边。跑到之后,便将背负着的沙袋、石块往河里扔。 官军的火炮开始了咆哮,红衣大炮声震百里。一枚枚数十斤重的炮弹越过高空,砸向叛军的营寨。 栅栏、土堆在这样的轰击下,全都崩摧破碎,化为狼藉。而被碎物砸到的人,全都惨叫连连,血肉模糊。 更有许多人被炸的肢体残缺,当场一命呜呼。 然而总体而言,官军的火炮雷声大、雨点小。 叛军的士卒经验丰富,在官军开炮时,早已找了隐蔽,好好地躲藏了起来。 地上纵横交错的壕沟,就是躲避炮弹的利器。 不过趁着火炮的轰炸,民夫们总算是将河道填平了一段。 吴三桂再不犹豫,长刀所指,率先冲出。 三千余骑跟在他的后面,踏足对岸。 直到这时,叛军的火炮才开始点火。 链弹和散弹宛如蝗群,铺天盖地罩来,登时将许多骑兵打死当场。 幸好骑兵移动迅速,四散开来,才没有被覆盖在滩头。 而趁着吴三桂所部散乱的时机,陈有时带着叛军骑兵兜了上来,打算一鼓作气,将吴三桂赶下河去。 此时的吴三桂血气方刚,还不是后来的那个兵油子,见陈有时杀来,丝毫不慌。 他也不管尚未汇合的骑兵,就带着自己的亲兵迎了上去。 马蹄滚滚,大地如鼓。 两支骑兵越来越近。 尽管身边只有两百多人,但面对叛军骑兵,吴三桂怡然无惧。 从天启年间开始,辽东将门和东江镇之间就不对付。在辽东将门的眼中,东江镇就是一群叫花子。 吴三桂从小耳濡目染,又怎会惧怕脚底下的蝼蚁? 人就是这样,一旦心中无惧,则无所不能。 窥着敌人越来越近,吴三桂眼尖地发现了陈有时的身影。他立刻张弓搭箭,即使在狂奔的马背上依旧稳如磐石。 就在敌骑交错的瞬间,他立刻撒手。铁箭如电,直奔陈有时而去。 陈有时正在呼喝,猛地感觉到一股杀气,来不及多想,当即将身子缩成一团。 就在他低头的刹那,箭头撞在了他的头盔上,远远地跌落。 陈有时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显露身形,任凭亲兵挡在前面。 两边虽然都是骑兵,可关宁军一直在陆上和女真八旗厮杀。尽管胜少败多,但到底是打过硬仗的。 而叛军骑兵窝在海岛上,想要跑马都没地方,天长日久之下,骑战的本领早就衰退了。 两边一个对冲,再分开时,吴三桂这边仅仅损失了十几个人。而叛军骑兵足足倒下了上百,连陈有时的胳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刀。 吴三桂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肆意叫嚣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儿郎们,跟着我,杀光这些叛逆。” 关宁铁骑再次冲锋,与此同时,散落的骑兵也组成一个个小队,从四面八方朝着叛军骑兵围攻。 一时间竟仿佛是叛军深陷重围一般。 朱大典看的真切,欣喜不已。 “吴长伯真虎将也!命令各部,快快渡河,击破叛逆就在今朝。” 随着他的令下,官军开始强渡沙河。 而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吴襄这个跑步冠军。 没办法呀,如今在河对岸鏖战的是他亲儿子。 为了救儿子,吴襄也是可以勇敢的嘛。 看到官军开始全面进攻,陈有时不敢恋战,和吴三桂错开后,径自带着兵马跑到叛军本阵后面去了。 吴三桂还不过瘾,追杀上前,结果被叛军步兵的箭雨给逼了回来。 至此,吴三桂也冷静了下来,不再呈血勇之气,而是将麾下骑兵分开,游弋于两翼,掩护大军过河。 金国奇很是稳重,在大军渡河时,命令火炮前出至河边,继续利用炮火压制叛军,不让叛军上前半渡而击。 孔有德尝试了一次,结果死伤惨重,便干脆后撤,依托营寨和工事,打算和官军正面交锋了。 ------------ 第397章 反攻 因为吴三桂的奋勇冲杀,官军终于在河对岸有了一块落脚地。 金国奇对朱大典等人道:“各位大人,末将先渡河了。还请各位大人压住阵脚,一战功成。” 朱大典却踏前一步,对他道:“本官随你一同渡河。” 金国奇吓了一跳,连忙劝阻。 “大人,您乃统帅,理应坐镇中军。” 朱大典并不听从。 “此战不容有失,本官在,将士们方能军心安定。” 朱大典很清楚,这一战事关大明国运。一旦打输了,那对于大明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千斤重担压在身,让他顾不得自身安危。 如果他这个主帅能够身先士卒,哪怕只激励百分之一的士气,他都愿意去做。 最起码听了他的决定后,金国奇这个主将热血澎湃了。 “号令全军,渡河之后奋勇冲杀。告诉儿郎们,中丞大人将陪着我们一起渡河。” 消息很快传出,果然官军上下士气暴涨,渡河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午时后,关宁军全部和川兵邓玘部全都到了沙河东岸。 为了避免被挤压在河岸边,过了河的各部立刻对叛军展开进攻,连午饭都顾不得了。 在官军的迅猛攻势下,叛军前沿的营寨纷纷陷落。 勒国臣一马当先,率部连破了七、八个营寨,身中三十余箭而不退。 吴襄接应了吴三桂,一颗心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混账小子,不要命了?” 吴三桂嘿嘿笑道:“父亲,有孩儿的先登之功,您的罪责应该一笔勾销了吧?” 吴襄担忧过后,意气重振。 “咱爷们的本事,朝廷看在眼中,自然倚为长城。” 吴三桂豪气顿生,道:“孩儿再去冲杀一阵。” 吴襄却拉住了他。 “叛贼败而不乱,你的骑兵上去,徒增伤亡。只在外围游弋便好,莫要犯浑。” 这倒不是吴襄贪生怕死,而是战场的形势发生了改变,骑兵已经失去了作用。 究竟能不能击败叛军,全要看金国奇、勒国臣、祖大弼、邓玘等人的步兵。 否则的话,营寨连绵,到处都是阻碍,骑兵也冲不起来,纯粹是活靶子。 金国奇护送朱大典到了东岸,就地建立工事。随即亲率关宁军主力前出,充当箭头。 有了关宁军顶在前面,川兵等其他各路援军也都奋勇起来。 李应元率领的前营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将一座座营寨拱手让人。 不知不觉中,各部追击叛军已离开河岸数里之遥。 而此时官军的重炮正在想办法过河。 谁也不曾注意到,其实叛军的死伤并不严重,败退的也是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北面的海边,王之富、王武纬率领的北路军和毛承禄率领的叛军右翼迎面撞上。 王之富和王武纬自忖离着中军不远,只要包抄过去,则定可大获全胜,因此对看起来人数不多的毛承禄部发动猛攻。 毛承禄部不敌,节节败退,不知不觉追到了小幸台附近。 后世这里是小幸台村,可如今这里却是沙河冲击出来的大片沼泽地。 眼见着王之富和王武纬进了圈套,毛承禄终于露出獠牙。 一支始终隐藏的千余骑兵突然从王之富部的南侧冲过,绕到了其背后,截断了退路。 而在正面,叛军的兵力陡然增加到了五千人,几乎是王之富部一倍。不但如此,更加令王之富和王武纬惊恐的是,叛军竟然还有大将军炮。 王之富亡魂大冒,急令结阵,开始后撤。 可是拥挤在一起的军阵在火炮的轰击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肉犁沟。 叛军骑兵来回奔驰,一波接一波的箭雨,不停地削弱官军的人数。 王之富和王武纬追出去太远了,返回营地的路途足足有十里之遥。 挨了三轮炮击之后,官军死伤过半,王武纬也被炸成了两截。还活着的人再也承受不住,立时崩溃,如同惊恐的羊群拔足狂奔。 毛承禄大喜过望,率军全力追击,最终回到沙河入海口附近的官军,仅仅只剩下王之富率领的三百多人。 可最让他们绝望的是,叛军的水师横亘于沙河之上,而且还端了他们的营寨。 悲愤绝望的王之富无奈,只好率领残兵一路向南突围。 最终逃出去的只有十几个。 毛承禄击败北路官军,在水师的帮助下,火速度过沙河,开始包抄中路官军的后路。 与此同时,一直败退的中路叛军也开始了反攻。 勒国臣、祖宽、祖大弼等人一路猛攻,终于杀穿了叛军的营寨。可面前的景象,却让他们不得不止步。 原来叛军在营寨的背后,竟然挖掘了宽一丈半、深七尺的壕沟。 人一旦进入其中,没有工具的话,是根本没有办法爬上来的。 叛军事先在壕沟上搭好了木板,一路退过壕沟后,便将木板抽走了。 官军追到这里,一时没有工具,只能望沟兴叹。 如此一来,李应元部便和官军脱离了接触,而孔有德终于拿出了早已准备的手段。 “告诉布时仁,把所有的毒弹都给我打出去。” 叛军的中军背后,早有十几门红衣大炮装好了药,得到命令后,迅速朝着官军猬集的地方开炮。 十几枚炮弹呼啸着砸入营寨当中,吓的官军连忙到处躲避。 及见炮弹落地之后竟然摔成了碎瓣,官军上下欢喜不已,都觉着是叛军的武器保管不良。 可是那些碎开的炮弹中,却渐渐升起了赭黄色的浓烟。 今日恰好是东风,烟借风势,一路朝着官军的方向漫卷。 见叛军放烟,朱大典、金国奇等人一开始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只是吩咐士卒们捂好口鼻,觉着可以抵挡。 然而第一波撞上浓烟的将士,虽然堵住口鼻后没有吸入浓烟,但是眼睛、脸上、手上等等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刺痒难当。 尤其是眼睛更是灼烧撕裂一般的疼痛难忍,不少士卒惨叫着去擦眼睛。结果越擦眼睛却疼,很快地眼前就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叛军一共打了三轮毒弹,制造的毒烟蔓延数里,将所有的官军都笼罩在了其中。即使是朱大典、金国奇也不能幸免。 “撤,速撤!” 朱大典完全失去了从容,目不能视物令他心慌意乱,只想着赶紧逃离这等危险之地。 金国奇当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可问题是,所有人都看不见东西,根本不辩东西南北。就连他们身边的亲兵想要保护他们都做不到,谈何撤退? 上万官军被困在毒烟中哀嚎翻滚,建制已经彻底乱了。 吴襄和吴三桂率领的夷丁突骑恰好和中军不在一起,因此没有被毒药伤到。可是看着中军那边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状,父子俩全都遍体生寒。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过河会如此顺利了。 叛军根本就是有意为之,勾引官军过河之后,使步兵、骑兵和炮兵中间产生空档,然后用这种闻所未闻的歹毒武器进行反攻。 此时官军的火炮全都在沙河西岸,一时难以运送过来。可官军主力已经在毒烟的攻击下,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胜负之数,已然分晓。 吴氏父子正惊骇间,猛地听到叛军大营那边号角连绵。紧接着一队队的叛军陆续开出,开始朝官军推去。 虽然此时浓烟已经飘散远去,可被毒害的士卒仍旧目不能见,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叛军压上去后,只需攒刺砍杀,官军便成片成片地死去。 “快走!这仗打不得了!” 吴襄不亏是经验丰富的跑步将军,窥到叛军的骑兵冲杀过来,忙和吴三桂带着夷丁突骑夺路而逃。 他们顺着沙河一路南下,终于在宋家村一带碰到了南路的陈洪范、方登云部。 此二人正和耿仲明打的难解难分,吴氏父子从背后冲来,协助陈洪范、方登云杀散了叛军。 陈、方二人还不知道中路状况,以为吴氏父子是来助战的。 “吴总戎,中路大获全胜了?” 吴襄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停留,只是招呼道:“速走,速走。中军大败,再不走全都要陷在这里了。” 陈、方二人面面相觑,见吴氏父子跑的不见了踪影,忙派斥候去中路查看情况。 一个时辰后,斥候亡命逃回,也不需要通报了,他们屁股后面铺天盖地的叛军骑兵足以说明一切。 陈、方二人转头就跑,奈何他们都是步卒,哪里跑得过骑兵,被一路追杀。 方登云被乱马踩死,陈洪范被俘,南路官军全军覆没。 ------------ 第398章 偷家 双目失明,只能听到喊杀震天,这让朱大典心急如焚。 他呼喝连连,希望有人能来帮帮他。 幸好侍卫忠心耿耿,循着声音来到了他的身边。 奈何叛军释放的毒烟十分猛烈,侍卫们也都变成了瞎子。 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在战场上跌跌撞撞,也不知跑到了何处。 朱大典只觉着自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正被狂风巨浪裹挟,随时都可能倾覆。 同时更加恼恨,为何没有多做防备,竟被叛军用奸计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扪心自问,即使他做了完全准备,面对叛军这种闻所未闻的武器,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焦躁间,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急速下坠,哗啦啦的一片乱响,冰凉的河水将他淹没。 原来这群人瞎跑后,竟然来到了沙河边,还跌进了水中。 连喝了好几口水,朱大典才从水里挣扎着爬起来。正欲干呕,猛地发觉眼前的世界一片清明。 他猛地明白了什么,连忙俯身不停用手舀起河水往眼睛上拍打。如是数次之后,眼睛终于不复刺痛,能够稍微看清周遭的情形了。 然而真的看清了,朱大典却宁可没看到,或许会更加好受一些。 只见原本军阵严谨、威势如山的官军,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正在被叛军肆意屠杀。 他发现了用水洗涤,可以去除毒烟的危害,但官军的将士们却不知道啊。 他们依旧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然后被叛军的刀枪杀死。 朱大典亲眼看到,就在前方的一处,勒国臣闭着眼睛挥舞长刀胡乱劈杀,可是却什么也碰不到。 叛军站在他的刀锋以外,残忍地戏弄着这位悍将。 一杆铁枪从背后刺去,扎入了勒国臣的右小腿,让他一下子跪倒在地。 勒国臣痛叫一声,挥刀向后砍去,敌人早已退开。 随后又是一杆铁枪,扎入了他的左腿,勒国臣变成了双腿跪地,依旧挥舞长刀,嘴里喝骂不休。 一个绳套远远飞来,勒住了他的脖颈,让他的身躯向后弯折,几乎和被钉死的双腿平行。 勒国臣正待用刀去砍断绳索,李应元纵马奔来,锋利的大刀从他两腿之间劈过。 一代猛将,竟然被劈成了两瓣。 金国奇也被团团包围,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清洗了眼睛,但已经陷入了死地。 他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的身上也涂满了狰狞的鲜血。肉眼可见他的刀越来越慢,刀刃已经断裂卷曲,劈砍在敌人身上只能伤人却不致死。 几个叛军士兵骑马冲来,远远地扔出好几根飞爪,刺入了金国奇甲叶的缝隙。并力一拉,金国奇直接掉下马来。 叛军骑兵拖着他胡乱奔驰,金国奇一开始还有声音,可不久后就浑身裹满了泥和血,宛如一滩烂肉。 祖宽被叛军逼到了河边,尽管拼杀不休,但依旧被叛军步步紧逼,让他的双腿都没入了水中。 围攻他的叛军猛地朝两边一闪,一根巨木被合抱着撞来。 祖宽登时喷出一口老血,身体后仰,栽倒在了水中。 叛军直接将巨木砸在他的身上,然后围着他嬉笑怒骂,看他徒劳地挣扎。 祖宽的手一开始还胡乱扑腾,可是很快地,泥水灌入五脏六腑,呼吸断绝,手臂渐渐地倒了下去。 整个战场全是这样的场面,官军即使有人跪地投降,还是被叛军砍杀。 东江镇和辽东将门自始以来的矛盾,让他们恨透了关宁军,根本不要俘虏。 将整个战局尽收眼底,朱大典满心悲凉,怎么也没有想到,朝廷最后的家底竟然在自己的手中损失殆尽。 前来山东以前,他还对余大成、孙元化、谢琏、徐从治等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都是无能之辈,方才令局势败坏至此。 没想到这一次他败的更惨。 “朱大人,速速过河,速速过河呀!” 朱大典愕然回头,看到高起潜在西岸焦急地朝他挥手。 官军渡河时,高起潜被留在了西岸。没想到这个决定让他逃过一命,也没有受到毒烟的侵害。 可是看到过河的主力土崩瓦解,高起潜就知道大势已去。 为今之计,能救得一个是一个了。 然而对于高起潜的呼唤,朱大典能够回应的,只有绝望一笑。 仗打到这个份上,崇祯和朝廷必然不能接受。 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东江叛军再无人能制,甚至连京师都要在叛军兵锋之下瑟瑟发抖。 身为主帅,他罪责难逃,也无颜面对天下人。 绝望笑过,朱大典抽出佩剑,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朱血横空,点缀了大明愈发阴沉的苍穹。 目视朱大典自刎身亡,高起潜愕然过后,恸哭更甚。 你朱大典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我这个皇帝的家奴可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高起潜都想要学朱大典,自杀算了。 奈何他一怕死、二怕疼,犹豫半晌,也拔不出剑来。 眼瞅着叛军逼近河岸,侍卫们忙护着他亡命飞奔,再不敢稍作停留。 是日,沙河大战,朱明朝廷苦心孤诣拼凑起来的最后家底,并没有换来平叛的成功。 叛军利用毒烟和优势的兵力将官军消灭大半。 只有留在西岸和少数官军逃过一劫,其余一万七千余人全都死在了此战当中。 主将金国奇,总兵勒国臣、祖宽、邓玘、方登云,参将杨国柱、王宪、王之富、王武纬,都司金良栋等全部战死。 总兵陈洪范,都司董克勤被俘虐杀。 只有监军太监高起潜、山东巡按谢三宾、督粮通判李茂根率领残部脱离战场。 祖大弼落入水中,漂浮一夜,最终爬上岸后,化妆平民逃过一命。 至此,明朝的平叛彻底失败。 崇祯和朝廷,再也找不出一兵一卒的援军了。 ………………………………………… 沙河之战的结果,第一时间被送到了新军各处。 这个结果,就是一个信号,新军各部迅速行动起来。 茅元仪、柳一元立刻率领第二师全速北上,放高起潜的残兵败将通过后,沿着利津、滨州、武定州、商河、临邑、禹城一线建立防线。 左荣、左永率领第三师沿沂水、诸城、胶州湾一线布置。 至于第一师,率先动手。 初秋的登州城难减炎热,即使是夜间海风徐徐,依旧令人烦躁。 在这烦躁上加了一把火的,是孔有德派人送来的告捷喜讯。 驻守在登州的叛军上下全都疯了,李九成更是在大喜之下放开禁制,允许全军上下摆设酒宴,大肆庆祝。 连名震天下的关宁军都被打败了,朝廷已经没兵了,今后这山东就属于东江镇了。 现在已经不是朝廷想不想打、想不想和的问题了,是战是和,将由东江镇说了算。 即便打进京师去,抢了龙椅坐一坐,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身为叛军统帅,李九成已经做起了美梦,聚拢诸将开怀畅饮,浑然忘了当初叛乱的目的。 时移世易,当初东江镇朝不保夕,叛乱不过是为了求活,自然也就仰人鼻息。 可如今整个山东都要握在手中,朝廷已经无兵可派,又何必看他人脸色? 整个登州陷入了狂欢,叛军上下再无任何警惕。 幽深昏暗的水面很好地隐藏了一切。 连哨兵都没有增派的叛军,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水面上有数不清的竹管正在缓缓移动。靠近了水城的闸口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去。 水城的闸口,是用来限制船只出入的,宽大的缝隙却拦不住人。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院落,有人打开了卧室内的暗门,一个精壮的大汉从洞里跳出来,正是一团团长卫元峰。 在他身后,新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爬出了地道,慢慢汇聚在了院子里。 “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这处院落,乃是情报部在登州的据点。 早在去年夏天,驻守这里的情报人员就在陈雁秋的指点下挖掘隧道。历时一年有余,终于贯通了城内外。 陈雁秋如今和从前的那个如意门三当家完全不同了,一副精干的模样。 “如今城里热闹的紧,早已无人用心防备。咱们有心算无心,夺城必定成功。” 卫元峰拍拍陈雁秋的肩膀,笑道:“这次多亏你们了,回头请你喝酒。” 陈雁秋微微一笑,并没有应承。 进入情报部的时候,左富就告诫过他们,尽量减少人际交往。 一团所有士兵通过暗道进入了城内,卫元峰和政委郭祖新立刻开始部署行动。 “守军没有防备,咱们即刻突袭东门,接应大军进城。” 与此同时,水面上的竹管也终于移动到了水师驻地。水面下,一个个奇奇怪怪的脑袋显露出来,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这些诡异的黑衣人爬上岸后,分成若干小队,奔赴各个指定地点。 夜,更深了! 登州城的热闹更甚,天空中甚至亮起了烟花。 在烟花璀璨的光彩下,武器的锋芒也被掩藏住了。 ------------ 第399章 风云突变 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登州彻底成为了不设防的城池。 虽然辽东诸岛上还有黄龙、尚可喜等明将虎视眈眈,可他们力量有限,面对叛军大势,自保尚且不足。 叛军上下根本就没有想到,有一个潜伏的恶虎在这个时候发动了。 负责攻占水城的是特种部队,赵三阳亲自带队。 他们从水闸潜入进来后,立刻对守军进行了精准清除。 和城里的热闹一样,这里的守军也在大吃大喝。尤其是各个岗哨,几个士兵凑在一起,摆出烧鸡烧鹅,加上一坛子烈酒。 虽然不能和将军们的山珍海味相提并论,可也自得其乐。 哨兵们喝的醉醺醺的,浑然忘记了职责。 以至于敌人都摸到了身旁,他们还在耍乐。 特种兵们从密封的口袋里拿出零件,现场安装成劲弩。经过分工,每人负责一个哨兵。 数支弩箭几乎同时射出,全部命中咽喉,让这些哨兵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就去见了阎王。 一炷香的功夫,整座水城的岗哨就全都被拔除了。 特种兵打开城门,接应了外面的第二团进来。 至于城内的地图,各部指挥官早已烂熟于胸。 赵三阳带着特种部队直扑中军大帐,季从华率领第一营进攻军营,乔双成带领第二营控制战船,参谋长邱仲商带领第三营拿下四周城墙。 掌管水师的,是叛军将领苏有功。 此人贪生怕死,耽于享受,其他将领鏖战时,他就缩在水城里吃喝玩乐,时不时地还掳来民女享乐。 今日全城庆祝,他也在中军营帐里摆开了酒宴,还强迫抓来的妇人裸身跳舞。 叛军将校喝的酩酊大醉,有放浪形骸的,直接抓过妇人当众宣淫。 特种部队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荒唐场面。 赵三阳眉头一皱,怒道:“全部解决了。” 此时也有人注意到了冲进来的不速之客,还未喝问,迎面就被弓弩射死了一批。随即,特种部队的士兵们就手持短刃冲了上去。 血腥味翻涌,立时让还活着的叛军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可惜他们喝了太多的酒,浑身麻痹,不良于行。碰到的又是杀人堪称艺术的特种部队,眨眼功夫就死伤殆尽。 苏有功更绝,连抵抗一下的念头都没有,起身就要逃跑。 结果人刚刚跳起,就感到一抹刀光闪过,随即喉咙里冷风猛灌,眼前陷入黑暗。 特种部队解决的快,其他部队也不慢。 第一营冲进军营的时候,终于引发了战斗。 一时间枪声大作、喊杀震天,刚刚拿起刀枪的叛军在新军的火枪排射下,抵抗全都冰消瓦解。 第二团已经不怕惊动敌人了,因为城里的战斗也开始了。 第一团同样在卫元峰、郭祖新的带领下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营夺取东城门,第二营冲击军营,第三营进攻巡抚衙门。 第一营奔到城门附近时,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什么人?” 卫元峰的警卫员端起火枪,直接扣动扳机。那哨兵“啊”地一声惨叫,从城墙上跌落了下来。 见此,卫元峰火速下令。 “第一连,夺取城门。其余的,跟我上城墙。” 东门这里的热闹荡然无存,守军惊慌失措地想要集合。 第一连冲到城门附近,二话不说,先是一阵排枪打死了要冲过来的敌人,然后手榴弹扔进了城门洞里。 本来守在这里的叛军就不多,很快被第一连肃清。 他们收起千斤闸,推开了城门。 一个士兵跑到城门外,对着远方的黑暗晃动起了火把。左三圈、右三圈,在黑夜里格外的明显。 早已潜伏到了附近的第一师主力立刻行动,朝着城门跑来。 最前面的工程部队纷纷将一辆辆木板车推入护城河,很快连成一片,让天堑变成了坦途。 第一师冲入城内,开始朝着各个既定目标突袭。 而城墙上的战斗也没有什么悬念。 虽然新军是佯攻,但一来守军准备不足,二来火力相差太大。 郭祖新带着人一边往上狂奔,一边命令手榴弹抢先扔到城墙上去。 轰轰轰的连片爆炸声中,叛军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兵力被炸的烟消云散。其余的人吓破了胆,纷纷奔跑,根本顾不得守城了。 郭祖新上了城墙,立刻让士兵们沿着城墙推进,争取把守军都赶下去。 城门处的爆炸声惊醒了正在作乐的李九成等人。 “何人闹事?” 一开始李九成并未想到这是敌袭,还以为是有人醉酒之后胡闹,点燃了火药。 待他走到院子里查看时,手底下的人连滚打趴、满身血污地滚了进来。 “大帅快走,官军进城了!” 李九成吓的一个激灵,还有些不解。 “可是黄龙那厮打来了?” 报信的人不知受了什么伤,同时也搞不清状况。 “不知道哪来的官军,兄弟们根本抵挡不住。” 李九成还以为是黄龙前来夜袭,并不畏惧,吼道:“来人,点齐兵马,随我去灭了黄龙那厮。” 不一会儿,李九成纠集了一支千八百人的队伍,冲出了巡抚衙门。 刚刚来到街上,迎面就看到好大一股溃兵涌来。 李九成一挥手,排枪过去,打死了不少,溃兵再一看是他,登时被震慑住了。 “慌什么?跟着我去杀敌!” 李九成很满意自己的御下能力,但下一刻,他自己就被吓破了胆。 但见极远处炒豆子一般的火铳枪声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叛军风吹稻子一般纷纷被打倒。 李九成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密集和激烈的火铳打法。 正错愕间,街道上爆炸四起。 许多房屋被炸塌,许多叛军被炸死,一团团的黑红气团点亮了夜空,也迅速瓦解了叛军的意志。 李九成也是胆战心惊,但是却不能逃。 叛乱以来,他被推举为叛军统帅。但一直在前面打仗的是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他就在登州大后方坐镇。 如今敌人当前,他要是就这么跑了,今后还怎么做统帅? 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也是火铳兵,李九成觉得可以较量一番。 他连忙让士兵们当街列队,排成两排,装药之后,紧紧盯着前方。 冲来的是一师三团。 团长于立春跑在最前面,也是第一个看到叛军阵列的人。 他连忙吹响了哨子。 还在急速奔跑中的士兵们立刻缓下脚步,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列阵。 对面的李九成看到这一幕,心就凉了半截。 他是老行伍了,一辈子也没有见识过排兵布阵速度如此快的军队。 好在本方列阵多时,算是以逸待劳,胜算更大。 李九成提着一颗心,大声指挥道:“都不要慌,连关宁军都不是咱们对手,还怕了谁来?等敌人进到三十步,听我号令才能放铳。” 随后,他的眼睛就紧紧盯着敌人,估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 他想的是,等敌人接近后,双方排队枪毙,和敌人拼一下火力。 可敌人距离他们尚有百步之遥,就纷纷举起了火铳。 看到这一幕,李九成满脑袋问号。 这么远,何用之有? 同时他还有一个疑惑的地方。 敌人的火铳上,为何不见火星? 新军不给他想明白的机会了,随着于立春的命令,新军在百米外就开火了。 数百声宛如一声的火枪排射下,李九成身边的士卒猛地没了一层。 李九成一个哆嗦,只感到裤裆里湿乎乎的一片。耳朵里又听到了一阵绵密爆裂的枪声,他的兵再次没了一层。 这一下叛军所有人都崩溃了。 他们手中的火铳只能打三十步,而对面的火铳百步外就如此厉害,这是单方面的屠杀啊。 还活着的人什么都不想了,也不管临阵脱逃是什么罪过了,纷纷向后狂奔。 李九成? 他跑的比任何人都快。 都没敢返回巡抚衙门,一路从西门逃出了登州城,黑夜里向着莱州的方向狂奔。 新军的武器虽然更加先进,但士兵们奔跑的速度却和叛军是一样的。所以李九成有心要跑,他们也没有办法。 而还留在登州城内的叛军,则全都成为了新军的盘中餐。 黎明时分,登州城内的战斗彻底结束。 新军共击毙、俘虏三千一百多人,叛军仅有数百人逃走。最难得的是,登州水师的所有战船无一受损、无一逃脱,全都落入了新军手中。 叛军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在前面大胜官军,却被别人黄雀在后,连最重要的登州都丢了。 ------------ 第400章 大起大落 莱州。 沙河大胜,让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的狂欢更甚登州。 光是庆祝还不够,孔有德让人将被俘的谢琏和屈宜扬也带了上来。 “谢中丞,朝廷无道,欺压良善,如今损兵折将,实乃自取灭亡。你看看,我东江镇兵强马壮,原可做朝廷干城。奈何陛下为奸人蒙蔽,方有今日之厄。想来经此一役,朝廷当能满足我们兄弟之愿了吧?” 群狼环伺,谢琏怡然无惧,猛地瞪圆了眼睛,对着孔有德喝骂起来。 “无耻逆贼,上欺天恩,下辱黎民,祸乱江山,杀人盈野。如今还想巧言令色,蒙蔽朝廷?你们等着吧,朝廷必然与尔等不死不休。” 这一番舌绽惊雷,当真是令叛军诸将勃然变色。 他们全都想到了大明一直以来的德行。 不称臣、不纳贡、不议和。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昔年土木堡之变,英宗落入瓦剌之手,朝野上下却死战到底。今日打成这般局面,以大明的刚烈,只怕真如谢琏所言,朝廷后续会以命相搏。 他们如今攻占的,不过是山东一隅之地。 想想大明之大,倘若真的尽起刀兵围剿而来,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 只有一人桀骜不驯,当场跳了出来,一脚将谢琏踹到。 “麻辣隔壁的,老子们当初为了朱家皇帝血战辽东,连命都不要了。你们却在背后使坏,还伤了义父性命。要说有仇,也是老子找你们报仇。” 不是别人,正是毛文龙的义子毛承禄。 听他提及辽东旧事,谢琏闭嘴不言,然面色倔强,目光里更是仇恨与蔑视交加。 当年的是是非非,如今已经说不清楚了。 可东江镇叛乱,杀的血流成河,更是导致朝廷损失惨重。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再多言语也不过苍白无力。 孔有德走出来,拦住毛承禄,说出了目的。 “事已至此,胜负已分。不管皇帝作何想法,恐怕也没有兵马可派。我们兄弟的意思,是请谢中丞跑一趟,告诉皇帝,倘若从今以后将山东交由我们手中,则我东江上下依然是朝廷之臣。皇帝要是不答应,咱们就亲自去京师城下和他说。” 谢琏偏着头看着这些叛贼,半晌后嘿嘿冷笑不止。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山东乃朝廷咽喉所系,岂容尔等在此猖狂?老夫一时不察,上了你们的当,懊悔终生。休想让老夫为你等所用,劝你们死了这个心吧。” 毛承禄拔出刀来,喝道:“老匹夫,朱大典、金国奇、徐从治我们都杀了,真以为不敢砍了你的脑袋?” 谢琏挣扎着拔起来,昂首挺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要杀要剐,且随你们。我辈忠心为国,血铸青书,岂会在乎尔等暴强凌辱?” 说罢,他突然转头看向闷声无言的屈宜扬,斥骂道:“便是你这等误国殃民的小人,才致今日之祸。不杀你,何以平民愤?” 屈宜扬吓得一个哆嗦,连连摆手。 “下官……下官……实无私心……” 谢琏手中没有东西,摘下帽子朝屈宜扬砸去。这还不算,他还想扑过去打屈宜扬。 脚步刚刚迈动,一柄尖刀从后面透过胸膛。 杀了谢琏,孔有德仿佛杀一只鸡似的。又找上屈宜扬,笑眯眯地道:“屈大人,多谢你来回奔走,让我东江方有今日之局。说起来,屈大人是我东江的大恩人呢。在下明白大人立功扬名之心,今日便回报大人。只需大人回到京师,把我等的意愿告知皇帝,促成和局,相信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屈宜扬枯坐如朽木,木着一张脸,只是喃喃地道:“朝廷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 孔有德只是不听,当日便将他和几个随从赶出了莱州城。 屈宜扬已经明白,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天下虽大,已无他的容身之所。 此时再回想先前的奔波努力,竟全成了愚蠢的笑料。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名垂青史,全都化为了泡影。 后续朝廷追究之下,只怕满门都难逃一劫。 恍惚间,走到沙河岸边。 空气里的血腥味依旧在浮动,放眼望去,河岸两边尽是数不清的死尸。 每一具倒毙的尸体似乎都要站起来,冲到他的面前,责问他为何听信叛军的话,害死了他们。 屈宜扬面色惊恐,步步后退,一只脚跌进了水里。 回过头来,通过浑浊的水面,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不人不鬼的倒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屈宜扬彻底绝望,不顾随从的呼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了河水当中,最终不见了踪影。 岸上的随从见屈宜扬自尽而死,面面相觑,还得回去传信。 ………………………………………… 初秋的皇宫已有零落之颓,宽大的殿宇之间阴风阵阵,不知吹落了多少生机。 “杀啊……冲进去……把里面的杀光……崇祯小儿,今日便送你去见你的祖宗……” “啊……” 崇祯一声惨叫,从暖榻上猛地坐起,呼哧呼哧的剧喘中,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帐外的小太监忙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帮他宁心静气。 崇祯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紫禁城被攻破,不知道冲进来了多少人。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衣衫褴褛的农民、还有缀着金钱鼠尾的女真人,也有打着东江旗号的乱军。 似乎还有什么人,一时也记不清了。 这些人都想要他的脑袋,不知道多少柄刀朝他砍来,似乎要将他剁成肉酱。 好一番折腾,他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四处看看,还在自己的寝居当中,内心方才安稳一些。 “几时了?” “回皇爷,寅时三刻。” 崇祯脑袋晕晕乎乎的,问道:“今日可有朝会。” “今日并无朝会。” 崇祯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勤勉的皇帝,和他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祖父不一样,从不缺席朝会。 既然今日没有朝会,他便想趁机多睡一会儿。 就在他要重新倒下的时候,寝居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快速迫近。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到。 “皇爷,山东急报!” 崇祯睡意顿消,忙道:“速速呈来。” 如今天下诸事,山东最令他关心。 毕竟那可是大明最后的一点可用之兵了,平叛与否,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安危。 殿门打开,来人裹着冷风进来,愣是让崇祯打了个哆嗦。 可当来人通报了消息后,崇祯的哆嗦就变成了摆子。 “皇爷,山东八百里加急传讯,天军日前与叛逆战于沙河,天军大败。山东巡抚朱大典自戕,统兵官金国奇、祖宽、勒国臣等战死,仅监军高起潜、巡按谢三宾等少数人等逃回……” 使者带着哭腔的报讯中,崇祯身躯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噗………………” 终于一口老血喷出,整个寝帐狼藉一片。 崇祯什么也没说出来,仰面就倒,竟然昏厥了过去。 随侍的太监吓坏了,慌忙扑上来,刺耳的吼叫声更是响彻后宫。 “来人呢,快来人,快去传太医!” 崇祯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塌前围满了人。 周皇后、王承恩、曹化淳三个最亲近的人守护在身前,周延儒、温体仁、吴宗达、郑以伟、梁廷栋、李长庚等部院阁臣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英国公张之极、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在另一边,全都阴沉不语。 锦衣卫吴孟明、韩川亲自把守着殿门口,目光里满是杀气。 “陛下醒了。” 这一声可不得了,所有人都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纷纷冲到塌前。 崇祯不顾虚弱,颤颤巍巍问道:“山东……山东可属实?” 众人无言,脸色晦暗颓败。可正因为如此,更让崇祯绝望。 崇祯闭目叹息,眼角清泪滑落。 “难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明江山吗?” 周皇后看着丈夫虚弱的模样,不由扭头瞪向群臣,希望他们能够想个办法。 周延儒会意,忙踏前一步。 “陛下,此战虽败,然叛逆亦为我天威所慑,遣使求和。山东之局,似可而解。” 崇祯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 “可又是逆贼巧舌之术?” 周延儒咬咬牙,实话实说。 “叛逆有言,请求朝廷割让山东。以臣观之,似为肺腑之言。” “哈哈哈……哈哈哈……” 崇祯一边笑一边咳嗽,目光里尽是苍凉。 “割让山东?割让山东?山东没了,大明还在吗?” 群臣肃然,无人回应。 时局如此,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而且于他们而言,可战之兵已经损失殆尽,叛军能够求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不知道病榻上的皇帝,能不能接受这屈辱而苛刻的条件? ------------ 第401章 登州水师【周一求月票】 将近午时,登州城内的战斗终于平息。 左梦庚、李邦华、孙元化等人在卫兵的簇拥下,走进了这座大明第十镇。 因为战斗进行的很快,新军的战斗力又太强,所以城内的破坏并不是很严重,陆城和水城的城墙甚至都完好无损。 放眼过去,叛军俘虏全都被看押在校场上,起码有数千人。 对这些人,左梦庚并不会客气。 “全都送到梁山矿场去,能不能活下来,看他们运气了。” 这些都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处以极刑都不会有冤枉的。 奈何如今人力资源短缺,尤其是矿场等危险工作更是急需劳力。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左梦庚才没有明正典刑。 重回故地,孙元化当真是百感交集。 就在去年,他还在这里威风八面、号令八方。仅仅数月过去,他已经成为了这里的过客。 这一次接收登州城,因为孙元化本是登莱巡抚,对这里十分熟悉,所以跟着过来协助接管。 至于这边的行政管理人员,左梦庚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孙元化。 这位就好好地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好了,真的不是行政人才。 登州行政委员会的负责人,经过商议,大家一致推荐了张继孟。 因为临清兵备道的职务在身,所以张继孟一直都在军中挂职。可他还有山东巡按的官职在,严格意义算起来是文官。 张继孟本身对军事也不是很懂,留在军中误人误己。 加上他地位尊崇,不好安排。这一次夺下登州,恰好给了他转变的机会。 李九成匆匆败退,导致登州城的文档资料一应俱全,方便了新军的接收。 “登州原为军镇,本地百姓也多以此为生。耕田有限,大多为山地。今后失去军镇的作用,经济发展是个难题。” 整理好黄册,张继孟做到了心里有数,同时也跟左梦庚诉苦。 按照新军的规划,拿下山东后,登莱将失去原来的边镇职能。而没有了大军在此驻扎,也不需要支援辽东的话,显然各种资源也不会往这边划拨。 这让张继孟颇为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发展本地经济。 他可是有雄心壮志的,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干一辈子。 现在他还是阵营大佬,地位尊崇,可要是拿不出政绩来,将来即便想要上位,也是困难重重,难以服众。 左梦庚却觉着,张继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登州虽然失去了水师驻扎,但整个登州府却大有可为。别的不说,单单是招远的金矿,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俗话说,中国黄金在山东,山东黄金在烟台。 此地丰富的金矿早在宋代就开始了发掘,如今更是朝廷重要的财源。 现在既然落入了新军手中,左梦庚当然不打算放过。 而除了金矿,左梦庚对登州还有别的规划。 “蓬莱除了靠近辽东,再无其他长处。以此为府治,不利于长久发展。我的想法是,将府治迁移到福山去。利用那边良好的深水港区,发展海洋经济。待将来和海外建立了经济往来后,给你们登州府一个开放口岸。” 福山,就是后世的烟台市区。 以突出海中的芝罘山和东南的烟台山恰好形成了一个辽阔而开放的深水港口。 不管多大排水量的轮船都可以在这里靠岸,而且距离深海更近。 听到他的想法,张继孟才算是满意。 “那成,待这边局势稳定后,我们就开始研究迁址。” 登州这边,最为左梦庚看重的,其实是登州水师。 左梦庚南下松江府后,早就有了发展海军和海运的想法。 奈何麾下在这方面一穷二白,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最重要的,就是没有船。 就是连造船的工匠都没有。 这一次趁着东江叛军没有逃去辽东之前攻占了登州,于是登州水师和那些成熟的造船工匠,就全都落入到了他的手中。 “全凭特种部队,拿下整个水城才会那么顺利,所有的船只一艘都没有逃脱,全都在这里。” 向左梦庚汇报的时候,季从华十分骄傲。 他们二团的任务就是夺取水城和缴获船只,完成的这么好,季从华当然有资格骄傲。 站在水城的城墙上,看着港湾里满满当当的船只,左梦庚仿佛看到了中华神舟铺满大海的雄伟景象。 “有了这些船,咱们就等于打开了天地。从今往后,再不用靠运河与松江府商贸往来了。” 登州一战,新军共缴获福船六十艘、海苍船三十艘、艨艟四十五艘、沙船二十八艘,加上网梭船、鹰船、连环船、火龙船等各种船只,足足有近两百艘之多。 之所以会这么多,只因先前东江叛军俘虏了天津水师。 也就是说,落到新军手中的,乃是两个水师的舰船总和。 其他人看着满满当当的船高兴万分,左梦庚却只是略微喜悦。 “这些船全都不堪大用,拿来运货和训练水兵尚且可以,到了深海之中,完全不是欧罗巴人的对手。还得等咱们的新船造出来,形成了规模后,才能称霸海洋。” 实地看了明代水师的军舰后,左梦庚愈发庆幸先前执意要打造盖伦船了。 登州水师的这些船,即使是最大的福船,都无法布置重炮。即使是大将军炮和佛郎机,每艘船也不过仅能装载四门。 这点火力,在大海上碰到荷兰人、西班牙人的舰队,纯粹就是送菜的。 不过有了这批船只,最起码两件事可以成行了。 一个是组建海军,可以用这些船来训练士兵;还有一个就是在山东和松江府之间来回运输,避开运河上的关卡。 而除了船,最重要的当然是人。 船没了,还可以再造。 要是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海军。 “参座,这些就是工匠。” 造船工匠们很惨,只看他们的样子,就令人不禁满眼辛酸泪。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然而这些工匠中的许多人还穿着破旧的单衣。 和越来越坏的天气相比,登州的局势让工匠们也有些麻木。毕竟短短时间内,城池三易其主,工匠们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 这种情况下,左梦庚请出了额弘略。 他之前就在登州负责造船和造炮,因此和工匠们最熟悉。 有额弘略在,工匠们终于有了活力。 “将军,俺们早就断顿了。叛军要俺们修船,才给了一些粮食。可谁家里都好几口子,那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家里的娃还小,肚子饿就哭叫,让人心疼呢。” 左梦庚立刻下令,新军将一批物资调运了过来,分发给了这些工匠。 每人都分到了一袋子米面,除此之外,还有油、盐以及一些蔬菜。 看着到手的东西,工匠们全都嚎啕大哭。哭够了,他们全都跪倒在左梦庚面前。 这表示从今以后,他们就把命卖给左梦庚了。 左梦庚接受了这份效忠,让工匠们将粮食先送回家,安顿好了家人。回过头来,才说起对他们的安排。 “额弘略你们都认识,他现在为我造船。今后我这里要造很多很多的船,所以需要大量的工匠。不过造船的地方不在这里,需要你们搬到南面的胶州湾去。如果有人不愿意去的,现在就说出来,我这里也好安排。” 听说要离开故土,工匠们议论纷纷,不少人都面露不舍。 可他们刚接了左梦庚的粮,不知道拒绝的话,这位将军会不会翻脸。 “将军,胶州湾远不远?” 左梦庚愕然,这才发觉工匠们连基本的地理常识都不知道。 “呵呵,不远,就在青州府。从这里南下,三五日便能到了。” 听说胶州湾很近,工匠们多少安心下来。 左梦庚趁势开出条件。 “在我这里干活,吃得饱、穿得暖不说,工钱也从不拖欠。你们当中谁要是手艺好,干的好,还能提升报酬。即使是小工,每月也有八百文的工钱。” 此言一出,工匠们全都惊了。 一个月八百文的工钱…… 从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即便是孙元化在的时候,给他们开出了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可经过各级官吏和管事的层层剥削,最终到他们手里的,能有三百文就不错了。 就这儿,还是他们给足了孝敬才能到船场来干活呢。 现在到新船厂去,只要肯干活就给八百文工钱,工匠们再傻也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 第402章 远来之人 这一次夺取登州水师,收获颇丰。 额弘略等人转了一圈回来,告知了左梦庚一个好消息。 “将军,这里储存的木材全都完好无损。我们打造战舰的材料有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崭新的战舰了。” 登州这里既是水师驻地,也是造船厂,因此储存了海量的上等木料。 决定将海军驻地放在胶州湾的时候,原料是左梦庚十分头疼的问题。 山东不是没有树木,但并非树木砍伐下来就能用于造船的。别的不说,单单一个木材解吸,就起码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 虽然左梦庚对海军的建设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能快一点当然更加开心了。 现在缴获了登州水师,收获了大量可以直接使用的木材,一下子就解决了造船的问题。 不过左梦庚却看向另外一人。 “卫青昭,图纸你们都吃透了吗?” 年轻人是左庄学堂第二届的毕业生,制图非常厉害,计算能力也名列前茅。 本来徐若琳是打算留用的,被左梦庚要了过来,加入了额弘略的团队,负责军舰建造。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第一道难题,就是吃透左梦庚给出的盖伦船的图纸。 小伙子很有踌躇,但还是实话实说。 “参座,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有些数据还没有完成论证。不过我们将船进行了小型化处理,建造的难度降低了不少,很快就能投入制造。” 左梦庚拿出的胜利号图纸,可是一级战列舰,排水量足足超过了三千五百吨。 以目前大明的造船技术,是绝对不可能建造出来的。 因此他提出了小型化的概念,减小建造难度。 目前看来他的想法具备可行性,额弘略、卫青昭等人已经有所进展。 当然了,这其实还要归功于如今海上的主流船型都是盖伦船的缘故。 虽然各国的盖伦船都略有不同,可大同小异,额弘略等葡萄牙人吃透英国人的建造技术,并非什么难事。 船的问题解决了,工匠的问题解决了,材料的问题也解决了。 摆在新军面前的,还有水师战俘的问题。 当看到战俘时,左梦庚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只见偌大的空地上,战俘在被看押中居然分成了三个部分。互相之间都离着远远的,间或还有辱骂声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乔双成也是哭笑不得。 “参座有所不知,这些俘虏原本隶属于三个部分。有原本登州水师的,有东江叛军的,还有一部分是原天津水师的。” 左梦庚明白了,这是一口气抓了三拨人。 而除了东将叛军,另外两拨人对目前的处境都不是很满意。 一个操着相声口音的将领嗓门贼大。 “俺们可是打天津来的,也是官军。好么,把俺们也当成叛贼喽?这上哪儿说理去?等俺禀告了朝廷后,看咋德楞你们吧。” 旁边的新军战士抬手就是一枪托,砸的他哭爹喊娘,老老实实地抱头化为了鹌鹑。 对这些人,无论原本是哪儿的,左梦庚都不在乎,只是吩咐道:“对他们进行甄别,有技术的、有能耐的、品质不坏的,就吸收过来。其余的,押送到胶州湾去修码头。” 他不在乎,但是有人在乎。 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绝美的景致,却拦不住赶路人。 登州城门口,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看着戒备森严的样子,几经踌躇,不敢上前。 先前他一直逗留在栖霞,昨日听闻官军收复了登州,这才急匆匆赶来。 可是看到城门口的士兵盘查严密,又让他十分害怕。这万一遭遇不测,身死事小,父亲的托嘱该怎么办? 他站在路旁看了一会儿,结果发现百姓们进出如常。虽然那些士兵挨个盘问了,但是并不为难。 进进出出那么多人,那些士兵竟然连索要钱财的都没有。 这多多少少让他安了心,一咬牙,迈步上前。 一个年轻的军官拦在了他的面前,问道:“这位先生,从何处来?” 彬彬有礼的称呼,令文士很是意外,痛快答道:“河南,归德府。” 军官眉头一皱,继续问道:“你的路引可在?” 文士忙拿出来递上去,军官接过一看,发现了猫腻。 “先生可是官身?” 原来每个人虽然都有路引,但上面还是略有不同。这位文士的路引上,居然有河南按察使司、巡按的大印,这可是寻常百姓触碰不到的。 文士拱拱手,略微说了一些。 “家父曾在朝为官。” 军官将路引还给他,让开了道路。 见果然顺利,文士长出了一口气。一边进城的同时,一边注意观察。 他发现这伙收复了登州城的官军,和以往见识过的略有不同。 这些官军的军服虽然大体上和明军差不多,可更加利落规整,裁制上也有很多的区别。 尤其是这些官兵都没有配穿战袄,下半身的裤子显露在外。脚下穿着的鞋既非布靴,亦非草鞋,而是一种样式古怪的棉鞋。 文士的父亲曾是朝廷大员,对于军伍颇有心得。文士在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略懂一些。 他发觉这伙官军的火器普及率非常高,几乎每个士兵都手持火铳。 他在火铳上并没有看到药池,而且火铳的样式与明军所用的鸟铳完全不同。阳光照在上面,枪管烁烁闪光,足见其精良。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官军? 带着满腹疑问,文士走进了登州城。 而城内的一切,才更加令他意外呢。 在他想来,刚刚经历大战,城内必定残破不堪,生灵涂炭。 结果道路两旁的店铺已经开门营业,路上的行人更是步履安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古怪,真是古怪!” 文士嘀咕了一句,幸好记得正事,拦住一位路人请教。 “二哥请了,敢问戚府怎么走?” 路人笑了。 “在这登州城,还有人不知道戚府在哪儿的?” 他给指引了方向,文士谢了,一路寻去。 登州卫旁的一处精致大院,如今大门紧闭,内外隔绝。仿佛这座城里发生的一切,都和里面的人没有关系。 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此时就端坐在院中的槐树下,手中虽然捧着书册,目光却是游离。 院门被突兀敲响,室内奔出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中年男子,全都面带凄惶。 “老爷……” 老人虽面色苍凉,却稳如泰山。 “稍安勿躁,我戚家与世无争,不管城头变幻大王旗,都可高枕无忧。” 说罢,他示意那个中年人去开门。 中年人小心翼翼打开院门,就看到外面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领头的看不出官衔,大约是个小旗。 军卒上门,令中年人无比紧张。 “不知几位军爷有何贵干?” 那“小旗”却很客气,举手至眉,似乎是什么礼节。 “我们是新军的,负责维持城内秩序。如今城内的叛军已经肃清,市面恢复,请府上安心便可。如需什么帮助,可到街口的哨兵那里通报。” 中年人狐疑不已,没想到这些兵丁上门,居然不敲诈勒索。 “多谢相告。” 那小旗便点点头,带着人径自去了。 中年人楞在门口半晌,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生平首次见到这等彬彬有礼的丘八,竟不扰民。 他并没有看到,那小旗走了几步后,回头看着府门上的牌匾,也满眼疑惑。 “戚府?” 中年人关了门,回到老人身边,禀告道:“父亲宽心,是几个军卒上门,满以为要勒索钱财,正准备使些银钱打发了。可他们就问了几句话,还说市面已经平静,可以放心出门,便走了。” 老人和他一样,惊奇不已。 “那些士卒没有扰民?” 中年人又返回去,打开院门,趴在门缝上观察。 就看到那小旗官带着人一家一户地敲门,待里面的人出来后,只说了几句话便远去,并没有任何索要钱财的举动。 一家人啧啧称奇,对于这收复了登州城的官军更是摸不着头脑。 ------------ 第403章 忠义之后 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交谈的三人。 中年人脸色突变,跺足激愤。 “果然,天下间哪有不贪财的丘八?真当我戚家无人耶?” 老人肃然,喝道:“不可胡来。” 眼见着中年人愤愤不平,老人叹息不已。 “今时不同往日,戚家能保平安,已是邀天之幸。幸得你祖父威名尚存,切莫冲动,害了阖族性命。” 中年人自然明白老人的苦涩,也不敢肆意妄为,再去开了门。 出乎他的意料,门外的却不是军卒,而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文士。 见主人家出来,文士不敢怠慢,致礼问候。 “敢问仙居可是戚少保故里?” 对方谦逊的气质令中年人好感大增,忙道:“正是家祖,不知先生何来?” 中年文士忙整理衣衫,抱拳施礼,自报身份。 “学生归德府袁伯应,家父节寰公曾为登莱巡抚,与贵府老大人有旧,特命学生前来拜会。” 中年人哎哟一声,惊喜莫名。 “快请进,快请进。” 将来人引入府中,中年人朗声通禀。 “父亲,袁老大人公子来拜访您了。” 窝在竹椅中的老人刹那间颓靡尽去,重现红光,不需旁人搀扶,竟利落站起。 远远地看到来人,不知为何,恍惚间竟梦回当年。 “像,实在是太像了,竟和老大人如出一辙。” 不待来人有所表示,他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 “贤侄快好好说说,老大人贵体康泰否?” 中年文士热泪盈眶,唏嘘道:“家父已不良于行,然言及当初登莱故事,依旧历历在目。今见叔父虎威不减当年,回去告知家父,必令他老人家宽慰。” 老人哈哈大笑,即便是家人也许久没有见过他如此畅快了。 “当初令尊主政登莱,诸君同志齐心,砥力互助,辽事一时安稳。满以为戡乱平虏近在眼前,却不想国事惆唐至斯。” 这远从归德府而来的中年文士,名叫袁枢。他的父亲,就是曾经的辽东铁三角之一,大名鼎鼎的袁可立。 登莱历任巡抚,最得人心而功绩最显者,非袁可立莫属。 孙承宗、袁可立、李邦华在时,辽东局势最为平稳。 因此登莱这边对袁可立推崇备至,即使时隔多年,仍旧对他钦佩不已。 正是有这个基础,袁枢才会千里迢迢赶来。 “实不相瞒,小侄此番远来,乃是家父受沈氏所托,专为营救沈臣山的。叔父可知他的消息?” 听闻袁枢的来意,老人无奈摇头。 “自从登州城破后,老夫便闭门不出。幸得祖上荣光,叛逆也不曾登门骚扰。然城中情形,亦一无所知。他乃忠良之后,就怕不辱先人之志,已经……” 话虽然说不下去了,但意思谁都明白。 可袁枢千里迢迢跑来,最起码要探听到故人的情况,回去也好同父亲交差。 “叔父可知这收复登州的是哪位将军?小侄进城时,发觉这位将军麾下格外不同,竟不骚扰百姓,颇有少保遗风。” 旁边的中年人不由得哼了一声,显然对于他将官军和祖父相提并论很是不满。 袁枢并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中年人有资格这么骄傲。 老人却道:“城头变幻大王旗,这登州城三易其主,是非成败也难以理顺。老夫不过一闲云野鹤,躲在小院里自得其乐尚可。出去碍人碍己,殊为不当。这城内官军,却不知是何人部属。” 听闻老人的话,袁枢颇为悲愤。 “戚少保乃大明定海神针,叔父亦是大将之才。偏偏这朝廷就容不得人,致令小人得志,江山日颓。” 老人年纪大了,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愤怒。 “既然是老大人所托,老夫虽老,却不能袖手旁观。光宗,去准备一番,老夫亲自出马,去会会这位破敌的将军。” ……………………………………………… “你说谁前来拜访?” 左梦庚正与李邦华、张继孟等人商讨登州未来的发展问题,得到卫兵的禀告,一时竟迷糊了。 “戚少保的后人?戚少保的后人就在这登州吗?” 戚继光诶! 你可以不知道明朝的皇帝都有谁,但你不能不知道戚继光。 这可是所有中华男儿的偶像啊! 就连左梦庚都十分懊悔,恨晚生了几十年,不能一睹戚少保的风姿。 没想到戚少保的后人居然主动前来拜访。 和他的惊讶不同,李邦华则是另一番喜悦。 “袁伯应那臭小子来了?快去请来。” 这边大家也不敢怠慢,纷纷迎出,两边在院子里碰着。 就看到一个老人,带着两个中年人十分紧张地走来。 可其中一个中年人看到李邦华后,竟发出惊叫,随后快步上去。 “可是孟暗叔父当面?” 李邦华哈哈大笑,扶起中年人,笑骂道:“听闻你小子文名扬于天下,和东南的年轻士人彼此唱和,原以为耽于名声。看来到底有乃父几分风姿,竟敢独闯登莱。” 袁枢嘿嘿傻笑,立在李邦华身边,宛如子侄。同时好奇地打量被簇拥在中间的左梦庚,想不明白这比自己还小一轮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邦华则迎上那老人,问道:“可是戚佥事?” 那老人得了袁枢通报,不敢怠慢,以大礼问候。 “卑职戚祚国给中丞大人请安。” 李邦华却没有好脸色,而是喝问道:“叛贼夺城,你身为登州卫指挥佥事,缘何却不杀贼护城?” 戚祚国更显谦卑。 “中丞容禀。卑职虽为指挥佥事,然登州卫早已名存实亡。诸般兵权尽在巡抚衙门,卑职无一兵可用啊。” 左梦庚在旁边看着,心里既好奇又失望。 原以为见不到戚继光,见到戚继光的儿子也能了却一番夙愿。可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戚继光的长子戚祚国不过一垂垂老朽。 而且作为名满天下的戚继光后代,竟然如此卑躬屈膝,完全打翻了他的印象。 他又哪里知道,明朝文贵武贱,莫说戚祚国了,就算是戚继光活着时,面对文官也照样抬不起头来。 当初戚继光给张居正的书信里,可是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的。 戚继光的功绩和威名,多在后世为人称颂。 可在当下,尤其是在大明的文官眼中,并不觉得戚继光多么了不起。 更何况戚祚国之前仅仅是登州卫指挥佥事,和李邦华这种天津巡抚差距甚大。 要不是身为戚继光的儿子,戚祚国连凑到近前的资格都没有。 左梦庚一边新奇地看着明代的文武相处之道,一边打量起袁枢来。 这位和他爹袁可立一样,也是历史名人。而且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各种名画上用印,以至于后世鉴定古画,只需看有没有他的印鉴就行。 只要有,那就一定是真的。 和乾隆的字一样,十分泛滥,令人又爱又恨。 袁枢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没有弱了他爹的名声。明亡后,矢志抗清,最终绝食忧愤而亡,气节名扬千古。 故人寒暄后,李邦华把戚祚国和袁枢引到左梦庚面前。 “此乃我军主帅,东昌协参将左梦庚左中恒。如今登州大小事务,由他做主。你二人有何请求,寻他便是了。” 戚祚国和袁枢齐齐一惊,拱手致敬。 “怪不得登州旦夕而下,原是左将军亲至。以左将军之能,平定叛逆指日可待啊。” 戚祚国就住在山东,平素和张可大等人多有来往,对左梦庚的名声那是如雷贯耳。 袁枢也不停打量,心里一个劲地犯嘀咕。 清水关一战传遍天下时,袁可立也在家中高兴万分,对左梦庚的赞誉连绵不休,以至于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今日当面,见左梦庚除了高大魁梧外,竟未及冠,实在是奇人异相。 尤其是他注意到,李邦华竟站在左梦庚身侧靠后的位置,隐隐以左梦庚为主,更是十分诡异。 李邦华一个江西人,辞官之后没有归乡已经颇为蹊跷了,更以堂堂尚书之尊让位于区区一个参将,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 第404章 对峙【元宵快乐!】 “左参座,不知可有水师指挥佥事沈臣山的消息?” 虽然察觉到了许多异状,可袁枢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袁可立早已致仕,年岁已高,不太能帮他遮风挡雨了。 想通这些,袁枢直接道明前来目的。 可左梦庚哪儿知道沈臣山是谁啊,被他问的一脸迷糊。 好在登州水师如今都在他的手中,他只需一声令下,自有人去寻找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被抬了进来。 样子有些惨,骨瘦如柴,浑身血污,左边耳朵还没了一半。 “臣山兄!” 袁枢一声惊呼,扑了上去,看着对方的凄惨泪眼模糊。 本来想着不招惹是非,可是看到故人的样子,袁枢还是爆发了。 “左参座,不知臣山兄何罪之有,要遭此酷刑?” 左梦庚满脑袋浆糊。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下令对叛军将领动刑啊,难道是下面的人发现了此人什么罪行,因为审讯所以动刑了? 他看向乔双成,后者连忙否认。 “参座,我们接管水城后,此人就这幅模样了。要不是我们安排了大夫,他早已死了。” 那汉子也开了口。 “伯应,我这是被叛逆所害,并非左参座所为。” 说话间,那汉子看向左梦庚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崇敬之意。 “左参座,沈寿岳感谢救命之恩。” 原来此人叫沈寿岳,左梦庚依旧不知道是谁。 “无须多礼,你既然不肯投降叛逆,足见忠义。” 沈寿岳一脸颓丧,显然往事不堪回首。 “余一人忠义又有何用?整个水师落入敌手,登州城更是惨遭荼毒,余有何面目去见先父啊?” 左梦庚看过去,袁枢为他做了解释。 “左参座有所不知,沈臣山乃原登莱水师总兵沈宁海公之子。” 他这么一说,左梦庚登即反应过来。 原来这沈寿岳乃是沈有容的儿子。 沈有容可是名将,而且一生的经历非常丰富多彩。 朝鲜打过倭寇,辽东杀过女真,蓟镇击退朵颜,东沙擒过倭寇,东南平定台湾,澎湖震慑荷兰,登州组建水师。 当初袁可立从登莱巡抚卸任后,沈有容失去了靠山,因此也辞官归乡。 没过几年,他就病逝了。 沈有容共有八子,其中四子沈寿岳、六子沈寿崇、八子沈寿峣最为出彩。 沈寿岳任职登莱道按察司佥事,登州水师指挥佥事,是实际上的登州水师统领。 登州城破时,他就在军中。张可大跑了后,水师群龙无首,沈寿岳竭力维持,奈何无济于事。 待叛军掌控水师后,他们这些原来的将领全都遭到了软禁。 因为他宁死不降,被叛军严刑拷打,甚至准备杀掉。 还是远在前线的孔有德获悉情况,亲自传信,才让他得以活命。 沈有容担任登莱总兵时,专事负责往辽东运送物资,因此和毛文龙、孔有德等人交好。有这层关系在,沈寿岳才保全了性命。 可他依旧被叛军软禁,音信全无。 他的八弟沈寿峣(字景山)随朱大典赶赴山东平叛,心忧兄长,想到故交袁可立在登州人脉不俗,因此写了信,请求袁可立帮忙探查沈寿岳的消息。 这才有了袁枢登莱之行。 也幸亏袁枢来了,否则的话,左梦庚可不知道沈寿岳是谁。对这些旧军官他也没有兴趣关照,指不定被关到什么时候呢。 “景山兄正随朱中丞而来,届时与左参座两面夹击,叛贼必败无疑。” 说起这个,袁枢兴致勃勃。 左梦庚却脸色精彩,不得不道:“各位恐怕尚未获悉,朱中丞所率援军,日前已于沙河战败,朱中丞殉国,金国奇等诸多将领战死,朝廷不会再有援军了。” 刚刚兴高采烈的袁枢等人全都傻眼了。 沈寿岳更是急切问道:“左参座,可有……可有舍弟消息?” 左梦庚默不作声地摇头,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也回答不了。 沈寿峣一个小人物,在这种大事中,并不会被人关照。他的生死,已经没人在乎了。 戚祚国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朝廷援军大败,那岂不是说……如今还能平叛的,只有左参座了?可左参座一协之兵……” 一个协有多少兵马,大家都心里有数。 叛军可是有数万的。 即便左梦庚神兵天降,偷袭了登州城,可是待叛军主力回师,登州城岂不是仍要失守? 可叛军要是再次回来,必定恼羞成怒,一旦破城之后大开杀戒…… 众人已经不敢想了。 左梦庚没去管他们,只是道:“各位稍安勿躁,有左某在此,必不令叛贼踏入登州半步。”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守城。 就在他处理城内事务时,第一师已经西进,前锋逼近了黄县城下。 那夜李九成弃城而逃后,丝毫不敢停留,一直逃到了黄县,才在守军的帮助下稳住阵脚。二话不说,立刻给在莱州的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传讯。 孔有德等人正在大肆庆祝胜利,幻想着割据山东呢,得知登州竟然被攻占了,一时间全都傻眼。 可登州绝对不能有失,因为登州的水师是他们唯一的退路。 孔有德等人立刻点齐兵马,星夜回程,准备夺回登州。 “大哥,好端端的,官军从何而来?” 黄县城内,孔有德先行赶到,见李九成负伤,关心之下,还是想要解开谜团。 李九成颇为丢人。 “真真是见了鬼了,你们的大军就在西面,天津的水师也早已落在了咱们手中,我到今日也想不通,这伙官军从何而来?” 叛军诸将议论纷纷,可是谁也都想不明白。 李应元却发现了盲点。 “父亲,可知领兵之将何许人也?” 这个李九成还是不会疏忽的。 “如今这山东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东昌协的左梦庚了。” 孔有德眯着眼睛,琢磨了一番后,露出自信满满的笑意。 “倘若是此人的话,那便无关紧要。区区一协之兵,如何能扛我数万精锐。” 想起那夜新军犀利的枪炮,李九成格外谨慎。 “兄弟,切莫大意。想那左梦庚乃世之名将,连鞑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孔有德浓眉一横,朗声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大哥莫慌,且看兄弟我拿了那左梦庚的脑袋,为你报仇。” 李九成默然,良久之后,挤出笑脸。 “呵呵呵,好,此战胜负,全看兄弟你的了。” 孔有德摆出单纯的面孔,直接下令。 “陈参将,你立刻率领斥候渡河,查看了敌情回报。” 陈有时领命,带了三百骑兵,出城东去,渡过黄水,打算奔赴登州。 可是才将将走出十余里路,迎面烟尘滚滚,很快一支骑兵杀到了近前。 硕大的“左”字旗表明了身份,也着实吓坏了陈有时。 不是说左梦庚只有一协之兵嘛,缘何光是骑兵就数千人了? 眼瞅着对方兵甲精良,军阵威武,陈有时心虚胆怯,忙掉头就跑。 饶是如此,仍旧被干掉了三十多人,方才跑过了黄水。 伫立在黄水岸边,看着叛军斥候远远去了,王思仪掀开面甲,嗤之以鼻。 “就这德行,居然能将官军打的屁股尿流。我看呢,这天下间也没有什么强兵了。” 左世凑趣道:“有团长你这当世第一猛将在,谁敢称勇?” 王思仪并没有高兴,哼道:“都听好了,这一次咱们骑兵团必须打好了。凭啥左荣那小子都成师长了,咱们还是骑兵团?咱们也得是骑兵师才成。” 众人哄然称是,各自散开,隔绝了黄水两岸。 下午时分,左梦庚、白小七、贾云志等人跟随工程部队先期抵达黄水东岸。 “周围都是平原,蔚阳山和刘家大山至关重要,必须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其余地方必须建好工事,要在东岸多多消灭叛军有生力量。” 查看了地形后,左梦庚迅速拟定了作战方案。 放弃黄水沿岸,后撤五里,以蔚阳山和刘家大山为依托,在刘家村、曲家庄一线建立阵地。 这样一来,新军的重炮就可以安置在刘家大山上,覆盖更大的战场范围。 工程部队得到命令,立刻开始行动。在后续到达部队的帮助下,北起海岸,南至沙冢子,建立了沟壑纵横的完备工事。 以第一师的兵力,刚好可以覆盖这些地域。再往南一直到小巨山一带,则交给了骑兵团流动防守。 叛军要想进攻,只能从这一带打。 可以说,新军堵死了叛军要夺回登州的必经之路。 ------------ 第405章 大战 蔚阳山,峰分九座。 传闻八仙前往蓬莱聚会,途经此地,被美景所引,逗留不前。 恰逢太上老君遇见,九位仙人各展神通,分别变了一座山峰出来,因此有了蔚阳山。 仙人遗迹今犹在,蔚阳山下却变成了大工地。 数不清的人在大地上往返奔驰,挥舞着工具将平坦如镜的大地变成了蛛网交错一般的壕沟。 白小七在卫元峰、季从华的陪同下,一一检查本旅的阵地。 突然看到一处,疾步过去,对着刚刚垒好的土墙就是一脚。哗啦啦的一阵乱响,土墙登即塌了半边。 白小七虎目含威,吼道:“这谁打造的工事?” 旁边的士兵胆战心惊地凑上来。 “报告旅长,这是俺们排的防御阵地。” 白小七指着松松垮垮的土墙,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 “这什么破玩意儿?混弄鬼呢?” 士兵们被骂的抬不起头来,也让卫元峰跟着丢人。 “你们都不想要命了是吗?叛军可是有重炮的,就这土墙,能防啥?还愣着干什么?重新构筑工事。我告诉你们,谁再敢偷工减料,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老子就要了他的命。” 一群士兵吓破了胆,连忙抄起工事,将不合格的土墙拆了,重新垒建。 白小七就在旁边看着,不时指点。 “背后的土墙不要垒实了,上面泼一层软土,还要浇水。” 有士兵不懂,问道:“旅长,为啥呀?这么弄还不如俺们垒的土墙呢。” 白小七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垒的那破墙在正面,叛军的炮弹打来正好砸在上面。你们就躲在土墙后面,不结实等着被活埋吧。背后的土墙垒的太结实,敌人的炮弹砸在上面反弹回来,不还是伤了你们自己?弄的松软一点,炮弹落在上面,力量就被泥土吸收了,还有威胁吗?” 士兵们恍然大悟,立刻遵照着他的指点修改起来。 新军的阵地上,有两座高地。一个是蔚阳山,一个是刘家大山。 然而蔚阳山除了作为观察哨,没法他用。 因为蔚阳山太高了,距离地面太远,在上面布置火力也打不到人。而且山体陡峭,重火力根本运送不上去。 反而是旁边略微平坦的刘家大山成为了绝佳的火炮阵地。 贾云志要来了工程兵一部帮忙,把重炮运送到山上。 数千斤的大炮,因为山路陡峭,马匹无法拉拽,只靠人力并不可能做到。 冯本愚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沿途搭建龙门架。 龙门架上装有滑轮和绳索,把火炮拆开后,先用抓钩运送炮管。 因为有滑轮组,所以只需要十个人转动绞盘,炮管就会输送上去。 一路上搭建了数十个龙门架,一台接着一台转运,着实节省了不少人力。 三十门重炮送上去后,重新组装,就成为了覆盖整个战场的火力支援炮台。 八月二十八,叛军主力终于抵达黄县。 休整一日后,于翌日上午赶到黄水西岸。 “这……这是一协的兵力?” 看着东岸新军的阵容,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全都傻眼。 出征之前,他们可谓是信心满满。觉得以本方数万的兵力,就算是用人堆,也堆死左梦庚了。 可是现在目光所及,新军起码万余。 都是老行伍了,兵力多寡,那是绝对不会看错了。 “难道左梦庚弄了百姓冒充人数?” 毛承禄想到一个可能。 孔有德坚定摇头。 “绝无可能。你们看,这些壕沟,非百战精兵不能打造。” 懂行的人就是这样,都不需要交手,只看看工事,就能知道对手的斤两。 李应元骂道:“这左梦庚哪来的如许兵马?”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可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大条了。 这一战,必定是恶战。 陈永福总觉得心里慌得很,问道:“那咱们还打不打?” “打,必须打。” 李九成和孔有德异口同声,在这个问题上非常统一。 不夺回登州,叛军就没有后路。万一朝廷再派大军前来,叛军被两面夹攻,必败无疑,而且无路可逃。 李应元发狠道:“那就打,左右咱们人多,就不信他左梦庚比关宁军还能打?” 这话多少给叛军诸将增强了信心。 在他们的心目中,大明的军队中,最厉害的就是关宁军。 可关宁军都败在他们的手里了,区区东昌协,尽管兵马不少,也不是打不赢。 而看着新军稀奇古怪的工事,孔有德多少小心了一些。 “这样,大军正面强攻。陈参将,你带着骑兵沿河南下,寻找渡河地点。一旦过河,包抄左梦庚的后路。” 陈有时领命而去,叛军主力则开始动作起来。 黄水对面,叛军的所有动作都在左梦庚的望远镜里。 他立刻对王思仪道:“你带着骑兵,咬住叛军骑兵。他们要渡河你就打,他们不过河你就跟着。” 王思仪同样率领骑兵离开本阵。 左梦庚又下达命令。 “告诉炮兵,没有命令不许开炮。要是把叛军吓跑了,我可饶不了他们。” 新军的火炮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比叛军要厉害的多。真要全力以赴地开火,左梦庚真怕叛军当场崩溃。 那样的话,可不符合他的目的。 他要做的,乃是驱虎吞狼,让叛军帮他扫清山东境内的封建旧势力。 如果把叛军打的太狠,损失惨重,叛军还怎么去攻打其余的坚城? 所以新军的火炮不能全力以赴,只需要给叛军狠狠一击,让其明白新军不可战胜,又能保存足够的力量撤退才行。 午时一过,吃罢了饭的叛军开始渡河。 叛军的红衣大炮被推到河边,朝着这边的阵地轰击。 新军的士兵们则躲在坑道里,埋头不理,专心等着命令。 经过了自家火炮的洗礼,叛军这种古老的火炮实在是令他们感受不到惧怕。 结果叛军连续轰了一个时辰,新军这边只有一个倒霉蛋被砸伤了胳膊,送去后方治疗了。 看着新军阵地一片静悄悄的,炮弹也没有将工事怎么摧毁,李九成和孔有德等人的心全都沉甸甸的。 好在掩护步兵渡河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看步兵能不能冲破新军的防线了。 “左梦庚怕是徒有虚名,壕沟这般挖掘,士卒如何排阵?面对我大军冲击,全都不过是摆设罢了。” 孔有德还是用老旧的战术思维看待新军的布置,觉得新军的壕沟所起到的乃是阻拦作用。 可这样一来,有限的空地上集中不了太多的兵力,又该如何与他的大军作战呢? 他根本就不知道,新军的壕沟其实就是战壕。 结合当地的地势,左梦庚对战壕做了特别的设计。 新军挖掘的战壕不但具备了后世的功能,而且依托缓缓抬高的地势,让后面的每一道战壕都比前面的高一点。 这样一来,士兵们并不需要站到空地上,在战壕里也能够完成排枪三段射击,最大发挥火力的优势。 更不要说,战壕前方,还有大片的地雷阵和铁丝网阵呢。 光是通过这两个区域,叛军不付出惨痛的伤亡是不可能的。 如今新军使用的铁丝网,和清水关时又有很大的进步。 当时的铁丝限于技术和材料,只能做到十几米长,因此只能和传统的拒马混合使用。虽然能够起到阻拦的效用,但敌人要想破坏也容易的多。 而今经过改良,铁丝的长度已经能够达到百米以上了。 于是现在的铁丝网,数公里长都用木桩连接成片,层层叠叠,没有一丝空隙。 叛军想过冲过来,必须将铁丝网全部拆除,否则的话寸步难行。 叛军和清水关下的后金军一样,一时也搞不清楚铁丝网的妙用。他们依旧按照着传统的步兵作战方式,排好阵列,开始往新军阵地推进。 最前面是盾车,排成一排,如同长城。 每一辆盾车由七八个民夫推着,上面站着一名手持火铳、三眼铳等火器的士兵,可以通过盾车上的小孔开枪。 盾车后面,跟着上百辆偏厢车。上面装着神机箭,可以覆盖打击。 至于准头嘛…… 三哥甘拜下风。 这些偏厢车同样起到防护的作用,步兵可以借助偏厢车和盾车的遮挡,再加上盾牌等物,猬集成一团团的,朝着新军缓慢压来。 冷兵器步兵后,是火铳方阵。火铳兵后又是弓箭兵,再后面则是抬着虎蹲炮、推着佛郎机炮的火力支援部队。 第一波攻击,叛军就出动万余人。一时间整个大地上,好大一片黑影,如同潮水声势惊人。 ------------ 第406章 拥有代差的战争 最先肆虐战场的,是叛军的红衣大炮和大将军炮。 作为这个时代射程最远的火器,叛军很懂得用来给步兵提供炮火支援。 而在叛军开炮的时候,新军的火炮部队纹丝不动,仿佛与战场存在于不同的领域。 他们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对叛军的火炮品头论足。 “旅长,这火炮可太差劲了。” 贾云志拿着望远镜观察叛军炮击效果,闻言轻笑。 “你们也不看看,他们的炮弹不是铁球就是石球,除非打到人,否则就是浪费。怎么能和咱们的爆破弹相提并论?” “旅长,咱们为啥不开火啊?射击诸元早就测算好了,保证一轮炮火,能把这些老古董都给端喽。” 贾云志板起脸,严肃道:“服从命令不知道吗?该让你们开火的时候,谁都不能给我出现差错。” 经受炮击的新军步兵们也没有任何紧张的。 有炮弹凌空飞来,砸在战壕后侧的土墙上。虽然将松散的泥土震飞不少,但炮弹所有的势能也消耗的一干二净。 没有了势能的实心弹,屁用没有。 有士兵看到炮弹从土墙上掉下来,用枪托轻轻一拨,炮弹就落在战壕里,成为了士兵们的玩具。 见新军这边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叛军士气大振,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也终于走进了雷场。 轰…… 一颗地雷被盾车压到,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将盾车附近的人撕裂成碎片,连带着车上和车旁的人全都被浓烟包裹。 即使是附近十米之内的人也都变成了血葫芦,肯定是救不活了。 “这地雷……” 孔有德一跃而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地雷造成的效果,眼睛都直了。 地雷他当然不陌生,叛军作战的时候也会使用的。在进攻前,叛军也知道新军会埋设地雷。 唯独没有想到的,就是这地雷的威力如此强大。 明军的地雷,虽然能够炸死、炸伤人,但爆炸的范围也就三、四米,而且绝对无法击穿盾车。 轰……轰轰轰…… 一颗又一颗的地雷先后被触发,肉眼可见的,又有不少盾车和士兵被波及,叛军的阵列出现了极大的空档。 幸好死的大多数都是民夫,而众所周知,在战争中,民夫连炮灰都算不上。 他们想跑也不可能,因为后面就是叛军的军阵。一旦他们敢回头,叛军的屠刀会让他们绝无活的可能。 无可奈何之下,民夫们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继续推着盾车趟地雷阵。 等他们通过三百多米的雷场后,竟然死了一半还多。 可接下来等待叛军的,是他们见也没有见过的铁丝网。 和清水关时一样,铁丝网在新军阵前三十米处。 为何布置的这么近呢? 新军如今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 首先这个距离可以让新军有效阻挠敌人破坏铁丝网,无论是火枪还是手榴弹,在这个距离都能形成杀伤力。 再远的话,敌人只需要竖起盾牌,破坏铁丝网的话,新军的火枪打不穿盾牌,手榴弹又扔不到。 如果用火炮的话,那很可能会把铁丝网炸断。 所以铁丝网布置的最佳距离,就是阵前二十米到四十米这个区间。 叛军原本并没有将铁丝网当做一回事,可是当盾车撞上后再也无法前进,他们才发现遇到麻烦了。 叛军将领立刻驱使民夫去将铁丝网弄开。 可民夫的手里又没有钳子等工具,光靠双手直接被铁丝网上的倒刺弄的鲜血淋漓。 有叛军士兵用刀去砍,可除了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外,铁丝网上连个刀痕都没有。 也有聪明的,注意到铁丝网缠绕的木桩子,冲过去想要将木桩从土里拔出来。结果赫然发现,木桩钉的非常深,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拔出来的。 即便想要将木桩砍断也做不到,因为每根木桩都足足有人腰那么粗,光靠刀剑去砍,砍一个月也砍不断。 当叛军被铁丝网拦住的一刹那,新军这边尖利的哨子突然响起。 第一排壕沟里的士兵统一站起,枪口探出壕沟,对准了清晰可见的敌人。 砰砰砰砰砰…… 无数的枪声合在一起,如同连绵不绝的惊雷,叛军那些正在专心对付铁丝网的士卒,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声哨子后,第二排壕沟里的士兵现出身来,又是一阵排枪。 仅仅两轮,就打死了足足四百多名叛军。 盾车上的铳手连忙想要还击,可是才端起枪来,新军士兵早已缩回壕沟去换弹了。 然后一阵诡异而极速的空气撕裂后,火铳手的眉心出现了一个弹孔,当场从车上栽倒了下来。 推车的民夫看到火铳手死了,终于坚持不住,纷纷拔腿就跑。 其余车上的火铳手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若有若无的枪声偶尔响起,将他们一个个从车上打了下去。 他们身前有厚厚的盾牌,只留下了一个尺余见方的小孔用来射击。 原本这样的盾车可保火铳手万无一失,但不知为何,今日的战场上,他们却一个接一个被打死。 当火铳手死了十几个后,其余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蹲在盾牌后面,再也不敢露头。 新军阵地背后的高坡上,足足有数百米的距离,趴着许多身批杂草的人,正是特种部队的狙击手。 他们的任务,就是对付盾车的火铳手。 盾牌上的小孔让普通士兵没有办法,但是在狙击手的瞄准镜里,这就是最好的靶心。 连盾车上的火铳手都活不下来,暴露在外的士兵就是新军的练习靶子。 火帽枪的精准度和射速,已经完全超出了叛军的理解。 二十息内,新军三排战壕足足打出了五轮齐射,导致叛军死伤过千。 这一下莫说是民夫了,将领也有些承受不住,全都拔腿往回跑。 叛军的第一波进攻,新军都没有动用火炮,只靠着铁丝网、火枪、战壕和狙击手,就取得了百分之百的大胜。 叛军帅旗下,李九成、孔有德等人面面相觑。 “谁能告诉本帅,那是何物?” 没人能回答李九成的问题,因为铁丝网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 带兵进攻的陈永福回来,样子颇为狼狈。 “大帅,都帅,那鬼东西颇为古怪,扯不烂、砍不断、撞不开,咱们的人全都卡在那儿了。” 不用他说,大家的眼睛都看到了。 孔有德目光灼灼地盯着新军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 “这到底是什么军伍?” 还是没有人能够回答。 总之经过第一波交锋,新军呈现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叛军众人的认知。 又快又急又准的火铳,稀奇古怪的阻拦工事,还有那种爆炸凶猛的地雷,没有一样是他们懂的。 谨慎之下,整个下午叛军都没有再发起进攻。 傍晚时分,陈有时也回来了。 “左梦庚麾下的骑兵和狗皮膏药一样,我去那儿,他们就跟到那儿,找不到空隙渡河。” 包抄的意图也落空了,一时间叛军上下竟陷入了困境。 “诸位可有妙策?” 李九成满腹愁容,遍询诸将。 可诸将全都沉默,无人能够给他提供什么好的策略。 面对超出认知的东西,人总是本能地畏惧。 奈何有一个东西让叛军无路可退。 那就是登州。 夺不回登州的叛军,只有死路一条。 当初在吴桥发动兵变时,孔有德、李九成等人为何千里迢迢非要杀回登州,而不是直接北上投靠后金呢? 因为陆路过去,明朝大军猬集,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夺下登州,借着登州水师的船,他们才有一条退路。 后来连番击败官军,让李九成等人野心膨胀,已经不再满足于叛逃后金,而是想要分疆裂土,自立称王。 可无论如何,登州都必须要握在手里。 现在新军横亘在他们的面前,还展现了强大的实力,叛军又该如何破局呢? ------------ 第407章 怎么打都打不过 夜,漆黑的夜。 眼,漆黑的眼。 漆黑的夜遮盖了许多阴谋,漆黑的眼看不穿近在咫尺的前方。 毛承禄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爬着,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按照印象,再往前里许,就能接近那该死的砍不断、撞不烂的防御工事了。 这一次,他率领的士兵中,携带了两把大钳。 砍不断铁丝网,还剪不断吗? 白日进攻了一次,叛军大败亏输。新军犀利的火枪让李九成等人胆战心惊,发觉不可力敌。 于是毛承禄提出想法,不如趁着夜晚目不及远,发动夜袭,这样就可以抵消新军火器的威力。 这个计策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然后他就被推举出来负责此事。 “王八羔子……都他娘属猴的。” 心里骂骂咧咧,毛承禄动作不停,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爬动。 就是身边人的动静有点大,让他很是不满。 “妈了个巴子的,轻点。” 没想到对方还敢还口。 “你个朝(cao)白,咋个敢废话滴?” 两边一阵静默,毛承禄看过去,旁边的人看过来。 两人几乎头碰着头,毛承禄在往东爬,那人在往西爬。 毛承禄说的是辽东话,那人说的是山东话…… “敌袭!” “敌袭!” 两人反应速度相当,同时想明白了咋回事。 毛承禄狂呼示警的同时,抽刀就朝那人砍去。 那人也是彪悍,手里不知道啥东西长长的,趴在地上就刺了过来。 毛承禄扭动了一下身躯,打算用身上的精甲扛住,先一刀结果了对方再说。 谁知“呲”地一声轻响,他的盔甲就好似豆腐一般被切开了。 左臂一阵剧痛,让毛承禄亡魂大冒,顾不得再去砍杀,忙朝着旁边一滚,冷汗刹那间布满全身。 他这身盔甲可是当年毛文龙送给他的,是天下间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以往在沙场上后金的重箭都射不穿,也不知道如今碰到了什么邪乎东西。 此时的黑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打算夜袭,一场不其然的混战迅速爆发。 两边不再隐瞒身形,纷纷从地上跳起,然后…… 战场上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看不见啊,怎么厮杀? 万一把自己人砍了怎么办? 毛承禄和那刺伤了他的人却反应奇速,又是同时喊道:“点火。”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边同时点燃了火把。 刹那间整个战场一片灯火通明,自己人和敌人也都看的清清楚楚。 “杀!!!” 双方已经搅合在了一起,没什么花头,上来就是最残酷的肉搏战。 这一次为了夜袭,毛承禄带出来的都是东江镇的百战精锐。 新军这边,军官是第一师第四团三营长宗家治。夜袭的兵,也没有特意挑选过,就是第三营。 这一次终于可以同成规模、成建制的敌人作战,在左梦庚看来,依旧是一个极好的练兵机会。 因此各种战术战法,都要轮番上阵,通过实战检验。 夜袭,当然是战争中非常有效的杀敌方式,没有理由不搞。 就是没想到两边想法一致,迎头撞在了一起。 夜袭是不可能夜袭的,敌人就在眼前,先打完了再说。 当肉搏战开始时,毛承禄是大喜过望的。 白日见识了新军火器的威力,让他知道,难以抵挡。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敌人搅合在一起,通过肉搏战取胜。 现在终于肉搏在了一起,叛军优势大增。 可厮杀了片刻,毛承禄赫然发现,情况和他想象的完全相反。 对面的士兵虽然不着甲,可是他们的武器都很长。 打眼看去,就是在火铳前端装了一截刀刃。 按理说,这种花里花哨的东西怎能对东江镇的着甲步兵造成伤害? 可他亲眼所见,对手枪头的刀刃轻轻一捅,一个穿了两层棉甲的士兵就被捅穿了。 当他的亲兵被连续捅死好几个后,毛承禄终于意识到,对方的武器看似花哨,实则锋利无比。 如果说对手的兵器好,其实还无所谓。毕竟对手不着甲,即使互拼他们也不怕。 最让他胆寒的,是对手的战法。 就见对面的兵卒,三人一组。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在前的人负责拨挡对手的兵器,后面的两人一个负责掩护,一个负责刺杀,偶尔还会角色互换。 整个战场上,对手都是这样的一个个小组。 相反叛军这边,因为接战仓促,已经无法结阵,慢慢地对手切割包围,一片接着一片地被吃掉。 叛军这边手持长枪、大刀等长兵器的还好,能给敌人造成一些危害。其余手持短刀的,根本就无法靠近敌人。 眼瞅着敌人娴熟地围杀本方士卒,打的本方节节败退,毛承禄满脑门子白毛汗。 左臂的痛越来越重,让他知道继续打下去,估计全要死在这里。 “撤!快撤!” 随着主将发令,叛军终于松了一口气,所有人转身就跑,为了跑的快,许多人甚至将兵器、铠甲都扔了。 宗家治带兵追出里许,连忙吹哨,制止了追击。 幸好他下令及时,就在他们刚刚返回时,叛军大营里火炮轰鸣,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砸了一遍。 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就在营寨的墙上,紧张地看着前方局势。 他们在等,一旦毛承禄冲进了新军阵营,他们就会率兵跟上,一战定胜负。 结果他们等来的,却是毛承禄的残兵败将。 出发时的一千五百多人,回来仅有三百不到,而且许多人还伤痕累累,失去了战斗力。 毛承禄大口大口地喝酒,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大夫包扎时的疼痛。 “这左梦庚太邪门了。他的兵在火铳前头装了刀刃,也不知道是啥做的,我的甲都防不住。他的兵魁梧有力,如同熊罴。撤吧,打不赢的。” 李九成、孔有德等人面面相觑,如果说话的人不是毛承禄,他们甚至都怀疑这是在谎报军情。 天下间哪有那么厉害的军队? 辽东的鞑子他们也是打过的,都没有这么凶悍啊。 他们又哪里懂得,什么叫营养? 新军的士兵物资非常充足,每日三餐,还可以保证一顿肉食。充足的营养加上强大的训练,让新军的士兵各个孔武有力。只有这样,才能够在搏杀中处于上风。 反观叛军的士卒,每天能吃上一顿稀饭都很不错了。面黄肌瘦的情况下和新军士兵拼近战,力气上远远不如就算了,兵器上还吃亏,战斗技巧上又全面落后,要是能打赢,才是奇迹呢。 总之,一场夜袭遭遇战,将叛军肉搏战的信心也给打没了。 叛军上下一片迷茫。 这火器火器打不过,肉搏肉搏打不过,到底该咋打? 宗家治带兵返回,向上汇报了战果。 “团长,我营重伤二十五人,轻伤八十七人,牺牲三十五人,和敌人的战损比,应该在一比二十七。” 柳大才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场开骂。 “你他奶奶的,是不是连崴脚的都算伤号了?” 宗家治老脸一红,忙解释道:“反正都是作战受伤的嘛。” 柳大才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了他天灵盖上。 “你个小猴子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你不就是想多骗点补给吗?瞅瞅你那小心眼,芝麻绿豆似的。” 宗家治急赤白脸的,连忙解释。 “团长,俺们营可是主力营。补充好了,才能接着打嘛。这要是给撤到二线去,回去我咋跟全营交待啊?” 柳大才恼恨他耍猫腻,哼道:“那是你的事儿,和我什么关系啊?” 宗家治欲哭无泪。 “团长,你不能这样啊。我可是立过功的,我也是出过力的啊。” 蔡家川在一旁呵呵看着,根本不理会这对活宝。 他已经整理好了作战记录,笑道:“这一次遭遇战,也让咱们摸清了叛军的底细。今后在兵力部署和使用上,相信参座更有把握了。” 柳大才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照今天的战斗看下来,光凭咱们一个团,估计就能把叛军放羊。就是咱们人太少,能赢,但是吃不着太多的肉。” 蔡家川点点头,准备去军部汇报,临走时感慨道:“这大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烂透了。” ------------ 第408章 胜负已分 一场夜间遭遇战,让新军上下对叛军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连新军最弱的白刃战,叛军都大败亏输,可以说这场战事,叛军不会有获胜的希望了。 “明日叛军肯定还会进攻,告诉全军,准备反击吧。” 左梦庚对第四团的报告很是重视,同时也对叛军失去了兴趣。 趁早将叛军击退,登莱地区可以好好建设了。 第二日清晨,双方吃过了早饭,叛军再次压了上来。 态势决定了,叛军即使连败两阵都必须进攻。夺不回登州,他们的处境就不会改善。 “毒弹还剩下多少?” 布时仁连忙道:“还剩十五枚。” 耿仲明发了狠,道:“全都打出去。” 之前能够大败关宁军,多亏了毒弹。这一次李九成、耿仲明依旧将希望寄托在了这种神奇的炮弹上。 和昨日的进攻相比,今日叛军一下子就投入了两万人。 分成十几个方阵,全线向新军的阵地压来。 布时仁遵照命令,将手里的毒弹全都发射到了新军的阵地上。 辛辣的毒烟迅速弥漫,新军不少士兵立刻中招。 不过新军的反应很快,纷纷矮下身躯,顺着坑道向后撤退。 相比起空气,毒烟较轻,因此会漂浮在上方。 在坑道里蹲下身躯,就能极大的避免毒烟的侵害。而且坑道还能起到烟道的作用,帮助毒烟疏散。 因此这一次造成的伤害,远远不能和沙河之战时相比。 可是说到底,新军将阵地让了出来。 孔有德激动难耐,大手一挥,二线的步卒也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锋的步伐。 这一次叛军手中有钳子,很快在铁丝网上破开了几道口子。 蔚阳山上,拿着望远镜的左梦庚,看到叛军顺着破开的铁丝网口子冲进阵地,进入了坑道中,嘴角露出冷笑。 他耐心地等着,等到叛军的前锋几乎都进入坑道,而第二波快要接近铁丝网的时候,立刻命令道:“开炮,反击。” 自开战以来始终隐藏的炮兵总算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当山顶上的红旗连续挥舞后,贾云志一跃而起,大吼道:“重炮,目标敌军后续部队,三发急速射!步炮,按照原标定炮火覆盖!” 新军的重炮和步炮立刻发出了怒吼。 新军炮兵部队是完全按照后世的标准训练的,在战场设定好时,他们就已经将战场纳入了射击报表。 因此在得到命令后,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对准固定的坐标方位开火就成。 重炮部队在山后,数十门炮制造的浓烟敌人根本看不到,只能听到阵阵闷雷一般的震动。 随后就看到空中数十个黑点带着火星砸来,根本不给叛军反应时间,全都落入了阵列中。 叛军士兵满以为左右躲开,就不会死于炮弹之下。却不曾想,这些炮弹落地之后,没有出现翻滚,反而当场爆开。 数十米内的空气急速撕裂,好似数不清的刀刃疯狂旋转,碰到的血肉立刻粉碎崩飞,散发着熟透了的肉香味。 新军的重炮,每一发的落点附近都会形成三、四十米左右的风暴。加上卷起的尘沙、碎石造成的伤亡,登时让叛军的第二波阵列没了三分之一。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火炮的认知,还是实心弹。面对新军这种装了火药的爆破弹,完全没有防护。 最重要的是…… 这一次新军发射的炮弹,里面的爆炸药乃是火棉。 有了硝酸和硫酸,制取火棉在有左梦庚这个军火专家的引导下,也就轻而易举了。 黄县之战,就成为了火棉炸药的第一个试验场。 实际看来,效果好的吓人。 火棉的威力对比黑火药非常明显,地上出现的炸坑足足大了一圈不止,爆炸波及范围也超过了一倍。 虽然火棉作为发射药要比炸药更好,但目前有限的条件下,而且还超越了时代,这点不足也就无关紧要了。 新军这边对于新式火药全都十分满意,可叛军那边却崩溃了。 无论是李九成、孔有德等将领,还是普通的叛军士卒,谁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武器。 一炸一大片,尸骨无存,而且坚固的盾车都被炸碎,一点都起不到防护作用。 还活着的叛军完全失去了理智,立刻掉头就跑。混在其中的将领根本无法阻拦,也没想阻拦,他们逃跑的速度同样很快。 然而在先进炮兵技术下,他们的行为毫无用处。 趴在刘家大山制高点上的炮兵观察员迅速报告了数据。 “目标546,表尺334,方向1-12,高低加二!” 下面的炮兵立刻遵照指示,完成装弹,打到坐标位置,正是叛军后退的路线上。 叛军依旧猬集在一起,并不知道疏散才是躲避炮击的最好办法。 再一次的钢铁烈焰的席卷之下,又有近千叛军成为了炮下亡魂。 这一次发生的地点,距离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已经不远了。近距离感受了新军火炮的威力,叛军将领全都有些崩溃。 李九成大喊大叫道:“开炮,开炮,把对面的火炮给我干掉!” 布时仁欲哭无泪。 “大帅,对面的火炮在山后面,足足五里远,咱们的炮打不着啊!” 李九成愣住,讷讷问道:“炮在山后怎么打?什么炮能打五里远?” 不过想到新军火炮诡异而恐怖的伤害力,他也知道,这是碰着超出认知的武器了。 仅仅只用两轮炮火覆盖,叛军的意志就被打没了。 谁也不敢开口,再次组织军阵前出支援已经进入新军阵地的前锋。 这时新军也开始对冲进来的叛军前锋发动了反攻。 叛军的前锋进入了坑道后才发现里面大有玄机。 坑道前低后高,站在坑道里朝着叛军的方向射击十分方便,可如果朝后射击的话,足足两米高的土墙,在没有垫脚工具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做到。 这么高的坡度,即使人想要攀爬上来都很困难,尤其是在着甲的情况下。 当叛军的后续被击退后,新军步兵开始反攻。 他们冲到坑道上方,也不进去,就居高临下地朝里面射击。 坑道面对背后来的攻击,几乎没有死角,想要反抗都做不到。 而以叛军手中有些的火铳,根本无法和新军的火帽枪相比。往往一杆火铳,就要面对十多支火帽枪。 不对称的战斗,造成了极其夸张的战损比。 而有许多叛军聚拢的要点,新军士兵干脆手榴弹招呼。 坑道虽然防御炮弹的效果很优秀,和防不住手榴弹啊。而且狭窄的坑道让手榴弹的弹片收割起来更加容易,几乎是一炸之下,就能带走好几条生命。 让叛军头疼而畏惧的工事,在新军的面前,比俏寡妇的窗户还没有防御力。 被新军踩在头上肆意收割的叛军终于顶不住了,纷纷向后溃逃。 新军的工事决定了,敌人想要进来不容易,但是要原路返回还是很轻松的。 当发现可以从工事里轻易跳出来后,叛军就好像发现了渔网漏洞的螃蟹,纷纷往外狂奔。 他们跳出了工事,迈开了双腿,疯狂回逃。 可惜,他们的面前还有一道难关。 那就是铁丝网。 之前进攻时,新军没有阻击,所以叛军在铁丝网上剪开了几个缺口,便可以从容进来。 然而现在是要逃命,每个人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狭窄的缺口每次只容很少的人通过,可奔来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 每个人都想要快点冲过铁丝网,远离这片恐怖的地方。于是就人挤着人、人推着人,全都堵塞在了铁丝网边上。 前面的人被疯狂推搡着,根本立足不住,身子挂在了铁丝网上。 铁丝网上全是倒刺,扎进了他们让血肉,将他们撕扯的稀烂,只留下恐惧的哀嚎,却无能为力。 奔逃的叛军背后,新军士兵们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的射击机会。 他们只需要平端着火枪,对着前方射击就行。几乎弹无虚发,每一枪下去都能打死一个叛军。 铁丝网前,叛军终究没能成为突破渔网的螃蟹,而是变成了被一网打尽的鱼肉。 ------------ 第409章 攻守易势 “开炮!开炮!” 看着士卒被疯狂屠杀,叛军诸将浑身冰冷。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和勇气。 他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战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可怕的敌人,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失败。 李九成大吼大叫,就希望通过炮火,能够多救出一些士卒来。 然而老旧笨拙的红衣大炮并不能给新军制造多大的麻烦,在叛军开炮时,新军士兵只需要跳入到坑道中,就能够完美规避。 而趁着炮击的间隙,依旧可以朝溃逃的叛军射击。 铁丝网前已经成为了修罗场。 亡命奔逃的叛军彻底失去了理智,也不管什么缺口不缺口了,后面的人疯狂推挤着前面的人,用前面人的血肉之躯,愣是将铁丝网给撞破了。 至于前面的人,即使没有被铁丝网刺死,也肯定被后面的踩踏而死了。 连续三道铁丝网,当叛军终于冲过去时,还活着的仅仅不到两千人了。 这一片区域,足足扔下了八千多具尸体。 那些冲过了铁丝网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灵魂,愣愣地朝着本方阵营冲去。 眼瞅着这些溃兵要将本方阵营冲散,孔有德亡魂大冒,吼道:“放箭,让他们到两边去。” 这是军阵为了避免被冲散常有的做法。 即使是再被吓坏的士卒,看到军阵射来的箭,都会自动地朝着两边跑。 然而今日这些溃兵,已经失去了灵识。本方射来的箭,哪有背后的火枪恐怖? 于是他们就直直地撞入了箭雨当中。 数十步的路途,一个溃兵都没有活下来。铺满一地的尸体,令叛军上下战意顿消,意志开始瓦解。 孔有德胆战心惊,努力想要看清对面的敌人。然而硝烟弥漫的战场,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仿佛浓烟背后,隐藏着一只毁天灭地的凶兽,随时都可能将他吞没。 不待和李九成商议,他便下令道:“鸣金,回莱州。” 数万大军如蒙大赦,纷纷移动,退到了黄水西岸。又再一路西退,竟不敢在此地多留,直奔莱州而去。 显然,这一仗已经打垮了叛军的精气神。 夺回登州的想法已经被他们抛之脑后,如今最想做的,就是离对面的敌人越远越好。 看到战果,左梦庚长出一口气,并没有命令追击。 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将叛军彻底消灭在此处,还要利用叛军摧毁山东的封建体系,因此不能让叛军损失过大。 第一师在黄水东岸停留下来,开始打扫战场,进行总结,给叛军留出足够的喘息和应对时间。 “事实证明,战壕应对敌人的火炮非常有效。通过这样的工事,可以有效减少伤亡。” 白小七对战壕极尽夸赞,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要让全旅上下好好钻研,对战壕战术进行进一步的完善。 虽然这个时代的军队也会进行坑道作业,但显然与新军的战术目的完全不同。 这个时代的军队挖壕沟,更多的是为了攻城或者围困,并没有把战壕当成是作战的区域。 而新军则充分发挥了战壕的掩体作用,尽管战壕的坚固程度和复杂性,远远不能和后世相比。但这个时代的火炮局限性太大,这样的工事反而更有利于新军作战。 相反其他军队的土工作业,在新军的爆破弹面前,就和纸糊的一样,完全起不到作用。 再者,其他的军队也没有火帽枪这种装填迅速、射击精准、射程奇远的武器。 要是让他们同新军一样躲在战壕里用老旧的火绳枪射击,敌人肯定会冲到他们的头顶拉屎拉尿。 这就是武器的不同,带来的战术革新。 新军掌握了强大的新式武器,也需要在战场上不断总结和研究,一步步地发挥强大武器的作用。 想想清水关时,新军还只能排成队列,和后金军对射。结果在后金的火炮轰击之下,死伤惨重。 但是现在,战壕却有效地阻挡了实心炮弹的伤害。 一场数万人的大战打完,新军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除了战壕,工兵铲也得到了上上下下一致的好评。 “这玩意儿挖土又快又省力,而且肉搏的时候,比刺刀还要好用。” 听到黄三虎的话,左梦庚颇为神奇。 果然任何时代的中国军人,都对工兵铲情有独钟。 这种多用途的工具,不愁在这个时代不能大放异彩了。 新军这边打了大胜仗,喜气洋洋。可叛军那边,狼狈逃回莱州后,却愁云密布,惶惶不安。 “这左梦庚怎会有那么多兵马?” 李九成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喋喋不休,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大家都明白,以叛军的实力,根本无法夺回登州。 而夺不回登州,就不能将登州水师控制在手里,也就失去了海上的退路。 一旦朝廷组建了新的援兵从西面压来,和左梦庚东西夹击,他们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孔有德闭目沉思,良久开口。 “左梦庚的火炮、火铳大为古怪,遍观天下,即便是佛郎机人都没有这等神器。他又是从何弄来?” 还是没人能回答。 毛承禄颓丧地道:“那火铳打的又快又准,三、四百步便能伤人。咱们的火铳,二十步都未必能够穿甲。这还怎么打?” 陈永福也道:“那炮弹居然能爆炸,一炸一大片,让人尸骨无存。孙中丞不是说,天下最好的造炮工匠都在登州嘛,为何咱们就没有见识过这等神兵?” 听着众人呱噪,李应元颇为郁闷,只是问道:“咱们咋办?登州还打不打?” 帐内一片沉默,无人言语。 谁都怕,谁都不想表现的怂来。 李应元一看,这种事只能他一个小辈出头了。 “各位叔叔,依小侄之见,这左梦庚远比鞑子还要凶猛,再打登州,只怕咱们都得折损了。还是想想办法,有没有其他的出路。”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均觉此乃正理。 虽然新军没有顺势追击,让叛军撤回了莱州,可叛军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 尤其是莱州已经打烂了,本地根本无法提供粮草补给。叛军的物资消耗一点就少一点,假以时日,都不用新军来打,他们就会因为后勤而崩溃。 孔有德想着新军的可怕,心依旧砰砰胡乱跳动,尝试着道:“咱们西进,只要冲到辽东,便有活路。” 众人一听,全都眉头紧锁,无人认可。 陆路去山东,千里迢迢,关隘重重,尤其是在辽东,朝廷重兵云集,他们如何冲过去? 耿仲明突然问道:“沙河之战后,咱们让人传信,与朝廷议和,朝廷可有回信?” 众人面面相觑,早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 沙河之战后,天下精锐的关宁军全军覆没,李九成、孔有德等人自觉朝廷再无力讨伐,因此割据山东势在必行。 与朝廷议和,不过是争取时间消化胜利果实。朝廷答允与否,都不影响既定事实。 孰料左梦庚神兵天降,不但偷袭了登州,还打的他们一败涂地。 如今要怎样在新军的进攻下存活下来,已是当务之急。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朝廷的回复? 再说了,朝廷得知左梦庚大胜,又怎会答允议和? 李九成等人并不知晓,如今的朝廷,对山东的情况一无所知。 战事如何,左梦庚可不会向朝廷汇报,加上朝廷在山东各地的统治被破坏严重,已经做不到信息的顺畅流通。 朝廷那边仍旧沉浸在沙河之败的阴影里。 崇祯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这尚是他登基以来的首次。 借口是龙体小恙,需要休养。而且外界早已得知,先前他昏倒过。 作为一个刚愎自用、极度骄傲的人,沙河之败给崇祯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以往尽管遭遇了这样那样的困境,可是他作为大权在握的帝王,不管拿出的应对办法是英明的还是愚蠢的,总归能有应对之策。 然而这一次,沙河之败后,朝廷再无兵力可派,眼见着叛军威势已成,崇祯茫然四顾,束手无策,自尊心被彻底击垮。 他……可耻地选择了逃避。 内廷、外朝、后宫、文武、勋贵,所有的人都忧心忡忡地盯着紫禁城,第一次发现,皇帝的境况如此牵动人心。 ------------ 第410章 刺激 “朝野如何?” 不理朝政的崇祯,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一方面是对山东的乱局不知该如何应对,另一方面也想要看看,出了这样的大变故后,朝廷安稳与否。 私底下,他召见了吴孟明和韩川。 面对这个问题,吴孟明想也没想,径自道:“陛下洪福齐天,大明顺天应人,虽遇小厄,然无碍皇明圣威。” 崇祯摆摆手,不想听他拍马屁。 锦衣卫内,他有自己的眼线,对于吴孟明是什么德行,其实早已深知。 不过此人乖巧,老实听话,虽然比较贪财好色,但大体得用,崇祯也就没动他。 真正被他认为是锦衣卫内干将的,其实是旁边的韩川。 韩川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斟酌一番,道:“陛下,臣已派人赶赴山东。无论如何,叛军动向都必须掌握。今后不管朝廷如何应对,也好有的放矢。” 这个回答,让崇祯无比满意。 沙河之败后,朝野人心惶惶,大臣们茫然无措,连一点办法都没有。结果还是韩川做在了前面,这不是干将是什么? 旁边的吴孟明额头见汗,发现自己被韩川比下去了。 自己当初一手提拔的下属,这是要冒尖啊! 崇祯心情稍好,不由得多问道:“依你之见,山东之局如何疏解?” 韩川犹豫了一下,道:“锦衣卫乃陛下家臣,陛下吩咐怎么做,锦衣卫就怎么做。至于朝政大事,锦衣卫不敢越俎代庖。” 锦衣卫就是一个执行机构,还是皇帝的私军。超过了这个范畴,就是自寻死路。 他拒绝了崇祯的问题,却让崇祯更加满意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山东的军情来了,马上呈递上来。” 吴孟明和韩川连忙叩谢告退,到了外面,吴孟明不复卑躬屈膝,眼神里满是异样的光彩。 “韩同知果然了得,今日能够全身而退,我锦衣卫上下全靠韩同知周旋啊。” 韩川的腰差点完成一百八十度,语气极为谦恭。 “有大人在,小的便心神安稳,做事也心里有底。大人就是锦衣卫的天,有大人这天在,锦衣卫才能安然无恙。” 吴孟明不着痕迹地点头,目光里的敌意稍散。 “这锦衣卫啊,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陛下的。甭看咱们高官得坐,等着取代你我的,可大有人在。韩同知,莫要迷了眼睛,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韩川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过。 “小人能有今日,多亏大人提携恩宠。小人自知这一身富贵何来,没有了大人照拂,小人什么也不是。” “哈哈哈哈……” 吴孟明朗声长笑,警告道:“希望你的心像你的嘴一样实诚。” 说罢,扬长而去。 显然,韩川说的再好听,吴孟明也将信将疑。 权力动物就是如此,一旦有人接近了红线,必然会让其疑神疑鬼。 韩川则处变不惊,仿佛刚才的交锋并没有发生过。 看到迎面而来的小太监,忙凑上去,低声道:“黄公公,麻烦给王公公传个话,高公公回来了。该如何处置,还得由陛下做主。” 黄平点点头,道:“奴婢晓得了,韩同知勤劳国事,陛下知晓,定当欣慰。不过天气渐寒,保重了身体,才能更好为陛下效力。逢三四五的,歇歇也是好的。” 即使面对一个小太监,韩川都恭谨有加。 “多谢黄公公关心,下官晓得了。” 韩川回到家中,径自去了书房,从书架上找到《三国演义》,翻到第四卷,将每页第五行的第五个字都记下来。 转身出了书房,寻到仆人王三,吩咐道:“听说米价又要涨了,速去买一些存了。” 王三得了吩咐,领了钱出门,来到长隆米店,不久后买了米回来。 韩川看着新买的米好好入库,人却出神,实则是被吓到了。 第二日回到锦衣卫,便对手下吩咐道:“山西那边战况如何?洪总督何时能够渡河?还有,今后山西乱贼任何异动,速速报到我处。” 手下满脑门子官司,可是又不敢不听,只得下去忙活了。 高起潜回来了。 这个消息迅速吸引了所有目光。 谁都知道,随着他的回来,沙河之战的定论也要有了。 “陛下,奴婢无能,有负陛下所托,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崇祯终于上朝了。 不上朝不行了,沙河之战的情况,满朝上下都十分好奇,必须要有一个交待。 高起潜被押上来,直接跪地哭嚎,希望唤起崇祯的同情心。 沙河之战后,朝廷已经做出了初步处理。 山东巡按谢三宾被免职,纯粹受了无妄之灾。 至于吴襄、吴三桂父子…… 朝廷没有任何表示。 因为这父子俩和当初的祖大寿一样,直接跑回了辽东,躲在了军营当中。 祖大寿的旧事让朝廷投鼠忌器,生怕再把吴氏父子逼反了。 而面对高起潜,崇祯其实已经起了杀心。 文官可以杀头,可朱大典已经自杀了;武将没有办法,容易逼反。 还有什么比家奴处理起来更容易的呢? 不过在处理高起潜之前,崇祯也好,朝臣也罢,都想要搞清楚,大明最精锐的关宁铁骑,究竟是如何败的。 “狗奴才,仔仔细细说了。但凡敢有一点隐瞒、谎言,便将你千刀万剐了。” 高起潜吓了一个哆嗦,吭吭哧哧地将交战经过一一说了,极尽详实。 在场文武一开始颇为紧张,同时做了许多预案。更有不少周延儒的门人和同党跃跃欲试,准备趁机反攻。 先前他们主抚,结果在政治上失去了先机,正惶惶不可终日呢。 没想到主战派出马,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 这要是不抓住机会反攻倒算,那就不是文官了。 可君臣们听着高起潜的讲述,脸色渐渐精彩来。 不是高起潜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而是他居然没有栽赃嫁祸,推卸责任。 这还是宦官吗? 以大家对太监的了解,碰到这种情况,宦官肯定会告刁状,把责任都推卸到别人的头上,好以此保命。 结果呢,高起潜的讲述中,屡屡为朱大典开脱,即便是对金国奇、祖宽等人,亦是称颂惋惜。 即便是逃回辽东的吴氏父子,在他的口中也没有什么过错。 “陛下,叛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歹毒的毒弹,一俟引发,弥漫数里。我军将士没有防备,许多人碰了毒烟,立时生不如死。此战,实非奴婢等贪生怕死、愚蠢无能之罪也。” 崇祯愣愣听着,反而更加难以接受了。 如果说这么大的失败都没有人犯错,那说明什么? 难道是天意如此? 可他作为天子,天意让他如此,那岂不是说明…… 想到此处,崇祯不由得遍体生寒,身体再次摇摇欲坠。 “狗奴才,事到如今,还敢巧舌如簧?如非尔等玩忽职守,骄横愚鲁,焉有今日之厄?来人呀,将这个狗奴才押下去,仔细拷问。” 高起潜人都懵了。 怎么回事? 往常我们说谎瞒报,万事大吉。怎么今日我说了实话,反而死罪难逃了? “陛下……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 大汉将军冲进来,将他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也让他的喊冤声音飘散在了这冷冰冰的宫殿之外。 龙椅上的那位帝王,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此时才略微有一些满足的神情。 诸般惨淡,非朕之过,皆汝等辜负圣恩也。 大殿内的群臣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都心生悲凉。第一次发现,身上这件禽兽锦袍,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舒适啊! 崇祯坐的太高,也坐的太远,以至于满足之下,并不能看清重臣的反应。 现在的他,似乎又找到了英明神武傍身的感觉。 “诸位爱卿,山东百姓正受荼毒,日复一日,朕心难安,卿等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今日可有良言,挽救山东于水火之中?” 群臣的头更加低了。 崇祯等了个寂寞,心底暴怒,正欲开口,殿外闯入人来。 “陛下,山西急报。乱贼于昨日破黄榆关、井陉关,兵锋已至真定(今正定)、顺德(今邢台)城郊。此乃大名兵备道卢象升告急文书,祈求朝廷增兵,以免贼寇祸乱京畿。” 殿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傻眼了。 谁也不曾想到,原本就在山西势大难制的西北义军,竟然冲过了太行山,进入了京畿。 都打到真定、顺德了,京师还远吗? 崇祯面无血色,方才的一点点得意,在这样的危局下,全都变成了笑话。 ------------ 第411章 改制 自从攻下隰州后,李自成在义军中的地位直线上升。 虽然还是被称为闯将,但是再没有人只将他当成高迎祥的外甥看待,而是认可他为一路义军的首领。 李自成当然明白这是谁的功劳,因此对梁越大肆提拔,十分信重。 如今的梁越,已经升为都尉,统管左营,麾下足足有八百多人,地位与袁宗第、李过、田见秀、刘芳亮相差无几。 其余几个都是陕西人,唯独梁越一个山东人。 梁越对李自成的恩遇十分感激,作战更加卖力,而且忠心耿耿。 和其他浑浑噩噩的义军将领不同,梁越十分好学。 在山东见识了新军的厉害后,梁越十分清楚,手里的军队不够强大,是没办法找左梦庚报仇的。 因此梁越的麾下建设是最好的。 他将左营分为五标,请示了李自成后,任命了统领。 这五个人都是他在征战时发现的人才,也是他倚重的臂膀。 “陕西那边传来消息,洪承畴下手狠毒,许多家都撑不住了。我看呢,洪承畴迟早会过河,打到山西来。” 梁越和手下人分享着情报,同时忧心忡忡。 在他看来,这些义军实在是有些不思进取。烧杀抢掠不说,而且根本没有长远规划。 基本上是打到哪儿就吃到哪儿,官军追来了就跑。 偏偏以义军的实力,大城打不下,小城缴获有限,迟早有一日会山穷水尽。 因此在别人还醉生梦死的时候,梁越就在思考未来的出路。 帮着夺下隰州后,徐雅晴那个魔女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梁越很清楚,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肯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对于这根背后的芒刺,他也很头疼。可除了仔细防备,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陕西的情况,山西这边一直都有消息渠道。 八月的时候,洪承畴雷霆出击,开始了全面围剿。一边大军围攻,一边挑拨反间,弄的陕西的义军溃不成军,接连失败。 白广恩就是在这个时候投降的,而且也是义军投降之后在朝廷里混的最好的。 因为白广恩的投降,可天飞(何崇谓)被灭,义军损失惨重。 可以说,此时的陕西,是朝廷最强势的时候。一个三边总督洪承畴、一个延绥巡抚陈奇瑜,都是能臣干将。 洪承畴这边灭了可天飞,陈奇瑜那边派遣总兵王承恩接连灭了一座城、薛红旗。 就在不久前,曹文诏将郝临庵、独行狼灭于凤凰山。 至此,陕西的农民起义基本上被彻底剿灭。 谁都清楚,接下来山西的义军要正面洪承畴的围剿了。 可是在这个时候,义军各部的首领依旧在肆意享乐,浑然不觉死到临头。 就连李自成也无计可施。 因为限于见识,李自成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哥,这山西绝非久留之地。此地沟壑纵横,本就贫瘠,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一旦洪承畴过了河,这表里山河可就把咱们困的死死的了。” 后标统领郑旭开了口。 这郑旭和别人不同,并非泥腿子出身,而是蒲州秀才。 因为得罪了王家,郑旭全家惨死,他也被扔进了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结果义军攻破蒲州,开牢放人,郑旭才逃脱一死。 郑旭心一横,就投靠了义军。 因为识字,和朝廷官员又有血海深仇,因此打仗格外卖力。 梁越老早就注意到了他,特意向李自成要来,果然帮了自己不少忙。 梁越自己不识字,因此对有功名的人格外尊重。 “老三,你觉着咱们该如何做?” 郑旭细细思索,胆子还真的挺大。 “去年的时候,听说辽东又打仗了,山西的官军也被调走不少,这么大块地盘肯定防不过来。洪承畴到之前,咱们想走,张宗衡绝对拦不住。以小弟之见,咱们不如冲过太行山,去京畿转一转。那里是朱家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肯定富庶,稍微打一打,就能有无数的钱粮。二年的时候,听说鞑子把京畿祸害的不轻,不信朝廷现在恢复过来,能拦得住咱们。” 离开山西去京畿? 梁越也被郑旭的大胆吓到了。 可郑旭的分析未尝没有道理,如果真的被义军冲过了太行山,进了京畿平原,肯定比困在山西这穷沟沟里要强。 “我去找闯将说说。” 梁越的意见,李自成自然很是重视。 眼瞅着冬季到来,全军上下缺衣少食,李自成也正发愁呢。 再者洪承畴和曹文诏的威名,也让他有些麻爪,并不想和这样的狠人碰上。 可这么大的事儿,李自成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他又去请教了高迎祥。 高迎祥别的不说,魄力还是十足。 察觉到进军京畿的好处,高迎祥当即就同意了。 而且高迎祥还知道如今的义军诸路首领不足为谋,所以只知会了八大王、老回回等几个相好的首领。 十月初八,就在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夜晚,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老回回等人率领八万多义军,冲破了太行山,一头扎进了京畿。 这个举动,比原来的历史提前了差不多两个月,更加让朝廷上下措手不及,造成的危害也更大。 ……………………………… 登莱,新军和叛军的战事暂时停了下来。 叛军在莱州终日惶惶,新军在黄县休整待命。 而登州城的变化,则日新月异。 沈寿岳被接到了戚祚国的府中休养,两个旧时代的官员说起如今的局面,颇为唏嘘。 奈何大势之下,他们这些没落的官员也无可奈何。 幸好登州光复,脱离了叛军的荼毒,还是让他们稍许安心。 戚府的院门又一次被敲响,戚光宗开门后,看到外面站着几个奇怪的人。 他们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制服。 这身衣服虽然棱角有型,但样式短打,有点像苦工的穿着。 但苦工的衣衫绝对没有这么好的布料,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口袋。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这些人的头上都戴着更加古怪的帽子。 帽子前高后低,也呈黑色,前方眼眉处还有一个硬硬的、突出的帽檐。 帽檐的上部,嵌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徽章,里面的图案一时看不清楚,但颇为令人胆寒。 戚光宗注意到,领头之人的右手,少了拇指和食指。但神情里难掩彪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 谁知对方说话却颇为客气。 “打搅了,我是新任登州县警察局局长郭朝。” 戚光宗有点懵,完全不知道这什么“警察局”是干什么的。 戚祚国和沈寿岳闻讯过来,紧着小心道:“敢问这警察局……是为何意?” 郭朝一点都意外,介绍道:“从今以后,登州地界内,但凡是大到作奸犯科、杀人放火,小到邻里纠纷、吵架斗殴,都归我们警察局管。当然了,还有登州百姓的户籍,也需要在我们警察局登记报备。” 戚祚国等人懂了。 原来就是捕快嘛。 可是随即,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捕快虽然常见,也不会被他们这等人放在眼中。可说到底,捕快的设立乃是朝廷法统。 现在登州地方突然将捕快换成了什么警察局…… 这是要干什么? 戚祚国一颗心怦怦跳,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敢问郭……”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郭朝不以为意,道:“叫我郭局长就好。” 戚祚国无奈,再次道:“敢为郭局长,可是朝廷改制了?” 郭朝冷着一张脸,坚硬地道:“这个我不知晓,我来登州上任,乃是奉行政委员会之命。我的上司,是登州市市长张继孟。如果各位有何不明白的,尽可去找张市长垂询。” 戚祚国三人冷汗横流,赫然发现,这登州城似乎变天了。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连朝廷的法统都敢更改? 所幸三人还算冷静,看到那个郭朝身后的人都佩戴着火枪,知道惹不起。强自忍耐,才没有暴露内心真实想法。 ------------ 第412章 选择 新军目前占领的地盘中,登州是最完整的。 因为位于山东的最东端,远离其他中心区域。 而且登州作为军镇所在地,并没有地方官府存在,全都是卫所。 如今的大明,卫所制早已没落,这些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偏远地带,有心控制的话,什么消息都不会传出去。 就在第一师和叛军战于黄县的时候,刚刚在胶州湾完成组建的第四师第一团,开始配合行政人员进行地方接收。 各个腐朽没落的卫所,根本挡不住新军的兵锋。所有的卫所都被缴械,大部分卫所将领全都被定罪处理。 在行政委员会的规划下,从此以后登州将会和其他地方一样,纳入行政版图,废除纯粹的军事功能。 经过多年的发展,行政人才已经迎来了大爆发,掌控地方也变得轻而易举。 而在地方行政机构中,警察系统被左梦庚特意罗列出来,成为了退伍、退役军人的安置所。 这是他参考了前世的例子强烈要求的。 军队和警察一样,都属于暴力部门,因此需要足够的威慑力。 虽然两者的训练和建设模式并不完全相同,但一个合格的军人,干起警察来也不会差。 同时安排退伍、负伤的军人专职担任警察,也等于是解决了军人的后顾之忧,极大地稳定了军心。 特别是如今政权初建,地方不稳,最需要的就是威慑力。因此军人转业而来的警察,就变得格外好用。 只有等政权稳固了,警察才能慢慢形成独立的系统。 和王畏一样,郭朝曾经也是一名军人,还是一名连长。 在蒙山之战时,不小心负伤,右手拇指和食指断了,再也无法持枪。 尽管他十分舍不得,但也不得不离开军营,转业来到了地方。 能做到连长的,那可都是宝贵的人才。因此左梦庚人尽其用,调派他来担任登州县警察局局长。 郭朝到任之后,强力消灭了几个本地帮派,又抓了不少流氓混混,还把本地的大小赌场捣毁一空。 只一下子,登州本地治安迅速改良,再无人敢作奸犯科。 稳定了社会风气后,郭朝开始履行另一个职责,那就是统计本地户籍。 今日前来戚府,就是做这个的。 如今新军上下也都知道了,这里是戚继光的故居,因为为了表示敬重,郭朝这个警察局长才亲自来的。 “贵府人等,不管男女老幼、主仆内外,都要登记。千万不要想着藏匿隐户,今后没有户籍的人在这里将寸步难行,而且不得分田,子女也不能入学,主家同样重罪难逃。” 戚祚国并没有被吓倒。 戚家如今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里的人口也比较简单。 他把全家人都叫了出来,让郭朝带人登记。 这么配合,让郭朝对戚家的印象大好,也难得地提醒了几句。 “戚大人,沈大人,你二人原为朝廷命官,而且素有清名。如果还想入仕的话,尽快去找张市长报道,他们会做出安排。” 左梦庚一边大力培养人才,同时也注意吸纳旧有的人才。 像戚祚国、沈寿岳这样的,即便不能和父辈相比,可也有一定的能力。加上没有什么恶行,招纳进来妥善使用,能极大地缓解用人压力。 戚祚国和沈寿岳表面点头,可是待郭朝走后,全都犯了难。 “戚叔父,如今怎么办?这左梦庚看来所谋者大,为害更甚于东江叛逆啊。” 戚祚国揪着胡子,感慨连连。 “听闻那左梦庚在黄县大败叛军,可见军容之盛,当世无双。试问天下,还有谁人能制?” 两人一生都和军事有关,对于大明的情况自然十分了解。 最厉害的关宁军连叛军都打不过,又如何面对新军? 戚光宗也道:“那左梦庚盘踞山东多年,竟不声不响积累如此声势,真不知东昌府的文武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这么一说,戚祚国和沈寿岳同时大惊。 良久,戚祚国方才苦笑。 “怕只怕那边的官员,早已上了左梦庚的贼船喽。否则的话,运河贯通东昌府,朝廷重视所在,缘何没有察觉?” 沈寿岳想的更多了一些。 “李孟暗世之名臣,精干之才人人称道,不曾想,连他都要谋反。” 两个人凑在一起悲春伤秋,不曾想戚光宗却道:“要孩儿看,这大明反了也好。不说百姓了,就说说咱们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越是祖上荣耀过的人,越是对目前的处境不满。 戚光宗从出生开始,就顶着戚继光孙子的标签。曾经他也以此为豪,觉得好好努力,将来能够光宗耀祖,不弱了祖父的名声。 可长大了之后,他才发现,戚继光后代这个标签,竟然让戚家连保命都要拼尽全力。 他们可是戚继光的子孙,为了这个王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最终却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戚光宗的心里有多不平衡,可想而知。 戚祚国和沈寿岳面面相觑,浑然没有想到,家里的小辈竟有着这般叛逆的心思。 戚祚国还好,沈寿岳才是最为难的。 因为他的身上还有登莱水师参将的职务在。 伤好了之后,沈寿岳先回水师,待看清状况,再做行止。 可是当他赶到水城的时候,傻眼了。 “船呢?船都去哪儿了?还有人呢?” 一个新军军官走过来,狐疑地看着他。 “你是谁?为何来这里?” 沈寿岳顾不得其他,自报身份。 “本官登莱水师参将沈寿岳,敢问这里的战船……还有士兵、工匠都去了何处?” 军官恍然,显然是得了招呼的。 “你就是沈参座?幸会幸会。这里的船和工匠,都已经调往胶州湾了。” 沈寿岳更加接受无能。 “为何要调走?水师乃登莱立足之本。没有了水师,辽东该怎么办?” 那个军官并不在意。 “辽东怎么办,那是朝廷该想的,与我新军何干?登州这边水况不良,难以发展,因此参座决定将所有战船、工匠、士兵都调派到了胶州去。” 沈寿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空荡荡的水城,完全失去了灵魂。 虽然早就猜到了左梦庚要造反,却没有想到左梦庚干的这么绝,连充当辽东半岛明军后路的水师都给弄走了。 此时就在辽东半岛的旅顺以及海上各岛上,尚有不少明军驻扎,用于同后金作战。 这些军队的后勤补给,全都要靠登州这边用船输送。 现在左梦庚将船和人都弄走了,辽东明军立刻就成了无水之源。甭说打仗,饿死都近在眼前了。 一想到这些,沈寿岳霍然跳起,一溜烟地去找张继孟了。 听闻他来拜访,张继孟很痛快地接见了他。 沈寿岳走进府衙,看到张继孟居然在吃饭。 可是却没有明朝官员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腔调,张继孟面前的餐桌上,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粗略看去,一碗二米饭,一碟咸菜,还有一盘颜色金黄的陌生菜肴。 他不知道那是炒土豆片。 不过一眼之下,张继孟的简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而且张继孟还没有专注吃饭,一边吃还在和人探讨什么。 那人沈寿岳也认识,正是警察局长郭朝。 “人手不够你们就招募嘛,不是给了你们三百人的编制嘛。原来这里的兵卒、青壮,都先可着你们挑选。注意喽,一定要找身家清白、性情纯善的。要是你们警察里有人知法犯法,后果你清楚的。” 郭朝居然并不言听计从。 “我自然知道要招募人手,可是钱呢?你大市长不给我批资金,我怎么招人?” 张继孟忙道:“回头,等我吃完了饭就让人把批条给你送去。” 郭朝这才不再纠缠,美滋滋地走了。 张继孟长出一口气,连吞了两口饭,看到沈寿岳进来,也不方便站起,便道:“沈将军怠慢了。” 沈寿岳对于这里的做事风格十分不适应,想了想,只得道:“下官是不是来的不巧?” 在他想来,虽然不知张继孟这登州市长是什么官职,可既然统管登州,那便和原来的登莱巡抚差不多,也可以算是他的上司。 张继孟吃掉最后一点米饭,让秘书把餐桌收拾收拾,笑道:“张将军如今可不是我新军同僚,不需以下官自居。” 这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因为既然不是同僚,那…… 也许就是敌人了。 ------------ 第413章 窃国大盗 “张大人,如今在辽东和海上诸岛,尚有数十万军民。这些全靠登莱滋养活命。如今登莱水师撤走,这些人不死也只能投敌了啊。” 沈寿岳努力措辞,晓以大义,希望能够说动张继孟。 张继孟呢,不为所动。 登莱水师的安排,那是军部的筹划。他现在是文官,管不到军方。 早在很久以前,左梦庚就曾当众表示过,文武要分开,不能像大明一样,文贵武贱,也不能文官干涉武事。 虽然这个决定让许多人都很是犹豫,担心汉唐武夫乱国的旧事再次发生。但真的实地看了新军的建设后,众人的担忧便没有了。 用左梦庚的话来说,新军就是一支真正的职业化正规军,而且是属于政权的军队。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将新军变成私军,利用武力为所欲为。 新军的训练是按照统一的作训大纲执行的,所有的军人训练模式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武将垄断练兵法门的可能,自然也就不会让军队变成武将的私兵。 而且新军的军官调动非常频繁,几乎没有一个将领会在同一支部队待上三年。 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了培育私人武装的时间。 更何况左梦庚虽然将文武彻底分开了,但军队的财政来源,还是交给了政务部门。 没有了钱袋子的自主,军队想要作乱也没有本钱。 特别是新军将领包括士兵的培养,也让众人大开眼界。即使是连级军官,其所掌握的学识都足以担任地方县令了。 张继孟、李邦华、侯恂等人私下讨论,都曾笑言,这样的军队,武夫也不再是纯粹的武夫,更像是君子六艺的完美体现。 不过对于还在辽东和渤海上的明军,新军这边还是有所预案的。 张继孟对沈寿岳道:“关于辽东军民的处置,我想请沈先生亲自跑一趟,同黄龙黄总镇谈一谈。据我所知,黄总镇乃忠义之辈。登州被破时,黄宗镇亦曾率军来援。你告诉他,不管他作何选择,我山东新军都不会为难于他。他来投靠,我们竭诚欢迎。他忠于朝廷,我们也不会去攻打他。不过从今以后,他的粮草辎重,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这是左梦庚的意思。 对于黄龙此人,左梦庚还是比较欣赏的。 可以说,黄龙是明朝在辽东的最后一个忠臣。 因此左梦庚不打算为难黄龙以及其麾下的明军,任其自行选择。 如果黄龙依旧忠于朝廷,那么从今以后,就只能从天津得到补给。路线很长不说,物资肯定也没办法和登莱相提并论。 但这已经是左梦庚给出的最大善意了。 沈寿岳面容苦涩,但也知道,随着登莱落入新军之手,辽东的军民问题必须解决。 新军没有武力相加,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确实不能要求更多。 “那……那沈某便走一趟好了。” 当天,沈寿岳从登州坐船北上,一路来到了旅顺。 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里的状况十分凄惨。 登州丢了之后,辽东军民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过补给了。只靠本地耕种所得和海里捕捞,根本不足以果腹。 尤其是五月时,为了配合其他各路明军,黄龙亦曾率军从海上攻打过登州,结果大败亏输,把最后的家底都打光了。 “本镇数次向朝廷请援,结果全都石沉大海。长此下去,这么多人就算不被饿死,也挡不住鞑子的攻打。” 黄龙憔悴了许多,乱糟糟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总兵官的风采。 崇祯四年时,耿仲明的弟弟耿仲裕作乱,黄龙曾被囚禁,不但被打断了腿,还被割去了耳朵和鼻子。 这也是促成耿仲明谋反献城的原因之一。 从那以后,黄龙就顽疾缠身,不良于行,可是依旧坚持在抗金的第一线。 但没有粮草补给,他即使再忠贞不二,眼看着下面的人不断饿死,也是心力憔悴。 如今看到沈寿岳前来,心底不免燃起了希望之火。 “听闻朝廷动用了关宁军平叛,可是大胜了?” 要不然的话,被叛军关押的沈寿岳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 见黄龙的消息滞后如斯,沈寿岳都为他感到悲凉。 “黄总镇还不知晓?八月时,关宁军就已经在沙河败了。如今朝廷再无力平叛,更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黄龙身躯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关宁军乃天下精锐,缘何会败于叛贼之手?” 沈寿岳回答不了,因为他不知道此战经过。 “事实便是如此,如今朝廷是指望不上了。” 黄龙浑身冰冷,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那岂不是说,叛贼即将席卷山东,为害愈烈?便是连京师,也要为叛贼兵锋所迫?” 沈寿岳苦笑连连。 “原本情势确实如此,不过东昌协参将左梦庚用兵如神,已于日前克复了登州城,又在黄县大败了叛军。想来用不了多少时日,收复莱州不在话下。” 黄龙的脸色瞬间精彩起来,鼓掌大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朝廷天命所在,岂是区区叛贼所能忤逆?那位左将军我亦是久仰,果然出手不凡啊。” 他的喜悦,更是令沈寿岳不忍。可是该说的还是得说,就是不知道黄龙得知实情后,又该如何自处。 “黄总镇莫要高兴太早,沈某此番前来,带来了那位左将军的口信。” 黄龙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依旧兴致勃勃。 “不曾想左将军亦知黄某,实在是幸甚。” 沈寿岳痛苦闭眼,心一横,全都说了。 “左将军有言,如果黄总镇有心投靠,山东亦有总镇一席之地。倘若总镇依旧忠于朝廷,他也不会为难。只是从今以后,辽东军民的粮草补给,还请黄总镇求救于朝廷,山东一概不管。” 黄龙当场僵住。 “此言……此言何意?” 沈寿岳顿足不已,愤懑道:“黄总镇以为谋反之人,只东江叛军乎?” 黄龙懂了,一口老血涌到了喉间。 “你是说……你是说……他左梦庚……左梦庚也打算谋反?” 不等沈寿岳回答,黄龙迷惑不解。 “不对。既然他左梦庚有心谋反,为何不与东江叛贼合兵一处?倘若如此,其势滔天,岂非更加难制?” 沈寿岳咧嘴惨笑,说出来的东西让黄龙更加绝望。 “他东江叛逆算什么东西?左梦庚岂会看在眼中。你可知,左梦庚已在登州各地开府建衙,改制立法,自成体统了。” 黄龙的老血终于吐出来了。 他当然明白,左梦庚的做法其实更加危险。 东江镇的叛军横扫山东,看似威猛不凡。可观其作为,并不比西北的流寇好到哪里去。 即便一时得逞,只要朝廷全力应对,平叛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唯独左梦庚的做法,才是真的捅了大明王朝的要害。 既然已经开府建衙,自立规矩,那就说明,所谋者大,求的是万世基业了。 可对于左梦庚的做法,黄龙惊惧过后,不免冷笑。 “滑天下之大稽,他左梦庚区区一个武夫,何德何能,也敢谋国?他有这个本事吗?” 沈寿岳却怜悯地看着他。 “你可知,我在左梦庚麾下,看到了何许人也?” 黄龙愣愣看来,被沈寿岳吐露的消息彻底打垮。 “前兵部尚书、天津巡抚李邦华李孟暗。除此之外,现登州主官是山东巡按、东昌兵备道张继孟。我还打听到,侯恂侯若谷、刘宗周刘念台等许许多多名臣良才,俱在左梦庚麾下。黄总镇,你说,以这些人之能,可否改朝换代?” 一股滔天的寒意刹那间将黄龙彻底包围,令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怎么也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山东,为何会冒出这样的窃国大盗? ------------ 第414章 辽东的命运 北风刺骨,浊浪滔天。 南下的船上,黄龙的心情一如这初冬,浑然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沈寿岳带来了登州的消息,黄龙不敢怠慢,立刻召集众将商讨应对之策。 可众将的反应,却令他颇为胆寒。 “沈大人,我等家人如何了?” 双岛营都司尚可喜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登莱乃辽东后方,因此辽东明军的家眷,基本上都安置在了登州。 登州被叛军攻陷后,黄龙等人那么着急反攻,就是担忧家人。 此时得知登州落入了另一伙叛贼之手,辽东明军登时军心不稳。 好在沈寿岳带来的是好消息。 “各位安心。那左梦庚虽说是要谋反,却对各位家眷看顾有加,并未谋害。左将军有言,如果各位依旧效忠朝廷,他会将各位家眷送来。” “送来干什么?等死吗?” 长山岛参将李孝希发出了牢骚,竟然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 他们为何将家眷送到登州去? 还不是因为辽东艰苦,朝不保夕嘛。 耳听着麾下众将议论纷纷,黄龙不得不出声。 “如今那左梦庚亦有心背叛朝廷,咱们该何去何从,大家伙都说说吧。” 和黄龙平起平坐的沈世魁目光迷离,向沈寿岳问道:“沈大人,那左梦庚与孔有德等相比如何?” 沈世魁是毛文龙的姻亲,乃东江镇元老,因此当局势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他有些为难。 虽然他对孔有德、李九成等人的叛逆十分仇视,但同样对朝廷也没有什么信任。 因此异军突起的左梦庚出现后,沈世魁决定观望一番。 沈寿岳如实相告,说了黄县大战的情况。 辽东众将得知打的关宁军溃不成军的东江叛军,居然在左梦庚手里惨败,一时之间都陷入了迷茫当中。 别人尚且犹疑,黄龙的心腹惟鸾却没有顾虑。 “总镇,如我等继续忠于朝廷,则天津卫可否供应一如登莱?” 登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黄龙的回答。 对于辽东这些人来说,左梦庚叛乱占据登莱尚且不算什么。假如朝廷可以从天津卫继续给辽东提供足够的补给,他们依旧可以为朝廷死战。 怕就怕天津卫做不到这一点,而且朝廷也无力收复山东。 目前看来,朝廷确实束手无策。 游击项祚临忧心忡忡地道:“先前天津水师中了叛军的圈套,所有船只全都被俘获。就算是想要支援我等,又何来的船呢?” 辽东众人更加困顿,全都对前景充满了悲观。 天津卫本来距离辽东各岛就很远,加上天津卫后面就是京师,自身又没有什么产出,所需物资都要靠各地输送,又拿什么来保障辽东? 所以,指望着朝廷通过天津卫来支援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辽东的情况决定了,没有了陆地的支援,就是无根之萍。都不用后金来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崩溃。 不能说辽东众将里没有忠心之人,可现实的困境摆在面前,他们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尚可义收到尚可喜的示意,犹犹豫豫的开口。 “总镇,辽东情形如此,我等实无回天之力。不如……” 他想要投降。 不光是他,其余诸将里心动的人竟不在少数。 黄龙仔细看去,发现自己的心腹惟鸾、樊化龙、谭应华等人都眼神躲闪,显然颇为意动。 辽东的艰苦,早已消磨了这些人的意志。 他们还能守在这里,只不过是职责所在,又怕朝廷责罚。 可是现如今朝廷自顾不暇,连区区东江镇的叛乱都平定不了,也让众人对朝廷的虚弱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认识。 乱世之下,为了活命,和忠义道德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众意难违,黄龙明白,只他一意孤行,并不能改变什么。弄急了,说不得这些将领会效仿东江叛逆,对他下手。 可黄龙性情刚烈,岂是容易就范之人? 前世他的家人被叛军关押在登州,他宁可看着阖家被叛军杀害都无动于衷,足见其忠义。 现在不同的是,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东江叛军,也不是后金鞑虏,所以黄龙明白,大局更加重要。 思来想去,他决定跟随沈寿岳一同前往登州,亲自和左梦庚面谈。当然了,也是为了试探左梦庚的虚实。 虽然左梦庚击败了叛军,但据他的了解,左梦庚不过一协之兵。 倘若发现左梦庚实力不足,黄龙说不得要尽起大军,帮助朝廷平定此獠。 跟随他一同南下的,还有尚可喜、沈世魁。 路途不远,三人很快就到了登州。 进入水城,看到里面的空空荡荡,三人就明白,今后登州果然不会支援辽东了。 沈寿岳引着他们去了巡抚衙门,只见到了张继孟。而且张继孟正在和人扯皮,讨价还价的样子,毫无官员的威风。 “免税三年,已经很优惠了。你们也不看看,我这里穷的都快当裤子了。” 和他争论的,则是一个年轻人。 “四年,再少真的不成。我们路家真金白银投入,跑到你们这穷乡僻壤来,我们也不能做亏本买卖啊。” 黄龙三人被引着在一旁坐下,看着张继孟与人谈论生意,全都觉得古怪。 什么时候大明的官员还要干这个呀? 随后他们才想起来,这不是大明,而是叛贼的地盘。 和张继孟讨价还价的人,正是路浩。 路浩如今已经全面接管了路家的生意,托福于新军这边大肆扩张、全面建设,对于砖石的需求海量一般,结果让路家的砖石生意越做越大。 这一次张继孟接管登州,当然要好好建设,于是联系了路家,希望路家能够在本地建造砖石厂。 一来可以给本地建设提供砖石,二来可以给百姓提供工作,改善民生。 对于这样的邀请,路家当然十分欣喜,路浩亲自跑了一趟。 不过既然是做生意,那就没有什么情面好讲,双方唇枪舌剑,锱铢必较,俨然将庄严肃穆的衙门变成了菜市场。 这边争论不休,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 “我说你路广岳真是抠门,非要逼死我们张市长才肯善罢甘休吗?” 张继孟和路浩全都没有变脸,而是哈哈大笑。 “左中恒来啦!” 旁边的黄龙、尚可喜、沈世魁三人闻言不由得紧张起来,同时也对那传说中的左梦庚好奇不已。 就看到大门处的布帘猛地左右一分,随后几个精悍的侍卫鱼贯而入,抢占了房屋四角。 又有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一般的青年昂扬入内,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征尘,但也如恶虎梭巡,群兽辟易。 可此人一身蓝色粗布战袍,脚下也只是一双样式古怪的棉鞋,浑然看不出武将该有的威严和光鲜。 要不是此人披了一件大氅,都看不出来和普通士兵有何区别。 这便是左梦庚吗? 张继孟和路浩的话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中恒,前线如何?” 左梦庚摘掉毡帽,交给傅以渐,笑道:“一切安稳。再有半个月,便可前出莱州。” 他的目光流转,看到了一旁的黄龙等人。 沈寿岳见机,忙介绍道:“左将军,这位便是黄龙黄总镇,这位是沈世魁沈总戎。这位是双岛都司尚可喜将军。” 这三人职位分明,孰料左梦庚却第一眼看向了尚可喜。 呸,你个大汉奸! 他也不想想,前世的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更何况尚可喜如今还不是汉奸,而且没有他改变了历史的话,在吴桥兵变后续的作战中,尚可喜那真的是积极勇猛、奋勇争先,说是忠臣良将都不过分。 尚可喜也被这复杂莫名的眼神看懵了,不知道自己和这位左将军有什么渊源。 幸好左梦庚记得正事,笑道:“诸位远道而来,想必不是来吃席做客的。相信各位尚有许多疑虑,今日正好有些新玩意儿到了。各位且随我来,相信看过之后,你等自会做出选择。” 说罢,又转身走了。 这雷厉风行的作风,弄的黄龙等人颇不自在。 可前途性命要紧,他们还是无奈跟上。 ------------ 第415章 大势已成【周一求月票!】 出了巡抚衙门,左梦庚脚步不停,一路向城外走去。 跟随的黄龙等人全都忐忑不已,不知道这位野心勃勃的年轻将军,会如何处置他们。 想着早死晚死总归要死,黄龙忍不住了。 “左将军,你之雄心,沈大人已告知我等。至于我辽东军民如何安置,还请明言。” 左梦庚停住脚步,奇怪地看过来。 “沈先生没有和你们说吗?那我就明说吧。对于你们这些人,我这里的态度是,来去自由。你们想投靠过来,那就接受甄别和考核,根据你们的才能,会对你们做出适度安排。如果你们依旧希望给朝廷卖命,那你们尽可自去。至于你们的家人,回去时也可以接走。” 黄龙三人错愕不已,没有想到沈寿岳说的,居然是真的。 可这个结果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尤其是尚可喜,决定说的更深入一些。 “左将军,如今我辽东尚有精兵数万。大家交迫久矣,人心思定。倘若将军能够应承,吾等愿效犬马之劳。” 这是准备讨价还价了。 左梦庚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精兵?哈哈哈,算了,你们没有谈判的资本。” 这话颇为尖酸,就连最犹疑的黄龙都脸色惊怒起来。 想他们在辽东与后金作战多年,力保疆土不失,在左梦庚眼里居然狗屁不如。 眼见着三人想要辩驳,左梦庚挥挥手,阻止了他们说话。 “今天带着你们出来,就是让你们见识一下我新军的实力。待看过了之后,你们再做决定不迟。” 这是要展示武力? 黄龙三人都被激起了好奇心。 对于大败叛军的新军,他们还真的挺好奇的。 一行人出了城,又走了十余里,进入了一处隐秘的山谷。 黄龙等人注意到,进出山谷的通道早已重兵密布,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进入山谷后,里面十分的热闹。正有不少人摆弄着火器,摆放的满地都是。 看到左梦庚到来,一个年轻的将领迎了上来。 “参座,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宝贝。” 左梦庚哈哈大笑。 “你左代可是个稳重的,连你都这样了,看来真的是宝贝了。” 左代好奇地打量黄龙等人,左梦庚做了介绍,并没有引起左代的重视。 对于辽东半岛和诸岛上的军民,左梦庚在此之前,其实并不如何在意。 这也是他让沈寿岳带话,让黄龙等人自谋生路的原因。 至于缺少了登莱的支持,辽东是否守得住,这个也不重要。 左梦庚很清楚,以新军的实力,将来想要夺回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结果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辽东军民居然存了投靠过来的心思。 这就是白捡的便宜了。 至于如何让黄龙等人心悦诚服? 左梦庚觉得,物理上的说服或许效果更好。 跟随在左梦庚身后,看着满地的火器,黄龙等人只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虽然他们能够看的出来,这些火器既有火铳,亦有火炮。可是和他们使用的火器,又很是不一样。 至于有何区别,他们也说不上来。 接下来,就到了左梦庚亮手腕的时机。 他叫来一个士兵,拿过了火帽枪,递给了黄龙。 “黄总镇,此乃我新军使用之火枪,看看,如何?” 火枪一入手,黄龙就心生激荡。 他从军数十年,从未见识过这般精美的火铳。 只从表面的工艺水准,就已远超大明的工匠。 其他人也都围着火枪啧啧称奇,沈世魁更是发现了盲点。 “左将军,此铳缘何没有药池和火绳?” 左梦庚要过来弹药,当着他们的面,装填了起来。 倒入火药、弹丸,然后用通条压实的步骤,并不让黄龙等人惊奇。因为明军使用的火绳枪也是这么装填的。 可是当左梦庚掰开击锤,在引火孔上放好火帽时,黄龙等人全都傻眼了。 因为他们根本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有何用处? 又该怎么点火? 就在他们的迷惑中,左梦庚已然举枪,瞄准了一百米外的靶子。 黄龙等人看了又看,也没有看到谁上去点火。可是随着左梦庚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巨响,火枪居然击发了。 看着远处的靶子上呈现出来的破碎效果,黄龙三人遍体冷汗,灵魂出窍。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恐惧是天生的。 左梦庚这一枪,有太多的东西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左梦庚却不满足于此,而是将火枪扔给了黄龙。 “黄总镇试试?” 黄龙努力吞咽下口水,同时生起雀跃之心,竟如同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 武器,可不就是男人的玩具嘛。 在左梦庚的亲自指点下,黄龙顺利地完成了装填。 也通过亲自操作,让他赫然发现,这杆新奇的火铳,射速足足比明军用的火铳快了三倍不止。 “砰……” 看到百米外的靶子再次碎裂,黄龙茫然若失。 他如此,尚可喜、沈世魁同样如此。 包括沈寿岳,都不禁生出一种心思。 此等神器,如何相抗? 因为他们已经看见,周围的士兵们包括进入山谷前警戒的士兵,所使用的全都是这种火枪。 也就是说,即使最保守估计,这种神器在新军中已经大面积装配了。 现在,对于新军大败叛军一事,他们终于有了一定认知。 这等神兵之下,天下间谁能相抗? 黄龙之后,尚可喜、沈世魁、沈寿岳一一都试了,全都成为了火帽枪的俘虏。 沈寿岳拿起火帽,急不可耐地问道:“左将军,此物缘何不需点火便能引燃?” 左梦庚很大方,将火帽里面的药粉给他们看。 “这种东西叫雷酸汞,受到一定力道的撞击就会爆炸,产生了火花后,就能引燃火药。” 告诉你们了又如何? 你们能做出来吗? 果然,黄龙等人面面相觑,如听天书。 都是老行伍了,黄龙等人又亲自试过。他们非常清楚,这等神铳,只需一千支,足以打的天下各路兵马溃不成军。 叛军之败,情理之中。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今天左梦庚要做的,是彻底打碎他们的幻想。 这样一来,即使他们不投靠过来,而是继续效忠朝廷,只需将今日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呈报上去,大明朝廷就得掂量掂量,到底敢不敢来找新军的麻烦。 他看向左代,笑着问道:“你的宝贝在哪里?” 左代亲自打开旁边一个长木箱,又从里面拿出一支火枪。 这支火枪和火帽枪不同之处在于,就连引火孔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根略微弯曲的铁柄。 看到这里,左梦庚惊喜莫名。 “做出来了?” 左代笑道:“做是做出来了,可要是想量产,绝非易事。” 左梦庚不管,拿过来后,熟练地用手在火枪靠近枪托的位置一抠,将一块类似于拇指形状的铁块拉出,随后用手握住铁柄,向上旋转,随后后拉,很流畅的响动中,枪膛敞开。 他仔细观察,就看到枪膛内部,前端是枪管的入口,后面与拉栓结合处,有一小截不算锋锐的钢针露出。 击针枪。 他在崇祯二年制造火帽枪时就曾提出的概念,历时两年的努力,终于面世了。 而且左梦庚手里的这一支,更是击针枪时代里的最优秀代表,夏塞波步枪。 全套图纸由他提供,毕懋康等人组成团队,费时两年有余,将实物摆在了他的面前。 手里捧着击针枪,左梦庚心潮澎湃,什么也顾不得,管左代要过来了子弹。 熟练上膛,击发,远处的靶子破碎,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流畅的操作,让他的信心爆棚,只觉得天下间再无任何困难。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旁边同样观看了全部过程的黄龙四人,全都隐隐有匍匐的趋势。 这样的左梦庚,这样的新军,真的是能够对抗的吗? ------------ 第416章 新材料 “新枪想要列装,短则数年,长则十数年也未必。” 左代泼冷水很决绝,弄的左梦庚热情顿消。 看着黄龙等人用击针枪玩的不亦乐乎,左梦庚疑惑不解。 “为何?” 左代如实告知,也让左梦庚明白了其中的难度。 击针枪虽然做出来了,但这是集合了所有工匠们的力量,纯粹手工打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以目前的工业能力,还无法实现大规模的制造。 而军事武器,一旦不能实现规模化生产和普及,那就毫无意义。 击针枪的制造难度,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 首先是击针的耐蚀性不佳。 经过毕懋康等人测试,目前制造出来的击针,经过五十发左右的射击,就会损毁严重,必须更换。 究其原因,在于击针虽为钢制,但在火药的高爆损伤下,坚持不了几次。 这个不解决,光是配件就能让工业部门和后勤部门疯掉。 其次是弹簧。 弹簧做是做出来了,但这是手工制造的。 带来的一个问题是,即使是最厉害的工匠,也很难保证下一次制造的弹簧,规格能够和前面的一模一样。 这一点无法解决,弹簧就不能通用。也会导致一旦出现了问题,换无可换。 “东郊公发现,金属的性能似乎不是无限的。当金属的使用达到一定的次数后,就会变得松软。” 左梦庚明白,毕懋康这是发现了金属的疲劳现象。 左代又道:“目前做出来的弹簧,当完成三十次的装填后,弹性效果就会大幅度衰减。东郊公说,这个问题想要解决,最耗时间。” 显然,只能用三十次的弹簧肯定是不合格的。 即便军队有再多的资本,也不可能这么损耗。 而除了击针和弹簧,弹头也是一个难题。 “原本的米涅弹头并不能用于新枪,所以遵照您的设计,制作了这样的圆锥形金属弹头。可这种弹头工匠们用机械切削了数千次,都难以做到合格。无奈之下,只得让涂大叔手工磨制了一批。产量嘛……” 在左梦庚探询的目光中,左代苦笑不已。 “五天能做出一发。” 左梦庚一声长叹,连连拍打脑门,才能缓解郁闷。 最好的工匠五天才能制作一枚弹头,果然是无法普及了。 “新式弹头必须配备新式枪管,东郊公他们制作了钢质枪管,结果膛线的刻制又很不理想。总之,这支新枪以我们目前的技术,问题实在太多。什么时候能够突破,谁也不敢保证。” 问题都摆在眼前了,左梦庚也知道确实困难重重。 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他带来的影响。 毕竟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击针枪要在两百年后,经过数代人的不断摸索和推进,才能够出现。 而他提前拿出了概念,但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却不匹配。 左代说击针枪也许十几年后才能实现大规模列装,因此很是苦涩,其实却并不知道,即便是十几年后能够实现这个目标,都是一种空前绝后的进步。 对于他的判断,左梦庚不但没有任何郁闷,反而觉得情况喜人。 想想十几年后,世界各地还在用火绳枪、燧发枪打的你死我活呢,一支装配了击针枪的军队将会多么的恐怖。 而且左梦庚判断,十几年后实现击针枪列装,问题应该不大。 毕竟如今工匠们要做的,并非是从零开始的创造,而是工程逆向。 最起码有他的影响下,击针枪已经制作出来了,实物就摆在眼前,让工匠们明白了其中的原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支击针枪实物,对其中的工艺细节进行逆向的推导和完善,改进不足的部分。 这可比原来的时空快多了。 “科研院那边,资金和资源必须保证。回去告诉东郊公,击针枪的改进绝对不能止步。我很期待全军换装的那一天。” 左梦庚为击针枪的研发做了保证。 有他支持,即使时间再久,击针枪的研发也不会出现停滞。 这就是历史作弊者存在的意义吧。 “各位,此枪如何?” 左梦庚回到黄龙等人身边,笑眯眯的问道。 黄龙贪婪地抚摸着击针枪的枪身,作为一名军人,看到这么好的武器,很难不心动。 “左将军有此等神器,天下何愁不定。” 尚可喜、沈世魁和沈寿岳没有说话,但神情里的意思,显然也对黄龙的话十分认同。 左梦庚却神情严肃。 “武器再好,也要用之以道。古往今来,以武力而逞暴者,强如蒙元,亦不过昙花一现。这是为何?只因当政者没有心怀天下,将百姓当成肆意压迫的对象。方今天下大乱,亦是如此。朱明王朝的覆没,不是因为强敌,而是因为自甘堕落。诸位,天下大势,浩浩汤汤,望汝等仔细斟酌,莫要自误。” 黄龙等人哑然,心底却巨浪翻滚。 左梦庚的话让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可怕之处。 拥有这种颠覆性武器却不自得,依旧对于天下有着清晰的认知。 这样的人,或许真能成事。 左梦庚给他们留了充足的考虑时间,又道:“今天还有一些新玩意儿,你们算是有眼福了。” 左代带来的新武器,并不仅仅只有击针枪。 还有迫击炮。 经过数次调整,迫击炮终于定型了。 能实现这一步,主要是火棉炸药的应用。 之前蒙山之战时,迫击炮通过特种部队第一次应用于实战,效果差强人意。 射程、威力都有很大不足,全都被黑火药限制住了。 后来火棉投入量产,兵工厂将其用于迫击炮的发射药和爆炸药,两个缺点一下子都被消除了。 黄龙等人看到四个士兵出来,其中一人扛着一根碗口粗细的铁管(他们不知道这是钢管),还有一个人扛着方方正正的铁盘。 另外两人扛着木箱,进入了前方的发射阵地。 须臾,炮管架在了铁盘上,木箱也被打开,露出了一枚枚弹头。 如今的迫击炮弹已经和后世的相差无几了,同样有锥形的弹头,有触碰引信,也有提升精准度的尾翼。 士兵们将引信装好,从炮口将炮弹投入。 黄龙等人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随后就看到一个黑点冲入了高空。 这黑点升到了极高处,然后急速下坠,最终落入到了一段城墙工事的背后。 轰…… 明显不是弹丸砸出来的轰然场面,令他们大吃一惊。 圆形实心弹丸砸出来的崩碎场面,绝对和这种恐怖的爆炸不同。 果然,当他们随着左梦庚检查炮击效果,看到方圆二十米内的靶子全都毁于一旦后,他们就明白,原来相比起那极快速射击的火枪,新军在火炮上更有王牌利器。 当新军进行重炮试验时,黄龙等人心底的最后一抹坚持被挤碎了。 看着和登州城一样坚固的城墙被重炮炮弹撕裂成碎片,几人瞠目结舌,知道在这样的重炮之下,天下间的城墙全都将要变成摆设了。 看到装了火棉炸药的新式重炮的打击效果,左梦庚最为满意。 回去见到路浩后,便提道:“我这里有一种新的建筑材料,将来必大行于世。如果你们路家有意的话,我们合股如何?” 路浩对左梦庚是绝对的信服,只是问道:“何等材料,让你如此推崇?” 左梦庚带着路浩来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在这里,有一些工匠正在砌墙。 路浩就看到,工匠们从一个桶里舀出一些灰突突的泥水状东西,抹好之后,便将砖石压在了上面。 不一会儿,一道足有人高的砖墙便砌好了。 左梦庚又等了良久,待砖石缝隙间的那种东西凝固后,才对路浩道:“试试?” 路浩懂他的意思,走上前来,伸手用力一推…… 那面墙居然纹丝不动。 路浩已然惊了,退后几步,然后飞起一脚踹在了上面。 墙,依旧稳如磐石。 “这……这是何物?” 左梦庚没说话,指着旁边示意他看。 几个工匠在地上用木板搭了一个框架,然后将那种新奇的泥水倒入其中。 那种泥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固、硬化,即使工匠们将周围的木板都拆除掉了,成型的泥水块依旧稳固。 左梦庚笑呵呵地递给路浩一柄锤子。 “小心些,莫受伤了。” 路浩如同儿时遇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蹲下来后,一次又一次地用锤子敲击着泥水块。 一次比一次力气大,即便是城墙的砖石都会被他敲碎下来,然而眼前这泥水块就跟真的石头一样。除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外,没有一点破损。 路浩霍然抬头,十分坚定地道:“这生意……我路家接了。” ------------ 第417章 新军装 左梦庚拿出来的新材料,当然就是水泥。 身为一名军事专家,左梦庚不可能不知道水泥。 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全标号水泥的配方。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他能够拿出来的,只有最基础的水泥。 水泥这种东西就属于那种,日常非常常见,但最高规格和最低规格落差如同马里亚纳海沟的产品。 后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不能生产水泥,但最好的水泥,只有那么有限的几个国家才掌握了技术。 可即使是最初级的水泥,也一下子征服了路浩。 路家世代经营砖厂,是建筑专家,当然明白水泥的价值。 之所以到这时左梦庚才拿出水泥,原因只在于,新军的武器出现了跨越的进步。 火棉炸药的应用,让新军武器的破坏力成倍增加。即使是初级水泥建造的防御工事,也不可能抵挡的住。 换成以前,新军的火炮使用的是黑火药。别说面对水泥了,就算是这个时代的大城,都无能为力。 总不能弄出一种好东西,然后被敌人买去用了,变成我攻不破我自己的局面吧? 现在,有了新式炸药,水泥也就到了问世的时候。 而水泥的第一个应用之地,其实是在胶州湾。 如今的胶州湾,早已变成了繁忙热闹的大工地。 无数的人被调集到这里来,完全改变了这里的面貌。 “参座,我们已经将周围的百姓都雇佣一空了,人力依旧不够。” 一见面,傅豫孙就开始叫苦。 胶州湾这边现在都有哪些工程呢? 首先是灵山卫的城墙拆除。 经过行政委员会的综合讨论,大家一致认为,胶州湾这里前途无量。因此这里必须大建特建,要使其成为不弱于济南、兖州、东昌的大市。 拆除了灵山卫的城墙,就可以在现有城池的基础上向四周蔓延。 左梦庚预计,一旦这里发展起来,不出百年,就会重现后世青岛的繁荣。 除了城镇的建设,就是大沽河盐场。 经过黄宗会的秋风扫落叶,大沽河盐场涤荡一新,灶户们全都焕发了生机。 傅豫孙对盐场进行了改革,成立了盐业公司。所有的灶户都成为了盐业公司的职工,每个月有固定收入,再也不用担心饥一顿、饱一顿了。 最让灶户们感激涕零的是,傅豫孙取消了他们身上的盐课。 从今以后,灶户们再也不用交税纳课,负担为之一轻。 而且傅豫孙承诺的给灶户们建新房,如今已经开始了先期准备。 新的盐业公司住宅区,就在盐场以北的大沽河东岸,烟台顶以南。 路家也是傅豫孙的合作对象,要给盐业公司提供砖瓦。 鉴于这边的形势,路浩综合考量后,决定直接在这里成立砖瓦厂,结果又吸纳了一批劳力。 除了民生外,军事也是这里的重点。 东面的白沙河入海口两侧,被新军征用。 河口东岸,成为了新军第四师的驻地。 第四师将会在这里完成组建,同时负责当地防御。 一万多人的军队,军营建设、日常消耗,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不过这也成全了周遭的百姓。 当地百姓发现新军不但不欺压百姓,而且十分有钱,自发地将生意开始往军营附近靠拢。 新军士兵的消费,目前来看,足够养活附近的百姓了。 沙河西岸,用途就更大了,而且都跟大海有关。 这里将会成立两所学校。 一个是海军军官学校,一个是船舶学院。 海军军官学校将会为即将成立的海军提供人才,是未来的海军摇篮。 而船舶学院则亦军亦民。 这里不但会展开舰船建造的各项学科,同样也会培养船员。既可以用来发展海洋经济,关键时刻也能编入海军,帮助作战。 而突入胶州湾的红岛沿岸,将会建设成为海军码头。 从登州调来的船只,大部分都停靠在这里。 光是这些地方的建设,就已经将周围的人口吸纳一空。以至于海阳的老百姓都有人闻讯而来,跑到这里来赚钱糊口。 “你也是个死心眼的,缺少劳力那就是去招人嘛。这周围全是咱们的地盘,谁还能不让你招人嘛?” 被训了一通,傅豫孙为自己辩解。 “我……我这不是怕招的劳工太多,庄稼都没人种了,影响明年的春耕嘛。” 左梦庚这个无奈,还得亲自教学。 “别看山东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口锐减,可依旧是人多地少。那么多百姓,光指望种地能有什么活路?而且你也看到了咱们在东昌府那边的农业改革,知道农业该如何做才能增产增收。通过招工来完成劳力布局,也是你的能力体现。” 傅豫孙恍然大悟,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还是跟在参座身边好,每时每刻都能学到东西。” 左梦庚笑道:“在我旁边学的再多又有何用?左右不过一个秘书,哪有用武之地?你看看这里,天高海阔,只要经营的好了,比肩松江府都不在话下。” 见左梦庚将胶州湾的前景提的那么高,傅豫孙也不禁心潮澎湃,下定决心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 说到松江府,那边的人又过来了,而且直接来到了胶州湾找左梦庚。 “你上次说到的布,松江府各大布商研究了一番,觉得用背子布料应该不错。” “背子的布料?” 左梦庚有些迷糊,觉得徐尔斗是在消遣他。 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背子,精美细腻,轻柔华贵,可是只有贵妇人们才能穿戴的起。 这种布料,如何拿来做军装? 徐尔斗这才发觉他误会了,忙掏出一块十分粗糙又很结实的布料,道:“我说的是宋代的背子,不是如今的。” 左梦庚接过布料,仔细查看,发现手中的布料十分厚重,而且密不透风。他又拿过匕首,随手切割,赫然发现,那么锋利的匕首居然都很难一下子刺穿、割开手中的布料。 这种布料的质感,颇像后世的牛仔服。 虽然还达不到那个硬度,但用来做军装,确实足够了。 徐尔斗详细介绍道:“宋代的背子,一般都是劳工或者武人穿的,因为很便宜又很结实。上次听了你的要求,我们回去之后多方寻找,还是一个老织工说起了这种布料。” 左梦庚对布料十分满意,问道:“可以量产吗?” 徐尔斗打了包票。 “很容易,以天织厂的体量,每日就可产出三万匹。” 左梦庚当即拍板。 “那好,这边订购五十万匹。明年春天山东运送棉花去松江府时,布料必须准备好。” 徐尔斗对于这笔买卖十分高兴。 虽然左梦庚要的布料并不贵,但架不住量多啊。单单是这一笔生意,就赶得上天织厂一年的营利了。 左梦庚让他将带来的布料样品全部留下,又命人叫了王秀芹过来。 “这是未来我军的军装所用布料,接下来你们服装厂要做的,就是制作出独属于我们新军的军装来。” 王秀芹大为惊喜。 “咱们不再穿明军军服了吗?” 左梦庚摇摇头。 “不需要了。” 他让傅以渐拿过图纸,给王秀芹看样式。 “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既然决定自立体系,左梦庚便决定彻底一些。 反正新军是纯火器部队,这个时代的军服真的不太适用。 他拿出来的样式,参考了二战美军的HBT军服。 这种军服,和二战时期各国军队的军服相比起来,优秀的不是一点半点。 因为其他国家的军服,大多还没有脱离制服式军服的范畴。虽然有利于识别,但说实话,在战场上真的很不适。 HBT军服以野战军服的风格一经出现,就得到了美军上下的一致好评。 而且这种军服以棉布和细帆布面料制成,与宋代背子的面料颇有相似之处,巧合地解决了用材的问题。 同时左梦庚也做了因地制宜的修改。 比如HBT军服以卡其色和橄榄绿颜色为主,这在明末是印染不出来的,因此左梦庚决定还是采用山东普遍的赭黄色为主。 如果服装厂能够做出来,那么新军等于跨入新时代了。 ------------ 第418章 议和 “参座,这军装……丑。” 左梦庚悉心拿出来的军装,被新任第四师师长左永给了如许评价。 这让左梦庚气不打一处来。 “哪儿丑了?” 这可是历史上被证明了的军装,真是不识货。 左永十分嫌弃。 “这军装松松垮垮的,穿起来一点都不威风。” 不光是他,王秀芹等人纷纷点头,竟然都是一样的想法。 左梦庚愕然,随即明白了过来。 军装的发展,有一个持续的过程。 冷兵器时代的军装,都追求盔甲鲜明、颜色艳丽。因为这样从视觉效果上看去,会显得军容威武,慑人心神,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 而这种思路持续到了热兵器的早期。 排队枪毙的年代,世界各国军队的军服都漂亮规整的和孔雀一样。 一直到布尔战争时,英军在布尔人手中吃了大亏。 他们注意到,布尔人穿的土色衣服很难被发现,因此开始抛弃鲜红色的军服,转而研制出草绿色军服。 和英国人同一文化渊源的美国,也是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其独特的军服文化,并且更进一步。 尤其是在战场上,美军军服摒弃了制服款式,而是改为松快的野战款式,结果大受欢迎。 左永等作为这个时代的人,看到左梦庚设计的军服颜色不够鲜亮也就算了,款式还不够整洁,当然不太满意。 这方面左梦庚当然知道什么才是合理的。 “这是作战服。你们想想,在野外、壕沟、城墙、泥土当中,你们更愿意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打仗?” 只一句话,就让左永等人陷入了沉思。 他们都是战场的亲历者,自然对军服的感受最深刻。 明军的军服说起来,除了颜色鲜亮外,其实就比较松垮。 但明军军服的松垮并非是故意设计的,而是布料质量导致。 可不管怎么说,宽松的军服才能让各种战术动作顺利施展,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左梦庚又道:“还有,你们射击的时候,是颜色鲜明的敌人好瞄准,还是隐藏的敌人好瞄准?” 又是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至此,左永等人终于明白了左梦庚的深意,对于新式军服再无异议。 当然,左梦庚也知道,军队有的时候确实需要通过华丽的外表来彰显地位和气势。于是,他又拿出了常服、礼服等样式。 常服的面料,与作战服差不多,但作为日常穿着的军服,就要帅气的多了。 左永等人一眼都就看了出来,这种帅气的常服和左梦庚穿过的礼服、中山装十分相似。 “这个好,穿戴方便,样式威武,方有我新军风采。” 左永就有一套中山装,平日在家中时很喜欢穿。见军队常服采用了这样的样式,最高兴的就是他了。 左梦庚将作战服和常服的设计图纸交给王秀芹,吩咐道:“你们要尽快吃透,并且建成生产线。我的要求是,最迟明年夏天,第一批军服能够列装部队。” 王秀芹领命,没有叫苦叫累。 和从前生不如死的日子比起来,现在做的这些,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左梦庚又提点了一句。 “布料上,你回去之后和徐尔斗沟通一下,看看松江府那边能否织造出斜纹面料。如果不能的话,你们就自己成立研究小组,进行攻克。” 现在的布料,基本上都是平纹布料。看着左梦庚画出来的斜纹面料样式,王秀芹十分好学。 “参座,这种纹路有何妙处?” 左梦庚又在纸上画了人字形纹路格式,才道:“这种斜的编织格式,会让面料更加结实,增加耐用度。这里面涉及到力学,你回去之后可以去科研院请教邓玉函先生。” 王秀芹连忙记下,这次胶州湾之行又让她学到了许多东西。 同时她也有东西交给左梦庚。 “参座,您看,这是我们服装厂弄出来的棉裤和手套,还有棉大衣。” 冬季作战,天气始终都是大敌。 带兵三年,左梦庚对于这个时代的冬季作战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因此早在夏天时,他就和服装厂打过招呼,让他们试制冬季服饰。 想着未来要在军服上进行大改,所以在冬季服饰上,左梦庚就提出了一些简单的构想。 首先是避免手部冻伤的手套。 左梦庚设计了分出五指的薄棉手套。 有多薄呢? 几乎只有一层面料,也就比徐若琳戴过的淑女纱织手套厚一点。 虽然是小冰河时期,山东气温很低,但也不过是零度左右。因此手套并不需要制作的太厚,就可以很好地保暖。 同时轻薄的手套还不妨碍士兵们操作火枪,不耽搁作战。 而且因为用料不多,制造简单,成本也比较低廉。 拿过样品,左梦庚亲自戴上,分别进行了射击和刺杀体验,手套的舒适度让他非常满意。 “这种手套,军部先期采购五万双,一个月内能够交货吗?” 王秀芹痛快答应。 “保证按时交货。” 手套的织造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即使用人工堆都能堆出来。 如今东昌府的妇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走出家门赚钱,服装厂这种全是女工的地方,更是大受欢迎。 随着军方需求量的增加,如今服装厂的规模已经扩大到了五万人,分成七个分厂,再组建一个车间并非难事。 除了手套,棉大衣和棉裤更是简单。 明军的盔甲大部分都是棉甲,这就给制作棉大衣和棉裤提供了借鉴和参考。 服装厂制作的棉大衣和棉裤,和棉甲一样,都是先将棉花压制成片,区别只在于没有压制的如同棉甲那么紧实。 将棉花放在两层布料中间,然后采用左梦庚教授的方法,用缝纫机分格成排扎线,用以固定,极大地提高了棉花的稳定性,避免了棉花掉落,在下摆处形成堆积,上部的棉花又因为流失,失去了保暖的作用。 还是山东较为温暖的气候决定了,棉大衣和棉裤都不需要制作的太过于厚重,绝对不影响士兵们的作战。 左梦庚对于军队的一切事务都不容许出现差池,因此试穿后,才给服装厂下了订单。 …………………………………… 刚刚被投入天牢严刑拷打没几天的高起潜,又出现在了崇祯的面前。 虽然差点没命,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可高起潜却格外振奋。 能见着崇祯,这说明他有活过来了。 这是为什么呢? 韩川的调查结果摆在了崇祯的案头。 韩川弄到了沙河之战的详细情况,证实了朱大典、高起潜等人在行军布阵方面,并无任何过错。 此战之败,确实是因为叛军使用了一种阴险的毒弹导致的。 崇祯本来就不想杀高起潜。 用起来顺手的奴才很多,但顺手又知兵的奴才就只有高起潜一个。 既然非战之罪,饶恕高起潜也就顺理成章了,内廷、外朝都说不出什么来。 “都是奴婢无能,累了皇爷圣明。恳请皇爷治了奴婢的罪,好教天下人知晓皇爷之威德。” 做奴才的,别的不行,心思肯定乖觉。 高起潜抢先请罪,实在是以进为退的高招。 崇祯没心思跟他玩算计,而是百般纠结。 耗了十余日,实在是耗不下去了。 如今朝野内外全都在等着看,朝廷如何面对山东乱局? 本来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互相攻讦,互不相让,颇有势同水火之烈。 可是事到如今,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全都销声匿迹,没人出头。 只因两边都知道,朝廷已经没办法了。 唯一能做的,只有同叛军议和,才能保住山东。 讽刺的是,主战派知道这一点,因此顺势龟缩。 而原本主和的主和派此时也退避三舍,并不觉得可以趁机邀功。 说白了,什么主战、主和? 都不过是争权夺利的幌子罢了。 真的要议和,丧权辱国时,又无人愿意承担骂名了。 崇祯这些时日又是装病,又是暗示,奈何朝堂上都是老狐狸,谁也不肯背锅。 没奈何,崇祯又想到了废物利用。 看着痛哭流涕的高起潜,崇祯状似无意地道:“朕有一事,要你去做。做的好了,功过相抵;做的差了,再要你项上人头不迟。” 高起潜磕头如捣蒜。 “奴婢早已身许皇爷,风里来、火里去,在所不辞。” 崇祯终于有了少许欣慰。 “你去一次山东,见见李九成、孔有德等逆贼,问问他们,可还知晓忠义之道、人臣之礼?” ------------ 第419章 归化 高起潜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崇祯的意思。 这位帝王想要和叛军议和。 可是又怕传出去影响他帝王的威名,所以才派遣自己这个负罪在身的太监去偷偷地做。 无论结果如何,崇祯都有办法脱身。 高起潜明白,自己要背锅了。 可情势如此,这个锅他不背也得背。 “奴婢遵旨。” 他的痛快,让崇祯心情多多少少好了一些。 “仔细做,莫要出了差池。” 出了差池,朕可是要拿你顶罪的。 高起潜告退出来,想了想,去见了王承恩。 “公公,咱家今日落得如此地步,也是时运不济。可此去山东,一旦事有不谐,只怕身首两处,背负千古骂名。却不知,皇爷心思如何?” 做太监的,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思,那便做什么都是错的。 高起潜不怕去山东与叛军议和,就怕做的不好令崇祯不满意,朝野非议,到时候可就真的死翘翘了。 崇祯朝的内廷,因为王承恩、曹化淳都是厚道人,所以内廷本身的竞争并不激烈。 其余大珰自知地位和亲近比不上这两位,也就对司礼监死了心。 更何况崇祯开始外派太监后,每个人都有发财的地盘,反而还要仰仗王承恩和曹化淳在内廷斡旋,所以关系颇为融洽。 王承恩给高起潜指点了一条明路。 “此行成功与否,全在叛贼意向。倘若你能说动李九成、孔有德主动归降,则功德无量。即便不成,无论如何也要稳住他们,令其暂且不要发作。待过了时日,你脱了身,也就不怕皇爷震怒了。” 高起潜顿足。 “哎,就怕叛逆狼子野心,妄图贪天,咱家……咱家可做不了主啊。” 王承恩也有些踌躇。 他始终都在内廷,不曾外出,对于地方上的情形,根本没有经验。 想了想,对高起潜道:“锦衣卫指挥同知韩川,此人办事精练,而且处事公道。你出事后,只有他仗义执言,才让你得脱牢笼。山东之事,满朝文武,无人比他更加知晓。不妨你去拜会一番,或许能得臂助。” 高起潜这才知道,自己能脱大难,乃是有贵人相助。 “哎呀,多谢公公相告,否则咱家误了恩人,罪莫大焉。” …………………………………… 新的造船厂,被左梦庚安排在了胶州湾东侧入海口附近。 这里是后世著名的青岛港。 有一段深入海中的“厂”字型半岛,恰好形成了优良的港湾。不用担心遭遇海浪侵袭,保密和防御也都很优秀。 额弘略、阿弥额尔、兀若望等懂得造船的人全都在此。 左梦庚过来时,他们正在接收工匠。 临清那边新一批懂得简易物理学、浮力学的毕业生,在孙元化的带领下也过来汇合。 “陆炮和舰炮完全是两回事,所以需要叔父主持,为将来的水师铸造舰炮。” 左梦庚说了缘由。 孙元化有些不解。 “从前在登州时,火炮置于船上并无不妥,缘何需要重新设计?” 来到新军后,孙元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 特别是他如今根本不用理会行政事务,只需专心于火炮研发和铸造。不用勾心斗角,满腹才学尽得施展,让他赫然发觉,从前的自己真的是走岔了。 同时也深切地感受到,大明朝廷真的是存在许多问题,以至于浪费人才。 国事困顿如此,也就不足为奇。 “孙院长,您看,这是我们设计的战舰图纸。按照计划,这种战舰分为上下两层甲板,一共会部署五十门等同于步炮的舰炮。” 说话的人叫彭善观,是左庄学堂高级班去年的毕业生,在火炮研究院里十分出类拔萃。 左梦庚决定建立海军,考虑到这边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因此将最优秀的人才都调动了过来。 彭善观过来后,就带着自己的小组一直想办法改进左营炮,希望能够应用到军舰上。 不过因为军舰还没有实物,所以他们的研究进度不大。 经过额弘略等人的努力,左梦庚给出的图纸已经进行过了改进,由原来的一级战列舰图纸变成了四级战列舰图纸。 虽然大幅度缩水,但是对于目前的新军来说,依旧是一道很难的课题。 物理学院的人正在跟着额弘略等人,反复论证建造的工序。要想动工,起码等到明年夏天。 而这么长的时间,相信也足够舰炮的改进了。 听到一艘船居然会装载五十门火炮,孙元化瞠目结舌。 他完全想象不出,船上装这么多火炮,用来打谁? “陆地从来不是我们开拓的终点,如今地球正在变得开放,我们也要融入到这个时代才行。” 左梦庚略微说了一嘴。 孙元化却被他的野心刺激的不轻。 大明天下还没有底定呢,这个年轻人居然已经开始着眼于海洋了。 不过即使再不懂海军,孙元化也明白,一旦纸上的这种船变成了现实,最起码在大明的沿海一带,新军的水师将会是无敌的存在。 也不知道那个东南巨寇郑芝龙,是不是左梦庚的对手? 孙元化没去多想,痛快地接过了舰炮的改进任务。 有他这个火炮专家在,相信速度能够快上不少。 左梦庚还有一件事需要去落实。 他将额弘略等葡萄牙人都叫了过来。 “各位先生,你们在这里的生活和工作还愉快吗?” “尊敬的将军,多谢您的关心。您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仁慈、最慷慨的雇主,能够为您工作,真的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额弘略代表大家,衷心地表达了感受。 他们是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之前在登州,虽然他们也得到了孙元化的信重。可金发碧眼的外貌,还是让许多大明人看他们如同妖怪。 而且在登州,他们只是干活的。许多重大事务,根本轮不到他们插嘴和决策。 即便是薪水,这里也比登州高上一截。 有丰厚的报酬,手中还有一些权力,又被尊重,他们这些流浪的葡萄牙人怎会不喜欢呢? 左梦庚挨个打量他们,如实说道:“你们知道嘛,有不少人对我说,需要对你们多加防备。因为你们是外人,这里的秘密不能被你们知道的太多。” “哦,上帝。亲爱的将军,请你一定不要听信这些谗言。我们发誓,我们是最遵守诚信的人。相信您睿智的眼光,也看到了我们的虔诚和努力。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阿弥额尔吓坏了,忙不迭地表达忠心。 左梦庚定定地看着他们,“可你们是葡萄牙人,并非是我们明人,更不是我们自己人。” 额弘略等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个说法,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兀若望想了想,痛苦地道:“将军,您并不了解我们这些人。虽然我们的相貌和明人完全不同,可是我们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园。我们在葡萄牙时,都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如果我们很富有的话,我们又何必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跑到大明来呢?我们在这里展现了才华,还赚取到了丰厚的财富。即便是让我们回到葡萄牙,我们也不想的。” 他的话,左梦庚并不怀疑。 小冰河时期,欧洲同样受到了影响。 大航海时代的到来,除了避开奥斯曼帝国寻找新的贸易路线外,活不下去的欧洲人只能选择离开家园出去闯荡。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左梦庚才能实施他的计划。 “那么……各位,如果让你们选择的话,你们愿意继续做葡萄牙人,还是愿意成为我们自己人?” 额弘略等人都惊呆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左梦庚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可不得不说,这个要求是那么的令人怦然心动。 额弘略强心按捺住悸动,犹豫地问道:“将军,我们发自内心地将您当成与上帝一样同在的尊敬。可是我们的外貌决定了,我们很难被这里的人们接受。” 人只有在异国他乡时,才能够感受到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以至于过去了这么多年,额弘略等人都已经习惯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状况。 可是在左梦庚眼里,他们的担忧完全不是问题。 他们的遭遇,甭说当下了,即便是资讯、文化异常发达的数百年后,外国人都是新奇的存在。 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世界各地的人们为了追求生活和幸福,进行广泛的移民。 “虽然各位看到的,都是我这样的汉人。但是我们的国家疆土非常辽阔,在我们的国土上,除了汉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不同民族的人。有蒙古人、有女真人、有苗人、有藏人等等等等。其实在这片土地上,我们并不排斥外来的人。更何况你们是那样的优秀,又帮助了我们许多许多。我想,如果你们能够放下忧虑的话,成为我们的一员,将不存在任何困难。” 是的,左梦庚想的,就是将额弘略等人归化进来。 这些人在葡萄牙、在欧洲,或许一文不名。但是他们所掌握的造船、造炮技术,以及行走世界的经历,都是大明目前所欠缺的宝贵财富。 引进优秀的人才,帮助自身取得进步,这对于左梦庚来说,并非什么难以抉择的办法。 可他的开明,却让额弘略等人都要疯了。 他们居然被这个世界上最富强、最文明的国家接受了…… ------------ 第420章 从心 额弘略等人的归化,毫无悬念。 就像后世的人无法拒绝美利坚一样,这个时代的大明也让全世界的人趋之若鹜。 能够成为大明的人,而且还有光明的前途,这些葡萄牙流浪汉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左梦庚深知千金买马骨的道理,对这件事大操大办。不但向全军上下做了宣告,还亲自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亲自为额弘略等人颁发了户籍。 从今以后,他们除了样貌之外略有不同,就是纯正的中国人了。 手里捧着户籍文书,额弘略等人幸福的都要晕掉了。 尤其是当左梦庚宣布了他们的职务后,更是让他们的心彻底归附在了这片土地上。 额弘略担任了海军军官学校副校长,军衔上校,负责军校的日常运营和管理,同时负责第一批的海军军官培养。 阿弥额尔则担任了船舶学院的院长,军衔同样是上校,目前的工作是带领团队将四级战列舰变成现实。 兀若望被任命为造船厂厂长,虽然不是军职,但在行政部门也是妥妥的高官。 其余的葡萄牙人,也都依照能力和才干,做了妥善安排。 丰厚的薪水,充分的尊重,最重要的是还有荣誉和权力加身,这些葡萄牙人很快就忘记了过去的身份,工作的热情令许多人都汗颜。 毕竟这是一个国家概念刚刚形成的时期,而且欧洲人的国家观念本来就比较随意,因此归化进行的十分顺利。 左梦庚相信,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未来从全世界吸纳人才将不会再是难事。 远在辽东的将领们, 终于等到了黄龙三人的回归。 “总镇, 可曾探得虚实?” 黄龙没说话,也不需要他开口。 尚可喜神情里犹存着震惊,叹道:“各位,莫要兵行险着。那左梦庚实非吾等可以匹敌, 他军中之火器, 全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听了尚可喜滔滔不绝的描述,辽东众将如听天书, 将信将疑。 没办法, 新军的武器真的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见众人不信,沈世魁叹道:“咱们大家伙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骗了你们又有何好处?那左梦庚已然成了气候, 以我观之,朝廷已奈何不得他了。” 他这么一说,惟鸾等人都有几分信了。 如今的辽东,早已成为了化外之地。他们这些人除了抱团取暖外, 已经没有什么出路。 项祚临代替大家伙问道:“那左梦庚可曾有言, 如何安置我等?” 黄龙这才苦笑开口。 “依旧是先前说法, 任我等来去自如。” 张大禄惊道:“总镇没有明言, 我等有心投靠的话,那左梦庚诚意何在?” 黄龙纠结不已, 叹道:“怕是那左梦庚压根瞧不上我等, 因此并未言及其他。” 这一下辽东众将不高兴了, 尚可义哼道:“既然如此,我等依旧做朝廷之臣好了。假以时日,被我等寻到机会, 定要他左梦庚后悔今日之傲慢。” 可沈世魁却问了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 “我等心向朝廷的话,粮草从何而来?” 来自登莱的援助断绝, 天津的水师也没了, 朝廷别说有没有支援他们的心思,就算有, 粮草也运送不过来。 而没有了粮草, 他们这些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尚可喜犹豫着道:“那左梦庚洞悉我等困境, 因此才如此刻薄。偏偏我等已陷入绝境, 必须早早拿出对策方可。” 眼见着众人意志消沉,黄龙心底的最后一点坚持也没了。 不是他不想做忠臣啊, 为了忠义, 让他去死都不会眨下眼睛。 可如今数万军民的生死都迫在眉睫, 个人的生死荣辱已经不重要了。 更何况左梦庚虽然有心谋反,可毕竟是汉人,和辽东的鞑子不同,多少也让黄龙不是那么的抗拒。 “我辽东军镇何去何从,各位都说说吧。” 场面一时安静,谁也不想开口。实则面临选择,不少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最终,还是樊化龙说出了大家伙的心思。 “如今局面,我等只有投效那左梦庚方有活路。可那左梦庚诚意全无,刻薄至斯,难道让咱们一无所有吗?”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不舍得手中仅有的权势。 沈世魁琢磨着道:“我觉着,这事儿可以谈。” 见众人看过来,沈世魁打起精神,道:“左梦庚虽然没提条件,但也没有把口子堵死。这便是余地,他不提, 咱们可以主动提嘛。” 尚可义嗤笑道:“咱们主动开口,可就任人鱼肉了。” 沈世魁语重心长地道:“咱们主动开口,那就还有指望。否则的话,咱们这些人全都是死鱼一条,夫复何言?” 这话很尖酸,但很真实。 众人气馁之余,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经过商议,黄龙等人再次启程前往登州面见左梦庚。 这一次,随行的人里多了惟鸾、樊化龙和张大禄。 实在是这些人对于尚可喜描述的新军之强大将信将疑,都想要眼见为实。 要不是辽东还需要有人主持,恐怕所有的将校都要跟着来了。 他们在登州下了船,没有去成巡抚衙门,却被引到了城西。 在这里,左梦庚骑在马上,笑道:“诸位来的正好,我军已然启程,准备收复莱州。不如随我一同观战,指点一番如何?” 听到新军要去打莱州,黄龙等人纷纷按捺住了商谈的心思,准备先看看新军的战力究竟如何,再做打算。 众人纷纷上马,跟随左梦庚西行,打算用心观察新军强弱。 然而令他们奇怪的是,左梦庚周边仅有百余护卫,并不见大军身影。 看出他们的疑惑,左梦庚笑道:“我大军已从黄县出发,就在前方。各位稍安勿躁,不日便能见到。” 黄龙只觉得得不可思议。 “大军征战,左将军身为主将,不随军运筹的吗?” 左梦庚缓缓摇头,仪态安舒。 “此战我已交予下面将领,任其自主。” 辽东诸将惊愕不已,没想到左梦庚胆子竟然这么大,前去进攻叛军老巢居然不亲自指挥作战的。 左梦庚当然不会亲自指挥,否则的话,还怎么锻炼将领。 这次出征,负责指挥第一师的白小七,以第一旅旅长兼第一师副师长的身份作为总指挥。 左梦庚只是看了他们的作战计划,连一句置喙都没有。 在左梦庚从登州出发的时候,第一师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王思仪率领骑兵旅先行,扫荡莱州以东地区,遮蔽叛军斥候视野。 随后第一旅先行出发,在招远建立前进基地,囤积粮草。 第二旅和工兵部队越过招远,进入莱州境内。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直达莱州城下。 第一旅在招远等到了登州地方部队过来,交接了城防后,再启程赶至莱州城下,开始准备进攻。 整个过程中,莱州城内的叛军除了零星的袭扰之外,并没有大规模的出动。 实在是黄县之战,新军的野战能力把叛军打的破了胆,已经不敢出城了。 这方便了新军在城外建立工事,攻城的准备也十分顺利。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左梦庚带着黄龙等人来到了前线。 “这……这是一协之兵?” 看着眼前绵延不见尽头的大军,黄龙等人全都傻眼了。 他们只知左梦庚为东昌协参将,麾下兵马理应为一协之数。虽然打败了叛军,他们也觉着是东昌协战力强悍。 可是现在目光所及,新军的兵力起码过万。 惊愕过后,黄龙等人终于明白,左梦庚为何胆敢谋反了。 这家伙居然隐藏的如此之深,悄悄地就囤积了如此庞大的兵马。 黄龙等人站在左梦庚身边,看着一门门火炮被推进坑位,所有的士兵都手持他们亲自试过的火帽枪进入坑道,向着莱州城出发。 不知为何,远处那素以坚固而天下闻名的莱州城,此时在他们的眼中,似乎还不如风中飘零的黄叶。 谁也没有说什么,但彼此对视的眼神中让他们明白,他们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 第421章 神兵威武坚城摧 莱州城外,一马平川。 当初叛军攻城时的坑道尚在,莱州城垮塌的城墙也没能修复。 只是如今攻守易势,叛军成为了守城方。 莱州城头,看着新军步步逼近,李九成等人全都愁眉不展。 “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了,倘若莱州坚城都无法抵挡左梦庚兵锋,你我兄弟只好寻路而逃了。” 面对着新军大兵压境,叛军上下决定再做一次尝试。 野战输给了新军,那么守城呢?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坚城有着盲目的自信。 更何况之前他们攻打莱州,对这座坚城已经有什么充分的认知。 “父亲安心,孩儿问过工匠了。他们说那种能爆炸的弹子,不过是将中间掏空了,把药子放进去而已。就是不知道如何引爆的,但绝对炸不开城墙。” 李应元的话,就是叛军最后的指望。 叛军上下并不知道新军已经有了新式炸药,还以为新军的炮弹内装的是和他们一样的黑火药。 黑火药想要摧垮城墙,叛军又不是没试过。没有千斤的分量,想都别想。 新军的炮弹再能装,也不可能装下千斤火药啊。 将指挥权交给白小七,左梦庚果然没有靠前。 他留在很后面的地方,用望远镜观察着城头。 见黄龙等人在旁边总是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左梦庚呵呵一笑,吩咐给了他们人手一个望远镜。 学会了用法后,望远镜的功能让黄龙等人大吃一惊。 “这……这竟可千里视物,那岂不是说,排兵布阵、料敌机先也轻而易举了吗?” 战斗还没打响,惟鸾还不知晓新军的火器威力如何。可光是手中的望远镜,就让他产生了敬畏。 他是水师参将,常年游荡于海上,更加清楚在茫茫的大海上,要是有一副望远镜将会多么的厉害。 黄龙的视野,却死死地盯着莱州城头, 即使在旁边也能够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左将军, 如果抓到了耿仲明,可否交给黄某?” 当初耿仲明的弟弟叛乱,对他百般羞辱,还割掉了他的鼻子和耳朵。黄龙一直引以为辱, 誓死报仇。 左梦庚无所谓。 “如果抓到活的, 就送予你了。” 黄龙当即拜倒,朗声道:“多谢参座成全。” 其余人等纷纷侧目,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黄龙这是决定投靠了啊。 沈世魁、尚可喜紧随其后,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也表明了立场。 他们三人都是见识过新军火器威力的, 原本以为左梦庚兵马不多, 即使火器再厉害,也作为有限。 结果现在赫然发现,左梦庚兵马过万,而且几乎都是那种厉害的火器, 三人就明白, 放眼天下, 再无任何强兵能与之匹敌。 绝对的实力面前, 他们的小心思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唯一能做的,就是痛痛快快投诚, 说不定还能够多捞着一些好处。 其余将领全都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幸好新军的进攻开始了, 也帮他们做出了选择。 虽然拥有武器之利,但白小七并不冒进,依旧严格执行攻城战术。 新军首先在离城七里远的位置构建了重炮阵地, 这是用来摧毁城墙的主力。 而这个距离,让叛军一点办法都没有。 射程最远的红衣大炮, 放在城头上都不可能打得到。 随后是步炮前置到离墙三里远的阵地中。 步炮也就是左营炮, 随着左营成为历史名词,现在的新军已经不大使用了。而因为左营炮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步兵伴随火力使用, 因此大家更习惯称其为步炮。 和重炮不同, 步炮阵地做了严密的防护。 因为叛军在城头的红衣大炮已经可以打到这里了。 做好防护, 才能减少伤亡。 至于新军的步兵, 在进攻前只做一件事,那是挖掘坑道, 迫近城墙, 缩短攻击距离。 这个战术古往今来都在使用, 新军也概莫能外。 前面传来消息,步兵已经进入了攻击阵地。 白小七意气风发,吼道:“开始进攻!” 传令兵当即挥舞彩旗,命令传递到了四周。 重炮率先发威,把一颗颗填装了新式炸药的炮弹砸向莱州城头。 新军的军制,每个师都有一个直属的炮兵团。炮兵团里分为一个重炮营,两个步炮营。 重炮营有火炮十二门,火力非常强大。 看到新军的重炮在七里之外就开火,惟鸾等人全都傻了。 天下间有能打如许之远的火炮? 就算能,炮弹砸到城墙上还有什么威力? 可事实给了他们更大的震撼。 十二枚炮弹,其中有八枚准确命中了城墙。但见一声声远比火炮开火时还要恐怖的巨响笼罩天地之间,大地也跟着剧烈颤抖时,莱州的城墙破碎的砖石被崩飞到高空中,然后雨点一般在方圆数十米内到处散落。 黑烟滚滚之下,凡是被炮弹砸中的地方全都失去了原来的模样。原本完好无损的城墙,外层厚实的青砖破坏殆尽,里面夯实的黄土变成了恐怖的大坑, 似乎随时都能贯穿,看到另一面的景象。 至于原本在城墙上固守的叛军,哪怕在火炮轰鸣时就躲了起来,可因为低估了新军重炮的威力,依旧被成片成片地炸死。 那些他们自以为坚固的掩体,在火棉炸药下,都跟纸片一样的脆弱。 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在炮响之前,就已经下了城墙躲避。待看到城墙的被破坏程度,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速走,守不住了!” 原本让他们撞的头破血流的莱州城,在新军的面前竟如此不堪。 事实让叛军上下彻底失去了斗志。 李九成、孔有德等人不待新军进攻,立刻带着人马打开了莱州西门,蜂拥而出,夺路而逃,跑的十分狼狈,许多钱财物资都顾不上了。 主将们都跑了,士卒们哪里还会死战,纷纷跟随着将旗,唯恐落在了最后。 明明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城墙上的叛军开始逃跑,可是白小七依旧十分谨慎。 “命令第一团谨慎接近,小心敌人耍诈。”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师级规模作战,不想有一点点的瑕疵。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左梦庚兼任第一师师长将成为历史。因此这个师长的位置,不少人都在眼红。 左梦庚点名他来做全师的指挥,意义不言而明。 第一团爬出坑道,保持着战斗队形接近城下,依旧没有遭受到攻击。 云梯搭好,数十个狙击手小心翼翼地防备上城头的危险,护送着士兵们爬上了墙头。 一炷香后,莱州城门被从里面打开,先登的士兵在城头摇动红旗,表明城内已经没有了危险。 白小七这个郁闷,觉着好好的表现舞台没了。 “进城。” 各部队接到命令,这才从坑道里出来,潮水一般冲进城内。 而在后方远处,看着断裂坍塌的城墙,惟鸾、樊化龙等人终于明白了黄龙三人的苦心。 在这样强大的武力面前,讨价还价并不是聪明之举,而是在寻死。 “今后我等惟将军马首是瞻,生死荣辱全凭将军决断。” 眼看着莱州城光复在即,左梦庚并没有任何喜色。而是看着残破的城池,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对这里还不了解,不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给你们的建议是,你们到处去看看,再做决定。” 在他的眼中,这些旧军人并不都是很好的吸纳对象。 留出充足的时间,让他们选择,也能够避免新军因为污染而变质。 黄龙等人却陷入了迷茫。 这年头,连投诚都这么困难吗? ------------ 第422章 基地 白雪皑皑,大地苍茫。 银装素裹中,人就好像是芝麻一样渺小。无论怎样奔驰,都脱离不开这天地的束缚。 叛军弃了莱州城,一路西奔,一直到了胶水岸边方才止步。 李九成惊魂未定,看着从后面跑来的陈永福,问道:“那左梦庚追到何处了?” 陈永福老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 “我一直在左翼,不曾知晓后翼状况。” 狗屁的左翼、后翼,叛军早就跑的散了,哪里还有阵型可言? 陈永福只顾着逃命,根本不敢回头打探后面的情形。 李九成无法,只好喝令全军停下来埋锅造饭。 寒冬天气,跑了这么久,再不吃点食物,不少人都冻死。 一个时辰后,又有一支人马从后面赶来汇合,正是孔有德。 “那左梦庚并未追来。” 此言一出,叛军诸将不禁全都松了一口气。 苏有功张嘴就来。 “难道那左梦庚打算与咱们议和?” 所有人都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弄的他赶紧埋头吃饭,知道丢了大人。 其实也不怪他,实在是大明的文武把他们惯坏了,以为左梦庚也那般昏聩呢。 安营扎寨休息了一晚,新军始终没有追来,多少让叛军的军心安稳了一些。 到了次日清晨,经过收拢,叛军手头的兵力尚有五万余,损失其实并不大。 可让他们回头反攻莱州,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新军的大炮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让他们往东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大帅, 咱们该怎么办?” 叛军兵马尚在,但因为逃出来的匆忙,辎重补给全都留在了莱州城。冰天雪地的气候里,他们撑不了太久。 李九成打仗的本事一般般, 这种时候只能靠孔有德了。 孔有德看着众人惊魂未定的德行, 也是无奈。 “登莱,咱们是回不去了。为今之计, 只有往西走, 想办法去关外。” 毛承禄不由咧嘴。 “这可好几千里路呢,咱们能成吗?” 孔有德一旦打定了主意, 反而十分坚决。 “不成也得成, 那左梦庚很是邪乎,咱们是万万不敌了。不去关外,迟早完蛋。” 李应元琢磨了一番,露出笑意道:“或许咱们还真能成。朝廷的兵马已经被咱杀的差不多了, 估摸着如今的京畿拦不住咱。就算咱们去不成关外, 大不了往山西跑, 跟那帮西北的泥腿子合兵一处, 照样能快活。”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不复之前的仓皇。 他们都清楚, 朝廷真的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因此今时不同往日, 再往西走,已经不再是龙潭虎穴,反而很可能是通天大道。 尤其是李应元提到的西北义军, 更是给了他们新的思路。 陈有时更是嚣张,大咧咧地道:“说不定啊, 咱们还能学学当年的瓦剌太师也先, 去京师城下转转呢。” 李九成也不怕了,做起了千秋大梦。 “要是能逼着狗皇帝处置了左梦庚, 这山东说不得还是咱们的。” 叛军上下自我催眠, 重新恢复了生气。 在胶水边休息一番后, 第二日继续西进, 傍晚时分攻破了昌邑。 将昌邑劫掠杀戮一空后,进军飞速, 连破昌乐、寿光、乐安, 五天内便打到了青州府的西边, 兵临博兴。 ………………………………………… 莱州城内,在叛军逃走之后,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长达半年多的攻防战,莱州军民和叛军已经结了血海深仇。除了突围出去的极少部分人,其余的都被叛军屠杀一空。 行走在废墟之中,黄龙等人不禁胆寒。 扪心自问,换成是他们来,肯定没有莱州军民的刚烈。 左梦庚看着士兵们清理城池,话却是对黄龙等人说的。 “你们愿意归降,心向光明,我是竭诚欢迎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等前途如何,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态度和努力。我新军的素质,你们已经看到。以你等现在的本领和作为,在我新军当中为一小卒都有所不足。不但是你们,也包括你们的麾下士卒。所有人都必须接受甄别和安排,不得有所怨言。如果能接受这些, 这里便接纳你们;如果接受不了,你等还是自寻出路吧。” 一战功成,利用实战震慑辽东诸将的目的达到,左梦庚图穷匕见。 黄龙等人掌握的旅顺和各个岛屿,他当然眼馋。 只要掌握在手里,就有了日后进攻辽东的前进基地。 但是对于这些旧军人,左梦庚并不想太过于轻易地接受。 腐朽落后的旧思想,和新军是格格不入的,没得让这些人来腐蚀了新军的风气。 当然,如果这些人愿意军转民,他还是很乐意的。 但很显然,底层的士兵或许愿意,但上层的将领没那么容易放弃手中的权力。 左梦庚划下了底线,接下来就是黄龙等人选择了。 黄龙等人有的选择吗? 显然没有。 投降新军,虽然命运交了出去,可不投降新军,很快就会没命。 人的接受程度是没有底线的。 尤其是在亲眼见识了新军的强大后,黄龙等人深刻地明白,他们真的没有谈判的本钱。 而促成他们答应如此苛刻条件的另一个原因,是左梦庚也没有想到的。 这几日他们始终跟随在左梦庚身边,新军将领和士卒们同甘共苦的作风令他们颇为惊奇。但最惊奇的是…… 新军的伙食也太好了。 黄龙等人第一次吃到土豆粉时,就被这种又热又辣还有汤水的食物征服了。 除此之外,他们亲眼所见,新军的士兵日常居然能够吃到米面,而且每三天就能吃到肉。 这在如今的大明军队中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即便是他们这些将领,平均来算的话,吃的都未必有新军士兵好。 正是在看到了新军超高的生活水准后,黄龙等人的心理接受能力就变强了。 即便到了这边,没有了那么大的权势,可更好的生活条件下,还有是不能接受的呢? “将军,我等心意已决,从今以后归顺将军麾下,任凭将军处置。” 左梦庚站定,看着殷切的辽东诸将,再一次问道:“不反悔?” 黄龙代表所有人道:“百死无悔。” 左梦庚露出笑意,命令道:“让黄三虎、符纲过来。” 黄三虎和符纲正在布置第二旅的营地,不明白左梦庚叫他们何事,但来的很快。 左梦庚一指黄龙等人,道:“黄总镇他们已经决议归顺我军,从今以后,旅顺和辽东诸岛皆是咱们的地盘。我打算派遣你们旅立刻渡海,接管辽东。” 后金那边的内讧应该持续不了多久,待黄台吉理顺了内部后,肯定不能容许辽东还有敌对势力存在,一定会对旅顺发动进攻。 因此左梦庚决定在旅顺一带部署新军,保住这块飞地。 综合考量后,一个旅的兵力正好。 听到要去辽东,黄三虎和符纲都有些不大愿意。 “参座,我们去了辽东,这边的仗咋办?” 这边肯定大仗不断,有仗打就有军功,他们当然不想去辽东当看家狗。 左梦庚气笑了,骂道:“瞧瞧你们的德行,以为去了辽东就马放南山?旅顺北面就是鞑子,仗还能少了?我都不怕你们没仗打,我更怕你们打输了,把旅顺给丢喽。” 黄三虎反应过来,立刻喜气洋洋。 “参座,凭啥瞧不起人?有我们第二旅在,给鞑子百万大军,他也休想踏进旅顺一步。” 辽东军民的归顺,打断了新军的下一步计划。 左梦庚火速赶回登州,开始部署辽东攻略。 辽东战略要地,背后又是大海,补给、支援都不是那么的顺畅,只靠一个旅的兵力,其实也是不够的。 左梦庚要充分研究一番,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 第423章 旅顺 明朝选择登州作为辽东的后勤基地,除了此地距辽东直线最近外,还有一个考量。 从登州跨越海峡一直到辽东半岛的一路上,恰好有许多岛屿如同项链一样分布。 长岛、大小竹岛、砣矶岛、大钦岛、南北隍岛、铁山岛等等,将登州和旅顺串联了起来。 船只行于海上,一旦遭遇风暴,可以就近停靠在途径的岛屿上,避免了船覆人亡的下场。 幸好之前解散登州水师时,其中一半的船只被放在了福山,距离不远。否则的话,此时再从胶州湾调派船只过来,又是一番折腾。 十二月初九,接收辽东的先遣队出发。 为了确保万一,黄三虎亲自带队,率领一个营的兵力打头阵。除此之外,先遣队里还有参谋处、侦察连以及文职官员。 登州民政局局长朱清澜被左梦庚任命为旅顺行政主管,负责接收事宜。 黄龙、沈世魁跟随先遣队而行,一路上看到先遣队不紧不慢,都感觉十分奇怪。 尤其是他们看到参谋处的人拿着各种东西在船上跑来跑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黄三虎安抚道:“此乃我军首次出海,海况、路况全都两眼一抹黑。因此参谋们需要进行测绘,以便日后使用。” 黄龙更加疑惑了。 “末将等在这条海路上奔走许久,诸般状况早已烂熟于胸,将军何不垂询我等?” 黄三虎没说话,一个恰好路过的参谋闻言笑道:“黄总镇可知此地水深多少?各处岛礁精准方位?” 黄龙和沈世魁全都被问住了。 他们行船奔波,靠的全都是粗略的海图加上经验,没事的时候,谁会关注大海有多深? 沈世魁勉强道:“大海自当深不可测。” 那参谋哈哈笑道:“沈总戎却不知了吧,这片海域的水深其实很浅。咱们如今所处之地,已然很深,也不过四、五十米而已。” 他又解释了一番米的距离定义。 黄龙和沈世魁听的目瞪口呆, 还是第一次知道眼前这波澜壮阔的大海竟然如此浅显。 但他们还是有所疑问。 “这位兄弟, 知道了大海深浅,又有何用?” 那参谋严肃起来。 “用处大了。须知水太浅的话,大船便不能通行。这可是事关安危的大事。” 黄龙和沈世魁面面相觑,第一次见识到如此严谨的军队。 初十上午, 船队停靠在了旅顺东面的南庙子附近。 虽然旅顺最好的港口是在半岛西面, 但此时那边已经结冰,船过不去, 因此只能停在东侧。 旅顺和登州只两百余里, 然而已是天差地别。 登州方才初雪皑皑,旅顺这边却已经大雪封山了, 气温也远比登州要酷寒的多。 幸好出发前左梦庚做了完全的准备, 否则的话,先遣队的不少人都要被冻伤。 饶是如此,黄三虎、朱清澜等人也对此地的艰苦有了一定的认知。 旅顺面向大海一侧的地形十分险要,鸡冠山从南向北深入海中, 形成了旅顺海湾的天然屏障。 对面则是黄金山。 两山之间夹着一条狭窄的水道, 鸡冠山的末端老虎尾和对面的黄金山之间的水道仅仅三百米宽。 也就是说, 两边建造要塞之后, 外面的舰队甭想打进来。 不过此时这里还在明朝控制之中,因此黄三虎等人顺利入内。 黄金山上的岗哨早已把消息传递到了旅顺城内。 旅顺城就在海湾内东侧靠海不远的地方, 属于旅顺南城, 与北城隔着一条小河对望。 不过北城已于嘉靖四十四年女真人南下时被拆毁, 因此只剩下南城孤立。 船队靠岸时,黄三虎和朱清澜细细打量,发觉旅顺城很小, 方圆不过里许,城墙以砖土构建而成, 也谈不上多么的坚固。 之所以能够坚持到现在还没有被后金攻占, 估计是后金分兵乏术,暂时顾不上这里。 不过旅顺四周的地形十分险要。 老于战阵的黄三虎只是打量一番, 立刻就有了眉目。 他指着周遭地形对朱清澜道:“你看, 此地北面两山拱卫, 只需布置少量兵力, 再封锁住正面官道,鞑子有再多的兵力也打不进来。” 朱清澜的野心却要大的多。 “此地贫瘠, 要想发展, 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黄旅长,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尽量外扩,给旅顺争取地盘。” 黄三虎所说的两山,指的是后世的白玉山和东鸡冠山。 这两座山虽然不算如何雄伟,但恰如旅顺城的两道屏障,只给中间留下了一条通道。 要想守住旅顺城,只需将这两座山掌握在手中,中间的官道上布置一定的兵力,便可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 但朱清澜对旅顺城的周遭却不是很满意。 旅顺周遭平原狭小,数万军民猬集于此,只靠耕种根本无法自给。即便是想要谋求其他的营生,也没有足够空间。 对于朱清澜的要求,黄三虎却没有立刻答复。 “具体如何,还要待我军站稳脚跟后才能讨论。” 如今新军对辽东半岛可谓是两眼一抹黑,掌握的资料极其有限,稳重的黄三虎可不敢胡乱立军令状。 船队在码头靠岸时,留守的项祚临已经带人从城里跑来。 “总镇, 咱们……” 黄龙把他们引到黄三虎面前,高兴地道:“从今以后,咱们兄弟皆归于左将军麾下。这位是黄三虎旅长,项兄弟快来见过。” 项祚临搞不清楚旅长是什么级别的将领,但人在屋檐下,自然要本着小心。 “末将项祚临,拜见将军。” 这声“将军”让黄三虎十分受用,因为他现在的军衔还是上校,并不在将领的行列。 “项将军无需多礼,我新军上下人人平等,今后见面,如此行礼便可,不用屈尊纡贵。” 黄三虎示范了一下新军的军礼,惹得项祚临开心不已。 原本以为归顺新军之后,要伏低做小,苟且偷生了。没想到单单礼节上,就得到了莫大的尊重。 “城内早已缺粮,昨日饿死的、冻死的就有一百多人。再这么下去,这个冬天人口起码得减少一半。” 入冬之后,旅顺城每天都在有人饿死、冻死。 虽然悲惨,可年年如此,杂草一般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 唯独将领们愁眉不展,知道这白白损失的人力,最终会影响到旅顺的安危。 可旅顺的危机,就是新军在此立足的良机。 黄三虎立刻道:“项将军稍安勿躁,我们启程来时,已携带了救济的粮草。第一批五千斤粮就在船上,最迟明日,第二批一万斤粮也会送到。” 听到新军不但人来了,居然还带来了救命粮,项祚临等人全都嚎啕大哭。 “将军,你可真是我们的救命菩萨啊!俺们给您磕头啦,从今往后,俺们给您立生祠、世世代代烧香供奉。” 面对着辽东军民的激动,黄三虎可吓坏了,连忙阻止。 “可使不得,这些都是咱们参座的恩泽。你们要谢,记着,要谢咱们参座。” 黄三虎可不敢居功,更知晓这是取祸之道。 朱清澜在一旁看了,对他这个武人也是赞许有加。 凶悍而知进退,倘若天下武人尽皆如此,何愁国事不靖? 他站出来,对项祚临等人道:“鄙人乃参座新任命的旅顺县长,今后本地民生皆由在下负责。项将军,快去招呼人手,先把粮食弄进城去发给大家伙。” 项祚临清醒过来,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原本死气沉沉的旅顺城就好像开了锅一般,数不清的男女老幼蜂拥而来,每个人都是边哭边跑。 哭中又带着笑,那是新生的希望。 黄三虎没去管朱清澜如何安抚民生,而是对黄龙和沈世魁道:“走吧,咱们去接管关防。” 黄龙看着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旅顺,便知道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左梦庚做事飞花摘叶,羚羊挂角,只用了区区五千斤粮食,就将旅顺的民心士气收买一空。 他们这些人注定了没法继续在这里做土皇帝。 认清了现实,黄龙和沈世魁也变得积极起来,引领先遣支队前往各处关隘,替换原本的兵马,也将旅顺变成了新军的海外基地。 ------------ 第424章 人口置换 旅顺明军的最前沿哨所,是在松树山的堡垒,毗邻龙河。 一个小旗带着十来个士兵驻守在这里,黄三虎过来时,这些人正蜷缩在四处漏风的石堡内苦熬。 看着黄龙带着一群陌生的兵将闯进来,小旗官吓的瑟瑟发抖。 “总镇可是想要出战?” 黄龙笑骂道:“疯了吗?这等白毛雪出战,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自古征战俱在秋冬时节,因为此时秋收完毕,粮草充足,草原上的马也贴膘了,有的是力气奔跑。 唯独在辽东不行。 大雪一下就是齐腰深,根本无法行军。 因此在这里,除了猎人,冬天是不会有人出门的,更不要说打仗了。 听到不是要打仗,小旗官不免松了一口气,好奇地打量着黄三虎等人,艳羡地看着这些人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模样。 黄三虎当仁不让,道:“从今以后,这里换防了,你等无需在此苦守,回去城里等候安排。” 小旗官人微官轻,忙带着人让了位置,一句话不敢多问。 看着他们可怜,黄三虎让人把带来的棉衣、棉鞋分发给了他们。 穿上厚实温暖的棉衣、棉鞋,这些士兵一个个热泪盈眶,最后一丝的怀疑都泯去了。 黄三虎用望远镜观察龙河对岸的情形,忧心忡忡,问道:“鞑子不会打过来吧?” 龙河早已结冰,失去了阻碍的作用。如果后金来攻,过河非常容易。 他们先遣支队一共才几百人,可挡不住后金大军的攻击。 黄龙倒是很笃定。 “旅长放心, 鞑子绝对不会来攻。他们都在金州卫, 到这边上百里路,要是敢在这个时节出兵,保证全都得死在半路上。” 这个保证多少让黄三虎安心了一些。 不过新军的传统,遇事从来都是往最坏的结果估算, 黄三虎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想法上。 他叫过来侦察连连长刁家胜, 吩咐道:“带着你的兵,向外扩散侦察,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黄龙等人听了, 齐齐变色。 这种天气进入野外,这是去送死啊。 可刁家胜却没有任何犹疑, 当场接下了这个命令。 新军当中, 特种部队和侦察兵是从来不会叫苦叫累的。他们的口号就是,要去就去最险恶的地方。 一百多名侦察连士兵,分成三个小队,带足了物资补给, 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风雪当中。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谁也不知道。 可这些人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 旅顺的安全警戒屏障。 虽然接管了旅顺的防务, 可天寒地冻的,黄三虎也没法大动干戈。为了帮助士兵们御寒, 唯一能做的, 就是将各个堡垒做些简易的保暖措施。 幸好先遣支队带过来的物资十分充足, 新军士兵们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倒也还能捱的住。 旅顺城内,随着粮食和衣物分发下去, 本地军民的心立刻就被征服,让朱清澜的工作也顺利了许多。 他带着人, 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人口统计。 只是结果嘛, 十分不理想。 “县长,本地目前共有人口三万一千五百七十五人。其中军人八千三百二十一人, 一大半都是老弱病残, 不堪大用。百姓当中男多女少, 老多幼少, 很多人都疾病缠身,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尚未可知。” 这就是旅顺的现状, 让朱清澜苦闷不已。 可既然接了这个差事, 又想要做出成绩, 朱清澜就知道眼前的困难其实也是机遇。 他想了想,对助手道:“明日第一批船队返航时,你跟着回去,把这边的情况报告给参座。记住了,要哭的惨一点,让参座多给点好处。” 底下的人纷纷憋笑,但也知道,要想搞好旅顺的发展,哭穷是必要的手段。 左梦庚很快接到了这边的报告,尽管朱清澜的助手哭的稀里哗啦,只可惜演技不佳,左梦庚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事有轻重缓急,旅顺虽然重要,但掌握山东乃是既定战略,不容更改。” 李邦华代表行政委员会做了表态,哪怕他还没有和侯恂、陈芷等人通过气,但他有信心这就是大家的共同意思。 从崇祯二年筹划至今, 眼见着就要有一块完整的地盘了,这让上上下下都铆足了劲,根本顾不得其他的地方了。 甚至如果可以,他们宁可放弃辽东,也不能允许现在的战略被影响。 行政委员会的想法得到了左梦庚的认可。 “孟暗公说的没错,目前我们已经不能再往辽东投入更多的资源了。你回去之后告诉黄三虎、朱清澜,他们必须想尽办法,自谋出路。” 朱清澜的助手许新生也是行政学院的高材生,知道该如何讨价还价。 “参座,孟暗公,真的不是我们刻意叫苦。旅顺周遭人多地狭,如果没有支援的话,只靠本地根本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施展余地啊。” 孰料左梦庚的思路十分清奇。 “你说旅顺人多地少?” 许新生点点头,心说自己解释的不够清楚吗? 左梦庚却提出了天马行空的解决办法。 “旅顺人多地少,可这边却到处都缺少人力。不如将旅顺多余的人口迁移过来好了,有多少要多少。” 新军目前占领的区域缺少人力到了什么程度呢? 蒙阴县那边的水库工程都不得不停了。 如今所有的人力都被分配到了军工、农业、民生都领域尚且不足,一些不是那么紧要的工程都得给让路了。 行政委员会现在为了人力,真的是绞尽脑汁。不但跑去朝廷控制的区域招募人手,甚至还去了临近的京畿、河南、南直隶招人。 如今天下各处都穷困不堪,数不清的百姓衣食无着。因此只需要付出极少的代价,各地的流民就蜂拥而至。 大家还只是为了人力问题而去思考和努力,根本不知道这其实是经济中心化的人口吸纳作用。 遥想数百年后几个经济核心区域的人口聚集效应,现在的情况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而随着山东的经济、工业的快速发展,未来这里肯定会从全天下吸纳人口。 旅顺那边朱清澜等人为了多余的人口发愁,山东这边却正愁人力不足呢。 别的不说,莱州被叛军屠戮一空,如今已经成为了鬼城。 那么多土地无人耕种,那么多的资源无法利用,着实令人着急。 有鉴于此,左梦庚立刻想到了用旅顺多余的人口来填补莱州的空白。 从前山东百姓和辽东军民彼此仇视,可是现在莱州本地人口丧失殆尽,引入辽东人力已经不会引起什么矛盾了。 崇祯初年的山东,可谓是人间地狱。 而其中最严重的地方,当属莱州。 先是白莲教作乱,把莱州的乡野扫荡一空。随后吴桥兵变,东江叛军又将莱州城毁于一旦。 以至于如今的莱州府,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经过初步统计,如今整个莱州府人口仅有三万不到,甚至比辽东还少。 在驱赶叛军、占领莱州后,如何恢复当地的民生经济,成为了头等大事。 听到旅顺那边正在为人太多而发愁时,左梦庚立刻想到了人口迁移。 如今荒芜的莱州,不存在地域仇视问题,即使将旅顺的人口迁移到这里来,都不足以填满空缺。 听到左梦庚的办法,许新生目瞪口呆。 还可以这么做的嘛? 但是仔细思考之后,他赫然发觉,这个办法还真的不错。 首先,当然是能够极大地缓解旅顺的人地紧张问题。 其次,新军的作战方式对于民夫的依赖并不是很多。新军自身拥有着完善的后勤和工程系统,很多时候民夫参与进来反而会影响作战。 辽东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百姓,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支持作战。 既然新军用不着百姓提供支持,旅顺自然也就没有了保留太多百姓的必要性。 最后,山东地大物博,多余的百姓安置过来,根本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反而会极大地改善生活。 “参座明见万里,令人五体投地。我这就赶回去,把这个办法告诉朱县长。” 许新生迫不及待,正好赶上第三批前往辽东的船队走了。 左梦庚这边,知道旅顺迁移百姓势在必行,立刻同李邦华等人商议莱州的布局。 ------------ 第425章 霸道 第一师第二旅作为北上先遣支队调往辽东后,新军在东线就只有第一旅存在。 这样的兵力,无疑单薄了一些。 有鉴于此,左梦庚下令,将正在胶州湾成军的第四师第一旅调过来,充实战线。 可左永的汇报却不乐观。 “参座,第一旅成军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目前很多士兵连内务都整理不好,队列训练顺拐的比比皆是。现在就上战场的话,怕是会直接垮掉。” 左梦庚无奈之余也挺庆幸的。 “第二师那边传来消息,叛军已经到了博兴,预计五天之内战斗就会打响。也就是说,咱们现在是东线无战事,还有充足的时间给你整训。” 得知这个情况,左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赶紧趁机提要求。 “参座,既然目前战事不算吃紧,我打算带领第一旅清剿登莱境内的土匪盗贼,一方面稳定地方治安,一方面借此锻炼军队。” 新军的发展过程中,剿匪始终都是一个促进成长的好办法。 可以说,各路土匪盗贼对新军的成长起到了巨大的帮助作用。 他的想法,得到了左梦庚的批准。 “那好,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个月后,第一旅还是上不了战场,那只能说明你这个主将不合格。” 左永嘿嘿一笑,并不争辩。 三个月,足够了。 他有绝对的信心锻炼出一支不逊于其他师的强军出来。 完成东线的调整后,左梦庚本打算潜心登莱重建,结果收到了徐若琳十万火急的传信。 看过之后,左梦庚脸色铁青,二话不说,直接启程返回了临清。 左府,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气氛十分凝重。 看着面前眼睛通红的女儿,黄氏格外心疼, 可是却毫无办法。 “女儿啊, 这便是咱们女人家的宿命。总要成婚嫁人、相夫教子的。” 黄氏的身旁站着两位老人,一个是左严,另一个赫然是左宽。 他也在附和黄氏的话。 “小姐,徐将军乃老爷左膀右臂, 听话得力。嫁去徐家, 徐氏上下焉敢怠慢于你?还不是跟姑奶奶一样。以老仆看呢,小姐今后可就享福啦。” 窗前矮几旁, 左羡梅红了双眼, 闷头不语,也不知道对于他们的话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徐若琳却冷着一张脸, 态度鲜明。 “羡梅如今乃是我教育委员会的高官, 一身要务,脱身不得。依我看,还请宽叔回去,同老爷细细分说, 这婚事啊, 还得从长计议。” 左宽脸色黑了下来, 不得不加重了几分语气。 “少夫人, 这俗话说的话,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是老爷亲口许定的婚事, 焉可悔改?” 徐若琳肚子里生闷气,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急的冒火,暗暗思量,左梦庚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见她不说话了, 左宽自觉占了理,一个劲地催促。 “小姐啊, 俗话说的好, 女子无才便是德。往日里你年岁小,喜欢胡闹没什么。可妇人家总要有妇人家的道理, 待嫁了人安稳下来, 才是正经。” 说话间, 眼神总是不着痕迹地看向徐若琳。 对这位左府的少夫人, 左宽很是有些不满意。 哪有妇道人家整日抛头露面的? 回来后他可是打听过了,府内的事徐若琳从不曾操心过, 更没有在黄氏跟前孝顺侍奉过。 等回去告知给老爷, 这家风啊可得好好整顿整顿才行。 少爷还是年轻, 被个漂亮女人狐媚住了,迟早要出大事的。 听说少夫人还信了什么洋玩意儿…… 那蛮夷能有什么好东西? 左宽正心底计较内,左府庭院里突然热闹起来,急促的脚步声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婚事退回去。” 进来的人自然是左梦庚,一开口就不容置疑。 而看到他,无论是徐若琳还是左羡梅,全都阴霾尽去、重焕生机。 但左梦庚的决断,却让黄氏和左宽傻眼了。 左宽还以为左梦庚不明缘由,忙道:“少爷,这可是老爷……” 左梦庚听都懒得听,打断道:“小妹的婚事,我说了算。” 黄氏坐立不安,焦急道:“我儿,这是你父亲钦点的婚事,可不敢乱来。” 左梦庚走到左羡梅身边,见她早已哭的破了相,心底疼惜坏了。一边掏出手帕帮她擦拭, 一边道:“父亲在外征战,身边也没个机灵人,说不得让人哄骗了。小妹天之娇女、地上芝莲,岂是徐勇那等腌臜家势能配的上的?” 让左梦庚急匆匆赶回临清的,就是远在京畿的左良玉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给左羡梅安排了一桩婚事。 夫家不是别人,正是他麾下武将徐勇的儿子。 估摸着其中有左良玉拉拢人心的意图,但很显然,这个做法在左梦庚这里必不可能通过。 左梦庚虽然不知道历史上徐勇的所作所为,但作为左良玉身边的将领,他怎么可能不关注? 然而经过了解之后…… 只能说想要在左良玉的身边找个好人,实在是太难了。 最重要的是,看着左良玉的所作所为,左梦庚的心就越冷。 如果此人不是和他有血缘关系,左梦庚觉得,绝对不会饶恕此人的。 究竟多么的丧心病狂才能够干出屠村灭镇、杀良冒功的事来啊? 打着官军的旗号,可左良玉所过之处,杀害的平民百姓竟然比西北的贼寇还要多。 究竟谁才是兵、谁才是匪?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妹妹进入那样的火坑? 更不要说如今左羡梅身为教育委员会干部,数学院院长,重责在身,是不可得多的人才。 这边更加需要她。 听他张嘴就是对徐勇唾骂斥责,左宽吓的瑟瑟发抖,完全没想到左梦庚竟然连左良玉的安排都不放在眼中。 “少爷,身为人子,孝悌之道不能不遵啊。” 左梦庚冷着脸,根本就没有听到心里去。 这一次的事情,让他觉得,左良玉的问题必须解决了。 这边的图谋肯定隐瞒不了太久,朝廷一定会获知。虽然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应对,可左良玉孤身在外,实在是危险。 再一个,左良玉的所作所为,迟早会对他和新军的名声造成影响。 不解决了这个,图谋天下的时候还怎么取信于民,获取民众的支持? “婚事就不要再提了,断无可能。至于父亲那边,沙场征战,刀剑无眼,全家上下每日里都牵肠挂肚的,也不是个办法。” 他看向左严,做了决定。 “严叔,你跟宽叔走一趟,去和父亲说清楚。小妹重责在身,她的婚事牵连太广,便是我也不能一言而决,还请父亲明白。另外和父亲好好说说,干脆辞了官,回来颐养天年好了。” 左宽瑟瑟发抖,心想这情势变化也太快了。 他满心欢喜地领命回来,本以为可以热热闹闹地操持一番喜事。结果没想到,到了府中,除了黄氏之外,不论是左梦庚还是徐若琳,竟全都坚决反对。 在他看来,左梦庚和徐若琳的做法,当真是大逆不道,忤逆不孝,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左梦庚和徐若琳身后彪悍的护卫,又让他觉得此二人如此霸道竟顺理成章。 左梦庚回来时,左羡梅如同迷路的羔羊看到了回家的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可是待见到左梦庚强势驳回了左良玉安排的婚事,她又不禁担心,这么做会不会让左梦庚担上不孝的罪名。 毕竟在这个时代,孝乃人伦大道,一个不孝的人几乎等同于自绝于天下。 她深知左梦庚所图甚大,生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左梦庚寸步难行。 “哥哥,万万不可因羡梅一人之事,而耽搁了哥哥大业。倘若如此的话,羡梅可就……” 左梦庚的声音温柔厚重,很是令人心安。 “傻丫头,莫要担心。咱们求的道,和这世间现在的道可是不同的。你忘了?谁说女子不如男……” 左羡梅愕然,随即展颜一笑,宛如海棠绽放。 “妇女能顶半边天。” 曾经左梦庚说的这两句诗,如今在新军的地盘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生活在这里的妇女,也通过思想启发、生产生活等各方面的影响,建立了全然不同的自信。 解放生产力所带来的的思想变革,早已让这里和大明其他的地方截然不同了。 自然,封建伦理制下愚昧的孝悌之道,也就没有遵守的必要了。 这也是左梦庚敢于如此坚定的原因所在。 他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而是有着数十万的坚定后盾。 并且这个后盾犹如星星之火,已经有了燎原之势。 而他的父亲左良玉,这个愚昧残暴的封建旧军阀,则是必须要进行攻克的堡垒之一。 ------------ 第426章 新世界 “少爷……” 左宽不知道左梦庚所图,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绝望了。 哀嚎中,左宽颤颤巍巍地跪倒,声泪涕下。 “少爷,老奴愚昧,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可孝顺乃人伦大道啊,少爷忤逆父长,必为天下嗤笑,使我左府沦为天下笑柄啊!!!” 对于这样的老人,左梦庚也很头疼。 怎么和他解释呢? 而且解释了他也未必能够理解。 “宽叔,这并非只是小妹的婚事,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孝悌之道那么简单。这背后有更加重要的道理,你也不需明白,径自回去说给父亲好了。” 他顿了顿,怕左宽稀里糊涂的说不明白,惹出更大的麻烦了,干脆图穷匕见。 “宽叔,你回去后,告知父亲,我这里已经准备造反。他孤身在外,在朝为官,只怕朝廷会对他不利。因此干脆早早辞了官,回家为好。” “啊……” 不光是左宽,就连黄氏也是一声惊呼。 左严也是跟着脸色剧变。 对于左梦庚的所作所为,他操持府上内外,多多少少有些感觉,但也不敢明确。今日终于从左梦庚口中听了真切,一时竟也接受不能。 黄氏和左宽全都懵了。 造反的事儿,就这么容易说出来了? 怎么和过家家一样? 黄氏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吓的六神无主。 “我儿啊,可不敢造反呢, 那……那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左梦庚呵呵一笑, 安抚道:“母亲安心,朝廷已不是孩儿对手。这大明天下啊,迟早会推翻了他。” 左宽瘫坐在地上,只觉得胯下湿了一片。 什么时候起, 左家变成这样了? 不过听到左梦庚准备造反, 倒是让他对左梦庚顶撞左良玉一事,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 确实要有这样的霸道。 而且相比起左梦庚要造反这件事, 左羡梅的婚事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左宽努力镇定下来,吭吭哧哧地道:“老奴……老奴今日便赶回去, 和老爷……老爷分说清楚。” 突然之间, 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少爷要造反,成了不就是皇帝嘛。 那老爷……岂不就是太上皇了? 届时他们这些仆人家奴,应该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吧?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左贵,如今就在左梦庚跟前听用, 难道将来也能封侯拜相、恩妻荫子? 可从中堂出来后, 左宽被冷风一激, 又重新冷静下来, 抓着左严的手, 老泪纵横。 “大哥, 你怎么不劝着少爷啊?这造反……怎敢呢?” 左严也未从冲击中醒过来, 但因为知道一些, 所以还算是镇定。 “你也不看看, 侯若谷、刘念台、李孟暗,还有那许许多多了不得的大人物都在此处, 少爷所谋,岂是咱们下人能多嘴的?” 左宽跺足长叹, 眼前一片漆黑。 “还不知老爷会如何想呢?” 左严也是无奈,更加无力。 家里的变化, 对于他们这些老人来说,实在是很不友好, 颇有些跟不上的疲惫感。 “咱们也管不了那许多, 主子们咋做,只能跟着了。” 左羡梅的事,很快就惊动了侯恂、刘宗周、李邦华等一干人。 “中恒,你却是冲动了些。我们志在天下, 万万不可落人口实。一旦你忤逆不孝的罪名传出去,天下人缘何信从?” 身为老师, 刘宗周可以说话直白一些。 他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 大家都觉着,他的做法有些冲动了。 如今的大明,以孝治天下。孝道,也是世人立足的根本。 一个不孝的人,不但寸步难行,也等于是自绝于天下。 左梦庚环顾四周,看着大家神色,不免长叹。 “你们啊,想的浅了。” “哦?中恒有何深意?也让我等醍醐灌顶,免得白白担忧。” 张振秀回来后,第一次参与了高层会议,如今还在快速地吸收这里的一切,同时也对左梦庚对一举一动最为关心。 左梦庚起身漫步,以至于声音郎朗,振聋发聩。 “各位, 我们要追求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推翻朱家王朝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所作所为,和当初的朱元璋又有何区别?届时各位以及你们背后的商贾,处境可能有任何改变?亦或者说,你们重回封建士大夫的行列,再固封建秩序?” 他的问题,好似尖刀利刃,直刺众人心头。 这还是阵营内部,第一次进行阶级问题的讨论。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也在剖析其中的深意。 瞿式耜禁不住问道:“这和孝有什么关系?” 左梦庚呵呵一笑。 “如今天下笃行之孝,源于何处?儒家伦理道德观念罢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从思想到法律,建立起了一套严谨而苛刻的压迫体系。可各位有没有想过,这样的思想体系之下,对我们的事业会有多大的伤害?” 众人默然,并不能在短短时间内想通其中的关窍。 唯有左梦庚,才能给大家解惑。 “这样的伦理道德体系下,固然可以让各个家族团结壮大,可同样的,在这样的道德体系之下,配合上封建土地制度,会造成劳动力的极大损失。你们想想,大量的人口被禁锢在家族之内、土地之上,而我们大力倡导和推动的工商业去哪里寻找足够的劳动力?不打破这样的旧思想体系,不让更多的民众拥有自由,我们又到哪里去获取足够的人力资源?” 左梦庚终于抛去所有的掩护,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要做的是什么? 他要做的就是,彻彻底底打破封建制度的一切藩篱,使得工商业的发展获取足够而宽泛的空间,然后再用更加先进而发达的工商业来冲击落后的封建制度,从而完成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粹变。 “各位,摆在我们面前的,远远不止一道难关。即便是我们看似理所当然的孝,其实也是阻碍我们发展的壁垒。就看各位有没有决心、有没有勇气,也来冲破这个禁锢?” 一众高层久久在冲击中无法走出,赫然发现,左梦庚看似荒唐的做法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思量。 可真的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反而是黄宗羲因为年轻,思维敏捷,一下子就跟上了左梦庚的脚步。 “没错。目前我们旗下的各处产业里,到处都充斥着女工的身影。她们的能力,创造的价值,已经无需怀疑。可假如按照旧有的道德体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妇人便不可以走出家门,也就不可能成为我们甄需的劳动力。目前因为天下大乱,百姓民生破坏严重,为了求活,妇人不得不出来劳作。可假如旧有的道德体系不改变,一旦天下稳定下来,我们又将丧失这些劳动力。各位,这是我们无法接受的。” 他用现成的例子,让在座的人全都悚然而惊,赫然发现,原来情况竟如此紧迫。 如今这边的许多工厂,比如服装厂、雅姿厂、福耀玻璃、码头饭店,甚至包括火药厂里,都存在着大量的女工。 这些女工工作勤奋,工资又很低廉,创造的财富已经成为了他们谋取天下的基石。 这些女工为何能够走进工厂? 只因如今的大明经济彻底破产,无数的民众食不果腹,终日处于饥饿的边缘。 在生存的压力下,什么样的道德都已经顾不得了,也让他们成为了最好的劳动力。 黄宗羲说的没错,如果是在社会安定时期,他们必然得不到这么多的劳动力资源。 这些人一定会被禁锢在家庭、在土地上,这边的工商业也就谈不上什么发展了。 可以说,左梦庚把所有的伪装都揭穿了开来,让问题的最核心本质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左梦庚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德、人伦的对错,而是赤裸裸的新旧势力的利益之争。 他已经打出了第一枪,那么接下来,整个阵营要做的,就是要对旧有的封建伦理道德体系,进行全方面的攻击和突破,从而解除封建制度对于民众的禁制和压迫,为工商业的发展吸纳越来越多的人力资源。 当越来越多的人口脱离旧式家族和土地之后,新旧势力的力量对比才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 第427章 案例 打碎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 借由孝悌之道,左梦庚对志同道合者发出了最强力的号召。 “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念台公、若谷公、孟暗公、康宇公、东郊公,也包括张家、柳家以及东昌府的各个家族……” 左梦庚的挨个点名,让不少人都心生迷惑。 明明一切都好,他又有何担心? “各位,府上可好?日子过的舒适吗?有人伺候着,是不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场面肃然,大家伙终于明白了。 左梦庚不是在说笑,而是在拔剑。 “你们这些人,其实和别个大多不同。即使不来这里造反,你们也能活的很滋润,你们的家族也照样能够锦衣玉食、威居人上。你们跑到这里来参与造反,我明白,其实你们只是不甘心在旧有的秩序下大权旁落罢了。” 这番话很犀利,所有被他点名的人都不禁愕然。 可仔细回味,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不是卖儿鬻女的流民,更不是被屠杀残虐的鱼肉。 他们本来是士大夫,是名副其实的地主。 他们中间没有穷人,他们也通过旧有的方式获取了不菲的利益。 之所以他们会团聚到左梦庚的身边,走上造反的这条路,只是因为…… 旧有的秩序框架下,他们都是失意者。 注意,他们仅仅是失意者,而不是失败者,更加不是成功者们分食的猎物。 所以,左梦庚始终心存担忧,直到今日, 他觉着时机成熟了, 才把这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 “人,是一种很难脱离旧习惯的生物。旧时代的老人,要想摆脱熟悉的环境,更加难上加难。可是新时代的大船已经起航, 不知道各位, 你们能不能跟上来?” 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也不是立刻就能回答的问题。 左梦庚不妨把话说的更加透彻一些。 “区区一个孝悌之道, 就已经成为了我们前进的拦路虎。可在我们的面前, 阻挠仅仅只有这个吗?当我们需要越来越多的人成为自由劳动力,成为我们创造财富、完成事业的助力时, 你们各个家族的现状必然会受到冲击。当需要解放你们家里的仆役来充实到劳动力当中的时候, 你们能够受得了无人伺候的生活吗?当你们不能在家族内一言九鼎、定人生死的时候,你们能够接受那样的失落感吗?” 连番诘问,宛如一道道犀利的刀锋,刺进了这些人的心底深处。 不少人都陷入了沉思和想象当中, 一时之间, 许多人竟不由得恐惧起来。 他们这些人, 哪一个不是家族鼎盛? 又有哪一个不是仆役如云? 那可是完全属于他们的财产, 他们能够决定生死的私产。 正是享受着那样的供奉、那样的服侍, 才让他们过上了体面而高贵的生活。 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 那些本来对他们卑躬屈膝的仆役可以昂首挺胸地面对他们时, 那种巨大的落差, 就让不少人都接受无能。 可…… “各位的家里, 如今通过各种生意,都赚了不少吧?” 左梦庚提及这个,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新势力要取代旧势力的核心目的,就是利益的夺取和重新分配。 而他们这些人, 自然也必然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这边目前开拓和发展的各种工商业,他们作为参与者, 自然也赚的盆满钵满。 左梦庚突然问道:“如果让各位舍弃手中的生意,回到过去的士大夫生活去, 各位愿意吗?” 好吧, 所有人都面露纠结,即便是最睿智的人竟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左梦庚笑道:“或许可能有人会说了,为何不能一边享受着现在人上人的生活,一边赚取海量的财富呢?” 真的有不少人被他的这句话给说的不好意思。 看来, 还真的是有人如此想过。 “新的生产力必须要匹配新的制度,才能够焕发出全部的能量。所以各位, 希望你们深刻剖析自己的内心,你们究竟有没有准备好……迎接新世界的到来?” 左梦庚终于掀开了所有的遮掩,赤裸裸地表达了资本主义必将取代封建主义的趋势。 同时,这也是在阵营内部做出的预防。 刘宗周、侯恂等人,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必然会挣扎于新与旧的选择和适应当中。 他也不敢确信,大浪淘沙之后,还能够留下来多少人。 但纯洁队伍,显然更有必要。 只有坚定而团结的集体,才能够在这个历史车轮转动的关键时刻,发挥出最大的能量,影响中华民族的未来。 黄宗羲坚决的多,只是问道:“那我们该从何处着手?” 要想推翻延续了两千多年的道德伦理体系,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如今的中华民族,虽然在经历着难以言表的剧痛,可缺少了外来先进文化的冲击和破坏, 使得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会有那种刺痛感。 这个时代的人是无法做到像新文化运动那样,打破一切旧牢笼、重塑中华之精神的。 这不是左梦庚一人之力就可以改变的。 不过现实生产力发展的迫切需要,使得大家已经意识到,必须要对旧有的秩序进行改革了。 左梦庚还未说话,瞿式耜却道:“说起来,临清最近发生了一个案子,影响很大,如今外边正在议论纷纷。究其根源,正好同家庭伦理有关。” 众人追问之下,才得知那案子竟如此令人悲愤。 有一个叫田小娥的村妇,两年前被贪财的父亲以十两银子卖给了邻村的赖汉张大财为妻。 这田小娥在同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叫马天久,两人早已情投意合,想要厮守终生。 可马天久贫苦落魄,身无分文,给不起彩礼钱,眼看着田小娥就要被嫁给张大财。 两个苦命鸳鸯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准备偷偷逃走。 孰料田小娥的父亲田狗子早有准备,两人还未离开村子就被抓到。 因为两人私定终身、伤风败俗,因此在村中宿老的主持下,马天久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三月下不来炕。 田小娥更是被死死捆了,几乎是绑进了张大财家。 一番折腾,张大财和田小娥的婚事办完,生米煮成熟饭,田小娥终于死心了。 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才是她不幸的开始。 “那张大财好吃懒做,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青皮混混,整日价厮混于酒楼赌坊,嗜赌如命。他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被赌坊追债上门,打了个半死。赌坊威胁他如果还不上钱,就把他打死。张大财这个畜生……” 瞿式耜明明只是介绍案情,可依旧被气的半死。 “那个畜生为了钱,竟然逼着田小娥做半掩门的。田小娥不从,张大财竟然伙同父母将田小娥绑起来卖身。” “哐……” 黄宗羲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脸色铁青,只说了两个字。 “该杀。” 瞿式耜见大家全都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嘿嘿冷笑。 “你们以为此事就这样了?田小娥被逼着卖身给张大财还债,后来有了身孕,可张大财家里竟说不知道她肚子里的是哪来儿的孽种,竟找了巫婆要给打掉。” 明显感觉到室内的气氛冷了三成,可见众人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此事被那马天久知道了,为了保住心上人的性命,他苦苦哀求,还送了张大财五两银子,说生下来的孩子他来养活。那张大财见他如此在乎田小娥,计上心来,哄骗马天久说,只要给他二十两银子,他就同田小娥和离,成全两人。马天久信以为真,跑去借了利钱,满心以为可以救田小娥出了火坑。孰料那张大财拿了钱却告到了乡老那里,说马天久和田小娥通奸。马天久人财两空不说,还被毒打一顿,双腿尽断。田小娥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被张大财家弄打掉了。” 说到这里,瞿式耜这么刚强的人都满含热泪。 “田小娥心灰意冷,起了杀心。过不几日的晚上,趁着一家人熟睡,点了一把火,把张大财连同他那为恶的爹娘全都烧死在了家中。此事在乡间闹的很大,村里一致认定,田小娥乃是荡妇恶女,将她关到了笼子里要浸死。幸好路过的士兵看到,强行从村民们的手里抢了下来,案子也捅到了我这儿。” 案情,众人都听了。 每个人的心头都很沉重。 因为以他们的见识和经历,深知这个田小娥的遭遇,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个例。 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虽然他们当中许多人都认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同一个女子悲惨的人生放在一起比较后,再顽固不化的人也说不出坚持的话来。 左梦庚心思电转,立刻发觉,这个案子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完全可以将这个案子树立为典型,借此向广大的民间宣传新思想。 “这个案子既然世所瞩目,那就不能草率了。要大半特办,仔细办,办成铁案不说,还要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 他一回头,对傅以渐吩咐道:“传我命令,让黄宗会回来。” ------------ 第428章 审案 黄宗会回来的很快,带着一身尘土。 还有一个朴素的姑娘。 穿着新军的大棉袄,躲在黄宗会的身后,好奇地打量左梦庚。 “你就是成小妹吧?” 姑娘的眼睛刹那间泛起璀璨的光。 “参座您知道我?” 左梦庚点点头,诚恳地道:“你哥哥是个大英雄。” 成小妹的眼圈红了,可脸颊上都是高兴的神韵。 左梦庚注意到,她的手中始终拿着一个布口袋。 “这是啥?” 成小妹缓过神来,忙把口袋往身后藏,又看了一眼黄宗会。 “俺蒸的馍,不……不好吃。” 黄宗会不高兴了,夺过口袋,拿出一个馍就塞进了嘴里。 “哪个儿不好吃?这就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左梦庚也拿起一个,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成小妹紧张坏了,从未想过,自己蒸的馍左梦庚会吃。 左梦庚把馍吃完了,看着姑娘慌乱的模样,笑的十分温和。 “很好吃,救命的粮就没有不好吃的。” 成小妹便笑了,仿佛迎春花盛开,满地皆是阳光。 “叫你回来,是有一个案子要交给你。” 黄宗会扯了一下嘴角,问道:“不是因为我在胶东杀的人太多?”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黄宗会冷着脸,气的胸膛不停鼓动。 “那些畜生不该杀?” 左梦庚随手拿起田小娥的案子文件扔给他。 “畜生是挺畜生的,可就这么杀了,太浪费。让那些畜生去下矿、去挖河、去修路,还能废物利用一下。” 黄宗会一呆,随即哼道:“天下最恶毒,就是你这样的。” 左梦庚丝毫不在乎。 “如果我恶毒一些,能够让这个天下更好,我不介意成为世间最大的魔。” 说话间,黄宗会已经将文件看完了,啪地摔在了桌子上。 “这些畜生你也要送去挖矿、修路吗?” 左梦庚严肃地看着黄宗会,道明意图。 “我们要建立新世界、新政权, 如今不缺武力、不缺文政, 唯独还缺少了的,就是法治。这个案子就是最好的标杆,你懂了吗?” 黄宗会明白了。 “我去把这些畜生杀个干干净净。” 左梦庚拦住了他。 “让你回来,是让你来负责这个案子的。但该怎么审判, 由我来。” 听到不让自己判案, 黄宗会莫名其妙。 “那我该做什么?” 左梦庚指着文件,道:“目前这上面的所有内容, 都是田小娥说的。你怎么保证, 田小娥说的就是真的?万一她信口攀咬,是不是无辜的人要受到牵扯?你要做的, 就是去调查, 拿到最详实最完整的证据链,然后给最后的判决提供依据。” 黄宗会明白了。 “合着是让我做讼棍啊。” 左梦庚却很坚定地道:“错,是检察官。” 田小娥案,左梦庚决心要做成案例, 所以判决将会由他亲自负责。但他不可能永远扑在司法上, 所以找了一个人做助手。 而这个人在他看来, 将会是未来大法官的最佳人选。 “存宇公, 您回来后, 一直没有安排您的差事, 就是在等待这一天。这一次借助田小娥案, 我希望您能够把咱们的律法执行部门建立起来。” 左梦庚选定了张振秀。 而对于他的想法, 张振秀却有些不太爽利。 “呵呵, 中恒许老夫大理寺卿之重,老夫自当尽心竭力。” 左梦庚听出来了, 张振秀对这个安排不是很满意。 张家是他最初的盟友之一,在他起家的时候提供了许许多多的帮助, 还是他重要的财源之一。 按理说,凭借这些, 张振秀起码应该进入行政委员会才对。 可左梦庚居然只让他负责律法审判。 在张振秀看来,行政委员会就是将来的内阁。而律法审判嘛, 不就是大理寺。 大理寺卿虽为九卿之一, 可是在朝堂上就是个小透明,完全和张家的贡献不匹配。 对于他的怨念,左梦庚呵呵一笑。 “存宇公,我们这里需要的不是大理寺, 而是最高法院。在小侄的设想中,一个国家的权力将会分成三个部分, 立法、司法和行政。立法乃重中之重,只能由小侄勉为其难,联合天下间众多有识之士操持。而行政,自然就是管理一个国家的大大小小的所有民生、经济、人口、资源等事务,同样也重要。而和行政一样重要的,自然就是司法了。司法是维持一个国家正常运行,诸多规矩不被破坏的重要手段。您负责搭建的法院和黄宗会负责搭建的检察院,都将会是司法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哦,对了,忘记和您说了……” 左梦庚说出的话,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足够石破天惊。 “将来我们建立的国家中,司法与行政,是相互独立的。也就是说,您和黄宗会负责的法院、检察院,将只需要单独对小侄负责即可。行政委员会, 无法干涉你们的司法行为。而且你们司法系统的官员,也不会从行政系统来,你们将有自己独立的人事体系。” 张振秀愕然,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捞到了一块很大的饼。 原以为要担任的是大理寺卿这样的受气包,没想到的是,竟然可以和文臣之首平起平坐。 不对,不是平起平坐,而是根本毫无关联。 甭管文臣之首叫什么,丞相也好、宰相也罢,亦或者是参知政事、内阁首辅,全都和他负责的司法系统毫无关联。 因为他不需要和那些行政官员打交道,他只需要对最高高在上的左梦庚负责即可。 张振秀一颗心砰砰乱跳,短短时间内想到了许多。 “那假如将来的首辅……作奸犯科,我这里也可以调查吗?” 左梦庚笑道:“小侄不是说了嘛,你们的法院系统和黄宗会的检察官系统,都将只对小侄负责。天下间任何违法行为,都在你们的调查、惩办职责之内。当然了,首辅位居官员之首,不管犯了什么罪行,还需由小侄过问才是。” 张振秀没有被这个转折打消狂喜,相反已经高兴的没边了。 诚然接了这个什么法院的差事,今后就没有希望登阁拜相,可都能够和一国之相平起平坐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固所愿,不敢辞尔。” 随着张振秀的答允,法院体系正式面世。 接下来的几天里,左梦庚和张振秀一直讨论不休,针对法院体系的建立,拟定了许多方案。 与此同时,左梦庚还调遣了一大批青年才俊过来,充斥到了法院系统当中。 张振秀和这些人算是法院系统的开创者。 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特质,那就是和原来固有的行政体系瓜葛不深。 这也是左梦庚的深意,从一开始就将行政和司法做深度切割,使得两个系统没有太多的纠缠,这样对于将来维持国家法制将会有着莫大的好处。 除此之外,左梦庚和张振秀还在东平县城郊选择了一块空地,建立了第一所司法学校。 凡是新军地盘内的所有初中毕业生,都可以在申请后,经过考核,进入这所学校。 而将来从这里毕业后,这些人将不会再去从事行政,而是进入相关的司法系统。 司法学校一开始十分的简陋,只有校舍两间,老师也只有左梦庚一人,包括张振秀和黄宗会都只能算是学生。 可将来一个国家的独立的司法系统,即将从这里诞生。 就在左梦庚和张振秀忙着筹建法院时,黄宗会走进了临清大牢。 在女牢的最深处,他见到了轰动一时的田小娥。 让他意外的是,田小娥很年轻,看起来或许连二十岁都不到。 或许是心死了,也或许是解脱了。 田小娥就那么枯坐在乱草堆上,眼睛也不曾睁开,据说也许久没有动过了。 她或许在等待,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不过在死亡之前,黄宗会先到了。 “你的案子,由我管了。说说吧,都说说。如今还在阳间,喊冤的话,应该比地府更管用。” 黄宗会摊开纸笔,正式开始了调查。 ------------ 第429章 查案【最后一天求月票】 田小娥窝在栅栏背后,阳光照射不到,一片漆黑。 她其实已经到了阴间。 见她不说话,黄宗会并不意外。 这段时间,他办了许多许多案,见到了许多许多的人间惨事。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有疯掉。 “田小娥就是一个村妇,一钱不值,死就死了,恐怕没有谁会在乎。说不得,还有人会吐上两下口水,骂一句**荡妇、不知羞耻。可我想,田小娥一定在乎。田小娥一定不想着那么不清不白地死去。” 微暗的光线里,田小娥动了。 她的头极缓慢、极缓慢地转过来,当真的面对黄宗会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大人……为啥呀?老天爷为啥这么对我啊?俺到底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啊?哇啊啊啊啊……” 黄宗会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任凭她哭。他知道,既然还能哭出来,那就还有救。 时间最是无情,任凭田小娥哭的撕心裂肺,可是却不肯多给她一些宣泄的余裕。哭到最后,必然是极度的疲惫,让再伤心的人也不得不走出来。 “俺早就活够了,杀了张大财和他爹娘,俺知足啦。大人就不要折腾了,民女已是不洁之人,活着也是受罪。” 黄宗会琢磨了一番,才缓缓开口。 “田小娥,本来我有很多很多的大道理想要和你说。可想了想,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唯一能说的就是,你的遭遇, 令人怜悯。但是在这个世道上, 和你一样遭遇的女人,一定还有,而且还有许多。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了你,但我来之前, 左参座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 希望这样的田小娥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 田小娥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晶亮,努力想要弄懂这些话。可惜, 对她而言, 这些话太过于高深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冰封麻木的内心, 总算是开了一道口子。 黄宗会摊开纸笔, 严肃地道:“我来这里,是来查案的。你的遭遇,固然惹人同情。但查案的时候,只看事实, 不看其他。因此, 我问你什么, 希望你如实回答。田小娥, 即便整个天下都抛弃了你, 可能不能拯救你的, 只有你自己。” 田小娥擦了一把黑乎乎的脸, 脑袋重重地点下。 田家村不大, 整个村子的人都姓田, 据说春秋战国的时候就在此地生根发芽了。 黄宗会走进村子的时候,惹来了无数探询的目光。 他不管, 径自走到一处院落门口,抬手敲打。 里面一个粗俗的嗓门很快响起。 “谁呀?敲钟送葬呢?” 哗啦…… 残破的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露出一双惺忪迷离的眼和一张市侩贪婪的脸。 看到门外身穿长袍的黄宗会,还有几个持枪的士兵, 那人一愣,紧起了小心。 “敢问贵人上门何事啊?” 黄宗会只是问道:“你是田小娥的父亲田狗子?” 门里的人脸色剧变, 骂骂咧咧起来。 “提那破烂贱货干啥?没的糟践了双耳。” 黄宗会冷冰冰地问道:“只问你是不是?” 门里的人不耐烦, 抬手就要关门,吼道:“没得来消遣老子,莫要在老子面前提那贱货的名字。” 黄宗会嘿嘿冷笑。 “田狗子,你胆子挺大啊。官府上门问案, 你敢拒之不理,你是想要造反吗?” 田狗子关门的动作顿住, 一张脸不停抽动。 “你……你们是官府的?” 黄宗会撞开他,径自进了院子,然后摊开纸笔。 “问你什么说什么,如实回答。有半个字假的,你后果自负。” 黄狗子吓破了胆,唯唯诺诺,根本不敢反抗。 这一天,黄宗会在田家村里将田狗子、村里的乡老、邻居、村民等等一一都问了个遍。 随后,他又去了张大财家所在的隔壁张家村,同样将全村上上下下都问了一遍。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对这种问案方式看不明白。 但黄宗会一如既往,又去了贾镇堡的长青赌坊。 乡野里的赌坊,不大,如果不是挂了一个牌子,打眼看去,和破落户家没什么区别。 可是当掀开帘子走进去后, 扑面而来的喧嚣声让人刹那间耳膜失灵,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 看到来了客人,穿着还十分得体,伙计连忙迎了上来。 “大爷前来好耍,咱们这儿啥都有。小的伺候您喝茶,保证让您玩的舒舒服服。” 黄宗会只是道:“让你们东家来。” 见他说话颇为不客气,伙计脸色变了。 “不知大爷何方神圣?可是和俺们东家有往日交情?” 黄宗会噗嗤一笑。 “你个端茶倒水的,冒充什么老江湖。去吧,让你们东家快点,给他一炷香时间。” 伙计终于明白,这是来找事的。 他打了一声唿哨,只听得脚步声杂乱,很快地,跑出来二十多条大汗。一个个持刀弄棒,孔武有力,煞是吓人。 唯独吓不住黄宗会。 “怎么着,想对官府中人动手?” 听他是官府的人,赌坊上下全都慌了。 一个明显头目的迎上来,打着小心。 “不知大爷官居何处,小的也好代为向东家通禀。” 黄宗会眼神镖过去,笑声更冷。 “通禀?呵呵,你们东家算什么东西,架子这般大?一炷香内不到,他也好,你们也好,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见他虽只一人,可气焰熏天,那人着实拿捏不住,干脆去寻东家了。 长青赌坊的东家,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着一身富贵员外袍。如果不是自亮身份,还以为是乐善好施的土财主呢。 “呵呵,草民邓彪来迟,未敢请教官爷法驾……” 黄宗会这才道:“本官黄宗会,奉左参座之名,调查田小娥一案。田小娥丈夫张大财曾于此处多次赌钱,你把前后都说一说吧。” 邓彪立刻叫起了撞天屈。 “大人,草民就是一个开赌坊的,有客人来赌钱,小的设局罢了。那田小娥杀夫灭门,可跟俺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黄宗会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寻你,是为了问下张大财往日行径,把你知道的,都说说吧。” 听说只是问这个,邓彪稍微心安。 可张大财只是一个泼皮,他又怎么会放在眼里,因此也说不上什么来。 还是赌坊里的其他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说了许多。 黄宗会一一记下,反复询问,确定没有差池了,才道:“多谢,叨扰了。” 见黄宗会来去匆匆,长青赌坊上下全都懵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府如此办案。 师爷掂量着手中的五十两银子,问道:“东家,这银子还送不送?” 邓彪劈手夺过来,骂道:“还送个屁呀,没看着人都走的不见了?” 师爷抹去脸上的口水,疑惑不已。 “东家,此番不会惹了祸事吧?” 邓彪也稀里糊涂的。 “要是祸事,这姓黄的为何不带兵前来?估摸着就是问话的,不耽搁咱们做生意。” 围绕着田小娥案,黄宗会五天之内,把所有相关人员都走访了一遍,然后汇总了所有的问询卷宗,最终呈递到了左梦庚的面前。 待张振秀和法官小组所有人都查看了卷宗后,左梦庚才对黄宗会问道:“这里面内容,能够保证准确无误吗?” 黄宗会很是骄傲。 “你不该怀疑我的能力。” 当然,他也解释了一嘴。 “这份卷宗,是我比对了所有人的言辞后得出来的。” 同时,他作为执行人,也同邓彪一样,根本看不懂左梦庚要做什么。 但左梦庚就是不点破,而是吩咐道:“既然案子已经清晰明了了,传令下去,三日后,在城东大校场,公开审理田小娥案。” ------------ 第430章 判案(1) 田小娥杀害丈夫和公婆一案,早已传动四方。 本来该被浸猪笼的女人,如今被关进了大牢,还要择日公审,立时在临清城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这里是左梦庚的大本营,所以步骤都走在了最前面。因此本地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感觉出了,左梦庚似有不轨之心。 不过因为大家的日子在一天天变好,渐渐摆脱贫困,因此对于老百姓而言,是绝对支持左梦庚的。 以瞿式耜为首的临清市政府早已运行很久了,但说来奇怪,这位百姓心目中的“知府”老爷,似乎还没有一次进行过断案。 难道这是要拿田小娥案来杀鸡儆猴? 三日后,城东大校场,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几乎整个临清城的人都出动,云集到了这里。 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临清半球实验。 除了实验的结果令百姓们大开眼界之外,就是左梦庚和徐若琳夫妇的新式着装,走入到了大众的心目中。 今日再看,赫然能够发现,百姓当中竟有许多人的穿着,已经改成了新式服装。 尤其是许多做工的人,为了方便,居然都穿着工服。 工服可想而知,为了劳作方便,必然款式简约,已经多多少少和后世的衣服有几分相似之处了。 正角还没有出场, 百姓们的议论甚嚣尘上, 说什么的都有。 “要我说呀,参座就是多此一举。这有啥好审的?那种不守妇道的娘们,就该浸猪笼。” “最好浸猪笼之前先打一顿板子,我可听说, 这女人打板子要扒裤子的。” “说起来, 那田小娥也是个苦命人。可是没办法,碰到了那样的老子爹, 又嫁了那么一个混账。” 百姓们没有等候太久, 新军士兵开进校场,控制四周, 场面为之一肃。 大家伙都知道, 正戏要来了。 果不其然,左梦庚、张振秀、瞿式耜等人联袂而至。 其中左梦庚和张振秀走到了正中、立着“主审官”牌位的桌子旁坐下。 虽然“主审官”的称谓很是新奇,但意思一目了然,大家伙还是知道了今日审案的, 居然是左梦庚和张振秀。 这个场面, 令许多人啧啧称奇, 不明白为何身为本地父母官的瞿式耜却不主审呢? 其实在今天之前, 就连瞿式耜也以为本案是由他来审判。 当得知左梦庚亲审的时候, 他也没有在意。 毕竟左梦庚说过了, 要用此案树立典型, 也只有他亲自来才能把握好尺度。 可是当得知副主审官是张振秀, 还不是自己的时候, 瞿式耜坐不住了。 他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以至于左梦庚开始防备自己? 当他提出问询后,左梦庚正式提出了行政和司法分离的政策。 从今以后, 司法执行将会从行政系统剥离出来,也不再是地方父母官的职责。 这个举措, 在阵营内部引起了极大的风波,不少人都各抒己见。有表达赞同的, 同样也有表达反对的。 这其中有出于公义, 自然也有出于利益。纷纷扰扰,非睿智之人很难判明。 左梦庚的做法很简单,直接写了一篇《三权分立论》交付众议。 结果可想而知,都是人杰, 一下子就认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好处。 权力的运作和制衡,这是从有政治开始的那一天, 就被统治者反复思考和改进的重点。 可以说,从古至今,在这个问题上的考量和举措,是在不断进步和完善的。 但很显然,在左梦庚的三权分立概念面前,前人的办法和制度全都犹如萤火之光。 权力的制衡,其实并非简单的最高权力者防备下属们怀有二心、谋逆造反的办法。即使是作为臣子的,其实也在极力推行权力制衡。 原因很简单,权力的制衡越完美,其实帝王对于政治的干预就会越少,反而能够让臣子有足够的施展余地。 因为一旦臣僚当中出现了问题,倚靠着权力制衡的制度,臣僚内部就可以平息和解决,自然也就没有了帝王下场的借口和必要。 否则的话,就只能像左顺门的板子一样,变成帝王和臣僚之间的对抗。 阵营建立伊始, 左梦庚就在若有若无地淡化自己在行政当中的分量,这让大家都十分喜欢目前的政权运作方式。 可假如左梦庚变得像朱元璋、朱棣那种对于行政事无巨细都要干涉的皇帝,将会变成什么样? 显然,没有哪个臣子受得了那种帝王。 左梦庚确立了责任制、任期制,然后对行政尽量放手,如今再拿走司法权,反而可以保证帝王即使不干涉行政,依旧能够掌控全局。 这是他乐于见到的局面,同样也是大家都乐于见到的。 因此在吃透了三权分立的意义后,即便是瞿式耜也乐呵呵地在此案中甘当一个旁观者。 今日阵营内部的决策者们都来了,而且全都是看客。 他们都是来看看, 左梦庚将如何决断田小娥案。毕竟这次的案件结果, 将会成为政权今后类似案件的判例。 至今阵营统治的地盘内,还没有一部甚至是一条广泛通行的法律条款呢。 今日, 便是伊始。 在左梦庚和张振秀坐定后, 人们才注意到,在他们前方稍微矮些的地方,分成左右两个区域。 一边写着原告,一边写着被告,旁边还有陪审官等字样。 全都是新花样,让临清的老百姓们再一次开了眼。 全体就位后,左梦庚也不耽搁,径自道:“带田小娥进入法庭。” 须臾,从监牢里提出来的田小娥,在两个卫兵的押送下,被送到了法庭上,安排在了被告席。 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让田小娥无比慌乱,努力想要遮起自己的脸,可是又怎么遮得住? 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声音里,夹杂着“人尽可夫”“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狐狸精”等数不清的恶毒责难。 左梦庚冷眉横起,拿起身旁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喝道:“法庭重地,禁止喧哗。再有敢捣乱者,重罚不怠。” 刹那间,场面为之一静,没有人再敢开口了。 控制住了局面,左梦庚看向陪审官席的黄宗会,命令道:“陪审官,请陈述案情。” 黄宗会站起来,在助手成小妹的帮助下,拿着厚厚的案情卷宗,开始朗声宣读案情。 整个案情并不复杂,大多数的细节老百姓们早已获悉。此时再听了一遍,不少人都心生疑惑。 这样的案子,还有必要这般劳师动众吗? 黄宗会洋洋洒洒,把整个案情的经过说完,才道:“主审官大人,本案案情俱已陈述。” 左梦庚点点头,示意他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看向依旧茫然无措的田小娥,朗声问道:“田小娥,方才的案情陈述,你已听到?本官问你,其中可有不实之处?请你注意,这是你的申辩机会,望你珍惜。” 田小娥愕然抬头,顾不得周围的目光了,努力回忆刚才黄宗会的话。 可良久之后,她颓然下来,无奈发现,案情陈述里并无一分一毫虚假之处。 见她沉默不语,左梦庚问道:“田小娥,你杀害丈夫张大财以及公公、婆婆一事,可否属实?” 田小娥真的不知道,为何要将自己拉到这大庭广众之下,再受一遍屈辱。 可事已至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有若无的抽泣声中,她不得不点头,承认了左梦庚的询问。 见她认罪,周围的旁观者们一片哗然。刚想要再做议论,突然想起先前左梦庚的警告,又不得不强行忍耐下来。 可对于田小娥的认罪,左梦庚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是道:“带田小娥父亲田狗子上庭。” 不多时,百姓们惊愕的目光中,田小娥的父亲田狗子,被押送到了法庭上。 田狗子一个老青皮,什么时候见识过这么大的阵仗,慌的两条腿不停打颤,裤裆里也快要湿了。 待看到一旁的田小娥,登即化为怒火,破口大骂。 “你这贱人赔钱货,不好好伺候公婆丈夫,竟敢做下这等恶事,害老子也跟着丢人现眼,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骂不算,竟还想要翻出席位去打人。 旁边的警卫上去就是两枪托,砸的他骨头都要断了,哀嚎中吓的瑟瑟发抖。 大庭广众之下,忍受世人目光的责难也就算了,如今又要被父亲辱骂,田小娥的抽泣终于变成了大哭。 左梦庚心冷面硬,权当没有看见,只是看着田狗子。 “田狗子,今日叫你前来,只因田小娥案有相关细节,需要询问于你。必须如实回答,任何虚假陈述,你都要承担后果。” 田狗子听的似懂非懂,可刚才警卫的凶悍还有周遭的目光,让他只能胡乱点头,不敢造次。 ------------ 三月更新计划 小的最近攒了一批稿子,另外调整了每一章的字数。 综合考虑一下,决定三月开始,每天的更新改为三章。 小的一直码字很努力,恳请各位读者老爷多多支持。 凭心而论,本书的成绩很不好。 具体原因,可能是和起点历史文的整体观念不符吧。 但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唯物主义思想的信奉者,小的实在是无法站在封建皇帝、太监和地主阶级的角度去看待历史。 作者一直秉信的是,历史是发展的,落后终究要被淘汰。 整个明末,最苦最惨的始终是百姓大众。 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把那些将整个国家弄垮的封建君主、太监、地主阶级捧到极高的高度。 本书既然是秉承着这样的思想观来写的,那么小的就一定会坚持到写完。 最后,再次感谢珍贵的读者们的支持。 咱们三月…… 共勉! ------------ 第431章 判案(2) “当初你收了张大财礼金十两,将田小娥许配张大财,可有其事?” 田狗子赶忙点头。 “有。草民也是想给这贱人找个好人家,谁曾想……” “问你什么说什么,不要废话。” 田狗子再次缩起了脖子,发觉上面的人似乎很恐怖。 左梦庚再次问道:“这桩婚事,田小娥可曾同意了?” 田狗子两眼迷茫,显然不解其意。黄宗会凑过去解释了一番,他才知道“同意”是什么意思。 “她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俺让她咋就得咋,哪儿容得她啰嗦?” 左梦庚根本不听,径自问道:“也就是说,你并未取得田小娥同意?” 田狗子一顿,只得点头。 “嗯。” 问话到此为止,左梦庚道:“你下去吧。” 看到左梦庚只是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周围观案的人全都摸不着头脑。 “中恒这等问法,有何深意?” 李邦华摇头。 “暂时还不明其意,或许最后才能揭晓谜团。” 左梦庚不管周遭的议论,继续进行流程。 “带田家村田有壮上庭。” 不大一会儿,卫兵带了一个年纪近七旬的老头来到了庭上。 老头还算比较矍铄,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场面,手脚哆嗦。 左梦庚的态度和之前一样,上来就问道:“田有壮,你是田氏族长,可对?” “是,小老儿是。” “那日田小娥和马天久想要逃跑,是你带人将他们抓回的,对吗?” 田有壮稍微有了一些精神,梗着脖子道:“没错。这等不知羞耻的狗男女,简直有辱我田氏门风。小老儿自当秉公处理,也好对族人、乡邻有所交代。” 左梦庚只是问。 “马天久当时被责打,是你下的命令?” 田有壮气哼哼地道:“小老儿心软,当时就该打死了这个畜生,也就不会有这般丑事了。” 左梦庚念了一份名单,基本上都是姓田的,又问道:“这些人都是当日听你命令行事的,可对?” 田有壮被问的稀里糊涂,但想想没错,还是点头了。 田有壮被带了下去,下一个上来的人,惹起了极大的杂乱。 正是被骂为奸夫**的马天久。 二十出头的模样,可此时只能瘫在木板上,被人抬着上来。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袄子,蓬头垢面,显露不多的脸上满是尘土。 说他是乞丐,也不会有人意外。 “啊……” 被告席上,田小娥发出惊呼,捂着嘴不敢置信。 这还是嫁人后,她第一次见到马天久,浑然没有想到竟是这般残相。 迎着连续不绝的议论声,马天久原本死死低垂着头。可此时的他,却一直看着咫尺天涯的田小娥,眼眶里全是热泪。 左梦庚一如既往地冷静,待马天久进入席位,立刻开始审问。 “马天久,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田小娥?” 马天久努力把头转回来,声音低微的恍若蚊鸣。 “打……打小……” “你可曾与田小娥私定终身?” 马天久愕然,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可最终,还是点了头。 左梦庚突然问向田小娥。 “是这样吗?” 今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受够了指指点点,而且杀了张大财和公婆之后,田小娥早已心存死志,反而放的开了。 “他虽然从未说过,可是俺知道,他会娶俺的。” 左梦庚示意,让书记员记录下来。 “得知田小娥要许配给张大财后,你曾提议带着田小娥逃走,此事属实?” 马天久沉默寡言,只是点头。 “后来得知田小娥的遭遇,你曾找过张大财,给了张大财钱财,可有此事?” 马天久还是点头。 都是事实,没有否认的意义。 关于马天久的问话结束了,围观的人们依旧看不出什么头绪。 左梦庚不管,依旧继续。 “带张家村张万和上庭。” 张万和是张氏的族长,也是他带人决断了马天久、田小娥的事,马天久的腿也是他让人打断的。 “这等奸夫**,按照俺们乡下的规矩,打死都是应当。也就是老头子心善,饶了他一命。” 左梦庚依旧念了一份张氏族人的名单,由张万和确认,都是当日参与的人。 “带长青赌坊东家邓彪上庭。” 邓彪今日也被带来了,一上来就叫屈。 “大人,张大财和田小娥的事儿,与草民无关啊。草民就是个开赌坊的,从不曾与田小娥牵扯。” 左梦庚的脸上不见悲喜,看着卷宗,开始发问。 “五年前的冬日,张大财第一次去长青赌坊赌钱,赢了三两银子,可有其事?” 这是之前黄宗会问过的,邓彪还记得,不禁点头,搞不懂左梦庚又问来何意? “第二日,张大财赌钱输了五两,十分懊恼,由你出面,借与了他十两白银,用于翻本,对吗?” 邓彪口舌便利。 “俺们赌坊历来都要伺候好客人,只为让客人玩耍的高兴。” 左梦庚径自问道:“从那时起,前后五年,你先后借给张大财足有二十两纹银。并且在张大财还不上后,曾去其家中逼债,痛打了张大财一顿,可有其事?” 邓彪赶忙叫屈。 “大人,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但话里的意思,还是承认了确有其事。 至此,左梦庚的所有问话结束。 “带所有相关人员上庭。” 待田狗子、马天久、张万和、邓彪与田小娥都在庭上后,左梦庚扬起手中的卷宗,问道:“这上面记录了刚才的问话,你等可有异议?” 无人应答,代表默认。 左梦庚神情肃然,朗声道:“现在开始,由本庭对田小娥一案进行最终宣判。” 要判刑了? 所有围观的人全都精神一震,瞪大了眼睛等着看热闹。 而在庭上的田狗子等人不知为何,总感觉有种如芒在背的恐惧感。 不是田小娥通奸背德、杀夫灭族吗? 为何他们也要在庭上? 左梦庚站起,根本不用文稿,声音明朗如同洪钟。 “相关人田狗子,身为田小娥父亲,贪财好利,未经取得田小娥同意,采用绑架、威逼等手段,强迫田小娥嫁人,犯侵犯人身自由罪、包办婚姻罪、绑架罪。经由本庭审讯,判处徒刑二十年。” “哗……” 下面一下子就开锅了。 谁也不曾想到,第一个被判罪的,竟然是田小娥的父亲田狗子。 而且左梦庚宣读的罪名,令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身为田小娥的父亲,田狗子怎么安排她的婚事,还成了罪过了? 聪明的人立刻从中提取到了有用的信息。 未经田小娥同意,逼迫其嫁人…… 自古以来,子女的婚事不都是父母安排的吗? 什么时候身为子女的,可以对此拥有自主权了? 侯恂、李邦华等人面面相觑,心头巨震。联想到前不久左梦庚的讲话,终于明白他亲自审案的意图所在了。 这是在刨根啊! 封建伦理道德的糟粕,就在近日,要被连根拔起啊! 田狗子当即瘫软,随即绝望大叫起来。 “俺冤枉,俺冤枉啊。田小娥是俺闺女,俺给她许配人家天经地义,凭啥判俺有罪?” 周遭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对于这个叛决褒贬不一。 显然,这个判决带来的冲击必然是深远的。 借着这个场合,左梦庚自然不会放过宣扬的机会。 他让卫兵制止了田狗子的喧哗后,朗声道:“田小娥是你的女儿,但她更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们这里有着尊严、自由和平等的人。任何违背她的意愿、剥夺她的幸福、残害她的人生、践踏她的尊严之行为,都是违法犯罪。不管做出这等行为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天生万物,人人平等。这便是你的罪过,不可饶恕。” 周遭彻底炸开锅了。 许多人瞠目结舌,更有许多人心潮澎湃。 思想的冲击已经造成,接下来的许多时间内,必然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反馈。 人群的一角,一个绝丽的女子牵着一个更加殊丽的小女孩,将这番话全都听在了心中。 刹那间红了眼球、暖了心肝,仿佛眼前的世界都不一样了。 “天生万物,人人平等!左将军,今日……奴家是真的服气了……” ------------ 第432章 判案(3) 被告席上,田小娥浑浑噩噩的,一双眼睛里满是迷惑的光。 不是要给自己定罪吗? 为何自己的父亲倒霉了? 等等,那个人人仰望的参座,给父亲定的罪是啥来着? 田小娥努力思索,可惜,她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竟然悲哀地连这些都理解不了。 可她唯独明白一点。 那个为了十两银子将她卖了的父亲,那个一手将她推入火坑的父亲,正在被惩罚。 不知为何,再看四周,田小娥赫然发现,竟有一种天高海阔的舒畅感。 仅仅是一个判决,可所引起的风波是无穷无尽的。 “参座,参座,老朽有话说。” 围观的人中冲出来一个老头,颇有气急败坏之相。 而看到这个老者,人们的议论更甚尘嚣。 这老者乃临清城的名人,无人不识,更和左梦庚是旧识。 见他不顾卫兵的阻拦都要说话,左梦庚笑道:“孔夫子有何高见?” 这老者,正是引发了临清半球实验的孔相如。 虽然当初这个实验让孔相如惨败,但老头也因为这件事被人们记住了。而且老头很诚朴,知错能改,从那以后对科学知识产生了巨大的兴趣,甚至还加入了张金海他们的兴趣班。 可今日在这里见到了左梦庚的判决,孔相如还是接受不了。 “参座,圣人有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这田狗子虽为品德底下,然其为人父母,指命婚事, 正当其所。参座如此判决, 岂不是有违孝道?” 人群里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截,显然认同的居然还不少。 其中的大多数,都是为人父母者。 这些人之所以支持孔相如的话,究其根本就是, 他们赫然发现, 一旦左梦庚的判决生效,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将来在子女面前的权威性将会彻底消失。 子女可以因婚事违逆他们, 那么将来是不是可以因别的事而致乾坤倒转? 左梦庚今天坐在这里, 显然功课是无比踏实的。 他呵呵笑着问道:“老夫子学问精深,试问, 亚圣言五不孝, 所为何者?” 听到左梦庚要讨教学问,孔相如来了精神,立刻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 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 不顾父母之养, 二不孝也;好货财, 私妻子, 不顾父母之养, 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 以为父母戮, 四不孝也;好勇斗狠, 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他所讲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自《孟子·滕文公下》, 而此时背诵的文章,则出自《孟子·离娄下》。 在这篇文章中, 孟子讲述了为人子女不孝的五个例证。 四肢懒惰,不顾父母的生活, 这是一不孝;喜欢赌博喝酒,不顾父母的生活, 是二不孝;贪图钱财, 偏爱老婆孩子,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三不孝;放纵于寻欢作乐,使父母蒙受羞辱, 是四不孝;逞勇好斗,连累父母, 是五不孝。 左梦庚图穷匕见, 突然问道:“请教孔夫子,这五不孝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其列?” “呃……” 孔相如傻眼了,周围许多学问大家也傻眼了。 孝乃儒家思想的精华和核心所在,古往今来深入研究的人大有所在。 关于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人人皆知, 以至于成为当今之世的标准。 结果左梦庚一番运作, 人们猛然发现,原来这个人人认定的标准, 竟然不在圣人规范的五不孝之中。 也就是说,不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不孝。 孔相如也算是有些急智。 “参座, 倘若如此,父母含辛茹苦将子女抚养长大,子女却只顾自身幸福,长此以往,岂非家族破碎、亲情沦丧?” 他提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倘若从今以后人人都不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岂不是等于父母失去了对于子女的权威? 届时子女不将父母放在眼中,那么亲情破裂也就不远了。 这带来的影响可是非常恐怖的。 左梦庚又有准备,目视众人,尽量提高了音量。 “父母家长身负抚养之责,对于子女拥有养育之恩,父母之恩重比泰山,不容轻忽。而且婚姻大事,亦不是男女个人行为,而是两个家族的联系。因此无论何时, 婚姻大事当中,父母都是主导者。今日之判例, 惩处的只是不顾子女幸福,利用子女谋财的不义之举。同时也请各位父母好好考量,莫要操办婚姻大事时,忽略了子女的幸福和感受。”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禁欢颜,纷纷鼓噪叫好。 身为父母者,理解了其中的告诫。 莫要以一己之私,枉顾子女幸福,从而毁了子女的人生。 而身为子女者,也得到了鼓舞。对于事关终生的婚姻大事,从今以后也可以勇敢表达想法。 遇到了违背心愿的父母之命,也敢于进行抗争。 左梦庚的说法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广泛的认同,只因对于田狗子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人觉得他就没有过错。 虽然许多人对于田小娥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行为口诛笔伐,但田狗子利用女儿换取钱财的做法,亦是禽兽之举。 以往人们被孝道束缚,目光首先锁定在了田小娥身上。直到现在,通过了左梦庚全新的司法解读,开始正确看待其中的因果是非。 围观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判决在人身解放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田狗子之后,左梦庚盯上了田有壮。 “田小娥案相关责任人田有壮,涉嫌非法拘禁、殴打他人,限制他人自由,兼侮辱罪、逾权罪等,判处徒刑二十年。其余田凤年、田家财、田东升……等,判处徒刑十年。” 田有壮双膝一软,直接摊在了台上。随即回过神来,嚎啕大哭。 “参座,俺冤枉啊,俺何罪之有?” 张宗桓也有些不解。 “主审官,历来乡间纠纷,均由乡贤宿老出面解决。田有壮身为田氏族长,虽然行事颇有不妥,然罪不至此吧?” 左梦庚锋芒毕露。 “这田有壮可有官职?身居何位?” 无人能答,也不需要回答。 田有壮除了是田氏家族的族长之外,就是一区区百姓。 “田有壮既无官身,亦无权责,如何代行律法,决人生死?” 现场再次轰动,这一次受到冲击的人更多,同样也包括侯恂、李邦华等人。 他们和普通百姓不同的是,一下子就看明白了左梦庚的目的。 左梦庚以田有壮为例做出的判决,显然是想要将政权的影响力深入到乡村,同时破坏封建大家族的禁锢。 联想到他之前坦言的要解放劳动力,释放人口资源。显然,他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个判例一旦生效,从今以后,乡绅族老对于民间乡村的掌控将会彻底破产。 而能够填补权力空白的,只能是他们这个新生的政权。 在新生政权的保护下,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脱离土地和家族的束缚,转化为工商业的人力资源。 那些围观的普通百姓虽然看不到这样的深意,但是他们也明白一个道理。 从今以后,乡里和家族中的纠纷矛盾,不能再由乡贤族长决断。否则的话,就是违法的。 今日这田有壮被判处二十年的徒刑,也就意味着,今后再有乡贤族老敢这么干,田有壮就是例子。 对于左梦庚的做法,侯恂、李邦华等人还是支持的。 因为如今的工商业发展,确实到处缺人。唯独令他们担心的是,左梦庚的判决似乎激烈了一点。 不但对田有壮处以严厉的刑罚,其余田氏族人,凡是参与的,也没有逃过惩处。 “这种时候,狠一点好。只有下了狠药,才能一蹴而就,免得反复蹉跎。” 侯恂却看的明白,知道左梦庚是故意而为。 只有这样的严刑重法之下,才能够迅速让新观念深入民间,从而成为新规则。 最起码有了今日的例子,今后各个家族当中,再有人胡作非为时,其余的族人就需要好好考量,愿不愿意承担违法的风险相助了。 田有壮之后,是张万和和张氏族人。 “相关人张万和,指使他们行凶逞爆,伤人致残,同时犯非法囚禁罪、抢夺财产罪、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张二柱、张光蛋、张千……等判处徒刑十年,另处以各人罚金五两,赔付受害人田小娥和马天久。” 最严厉的判罚来了,当场令张万和昏厥了过去。 前面的田狗子、田有壮被重判,让他已经预感到了不妙。可万万没想到,最恐怖的判罚落在了他的头上。 张万和的儿子张千吓破了胆,不停叫嚷。 “参座,俺爹没杀人,他没杀人呀……” 左梦庚冷冰冰地看过去。 “要将田小娥浸猪笼的命令是不是张万和下的?这不是故意杀人是什么?” 张千的叫嚷戛然而止,浑然没有想到,那个什么“故意杀人罪”居然是这么来的。 可以往处置奸夫**,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就在他想要叫屈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左梦庚的话。 张万和是官吗? 有行使律法的权力吗? 既然没有,谁给他的胆子决人生死? 张千傻眼了。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 关于旅顺黄龙的部分,特别说明一下。 我查询到的资料,金声桓本为西北义军一员,后来归顺到左良玉麾下,又跟随左梦庚投降满清。再因为心生不满而反清,兵败被杀。 但是在查阅黄龙这部分资料的时候发现,东江叛军从登州撤往辽东时,黄龙率军迎战。 麾下的将领中有一人,也叫金声桓。 我没查到资料,这是否是一个人。 因此在书中,只将金声桓归于西北义军,从辽东明军的将领名单里剔除掉了。 如果不对之处,还请见谅。 ------------ 第433章 判案(4) 田小娥一案的相关人员,一共四个方面。 田小娥的父亲田狗子、田氏族人田有壮等、张氏族人张万和等,都被处以重刑。 唯独张大财及其父母,因被田小娥所杀,没能出席今日法庭,自然也就不能接受审判。 饶是如此,经过这三个判例,已经对民间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最起码人人皆知,从今以后,再有纠纷矛盾,不能再乡间私下解决,须经“官府”审决。 围观人群中,那些原本的乡绅、族老等,一个个全都瑟瑟发抖,已经再想着等回去后,赶紧远离是非,免得落到田有壮、张万和的下场。 人们都以为案件判决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既然连田狗子、田有壮、张万和都被重判,显然田小娥、马天久就是无辜的了。 孰料,左梦庚很快找上了马天久。 “相关人马天久,明知田小娥已有婚姻之实,仍与其勾连不清,犯破坏婚姻罪,判处徒刑两年。念其本意良善,兼身有残患,故缓期一年执行。” 人群再次沸腾。 谁也不曾想到,马天久竟然是有罪的。 黄宗会忍不住了,站起来道:“主审官,我不认可这个判决。如无田狗子强行压迫,田小娥和马天久已为夫妻,更何况马天久并未与田小娥有苟且之事, 故此判决不该成立。” 最少有一大半的围观者都认同黄宗会的话。 左梦庚态度坚决。 “马天久与田小娥并无婚姻契约, 故不存在事实意义。本法庭只以事实为依据,口头约定不做参考。田小娥嫁与张大财后,马天久依旧纠缠不清,自然为破坏他人婚姻。” 黄宗会一滞, 只觉得心头憋屈。 可左梦庚的话也确实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马天久和田小娥就是没有婚姻契约,因此不存在事实的婚姻关系。 相反田小娥和张大财的婚姻, 则是经过公证的, 是事实存在的。 在田小娥已经嫁人的情况下,马天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都属于干涉了别人的婚姻, 因此被判处破坏婚姻罪,恰如其分。 黄宗会无力反驳,只得就不明白处发问。 “请问主审官,缓期一年执行, 作何解释?” 左梦庚当场申明。 “从判决之日起, 接下来的一年当中, 倘若当事人表现良好, 并且不再重犯过错, 则两年徒刑取消。反之, 若当事人明知故犯, 则罪加一等, 严厉追责。” 人们先是一静, 随即露出喜悦。 这才明白,左梦庚的判决看似严厉, 实则是网开一面。 因为马天久今后只要不再犯错,这个判决就等于没判。 马天久会明知故犯吗? 显然, 对于善良的他来说,根本就不可能。 马天久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趴在木板上对左梦庚重重磕头。 “多谢参座大人宽恕,草民……” 左梦庚纠正道:“不是本官宽恕于你, 而是律法如此。法律是冷酷无情的, 但人世间不能没有温情。身为个人,马天久,本官佩服你的善良,更欣赏你对爱情的执著。但是身为法官, 本官只能依照律法来解读此案。” 马天久眼含热泪,重重点头, 全都听进了心里去。 他旁边的田小娥捂脸大哭, 如释重负。 这世间还值得她挂念的,就只有这个为了她失去了一切的男人了。 如今这个男人得到了好结果,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当然,接下来的判决也就轮到她了。 左梦庚收起笑意,重回严肃,庄重宣读起最重要的判决来。 “当事人田小娥,犯故意杀人罪、纵火罪, 依律判处死刑。然田小娥所犯之罪, 乃压迫屈辱之下的反抗,故酌情减免, 本法庭最终判决,田小娥徒刑十年,不得假释, 不得减刑。” 连田小娥都被判处了刑责,弄的围观的人们全都无所适从。 案情审理至今,前因后果,大家早已清楚明白了。 即便是最冷血的人来看,田小娥也是命运悲惨的可怜人。 这样的人,即使给予她最大的怜悯都尚且不够,怎么还能对她加以刑罚呢? 一时间,不能接受的人比比皆是。 人群的一角,那牵着小女孩的靓丽女子更是咬牙切齿。 “呸,枉以为你是好人,却不知你也这般恶毒。” 要说最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就是黄宗会了。 他作为案件的经办人, 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细节。 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女子要被冠以罪名,黄宗会爆发了。 “主审官大人,我不认可你的判决……” 左梦庚冷冰冰地顶了回去。 “反对无效。本官宣布,本次法庭, 到此为止。” 说罢, 他已经站起身来,收拾卷宗,和张振秀联袂退场。 法庭卫兵上前,一一将当事人羁押离去,显示本次审案没有悔改的余地了。 黄宗会伫立当场,只觉得心头间一口浓血几若勃发,令人愤怒欲狂。 田小娥被押下去的时候,突然跑到他的面前,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不止。 “黄大人,民女能有今日,多亏大人奔波鸣冤。民女定当为大人立生祠牌位,日日供奉,祈福大人长命百岁。” 黄宗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吼道:“这算什么?老子要的是公道。田小娥,你等着,我去给你讨公道去。” 说罢,他也不管旁边,拔起脚步就去追左梦庚了。 左梦庚并未走远,还在和张振秀、侯恂、李邦华等人交流案情,敲定其中的细则。 黄宗会从远处冲来,根本无视卫兵,直接拦住了左梦庚的去路。 “左参座,你个混蛋!”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阻拦。 “黄泽望,休得无礼!” “来人,把他押下去。” “你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面对着众人的指责,黄宗会根本就不在乎。 “呵呵呵,我们的参座大人不是喊着人人平等吗?怎么,骂他一句不行吗?” 左梦庚的脸色变都未变,挥挥手,挡住了众人的暴怒,而且还笑吟吟地看着气炸了的黄宗会。 “你小子刚才骂了我一句,等我找到时间,非得好好揍你一顿不可。你肯定打不过我,所以这顿揍你是挨定了。不过再揍你之前,还得让你服气。跟我来吧,咱们说说话。” 左梦庚摒退了众人,只带着黄宗会,漫步在乡间小道上。 四周的卫兵都相隔数十米,不虞两个人的谈话被第三人听到。 “你有什么不满的?” 黄宗会已经豁出去了。 “田小娥何罪之有?” 左梦庚站定,回头看他。 “田小娥杀人了。” “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左梦庚的言辞刹那间锋利了许多。 “谁该杀?谁规定的张大财和父母该杀?谁有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力?田小娥吗?如果田小娥有,那是不是其他人也有?既然随便谁都能决定别人的生死,那还要我们的政权、我们的律法何用?” 黄宗会愕然,完全想不到左梦庚把问题拐到这样的角度去了。 他又不是傻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左梦庚的意思其实和判处张万和的精神是一样的。 既然张万和没有权力决定田小娥的生死,那么田小娥自然也就没有权力决定张大财和父母的生死。 哪怕张大财和父母真的该死,但她也只能求助于律法,通过律法解决,而不是私刑处置。 “这……这有什么关系吗?” 黄宗会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左梦庚却严肃的多,也揭开了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你觉得,律法的本质是什么?” 他知道黄宗会答不上来。 “律法和军队、警察、政权一样,都是统治阶级统治被统治阶级的工具。如何能够让这个工具拥有效力?自然是塑造它的权威性。那些江湖豪杰、帮派流氓,要想统率群豪,最先要做的是什么?就是立规矩。只有立了规矩,则人人才能知道该如何行事,该听从谁的命令。换到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律法就是他们立的规矩。” 左梦庚目视着大地上的皑皑白雪,幽幽地道:“这个规矩如何令人畏惧和服从?那就是因为它能够决定人的命运。生或死、荣或辱、赏与罚俱在律法之下,则律法才能深入人心,人人谨守。 可张万和、田小娥的做法是什么? 他们取代了律法,破坏了律法的权威。你说,这是能够被允许的吗?” 一番长篇大论,左梦庚将律法的本质赤裸裸地呈现在了黄宗会的面前。 ------------ 第434章 神奇的新世界 “想不到参座竟如此深谋远虑。” 明白了左梦庚的意图,黄宗会冷静下来,说了这么一番话。 随即,他又来了一句。 “不过……你依旧是个混蛋。” 黄宗会咬牙切齿地道:“你的所作所为,充满了算计。为此甚至不惜牺牲田小娥的无辜,冷血至斯。” 左梦庚哈哈大笑。 “没办法呀,政客们就是这么思考问题的。田小娥没办法和一个国家、一个政权相比,所以只好委屈她了。” 黄宗会一愣,没想到自己屡次挑衅,左梦庚都坦然受之。 “难道今后我们办案,也要这么做吗?” 左梦庚反问回去。 “你是政客吗?” 不用黄宗会回答。 “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检察官。你需要做的,就是按照律法的规定,严格执行律法的条款。政治的考量,和你们无关。” 左梦庚看着雾蒙蒙的天地间,想了想,道:“泽望,我希望你能够成立一所司法学校。地址啊,就放在胶州湾那边。” 黄宗会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不是让存宇公筹办此事了吗?” 左梦庚目光幽幽,饱含深意。 “存宇公成立的司法学校,专注于法官的培养。而我要你成立的,则是检察官学校。” 黄宗会这下明白了过来。 “你还没成为帝王呢,这平衡之道倒是炉火纯青。” 左梦庚摇摇头,坦然相告。 “这其实和帝王心术关系不大,大明朝堂一塌糊涂, 行政和司法界限不清, 也是一个主要原因。那些御史,哪一个不是阁老重臣的手中剑、咬人狗?我不希望咱们的司法系统重蹈覆辙,因此必然要让其保持绝对的独立性。” 黄宗会已经对司法有些入门了。 “依你的构架,未来我们检察官系统负责办案, 法庭负责判案。可如果法官故意阻挠我们办案, 又该怎么办?” 左梦庚笑的阴森森的。 “哪个法官敢这么干,你们就查他好了。查的他睡不着觉、吃不好饭, 他就知道怎么做了。当然了, 如果你们有了确凿的证据,把法官给拉下马, 恭喜了, 这就是政绩。” 左梦庚郑重道:“今后,你们检察官办的案子就是政绩。办好了案子,那就升官发财。没有案子,那就没有政绩, 是要被淘汰的。而且办的案子越大, 政绩也越大。如果将来你们哪个检察官能够把阁老拉下马, 或者把你们检察系统的头头弄掉, 那就官升三级、奖金万两。” 黄宗会倒吸一口凉气, 只感到背后都湿透了。 “你……你这是在养蛊?还是准备让我们狗咬狗?” 左梦庚老实不客气地道:“检察官不狗咬狗, 一团和气的话, 那要来何用?” 看着傅以渐从远处奔来, 他拍拍黄宗会的肩膀, 开玩笑地警告道:“黄大检察长,你可得持身立正才行。要是哪天被你的下属给摘了脑袋, 你可就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大笑话了。” 酷冷的寒风里,黄宗会可不觉得这很好笑。 不过对于左梦庚设计的检察官规则, 他又心里冒出一团火,已经忍不住跃跃欲试了。 傅以渐跑到了近前, 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左梦庚,同时嘴里汇报道:“报告, 第二师传来战报。三日前, 第二师于利津县东、大清河东岸,击溃东江镇叛军,毙敌、俘虏万余。据第二师报告,东江镇叛军已经往东面败退而去。” 左梦庚大喜过望, 弹着手中的文件,禁不住志得意满。 “大事成矣。” 第二师击败了东江叛军, 也就意味着关上了叛军西逃的大门。 从今以后, 叛军只能按照他的规划,成为他的开路先锋。 “走,找若谷公、孟暗公他们去,好好商量一番。” ……………………………………………… 大地茫茫,雪花不曾停止飘舞。 银装素裹的大地,让道路变得格外泥泞。 在这个伸不出手脚的天气里,却有一支队伍顶风冒雪, 热情十足地蹒跚前行。 马车、推车、独轮车, 各式各样的工具上全都堆满了袋子。还有许多人挑着担子,把肩头都压弯了, 可是却不敢慢上那么一步。 任栋混在队伍里,正跟着一群人推车。 马车的轮子陷在了泥中,任凭拉车的马累的脚软了, 也拉不出来。 没办法,这种时候只好靠人推了。 十来个爷们,二话不说,将马车围了个结结实实。 “老少爷们加把劲啊,大军等粮打胜仗啊,打了胜仗天下太平啊,咱们老百姓才能好好过日子啊……” 众人一边喊着口号,一边齐力推车,数千斤的大车很快就冲出了泥潭。 任栋一个不防,趔趄着摔在了泥里,弄的满身满脸都是泥水。 “爷们,还成不?” 旁边的老头将他扶起来,调侃道:“看你这模样, 也不像是能干活的。要不到了前面兵站,你就留下吧。” 任栋不说话, 只是摇头。 那老头也不追问, 摇摇头走了。 任栋驻留在原地,看着迤逦数里的车队,满眼都是迷茫。 沙河之战时,他就在明军当中。 满以为靠关宁铁骑的强大,打败叛军轻而易举。谁知叛军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歹毒武器,让大军短短时间内就灰飞烟灭。 大势之下,他们这点人手根本无力回天。 任栋被冲的七零八落,最后的目光里看到翟晟被困在了河东岸。 他想要过去救,可疯狂逃跑的人流推着他离翟晟越来越远。 他眼睁睁地看着翟晟手持利剑,杀了两个叛军,然后被叛军的长矛捅穿了肚子。 翟晟临死前也看到了他,只是问他。 “任栋,你给我报仇不报?你给不给莱州父老报仇?” 看到任栋疯狂点头,翟晟含笑而去。 当初从莱州城里突围出来的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任栋不知道自己怎么昏过去的。 再醒来时,仿佛到了地狱。 方圆数十里内,尽是死尸。 他认得,全都是官军的。 他甚至在其中发现了金国奇的铠甲、祖宽的帅旗…… 数万人马,一天之间,全都变成了冤魂。 任栋失魂落魄,内地无比绝望。 当初他们从莱州城里冲出来时,可是发过誓言的,要复仇。 天下闻名的关宁军都败了,这个仇还能报吗? 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任栋失去了灵魂,步履蹒跚地踏上了西行之路。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去京师,要让朝廷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走啊走、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饿了就乞讨,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短短数日的功夫,就变的比乞丐还要乞丐。 可一路行来,到处荒野,他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终于,这一日到了禹城附近,他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路边。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笑脸。 “唉呀妈呀,可算是醒了。” 那人十六、七岁,干瘦干瘦的,但是很干净,一张脸不说白净,但起码没有灰尘。 穿了一件袄子,很新,看不到补丁,也没有油腻。 任栋很少在平民百姓身上看到这么干净的衣服,还以为被大户人家救了。 可是当他起来后才发现,这里是野外,他被一支路过的队伍救了。 那个少年李二娃,有着符合年龄的叽叽喳喳。 “俺们是送粮的,白大姐说了,你要是没饭吃,就跟着俺们吧。随便干点活,管你饭。” 就这么地,任栋浑浑噩噩地混进了队伍里。 他还和一些同样狼狈的人被编在了一起,负责押送马车。 就是一旦马车陷进了泥里坑里动弹不得时,就要靠他们把马车推出来。 走了一天,任栋发现,这个队伍是往东的。而且车拉人挑的东西,他也看的分明,赫然全都是粮食。 数千人的队伍送的粮食,这不可能是地主家的。 可问题是如今山东被打的稀巴烂,而且东面他才走过,不记得那座城需要这么多粮啊。 下午时分,队伍的前方陡然热闹起来。 混在队伍里的任栋赫然看到,四面八方竟有数不清的队伍朝前面汇聚而去。 那里早已变成了人山人海,无数的粮食被集中到一起,堆的和小山一样壮观。 外围的辕门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几个他认识却感觉陌生的字。 【新军第二师后勤物资集散中心】 任栋看不懂,仿佛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 第435章 完全不一样 “好啦,到地方啦,大家伙都停啦。” 前头走过来一个妇人,招呼着队伍站定。 这个妇人,任栋认得,就是李二娃说的白大姐。 这是任栋更加惊奇的地方。 这么一支上千人的队伍,领头的居然是一个娘们。 而且这娘们十分自信,说出来的话斩钉截铁。最令他傻眼的是,整个队伍的人都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任栋悄悄向李二娃问过,才知道这个什么白大姐居然还是一个官。 叫什么新军后勤部转运司干事。 全是任栋听不懂的词汇。 这让他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那白大姐走过来,也看到了任栋和身边的几个人。 “老乡,真是谢谢你们啦。没有你们,这批粮恐怕没法及时运到。” 说着,那白大姐竟然从身边人的笸箩了抓起了一把把的铜钱,开始给他们分发。 “这是你们的工钱,都拿好了,千万莫要弄丢了。回去之后交给婆娘,可不敢去乱花。” 见着了银钱,大家伙都很开心,纷纷拿在手里,千恩万谢。 任栋居然也有工钱,可他更加想知道别的。 “白……白大姐,你们这儿……还缺人不?” 白大姐站定。 “这位兄弟, 你不回家吗?这都快过年了。” 任栋惨笑。 “我孤家寡人一个, 无处可去。” 白大姐定定地看着他。 “你识字?” 不识字的人说话不是这样的。 任栋也知道藏不住,索性承认。 “学过一些。” 白大姐拍掌大笑。 “唉呀妈呀,这可太好了。俺们这边统计钱粮,弄的头昏脑涨的。你既然识字, 那跟我走吧, 给你找个活儿。” 任栋忙把铜钱揣起来,起身要跟白大姐走。不料旁边一人站出来, 急急问道:“白大姐, 我也识字,能留下来干活吗?” 白大姐来者不拒, 笑道:“快过来, 识字的可都是宝贝。” 那人跑过来,和任栋并肩站在了一起。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看着面容清隽,可是眸子里有精悍之气。 任栋本以为白大姐给他们安排的是什么紧要的差事, 没想到被带去的地方, 却是一个类似于过秤的地方。 “李司长, 我给你带来两人, 都识字, 应该能帮你们的忙。” 白大姐找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 说明了来意。 那年轻人看着任栋二人, 问道:“会算数吗?” 任栋和那人有些不适应这种问话方式, 琢磨了一下才道:“会。” “那跟我来吧。” 将要走, 看着两人破破烂烂的模样,年轻人又改变主意了。 “陈娃子, 先带他俩去洗个澡,然后让大夫看看, 换身干净衣服再过来。” 旁边一个小兵忙跑过来,对任栋二人道:“你们跟我来。” 任栋和那人颇为疑虑, 禁不住问道:“我二人可有不妥?” 陈娃子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捂着鼻子皱着眉头。 “你俩这都臭了, 也不怕得病的吗?” 任栋和那人四处看看, 赫然发现,这里的人居然都干干净净的。莫说蓬头垢面的,就连衣服上有污渍的都看不到。 这究竟是一支什么军队呀? 最起码他见过的大明官军,可没有这么军容肃正的。 而且这些人虽然穿着的是大明军服, 可任栋看的出来,细节之处颇为不同。 首先这些军服的前襟都做了修改, 有一颗颗的竖排纽扣, 看起来比大明军服要贴身舒适。 其次这些兵将全都没有着甲,却会在军服外面套上土黄色的棉制大氅,看起来就十分暖和。 他不知道那叫棉大衣,只以为这伙军队好奢侈,连普通的士兵都能穿戴大氅。 另外他没在这些兵将身上看到刀剑枪矛等冷兵器,所过之处,所有士兵手中的武器, 居然全都是火铳。 现在连他们的卫生仪表都要管, 真是奇哉怪也。 任栋和那人不敢质疑,跟着陈娃子左拐右拐, 来到了一处营房。 进去后,发现里面热气蒸腾,好似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陈娃子道:“在这里把衣服脱了, 然后到里面去洗澡。里面有热水,有皂角,洗完了出来换衣服。” 被陈娃子盯着,任栋和那人无可奈何,只好脱光了衣服进入里间。 进去才发现,里面十分的宽敞。 靠着四周墙边摆放着许多个大木桶,每个木桶上面都有一根管子。热水从中流出来,装进了桶里。桶里的水面上还漂浮着一只葫芦瓢,应该是用来舀水的。 两人都不笨,一下子就明白怎么用了。 尽管眼前有个陌生人,还赤诚相见,但这种时候也只能忍着了。 两人刻意分开点距离,一人找了一只木桶, 开始舀水清洗浑身上下。 热乎乎的水当头浇下, 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变得欢悦起来,令两人全都不禁发出赞叹声。 任栋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洗过热水澡了。 即便是在莱州城的时候,连吃饭都是奢侈。 想不到在这样的野外军营, 居然能有这般享受。 旁边那人显然舒坦了,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 “不成想大明竟有如此妙处,连区区兵丁都这般快活。” 任栋不禁转身,凝视着那人,实在忍不住了,才开了口。 “这位兄台痴长几岁,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停住了动作,也回头看他。 目光交汇,一种莫名的情愫在空气中激发。 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让两人刹那间突破了隔阂,找到了心灵上的共鸣。 倘若此时地上有一块香皂的话,那么便是另一种剧情。 既然没有,剧情恢复正常。 无风无雨无码也无车。 “朋友看似不像凡夫俗子,不知在何处高就,缘何沦落至此?” 任栋验证了什么,笑道:“仁兄不也是嘛。” 说罢,两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从浴室里出来,陈娃子依旧等在外面。不但如此,还给他们准备好了干净的衣物。 只是看着那些衣服,任栋和那人都有些发懵。 不会穿。 陈娃子还得手把手地教给他们。 “这是内衣,穿在里面的。这样从下面套进去,从这里把脑袋穿出来。这两边就是袖子,有弹性,很贴身的。” 任栋和那人照做,很快穿好了内衣。赫然发现,这种棉制的衣物,虽然没有纽扣和系带,可是却贴合了身体的各个部位,而且还完全不影响动作。 任栋起了好奇心,问道:“小哥,这是什么衣物?” 陈娃子给他递内裤,道:“就是内衣。不过参座好像说过,叫啥子恤。大家伙也不懂,就叫它内衣。” 任栋听出了许多关键词,但为了避免怀疑,没敢多问。 接过内裤,看了看,又傻眼了。 得,挺大的男人了,怎么穿裤衩还得陈娃子教。 可是真的穿上后,任栋立马发现好处了。 这种内裤有弹性,可以牢牢束缚在腰部,根本不用担心掉落。而且裤脚和大腿十分贴合,完全没有以往的亵裤那种冷风过境鸟冰凉的尴尬。 如果说里面的衣服已经让两人无比惊奇的话,待他们拿到外衣的时候,才真正发现,这里的军队有多么大的不同。 给他们更换的衣服,就是新军的冬季军服。 任栋刚把上衣拿过来,手里就不免一沉。 好家伙,居然很重。而越重,代表着衣服里蓄的棉花越多。 感受着手中衣物的分量,任栋十分怀疑。 这里的官员不贪腐的吗? 这里的官员不克扣的吗? 给兵卒的衣服做的这么到位,难道这里的官员都是清官? 陈娃子帮两人把军服穿上,也知道两人什么都不懂,干脆一一介绍。 “扣子要这样扣好,袖口这里也要扣好,不然冷风吹进去冷的很。上面的口袋里,可以放钱财、纸笔的。下面的口袋里,放点零食、纸张啥地。这是武装腰带,扎好,上面还能挂东西。” “鞋子这么穿,鞋带这样系,裤脚要塞到鞋子里面去。这里不允许衣服松散,被看见了可是要挨收拾的。记着啦?” 从里到外换上了这里的衣服,任栋和那人的好奇心已经冲到了天际。 他们现在越发想要了解,他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 第436章 固若金汤 “沈兄,可曾见识过此等军伍?” “吾从未见识过此等豪横之军。” 洗了澡、换上了新衣服,任栋和那人的感触依旧在震撼之中。 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富裕的军队。 是的,如果要他们给新军做一个评价的话,最贴切的词汇,就是富裕。 穿在身上暖烘烘的军服,让他们更新了对于军队的认知。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目光所及,所有看到的士兵,穿着都和他们一样。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被特殊照顾,给了他们更好的东西。而是在这里,每一个士兵的装备都是这样的。 那人不但感慨,还偷偷地扒开棉鞋的边缘,仔细观察里面的袜子。 “这等精贵之物,居然会分发给普通士卒,真不知此军将领何人,竟如此大手笔。” 任栋也是如此。 穿在鞋里的袜子实在是太舒服了,丝毫没有拌脚的忧虑。 这等袜子,如果放到市面上售卖,肯定大受欢迎。然而在这里,即便是最普通的士卒都能穿上。 除了袜子,还有就是手套。 那手套薄薄的一层,戴在手上丝毫不影响动作。而在山东这样的地方,又足以御寒。 任栋就看到有士兵佩戴着这样的手套,正在操控火铳。动作流畅,一如平常。 遥想大明的士卒,在这样杀人的天气里,脸上、手上甚至脚上肯定都是冻疮了。 留给两人感慨的时间不多,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李司长的面前。 李司长打量着变化翻天覆地的两人,不禁有些惊奇。 “你们的名字, 籍贯何处?” 任栋和那人很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 但在这里也只能忍受。 任栋拱拱手,道:“在下任栋,南直隶扬州府人氏。” 李司长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既然是南直隶人,为何在这里?” 任栋编了一个理由。 “本来与家中长辈做些小买卖, 不想碰着了打仗, 家族长辈俱已没于荒野,在下只好四处流浪。” 李司长点点头, 没有追问。 任栋并没有看到, 李司长在他的名字背后,画了一个圆圈。 另一个人也通报了姓名。 “鄙人沈寿峣, 南直隶宣城人。原打算去登州投奔亲戚, 路遇乱兵,家人全被冲散,流落至此。” 李司长记录在案,同样的, 他的名字后面也有一个圆圈。 随后他才对陈娃子道:“你带他们去菜蔬管理处, 统计的活交给他们。” 陈娃子领命, 带着两人在军营里左转右转, 不知走了多久。 任栋和沈寿峣只是觉得这里好大, 人多的数也数不清。即便当初朝廷的大军, 也不曾有这般声势。 不多时, 到了地方, 陈娃子喊话。 “老王叔, 老王叔,司长让俺给您带来两位先生。今后计算、统计的活, 交给他们就成。” 一个半大老头从里面出来,打量着任栋和沈寿峣, 颇为紧张。 “哎哟,瞧这模样, 是有大学问的吧?咋还送俺这来了?不屈才吗?” 陈娃子才不管呢。 “司长就是这么安排的,交给您了哈。俺估摸着, 叛军快到了, 指不定啥时候就得打起来,司长那儿可离不开人。” 老王头挥手赶人。 “滚蛋吧。告诉大家伙,晚上猪肉炖粉条,每人一大碗, 管够。” 陈娃子听说晚饭有肉,立马喜笑颜开。 “叔, 可得给俺留块肥的。” 老王头很不耐烦。 “晓得啦, 快滚蛋吧。” 陈娃子这才脚步轻快地跑了。 剩下任栋和沈寿峣,等着老王头安排。 老王头凑过来,打量着两人,颇为小心。 “两位先生……” 任栋忙道:“不敢当先生之称,晚辈任栋,老人家直呼名字便可。” 沈寿峣也赶紧自报家门。 老王头听了,这才道:“俺们这地方是给大军做饭的, 每日里菜蔬消耗惊人。可大家伙都不咋识数, 也不太会记账,弄的一塌糊涂。上头发了好几次火, 再弄不好,全都得挨处分。你们来了就好了,赶紧帮俺们把账目算一算。” 任栋颇为摸不着头脑。 “王大叔, 这用了多少钱粮,只需支取便可,为何还要做账?” 老王头抽着一张脸。 “哎哟,你个娃不懂。咱们这儿规矩不一样,每顿饭消耗多少,都要记录……对对对……记录在案,后勤部的人回头要查的。那帮混球才不讲情面呢,差个一斤半斤的量,都能把你面皮掀了。” 任栋和沈寿峣面露苦笑,也不知道新军弄这样的规矩有何必要,但既然身在此间,只能遵照着规矩做。 好在两人都是有本事的,区区记账根本难不倒他们。 看到两人又快又好地统计了数字,老王头高兴坏了。 “还是你们读书人灵啊, 真是帮了老头子大忙。等会儿的猪肉炖粉条, 老头子给你们留最肥的。” 午时,偌大的营地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酣畅地享受起食物来。 任栋和沈寿峣果然得到了一大块猪肉。 二大海碗里盛满了白菜, 汤水里足足的油花,巴掌大的五花肉铺在上面,看的人不得不流口水。 再看看另一只碗里足量的白面馒头,任栋和沈寿峣不由得怀疑人生。 “王大叔,这是要打仗了吗?咋伙食这般好?” 老王头不疑有他,笑呵呵地道:“是比往常好了一点,平常咱们吃的也不差。咱们新军别的不成,这吃食那绝对是顶呱呱。” 沈寿峣转了下眼珠,试探着问道:“这么吃,多少银钱才够啊?” 老王头美滋滋地嚼着猪肉。 “咱也不懂,反正后勤部就这么送过来的粮草,咱只是遵照着吩咐做罢了。” 任栋琢磨了一番,多少有点理解“后勤部”是什么意思。 “大叔,咱们这是谁的兵马啊?对士卒这般好,那不是三军效命、战无不胜了?” 这话令老王头很不满意。 “你这娃子就是不清醒,连咱们新军都不晓得?咱新军啥时候不打胜仗啦?甭说那啥子东江叛军,当初参座就带着一千多号人马,不照样在清水关打赢了鞑子?” 任栋和沈寿峣面面相觑,终于知道这竟是左梦庚的军队。 可那左梦庚不是区区参将吗? 麾下也仅仅一协兵马啊。 可在这里,他们看到的运送粮草的人马,就绝对不止五千人了。 到底哪里不对? 不等两人想明白呢,尖厉的哨子声突然响彻营寨。 那个李司长一路跑来,嘴里吼道:“叛军来了,快点把饭菜给阵地上送去,别让前面饿着。” 立刻所有人都扔下了手中的饭碗,开始忙碌地准备起来。 看到老王头费力弯腰,想要挑起担子,任栋忙跑过去,将扁担抢了过来。 “王大叔,我来。” 见他一个年轻人这么会来事,老王头高兴不已。 “快,跟上。稳当点,这可是给前线的吃食,可别洒喽。” 任栋点点头,迈起步子,跟上了其他人,离开营寨,往前面去了。 等出了营寨,他才知道,这里距离那什么“前线”还挺远的。 一路东拐西绕的,不知走了多远,眼前突然一阵开阔。 但见一条大河波光泛寒,滚滚东去。数十米宽的河面上,已然横亘了数十条浮桥。 无数的人马在桥上来回穿梭,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河的东岸一马平川,一眼就能看到天边。 而就在东岸的岸边,原本平整如镜的大地此时已经变成了纷繁复杂的沟壑,绵延不知天际。 更有数不清的士兵在其中忙碌,略微打量,起码有数千人。 而就在他们要过河的浮桥后面,一门门千斤重炮早已布置完毕,冷冰冰的炮口泛着玄光,带着震人心魄的力量。 更靠近河岸的地方,则是更多的类似于佛郎机的小炮。 这种炮虽小,却有数十门。 不知一轮轰击下去,什么样的敌人能够扛住? 不知为何,看着这壮观的景象,任栋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词语。 固若金汤! ------------ 第437章 作战的目的 任栋和沈寿峣挑着担子,跟在老王头的身后,随着长龙一样的队伍踏上了浮桥。 第一脚下去,他的眼神就变了。 只因脚下的浮桥坚固的如同陆地一样,成千上万的人在上面走着,竟然一点晃动都没有。 他参加了沙河之战,也是通过浮桥渡河的。 关宁军搭建的浮桥什么样,他一清二楚。 可精锐如关宁军,即便是搭浮桥这一点上居然都不如眼前的军队。 背后的沈寿峣“啧啧”两声,虽没有说别的,但任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过了浮桥,就进入了坑道。 地平线从眼前消失,眼前的视界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任栋和沈寿峣也不辨东西,只能盲目地跟着老王头,根本不知道穿梭到了哪里去。 好似这些坑道无穷无尽一般,也不知道一直走下去,会不会累死在里面。 “好啦,到地方啦。” 老王头的话,比佛祖的纶音还要动听,让任栋和沈寿峣忙不迭地放下了担子,累的眼前都冒出金星了。 “娃子们,快过来吃饭。吃饱了才好打仗,莫要等饭菜凉了。” 随着老王头的招呼,这附近的士兵三三俩俩地过来。 任栋和沈寿峣注意观察,发现这些士兵们每人都带着一个铁盒子,方方正正的,上面还有一个盖子,十分奇怪。 到了近前,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士兵,全都排好了一列纵队。 无人争抢,无人推挤,秩序井然。 单单这一幕,就看得任栋和沈寿峣汗毛竖起。 老王头把担子打开, 当第一个士兵把盒子递上来时, 他先舀了猪肉炖白菜倒入铁盒中,巴掌大的猪肉块毫不吝啬。然后又从另一个筐里拿出雪白的馒头,放在士兵的铁盒盖上。 那士兵便满心欢喜地离开,三转两转, 不见了踪影。 明显可以看出, 那个士兵很饿了,但是却没有驻足下来, 哪怕喝一口菜汤。 所有的士兵都是这样, 急匆匆来,急匆匆走,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们还注意到,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坑道高处,始终有一个士兵在那里不曾动过,目光一直凝视着前方。 直到一个盛了饭菜的士兵上去,那人才匆匆下来, 过来盛饭。 这支新奇的军队, 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忘了严加戒备。 老王头给所有人都分了饭菜, 扯着嗓子喊道:“够不够?有木有谁没吃饱啊?” 远远近近的传来士兵们的说笑声。 “王大叔, 您给的饭菜, 哪还有吃不饱的?喂猪都够了。” 老王头笑骂不已。 “你个混球, 下次不给你肉吃。” 坑道里立时欢声笑语不绝, 老王头一个伙夫, 看起来竟然和这些兵卒宛如一家, 实在是奇哉怪也。 这边正说笑着呢,突然远传传来奇怪的号子声。 滴滴哒滴滴嗒滴…… “注意, 敌人来了,各回各位, 听从命令!” 坑道里一阵喧闹,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即使是没吃完的士兵, 也是将铁盒子一扣,放置在一边不管, 奔向了自己的位置。 听到叛军来了, 任栋和沈寿峣都忍不住了,想要爬上去看看,却被老王头一把扯住。 “憨娃子,不要命啦?这是你们逞能的地儿吗?快走, 跟俺回去,莫要在这里捣乱。” 任栋很是急切, 不禁问道:“王大叔, 这打仗了,不要咱们民夫帮忙吗?” 老王头走的飞快,嘴里唠唠叨叨的。 “要咱们帮啥忙?咱们不扯后腿就行了。安心回去,一会儿就打赢了。” 一路上,任栋和沈寿峣看到,刚才所有运送物资的民夫都在往回走。而且更加奇特的是,虽然每个人都脚步匆匆, 但他们的神情都十分轻松。 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一仗的结果。 回到浮桥边时, 正好看到那个白大姐带着一群左臂上帮了白色布条的人,抬着一组组的木架子过来。 那白大姐根本顾不上他们, 或许也没看到吧,只是扯着嗓子喊。 “担架队的,全都躲到防炮墙后面去。莫要伸头, 莫要乱跑,让你们上的时候再上。都稳当点,咱们的兵精贵着呢,可不敢伤喽。” 就看到那些人并不往前,而是留在了坑道的外围。 那里有一道十分宽厚而坚固的土墙,下面的地方很是宽敞,看起来就很安全。 回到了大清河西岸,任栋和沈寿峣关心战事,更加好奇这支新奇的军队是怎么打仗的。 见伙夫们已经无事可做了,便央求着老王头带他们找了一个地势略高的地方。 从这里,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战场的一部分。 只见极远的东方,大地上突然出现一道黑线。须臾。黑线变成了黑浪,滚滚而来, 最终停在了坑道前方五里之外。 即使隔着很远,但是那些熟悉的旗帜,还是令任栋和沈寿峣咬牙切齿。 “沈兄, 你说这次能打赢吗?” 沈寿峣看着近在眼前的坑道, 还有那些在阳光下闪闪的火炮, 也有些不确定。 “或许能吧?” 他们在这里游移不定,可走到阵前的李九成、孔有德却脸色铁青。 “又是左梦庚?” 被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挡住了去路,这让东江叛军很是慌乱。 “你怎知这是左梦庚?” 李九成有些不明孔有德的判断。 孔有德却自有说辞。 “大哥,你看看那些壕沟。普天之下,除了左梦庚,无人这般布置。” 黄县城外打了一仗,让孔有德对左梦庚印象深刻。 再一个,新军的坑道技术确实是自成章法,十分好认。 可知道了眼前的敌军是左梦庚,李九成完全无法接受。 “那左梦庚不是在莱州吗?他是会飞吗?如何跑到了咱们前边?” 孔有德也无法回答,但从里到外,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子彻骨的寒意。 如果当面之敌确实是左梦庚,那岂不是说,他们又要经受那种恐怖的火器洗礼了? 这边慌乱的时候,毛承禄从南边奔了回来。 孔有德忙问道:“如何,可能绕行?” 毛承禄脸色灰败,气道:“足足上万人马,把路都给堵死了。” 叛军众将一时沉默,打或者不打? 众人都看向了李九成和孔有德。 能够做出决定的,只有他俩。 李九成和孔有德的压力瞬间山大,可留给他们决定的时间并不多。 看着对面绵延不见尽头的壕沟,孔有德尝试着道:“要不,打下试试。” 说话间,他自己给自己找了理由。 “这左梦庚没有竖那种稀奇古怪的拒马,便是我等的机会。哪怕他火器犀利,可只要咱们冲过去厮杀,定不是我等对手。” 第二师的阵地布置,和第一师完全不同。最主要的,就是没有拉铁丝网。 并非第二师没有这种资源,而是…… “告诉各部,待叛军第一波进攻被打退后,就全线反击。各部追击二十里便可,不必冒进。” 拿着望远镜观察战场的茅元仪,下达了作战命令。 第二师和第一师的作战目的不同。 第一师是驱赶,而第二师是阻拦。 只需不让东江叛军西进,第二师就算完成了任务。而且还不能对叛军造成更大的损伤,否则的话,还怎么指望元气大伤的叛军却攻城略地? 正因为如此,茅元仪决定,打退叛军的进攻,第二师就全线反击。 以最迅猛的攻势,让叛军绝望,主动退却就行。 各部接到命令,立刻着手准备起来。 对面,叛军在孔有德的命令下,已经展开了进攻。 炮灰们推着盾车,后面跟着抬虎蹲炮的射手,再后面是弓箭手,排成数个方阵,一步步朝着这边压来。 叛军的火炮打的很谨慎,稀稀落落的,还不如过年的鞭炮。 之所以如此,只因黄县之战时,新军的火炮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阴影。 李九成等人很怕手中的火炮再被反掉。 毕竟他们的火炮可没有地方补充,打没一门就少了一门。 然而,没有火炮的全力支持,叛军的攻势明显没有什么力道。 待叛军的前锋走到一百米内时,茅元仪看准机会,立刻下令道:“开火!” ------------ 第438章 击溃 经过历次作战,对于武器的把控,新军已经有了十分科学而严谨的章程。 在防守的时候,一百米,是新军步枪发挥的最佳距离。 远了不成,精度会很差。 这不是火帽枪的质量不过关,而是超过一百米距离,对于人的视野影响太大了。 莫说现在的武器了,即使是四百年后的步枪,甚至装配了高精度的瞄准镜,枪的精度也到了很夸张的程度,打超过一百米的目标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另一点就是,大地并非是平坦的。 即便是一眼看去万里无垠的地形,实际上还是有弧度和起伏的。 用肉眼看,和用准星去瞄准,完全就是两个感受。 只有当目标进入一百米后,普通人的瞄准才稍微靠谱一些。 毕竟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普通人,哪怕再如何训练,也还是不能跟神枪手相比。 新军早就做过测算,一百米的距离,即便是敌人全速冲刺,十五秒左右的时间内,也足够火帽枪打出两到三发了。 看似不多,但考虑到火力密度,其实足够击溃敌人的进攻阵型。 因此如今的新军在防御作战时,基本上都会将敌人放到百米左右的距离再开火。 特别是如今的作战战术,人都是猬集在一起的,极大地方便了新军的火帽枪瞄准射击,杀伤力十分惊人。 伴随着茅元仪的命令,新军这边枪炮齐鸣。 火帽枪削减叛军的步兵, 步炮开始覆盖后续方阵。 四十多枚装了火棉的新式弹头落入叛军的阵列中, 效果是十分惊人的。 滚滚黑烟卷着数不清的沙尘碎石,将方圆两里左右的范围内摧残一空。 唯一能够见到的,就是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半空中着实吓了一场恐怖的血雨。 任栋和沈寿峣当场就是一个哆嗦, 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火炮? 为何不是铁球胡乱翻滚? 为何会爆炸? 一轮炮击, 就让叛军的阵势出现了极大的空缺。 而最前面的叛军,同样也没有捞着什么好。 第一排火枪打完, 叛军就足足倒下了上百人。只有那些缩在盾车后面的, 才躲过一劫。 但他们还来不及庆幸,坚固的盾车就遭到了步炮的点名。 随着一辆辆盾车要么被火炮炸毁, 要么被地雷炸毁, 叛军又想起了黄县时的恐惧,终于纷纷后退,根本不敢再冲了。 “这是……这是什么神兵利器?” 任栋和沈寿峣大受刺激,无论是火炮还是火枪, 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相反对于叛军的溃退, 他们倒觉着理所当然了。 不过叛军退了, 新军却不打算放过他们。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 原本缩在壕沟里的士兵们纷纷跃起, 主动发起了攻击。 一个个三排的步兵方阵几乎眨眼之间就完成, 开始朝着叛军的本阵推进。 那些跑的慢的叛军, 全都被一一打死当场。 而在大后方, 看到新军主动发动进攻, 而且还全都是没有着甲的步卒,孔有德大喜过望。 “毛参将, 带领骑兵兜过去,成败在此一举。” 毛承禄自然看的明白, 立刻点齐兵马,数千骑兵脱离本阵, 先是朝西南运动…… 东北方向不行。 后世的垦利等地,如今还是大海呢。 这块阵地, 几乎就是贴着海边建立的。 因此叛军的骑兵要想兜到新军的后面, 只能从西南方向跑。 新军这边是第二师第一团。 团长郭卫和政委明方林都在阵中,通过望远镜一下子就明白了叛军骑兵的意图。 只是两人全都嘿嘿冷笑,根本不将叛军的骑兵放在眼中。 第一团在两人的命令下,只是朝着叛军本阵前进。速度不快不慢, 前后三排纵列,却分成了数十个方阵。 “大炮给我牟足了劲打, 我就不信, 这人也是铁打的?” 看到新军脱离战壕,孔有德觉得本方的火炮应该是有机会了。 孰料第一门火炮刚刚将炮弹打入新军的阵列,造成了三、四个人的伤亡时,新军的重炮立刻就找到了他们。 一片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气浪中,叛军足足有三门红衣大炮被彻底摧毁,更是被炸死了三十多人。 剩下的亡魂大冒,连收炮都顾不得, 哇哇乱叫着到处乱跑, 再也不敢开炮轰击新军的步兵了。 对此,李九成、孔有德没有任何办法。 新军的重炮射程、精度、威力都不是红衣大炮能比的, 再敢开炮,还是要被点名。 而且叛军之前因为是进攻方,所以根本没有挖掘壕沟, 连掩体工事都没有。 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毛承禄的骑兵了。 叛军骑兵的速度很快,向西南方向兜出去了两里有余,绕到了新军的侧面,毛承禄长刀挥舞,指挥骑兵摆出雁翎阵,朝着新军的侧翼扑了过去。 他的目的是贴近新军的侧面后,斜向滑过去,然后利用高速奔跑的骑射杀伤新军。 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从侧面撞过来,新军上下面不改色。 郭卫和明方林甚至理都不理,指挥应对的只是在那个方向的营长。 营长数着步点,待叛军骑兵接近一千米时, 突然吹哨。 原本跟随大部队前进的右翼两个方阵就在行政中变阵。 咵咵咵……咵咵咵…… 简单而富有节奏的响动中,两个方阵只用了大约十秒钟就完成了横向到纵向的转变。 大后方的任栋、沈寿峣,对面的李九成、孔有德, 不约而同地都揉起了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快? 这还是人? 战局的发展, 已经不容他们多加考虑的。 因为要对付的是骑兵,因此新军在五百米的距离就开火了。 命中率不高没关系,只需要对着前方大致的方向打就行,说不定就有倒霉蛋自己撞到子弹上。 饶是如此,第一轮射击下,叛军骑兵就有十几个从马上栽了下去,还有三匹战马哀嚎着扑倒。 “他们放过铳啦,全都跟我冲过去。” 毛承禄再次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当场改变了初衷,决定率兵撞进去屠杀。 毕竟对面的火铳兵开过枪了嘛,这不是火力真空期嘛。 然后他就看到,第二排的新军士兵走上前来。 这一次的距离大概是两百米左右,又是一团团的白烟蒸腾。 这一次近了许多,新军火枪的杀伤力直线上升,足足有一百多名叛军掉落马下。 然后是第三排新军士兵上前,距离一百米。 砰砰砰砰砰…… 叛军死伤两百余。 毛承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对于三段射,他并不陌生,明军早就用过的战术。 现在,三段射击结束了,还有七十米的距离,该轮到他们的回合了吧? 然后他就看到,又一排新军士兵走到了前面,枪口已经朝向这边。 与此同时,另一个新军方阵已经在旁边完成了部署。 这一次的火枪射击更加密集爆裂,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砸来。 毛承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偏偏他的脚卡在马镫里,因此人没有掉落下去。但胸口处的剧痛,让他心有余悸。 幸好他是高级武将,上战场之前,留了一个心眼,在铠甲上装了护心镜。 否则的话,刚才这颗子弹就要送走他了。 形成夹角的火枪攒射是致命的。 这一轮打下去,叛军骑兵已经不再是死多少人的问题了。而是肉眼可见的,足足被削没了厚厚的一层。 死的人、倒的马全都形成了二次杀伤,让后面躲避不及的骑兵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人仰马翻。 骑兵全速冲击时,想要停下来是很困难的。但如今形成的混乱,却让叛军骑兵想要保持速度也不可能了。 前面摔倒挤压在一起的,已经跟墙差不多了。后面的即使再傻,也会努力收敛马速。 好不容易,冲锋的马队终于停了下来。 但就是这么一个过程中,叛军足足被打没了一半的兵力。 剩下的人,找不到主将,又越不过障碍,更是被新军恐怖的火枪阵吓破了胆,当场就掉头回撤,恨不得把马举到头顶上跑。 正面,看到被给予厚望的骑兵竟然连没有甲的步卒都冲不开,李九成和孔有德彻底绝望。 眼瞅着新军主力距离越来越近,所有的叛军士卒全都双腿打颤,目光惊惧,他们就知道,这一仗没得打了。 “撤!” ------------ 第439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仓皇的号角令叛军上下全都解脱了。 他们早就不想和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恐怖对手作战了。 因为一俟听到撤退的号角,许多人根本不顾阵型和后果,转头就跑。 数万叛军,刹那间乱成一团,崩溃尽在眼前。 “好,好,好,杀啊!杀光这群畜生!全都杀光!” 看到了全部过程的任栋和沈寿峣惊喜万分。 他们做梦都想要找叛军报仇,可是在关宁军大败后,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做到。 想不到今日在这里,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局面。 可惜,他们的呼声新军听不到。 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虽然叛军已经乱套了,新军依旧维持着固有的阵列,以不疾不徐的速度缓缓推进。 走到射程范围内,停止,射击。后排超越,再射击。第三排超越,又射击。 新军的阵列好似海浪一样滚滚向前,虽然不快,但是秩序井然。 叛军只要跑的慢的,全都被打死在火枪攒射下。 这一下,即便是最理智的叛军都承受不住了,丢盔弃甲,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一边亡命奔逃,另一边徐徐推进,自然两边的距离越拉越远。 叛军的火炮因为在最后面,甚至还有时间带走,整体的战力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 新军前进到叛军的营寨时,叛军已经跑到数里之外,并且毫不停留,眼瞅着追不上了。 看到这一幕, 任栋和沈寿峣目呲欲裂, 终于失去了理智。 “为何不追杀?为何停下来?冲啊……杀啊……” 两人从小土坡上跑下来,闷头就往浮桥跑。 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叛军被放走,他们真的接受不了。 “干什么?谁允许你们瞎跑的?回去。” 一群军官恰好就在浮桥边, 看到两个“民夫”无组织无纪律地跑过来, 全都脸色难看。 面对军官的呵斥,任栋怒火攻心。 “尔等为何不趁势掩杀?为何放过叛贼?尔等可曾懂征战之道?” 那为首的军官气笑了。 “我军如何作战, 自有章程, 轮不到你们在这里置喙。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何不好好留在自己的位置,跑到这里来?” 任栋忍不住了, 弹弹衣袖, 昂首挺胸。 “本官莱州通判任栋,未向将军请教。” 沈寿峣也跟着道:“本官沈寿峣,曾为山东巡抚朱中丞麾下主事。” 那军官不由得侧目,没有想到混在军中的两个民夫, 居然是官员。 ……………………………… 左梦庚收到第二师战报的时候, 也知道了任栋、沈寿峣的情况, 不过他暂时无暇顾及。 他正忙着处理田小娥案的余波。 田小娥的宣判, 带来了十分剧烈的影响。 新军境内, 无数的妇人都受到鼓舞, 开始了自我救赎之路。 短短十天内, 张振秀和黄宗会处就接到了超过一百多例控诉婚姻不公的案件。 而最大的一起案件, 只能由左梦庚亲自处理。 看着垂头丧气的王徵, 伤心欲绝的申氏,还有左右为难的尚氏, 左梦庚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葵心公,和离之议, 是否欠妥?” 田小娥案发生后,引动了王徵的心事。他觉得机会到了, 于是提出要和小妾申氏和离。 结果申氏悲痛欲绝,竟然上吊寻死。幸亏被发现的早, 否则的早已香消玉殒。 饶是如此, 王徵依旧不改其志,还是想要和申氏和离。 事情闹大,因为王徵地位不凡,最终只能交由左梦庚裁决。 左梦庚仔细询问过后才知道, 王徵想要和离的心思,并非一时莽撞, 竟持续多年了。 究其原因, 王徵乃是教徒,而且是那种笃信不疑的教徒。 天启二年的时候,他五十二岁,考中进士后,便致书家人,劝诫家人不要为他取妾。 他甚至还将考中进士的功劳,当成是天主的恩赐。 【今日登第, 皆天主之赐, 敢以天主所赐者而反获罪于天主乎?】 可是在中国,家族都注重香火传递。 他一直没有子嗣, 父母都很焦急,就连他的妻子尚氏也如芒在背。 只因尚氏虽然孕育了多个子女,但最终只有两个女儿存活下来。 当年六月, 在他担任广平府推官的时候,王徵在【妻女跽恳,弟侄环泣,父命严谕】情况下,实在推诿不过,纳了年仅十五岁的申氏为妾,希望能够诞下子嗣。 天启四年,王徵的继母去世。 到了五年春,丁忧在家的王徵邀请金尼阁到三原一带传教,并恳请金尼阁为自己解罪。 金尼阁这个老顽固死活不答应,还对他说:“非去犯罪之端,罪难解也!” 这一下坚定了王徵的悔罪之心,立意嫁妾以赎罪。 可他也不想想, 这么做对于申氏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连他的正妻尚氏都不同意, 力加挽留。 而申氏更是哭的差点死去, 甚至还立誓入教守节,死活不肯改嫁, 弄的王徵毫无办法。 本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王徵也先后从二弟王徽、三弟王彻处过继了王永春、王永顺为子。 谁曾想到,这一次因为田小娥案,他又起了心思。 “吾沐天主之赐,早已立誓侍奉天主,违背主意,已是罪大莫及。今番醒悟,已然晚矣,尔等又何故拦阻?” 旁边的邓玉函、罗雅谷听到他这番话,全都露出赞许之色。 能够在遥远的东方发展出这么虔诚的教徒,他们十分有成就感。 可听到他的说辞,申氏悲痛欲绝,几欲昏厥过去。 尚氏连连抹泪,一个劲地念叨。 “老天爷啊,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为了今日之事,左梦庚还把徐光启请了来。 “您老人家如何决断?” 徐光启闭目沉思,也觉着此事难办。但是对于王徵的执拗,也觉得颇为荒唐。 “良甫,天主爱世人,将福音播于世间,自然希望他的信徒能够幸福。可你如此做法,却致小娘子于何地?害人之举,岂不有违天主的旨意?” 王徵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与她本如老朽之于春芳,殊非良配也。晚辈此举,既恕罪于天主座前,亦是放她自去寻求安身福地。用心之苦,实乃至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光启也无法了。 不过这种事,在左梦庚这里,可以寻求攻击和解决的地方就太多了。 他站了出来。 “葵心公,虽然我们都在寻求思想解放,更加反对女子成为附庸,鼓励女子独立自主。可嫂夫人十五岁委身于你,至今已十年矣。日月轮回,年岁交替,嫂夫人可有任何不谐之处?她为了王家,倾注了全部心血,她的根已经扎在了王家。你现在为了一己之私,却要逐她出门。试问,天下之大,嫂夫人可有立身、立命、立心之处?你之做法,与杀人何异?” 王徵愕然,申氏却“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连日来的身心煎熬,在这一刻化为了悲屈的汪洋,令所有人都不禁侧目。 左梦庚没有从礼教纲常出发,也没有贬低王徵的宗教信仰,他只着重于申氏的无辜。 一个十年来为了家而倾注了所有的女人,她已经走不出去了。 王徵这个时候赶她出门,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女人还怎么走出含辛茹苦构建的家园? 尚氏也忍不住了,抱着申氏哭诉起来。 “老爷,我们妇人所求,不过一栖身安心之所。你何其狠心啊!” 王徵被说的哑口无言,心头一口郁气根本无法消散。 他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过份,可信仰的力量又让他备受煎熬。 “罢了,罢了。千错万错,皆吾一人之错。吾罪孽满身,上亏天父,下亏家人,还有何面目存活于天地之间?” 说着,他竟然一跃而起,一头朝着旁边的柱子撞去。 事起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他这般刚烈。 眼见着惨剧近在眼前,所有人都惊的慌了手脚…… 开玩笑,呵呵。 左梦庚所在之处,身边高手如云,就王徵那老态龙钟的身手,要是能让他撞死,警备旅上下都自裁算了。 两个战士直扑过去,拦在了王徵身前,让他头发都没有掉落一根。 “老爷……” 方才还抱在一起痛哭的两个女人,此时竟忘了悲戚的源头,踉跄着冲过去,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王徵的身上。 看到这一幕,众人纷纷摇头,真不知这孽债到底该如何疏离。 ------------ 第440章 深谋 既然做了,那就彻底。 左梦庚并没有因为王徵的寻死寻活而手软。 相反,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机会。 与之相比,王徵与申氏的问题反而不是问题了。 “葵心公,你实已入了歧途啊。” 一句感慨,令王徵顾不得悲痛,愕然看来。 “中恒何出此言?老夫一生躬守自持,勠力向善,做官、做人、做事不曾有半分恶念,何来歧途之说?” 左梦庚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葵心公,你已献身于天主,可真?” 王徵肃然起来,郑重道:“吾早已蒙天主感化,矢志不渝。” 左梦庚突然发难。 “那你又是做谁的官?” 满场皆惊,所有人都被这惊奇的角度给弄懵了。 信奉天主和做官有什么冲突吗? 王徵微怒,抗声道:“老夫宦海沉浮数十载,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疏忽,虽百死亦无悔,又有何错?” 他又哪里知道左梦庚的阴险? “敢问葵心公,以公之志,天主和君王,你如何选择?” 王徵干瘦的身躯不禁摇晃了一下,一时间茫然无措。 左梦庚的问题,他从未想过,甚至是连听亦不曾听过。 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中国的君王和西方的天主放在一起,让人们思考他们的关系。 罗雅谷吓坏了,赶紧转圜道:“中恒,你有所不知。天主创造了世间万物,我们人类亦是天主的恩泽。这和人世间的帝王是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左梦庚阴恻恻地看过去。 “我中华帝王被称为天子,乃上天之子。罗先生,以你的解释来说, 我中华帝王是不如你们西方的天主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令罗雅谷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开口。 他完全没有想到,左梦庚的提问竟如此恶毒。 东方的帝王是怎么回事,他当然清楚。 那就是将自己当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权力生物, 除了虚无缥缈的上天, 要凌驾于所有人的头顶。 敢说天主比天子更伟大、更厉害、更具权威,保证这人世间的天子能够让天主的信徒们血流成河。 这也是教会在中国的土地上始终传播不顺利的一个原因。 就是没有想到, 左梦庚会用这个角度, 来将王徵逼到了墙角。 “葵心公,你在朝为官, 自当赤胆忠心、沐化君恩。可是你又另拜天主为圭臬, 则致君王于何地?” 王徵被叱责的慌乱不堪,努力辩解道:“我等虽信奉天主,然亦忠心于朝廷,天地可鉴。” 他根本就不知道, 左梦庚到底给他准备了多少爆炸性的东西。 “在欧罗巴, 天主的仆人们, 也就是教会和教皇, 凌驾于所有国家的君王之上。对其生杀予夺, 肆无忌惮。敢问葵心公, 倘若天主教会令你舍弃君王, 只忠心于天主一人, 你又该如何抉择?” 王徵傻了。 他艰难地看向邓玉函、罗雅谷, 希望这两位能够为他解惑。 可殊不知,邓玉函、罗雅谷也被震慑到了。 只因左梦庚说的是事实, 在西方天主教会就是这么霸道,就是凌驾于所有的王权、国度之上。 而这在东方, 则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王徵曾是朝廷官员,而且观其所作所为, 称得上忠贞。 原来的历史上,李自成攻陷西安, 请他出山做官, 他都宁可绝食而死。 正因为这一点,被左梦庚抓住机会,用信仰和忠义的冲突,逼他认清现实, 扭转他的心意。 王徵宛如落入了汪洋大海,狂风巨浪从四面八方呼啸着扑来, 似乎每一下都能将他埋葬。 他挣扎不出, 努力寻求希望,终于看到了一抹希望的光。 “玄扈公,您是我辈楷模,又是官场前辈,还请为晚辈指点迷津。” 王徵寻上了徐光启。 要说在中国名气最大的天主教徒,毫无疑问,肯定是徐光启。 而且徐光启在官场的成就也是最高的, 毕竟做过阁臣。 许多信奉天主的人, 无疑都是将他当成了标杆。 王徵的困惑和纠结,在徐光启这里则完全不是问题。 老人家一生风雨, 早已窥破迷障,高屋建瓴。 “良甫,汝之身、汝之皮、汝之发肤五官、汝之言行学问、汝之精魄神识, 从何而来?” 王徵不敢怠慢。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学问精神,授之师长。” 徐光启缓缓而道:“且不论身体发肤,亦或者学问精神,皆为我华夏烙印。此乃汝之根本,更是汝存立于世间之基。汝可明否?” 徐光启就是在告诉他,不论你信奉什么教什么教,你的根本在中华,你就是一个华夏子孙。 只要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不会行差踏错,也就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徐光启开宗明义的话,惹得邓玉函和罗雅谷频频侧目。 他们赫然发现, 竟然第一次了解徐光启的内心深处。 这个原本被他们认为是教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信徒、最好的成果的人,想不到居然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故土。 等等,他们似乎也不怎么信奉天主,为何去在乎这个呢? 联想到自身的处境, 以及在这里悠游自在的生活, 邓玉函和罗雅谷明智地抛弃了不该有的心思。 上帝和教会可不喜欢他们搞的学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将他们送进宗教裁判所。 一想到那可怕的火刑,两个西洋“传教士”立刻决定,今天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徵备受震撼,陷入沉思。 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想通信仰和根基的关系,谁也不知道。但最起码经过了这一次,他终于不再提和申氏的和离问题了。 如果按照徐光启的解释,虽然信奉天主,但既然生活于中华,自当要以本土伦理为主。 因此在这里,拥有妾室并不是什么过错。 天主要怪罪? 天主到了这里,也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对于这些方面,徐光启可谓是门清。 他本就对西方既学习又警戒,只是始终深藏于心底,只说给过最亲近的人听了。 不过现在眼看着左梦庚的事业越做越大,根基渐稳,徐光启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当然了,他这么开导王徵,除了是为此事定性之外,其实也是有深意的。 老人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左梦庚。 这小家伙…… 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 左梦庚自然没有察觉到徐光启的深意,可他既然开了头,当然也要抛出自己的目的。 “说起教会,我这里倒是也有一些见解。说出来,大家帮着参详一番。据我所知,教会发端于希伯来人,然希伯来人后来为大食人祖先所灭,原有的教义一分为三,各称正统。却不知,究竟谁才是正统?” 场面一片寂静,无人能够回答。 即便是徐光启和王徵,其实对于西方的宗教史也不甚了了。 他们的宗教知识都是西方传教士传达给他们的,估计也没有哪个传教士会无聊地把“三家分耶”的故事讲给他们。 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邓玉函和罗雅谷知道,但更加震惊于左梦庚连这种事都门清,直接就吓傻了。 左梦庚却笑吟吟地步入正轨。 “吾又观欧罗巴过往,得知曾经创造了光辉灿烂文明之大秦、希腊等国度,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教会发源之地的历史,如今更是众说纷纭,难辨真伪。而纵观天下各地,唯有我中华,青史延续,绵绵不绝。论及史料之严谨、真实,当为天下之尊。邓先生、罗先生、葵心公,诸位早已身许天主,何不如立下宏愿,借我中华之史料,重新厘定教会之真伪呢?或许,今日教会之乱局,当可迎刃而解。” 这一下,甭说邓玉函、罗雅谷和徐光启了。 即便是身心受到了极大冲击的王徵都反应过来。 这个年轻的领袖,居然要对西方的宗教进行重新解读。 他要干什么? ------------ 第441章 编故事 “你们看,这就是我们所处的天下。欧罗巴人行遍天下,已经将这个世界探索的七七八八,而且他们还来到了大明。未来,我们中土必将会和这些外来者有更多的接触。同时,我们也会走出去。届时,交流与冲突必不可免。可我们对这些外域又了解多少?想要介入当地冲突时,我们的抓手在哪里?” 左梦庚站在《坤舆万国全图》前,给侯恂、李邦华、瞿式耜、黄道周、张振秀等所有高层,讲述他的谋略。 徐光启、王徵等人也在,尤其是王徵,是左梦庚执行计划的一个重要部分。 《坤舆万国全图》其实在大致上,已经和未来精细准确的世界地图差不多了。也足以说明,欧罗巴人的开拓和探索成就是多么的伟大。 他的手落在欧洲和中东一带,道:“在这些地方,宗教的影响力是远远超过世俗政权的。未来我们涉足这些地方,要想和当地打交通,那么就不能了解当地的宗教文化。而且光了解还不行,那样就只能跟随着别人的思想起舞。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当地的宗教中植入我们的思想,利用我们改造过的宗教来施加影响力。这样,我们才能够更好地掺和到当地的事务当中,增加我们的影响力,攫取属于我们的利益。” 众人面面相觑,浑然没有想到, 如今连大明都没有取代呢, 左梦庚居然已经开始惦记万里之外的事情了。 更加惊人的是,他居然还要对人家的宗教动手脚。 能成功吗? “欧罗巴的教义早已持续上千年,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我们本与其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亦不同, 中恒的构想恐怕难以成行。” 徐光启很谨慎,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 不过对于这个孙女婿的进取思想, 他还是十分赞赏的。 他对西人的态度, 也仅仅是认识到日后乱中华者必是这些金发碧眼之辈,想的是怎么防备。 可这个女婿, 居然筹谋的是怎么打到对方的家里去, 占据主动权。 只凭这个思维高度,徐光启就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襄助一臂之力。 左梦庚呵呵一笑,道:“欧罗巴并非铁板一块, 虽然教会高高在上。可是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 民众思想的解放, 世俗政权与教会神学的冲突必然会逐渐加剧。我之前提过的马丁·路德等人的所作所为, 已经造成了教会的初步分裂。各位恐怕还不知道, 如今在欧罗巴, 我常言的那个英吉利, 就不被教会所承认, 教义自成体系。未来随着世俗政权的逐步强大, 欧罗巴的宗教领域必然会随之混乱,而这, 就是我们的机会。大家都来解说教义嘛,能多争取到一个信徒、一个朋友, 都是我们的助力。” 众人听懂了。 左梦庚表面上说的是一个宗教问题,实际上弄的却是政治。 攻略一个宗教占据主导的地方, 什么办法最管用? 当然是从宗教入手。 左梦庚看向徐光启、王徵等人。 “各位亦是教徒,是天主的子民。因此对于宗教事务, 自然是有发言权的。将来如何向欧罗巴人解释我们认知的宗教、真正的宗教, 还要靠各位用心。” 众人哭笑不得。 神踏马的真正的宗教。 谁来认证什么是真正的宗教? 以众人对左梦庚的了解,这位肯定会用枪炮好好地传达真理的。 不过对于左梦庚的谋划,众人惊愕过后,全都十分欣喜。 说到底, 只要是正常人,就没有人喜欢被人打上门来。 被人砸门, 哪有砸别人家门舒坦呢? 王徵已经从婚事上走出来了, 绝口不再提和离的问题。 他原本只是被宗教洗脑的有些偏执了,结果被左梦庚一顿猛药,在做中国人还是天主的子民之间摇摆一番,还是选择了做中国人。 左梦庚有句话打破了他的防御。 “既然如来到了中国,变成了中国的如来。那么天主到了中国,也得变成中国的天主,他才是好的天主。如果他想成为最好的天主, 那么就要遵从我们的思想重新传播回到欧罗巴才行。” “华夏文明与西方文明相去甚远, 贸然牵强附会,只怕适得其反。” 王徵算是东西兼容的人才, 所以提出了一个难点,就怕左梦庚胡来闹出笑话。 左梦庚却只会笑他不懂政治。 “谁说东西方文明是完全不存在联系的?就以经书而论,其中记载, 神见世间罪恶横行,因此天降洪水,以惩世人。唯独叫做诺亚的好人得到了神的提醒,建造了方舟,因此得以活命。而在我华夏历史上,面对滔天的洪水,有一位伟人却没有选择逃避,三过家门而不入,最终还万里河山以清明。你们说,这是不是同一时代的故事?我倒是觉着,经书的记载一定出现了偏差,人既然源自于神的创造,为何会人人从恶?那这是人的问题, 还是神的问题?也许大禹才是神的化身,代替神来拯救了多灾多难的人世间。你们说,是吗?” 众人瞠目结舌, 如同听天书一般。 诺亚方舟和大禹治水,也能联系到一起? 左梦庚只能说,多谢未来那丰富多彩的网络,更多离奇的言论都有呢。 可是当政治需要的时候,再离奇的言论也可以变成真实的。 至于故事该怎么圆,那就是专业人士的工作了。 “此乃我华夏彰显于世间之机遇,葵心公,拜托了。” 王徵木然。 我要不要答应? 我要不要也这么不要脸? ………………………………………………………… 大地铺满琼玉,人间更胜仙境。 一支十数人的队伍艰难地行走在山林、旷野、雪原上,成为这片领域内唯一的生机。 地面上留下来的一串串脚印,又很快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好了,就这里,都停下来……呼呼……歇一歇。” 领头的人掀开面罩,一边喘着粗气说话,一边率先坐了下来。 其他人更是东倒西歪,恨不得一动不动。 可他们是训练有素的队伍,立刻有人去了远方,爬上了一颗大树,开始向四周警戒。 其余的人纷纷脱下背包,从中拿出各种工具。 “王二才,你们小组去拾些柴火,不要走的太远,快去快回。” 几个人拿着工具,奔远处的树林去了。 “张敬,架锅,烧水,咱们吃点东西。” 一个小队的人各自分工协作,很快地,就在这个背风的小山坡背后弄好了家伙事。 垒好的灶里摆好柴禾,一个人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裹着厚厚棉套的铁盒,从里面倒出一些粘稠透明的液体,淋在了柴禾上。随后又拿出一张纸,递给旁边的人。 另一人拿出的,则是火折子。 可弄了半天,火折子也无法弄燃。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总算是把火生起来了。 当锅里的雪化成水,开始往里面下土豆粉的时候,又陆陆续续地有好几个小队的人回来。 整个营地,最终聚拢了差不多一百多号人。 趁着做饭的机会,队长满辽召集大家伙开会。 “各小队汇报伤亡。” “一小队,梁劲松牺牲。” 满辽鼻子一酸,拿笔记在纸上,问道:“梁劲松咋没的?” 一小队小队长关旭红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难受。 “他受了寒,高烧不退。俺们想了许多办法,可还是没救过来。” 满辽探手捶了他一拳,强忍鼻子里的酸意,继续问道:“二小队呢?” 二小队队长谢守一还没开口,一个队员抢在了前面。 “队长,俺……俺受伤了。” 看着那人蜷缩在角落里,满辽赶紧问道:“伤哪儿了?” 那人嘿嘿一笑。 “俺尿急,找个地方撒尿。谁曾想那树洞里藏了个熊瞎子,被俺给惊醒了。好家伙,冲出来就要咬俺。还好俺激灵,滚的快,肩膀子让那畜生扒拉了一下。多亏大家伙一顿乱枪,把那畜生打死了。” 悲伤的气氛散去,众人不禁哄笑。 “许正,你那鸟儿还在不?没让熊瞎子咬了啊?这鸟儿要是没了,那就只能去紫禁城讨生活喽。” 众人再次哄笑,许正急赤白脸。 “滚你的蛋,老子当时啥都没管,就护着鸟儿呢。就寻思着,哪怕屁股让那畜生啃一口呢,这鸟儿可不能坏了。诶……老子衣服穿的厚,那畜生根本咬不动老子的屁股。” 饶是如此,大家伙还是能够看到,许正的军服,在屁股那个位置,已经棉絮飞舞,露出老大的一个口子。 谢守一这才道:“没啥大事,就是膀子脱臼了。已经帮他固定了,等回到营地,让军医治治就好了。” 满辽放下心来,继续统计。 三个小队,一共牺牲两人,受伤三人。 一小队的梁劲松高烧不退,没能救过来。三小队的郭小二掉进了冰窟窿,人都没找着。 对于他们这个连一级别的单位而言,两个战友的牺牲,已经是莫大的悲痛了。 满辽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情绪,继续主持会议。 “咱们也出来有一个月了吧?都来说说,各自的情况。还有哪些不足和需要改进的地方,也都要说。回去之后啊,我会把报告提交上去的。” ------------ 第442章 新军的进步 这支出现在莽莽雪原的队伍,是新军第二旅的侦察兵中队。 因为任务不同,所以侦察兵和普通部队的编制是不同的。 一个侦察兵中队的人数,比一个普通的步兵连多三十人左右。 主要是侦察兵脱离大部队单打独斗,面对的环境十分复杂而危险,因此需要增加一些编制,以助于作战。 侦察兵中队比普通的步兵连多的,是两个迫击炮小组和一个工程兵小组。 迫击炮小组用来提升火力,工程兵小组提升的是野外生存、移动、隐蔽等多项指标的作用。 率军到达旅顺后,还没有熟悉当地的情况呢,黄三虎直接将侦察大队全都撒了出去。 用他的话来说,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于旅顺内部,而是附近的后金。 因此及时了解后金的动向,根据情况做好部署,是第二旅的重中之重。 毕竟第二旅只有五千人,一旦后金倾尽全力来攻,根本就打不过。 哪怕黄龙等人一再跟他保证,冬季大雪封山,女真人根本就过不来。 黄三虎从左梦庚那里学到的第一个信条就是,战场上绝对不要存在不可能的心思。 黄三虎更加清楚,第二旅孤悬辽东,山东那边想要支援,难度非常大,也可能会不及时。所以什么事,都要靠自己。 侦察大队领命, 不顾天寒地冻、道路险阻, 毅然决然地扎进了冰天雪地当中。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侦察后金的动向,另一个就是勘察附近的地形。 黄龙等人提供的地图,看的黄三虎火冒三丈。 他丝毫就没有给这些老将面子。 “就你们这也配叫地图?在军校里, 你们要是把地图画成这样, 肯定要被罚去洗厕所。” 满辽他们这个是侦察大队的第二中队,按照任务安排, 他们会在其他两个中队的掩护下, 直达金州卫城下,看看金州卫的女真人动静。 从旅顺到金州卫, 全程一百五十余里, 本来是有一条官道可以走的。但因为金州卫被后金所占,双方肯定在沿途布置了警戒,所以第二中队研究后,选择了走山路。 这样的天气里, 走山路可想而知。 要不是侦察大队的训练十分严苛, 估计去的路上就得有不少伤亡。 饶是如此, 大家也都对辽东的冬季有了深刻的认知。 “队长, 咱们的衣服不成, 根本防不住寒。” 既然是做总结, 立刻就有人开了口。 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就是军服过于单薄。 他们的棉军服, 在山东时完全不成问题。可是到了辽东, 气温之低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后来为了御寒,他们不得不将毛毯拿出来, 裹在衣服里,但效果还是差强人意。 满辽很尽责, 追问道:“具体是哪儿不行?是棉花用的少了,还是布料不够厚实?” 有人道:“棉花肯定是少了, 就感觉那小风嗖嗖地往里钻。布料也不成,感觉跟纸似的。” 满辽往手上哈了一口气, 用铅笔把士兵们反应的问题一一写好。 这也是他们出来时, 黄三虎交待的任务之一。 总结辽东冬季的野外感受,为后续大军作战提供经验。 看到他哈手的动作,又有人道:“咱们这手套也不行,一会儿的功夫就冻透了。” 看着许多人都将手插在毛毯里, 满辽再结合自身的感受,知道这个问题也是甄需解决的。 “还有呢?” 有个抗冻的家伙把帽子摘下来, 展示给他看。 “回去得跟装备部的人说说, 这帽子里面得增加棉絮,要不然的话,一出汗再一冷,头发能和铁壳冻在一起,扯都扯不下来。” 关旭想到了什么,赶紧道:“还有在野外一定不能用舌头舔舐铁器,王二才那个蠢货, 差点舌头都没了。” 众人哄笑声中, 王二才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队长,俺那不是吃馒头嘛。谁能想到那匕首还沾舌头?” 满辽严肃提醒道:“这边冬天奇冷无比, 铁器更要比一般的东西更冷。人的舌头含有水分,又比较柔软,只要一接触, 肯定就会黏住。所以记住了,今后可不敢干这种傻事。” 新军目前的军帽,还是明军的样式。 熟铁铸造,里面垫了布衬。士兵们为了防寒,不得不里面自己垫棉布。丑就不说了,还不方便。 满辽依旧记下,同时也透露了一些。 “我上次听旅长说,估摸着咱们马上就要换装了。这身朝廷的皮,穿不了多久了。” 一说起这个,大家伙全都来了精神。 “队长,新军装啥样的啊?” “我听人说,新军装可漂亮了。” “我弟弟就在胶州湾那边,他说看到了王部长给参座递了一件棉大衣,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咱们能轮得到不?” 满辽赶紧阻止。 “好了好了,都急啥急?到时候拿到手不就知道喽?” 等场面肃静了, 他继续问道:“还有啥问题没?” 张敬举手。 “队长, 其他的都还好办, 鞋的问题你回去可得好好说说。这棉鞋不能走雪地,鞋面上沾了雪,不化还成。一旦化了,鞋里立马就透了。王凤学的脚指头都差点给冻掉了,幸亏发现的早。” 满辽也感觉自己的棉鞋里湿乎乎的,异常难受,而且整只脚都冷冰冰的,即使来回活动脚指头,感觉都微乎其微,仿佛那脚指头不是自己的一样。 “恩,张敬这个问题很重要。” 谢守一从炊事兵手里接过土豆粉,二话不说先来一口汤。 酸酸辣辣的热汤顺着口腔一路滑落到胃里,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还得问问装备部那边,能不能琢磨琢磨,弄点在冰雪上行走的工具。这在雪地上走路,比平时累多了。” 有人道:“我听人说,这边的老百姓冬日出行,有用马拉爬犁的。要不回去之后,咱们也弄弄?” 满辽当场否决。 “想啥呢?马拉爬犁,那是在平地用的,还得积雪不厚。你瞅瞅咱们走的路,雪都到脖子了,啥马能跑的起来?况且咱们是侦察兵,弄个马拉爬犁出来,生怕敌人看不见咱们是吧?” 许正用针线补屁股上的破洞,苦恼地道:“那咱们就在这雪地里爬?我滴老天爷啊,这道儿啊,我是不想再走一次喽。” 王二才糗他。 “怕啥,还能次次碰到熊瞎子啊?” 许正抄起一团雪就扔了过去。 “碰你姥姥。” 众人再次哄笑,随后纷纷捧起酸辣土豆粉。 走了一天的路,浑身上下都冻透了。唯有一碗土豆粉,才能让他们找回知觉。 看着大家伙静静吃饭,满辽小心地将本子收好。 这上面收录的,全都是大家对于此次野外任务的亲身感受。相信回去交给上头后,能够帮助到更多的同袍适应这里的鬼天气。 这种行为毫不起眼,但是在新军的每个队伍里,一直都在做。 就是这么一件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汇聚到一起,就能够成为改善新军装备、提升战斗力、适应环境的基础。 一支军队的强大,也就是这么一点一滴汇聚来的。 这也是新军远不同于当时任何军队的地方。 手里捧着饭碗,满辽并没有着急享受美食,而是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北方,神情里满是疑惑。 不管多么困难、多么疲惫,他始终都没有忘记原本的任务。 他们第二中队很好地潜伏到了金州卫城下,完成了侦察任务。 虽然不曾进过城,但是一个情况还是引起了满辽的注意。 就在他们侦察的时候,金州卫当中,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急匆匆地出了城,一路往北去了。 这种酷寒的天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值得出城呢? ------------ 第443章 后金的失意者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一支队伍悠悠地走进了沈阳城。 看着衣衫褴褛、举步维艰的奴隶们扛着大木进出城门,马上的贵人却不见任何喜色。 另有两人陪在身边,其中一个是汉人。 那汉人见机道:“你看,这里已经和你认识的地方不一样了。这里没有了你的栖身之所,你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 另一边的是个女真人,但话也是一样的。 “库尔缠,达海死了,你也就死了。究竟该如何选择,全看你的心意了。” 中间那人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 马队进了城,直驱皇宫。 自从占领沈阳后,努尔哈赤就开始营造宫殿。 历时十年,努尔哈赤都死了,皇宫依旧还在建造中。 黄台吉即位后,没有住进努尔哈赤的宫殿,而是将自己原本的四贝勒府改建为了新的皇宫。 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工期,以至于即将入冬了,奴隶们还要被驱使劳作,即便是累死了也在所不惜。 “臣库尔缠、奴才冷僧机、奴才吴将拜见大汗,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很顺利见到了黄台吉。 “库尔缠,缘何晚了几日?” 黄台吉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库尔缠浑身一冷。强打起精神,解释道:“禀大汗,臣走错了路, 以至于耽搁了时日。所幸明人议和心切, 臣不辱使命。” 黄台吉点点头,似乎认可了他的说法。 “能够议和便好。” 库尔缠却几乎瘫坐。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库尔缠祖父赖卢浑,原为海西女真哈达部的都督, 后来与他的父亲索塔兰率部归顺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为了嘉许, 将女儿嫁给了索塔兰,库尔缠是四个儿子中的次子。 从小库尔缠就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才学, 颇得努尔哈赤的喜欢, 还被努尔哈赤养在了宫里。 库尔缠成年后,一直在主持文事。 黄台吉建立文馆后, 儒臣被分为两值。 达海为首的儒臣负责翻译汉文典籍, 而库尔缠则负责记注本事、以昭信史。 在此期间,库尔缠和额尔德尼一起,对《太祖老档》进行了编撰。加上他多次作为文臣出使朝鲜、蒙古,为后金建立联盟态势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以说, 库尔缠本来的前程一片光明。 只可惜, 就在不久前, 他犯下了致命的失误。 库尔缠和刘兴祚相交甚厚, 刘兴祚叛逃之前, 所有人都知道刘兴祚有了二心, 唯独库尔缠极力为刘兴祚作保。 后来刘兴祚果然叛逃, 这让库尔缠在黄台吉那里大大失分。 可后来刘兴祚战死后, 库尔缠又偷偷地为刘兴祚收尸, 这一下彻底惹恼了黄台吉。 不过因为他是重臣,所以黄台吉暂且忍耐了下来。 偏偏库尔缠还没有感受到危机, 又一次在政治上犯了错误。 因为和达海共同主持文馆,多与汉人、汉学有所交集, 所以库尔缠深受影响。 于是他和达海一起,多次向黄台吉建议, 对女真进行汉化,甚至建议黄台吉改穿汉服。 身为雄才大略的政治家, 黄台吉当然知道汉化的好处。 但他更加明白, 如今正是女真蒸蒸日上的时候,需要阖族上下保持锐意进取的势头,并没有到汉化的时机。 而达海和库尔缠的做法,无疑是在影响他的布局。 到了这时, 黄台吉终于对库尔缠、达海起了杀心。 可不巧的是,达海已经重病缠身, 很快死了。 人死为大, 黄台吉便放过了达海,却对库尔缠更加记恨。 四月的时候,库尔缠受命奔走宣府、张家口、大同一线,负责与明朝议和。 虽然最终与明朝达成了协议,为后金争取到了大量的粮草和好处,可还是被黄台吉找到了借口。 库尔缠再去得胜堡议和的路上,耽误了时间, 结果迟到, 属于贻误军机的大罪。 同时又有人告发他在出使朝鲜的时候私下接受馈赠,更是又增添了一条罪名。 库尔缠人还在长城沿线, 本来并不会知道黄台吉的算计。 可吴将和冷僧机联袂找到了他,提供了情报。 一想到自己为了女真勠力奔走、呕心沥血,结果却被黄台吉猜忌, 不惜杀之而后快,库尔缠不免心灰意冷。 “库尔缠,说到底,咱们不是他建州人。黄台吉一直防备着咱们,要把咱们都清理干净了才能痛快啊。” 冷僧机对库尔缠推心置腹,一番话说到了库尔缠的心坎里。 因为冷僧机和他一样,都是海西女真人。 冷僧机全名叫叶赫那拉·冷僧机,不但是正宗的海西女真人,甚至还是叶赫酋长金台石的族人。 叶赫部被灭后,蒙古敖汉部落前来归顺后金,黄台吉做主,将莽古济嫁与索诺木,冷僧机作为家奴, 跟随莽古济去了蒙古。 谁也不曾知晓, 冷僧机一直心怀大愿,渴望重复叶赫部的荣光。 因此他一直都在找机会, 想要削弱后金的力量。 他注意到了莽古尔泰和黄台吉的矛盾,更加知道莽古尔泰乃是后金猛将。本打算找个机会,向黄台吉告密,先除掉莽古尔泰。 这个心思他一直潜藏在心里,可是在吴将面前,却毫无遮拦。 这个新近成为福晋红人的汉人,似乎有着洞悉人心的魔力。 “莽古尔泰既然与黄台吉有仇,你要对付莽古尔泰,岂不是在帮着黄台吉清除对手,巩固权势吗?届时建州人更加团结,你还有什么机会?” 冷僧机冷汗连连,不由得起了杀机。 “我要是你,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动手。因为我们虽然不是朋友,但起码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冷僧机看着吴将唇红齿白的脸,几番犹豫,始终不敢动手。 “你到底是谁?” 吴将伸出手指,向南边指了指。 冷僧机自以为明白了,觉得吴将是明朝的人。 既然如此,吴将的所作所为也就合情合理了。 “那你说,该如何做?” 吴将微微一笑,给冷僧机倒了一杯奶茶。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一个团结的建州女真,显然不符合你我的利益。因此莽古尔泰和黄台吉的矛盾,或许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冷僧机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没用的。莽古尔泰已经失势,黄台吉要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帮助这样的人,会让我们也跟着完蛋的。” 吴将的笑始终都是那么的从容。 “莽古尔泰是个蠢货,因此斗不过黄台吉。可就因为他是蠢货,才能被我们利用不是吗?让莽古尔泰去和黄台吉正面冲突,他并没有那个本事。可如果是一个只想活命的莽古尔泰呢?” 冷僧机目光一瞬,不禁问道:“你想要怎么做?” 吴将端起茶杯,放在烛火下细细观赏。从关内走私来的玻璃杯,被烛火一照,是多么的璀璨啊。 “女真人走到今天,固然令人惊叹。可有得意者,自然也就有失意者。这一点,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那些失意者,看到别人锦衣玉食、血肉丰满,你说,他们是怎样的心情呢?” 冷僧机没有说话。 如今女真人当中的失意者有多少,他当然一清二楚。 平常没有察觉,此时被吴将说出来,他才赫然发现,那竟然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吴将喝完了奶茶,斩钉截铁地道:“莽古尔泰可以成为一面旗帜,一面团结失意者的旗帜。当失意者们都团结到他的周围时,相信黄台吉也会头疼的。” ------------ 第444章 下毒 “公主命奴才向大汗进献赤金冠一顶、西域红宝石五颗、上等白牛皮十张、千里驹十匹。公主说,咱们女真人能有今日,全赖大汗神威。没有大汉的恩泽,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冷僧机恭敬地匍匐在黄台吉面前,说出了莽古济的意思。 黄台吉对于莽古济进献的礼物十分高兴,问道:“公主还有什么话吗?” 冷僧机趁机道:“公主说,多罗贝勒是个莽撞人,不识大体,冲撞了大汉天威。不过多罗贝勒没什么坏心眼,恳求大汗看在人伦亲情的份上,不要同多罗贝勒一般计较。” 听到提及莽古尔泰,黄台吉脸色转冷。 “哼,孤胸怀天下、志在四海,无数英豪屈从于帐前,又怎么会苛待自己的兄弟呢?你回去告诉莽古济,孤的机会给了。至于怎么做,孤看着。” 冷僧机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老老实实地退出了皇宫。 到了外面,冷风一吹,竟从里凉到了外。 “多日不见,黄台吉愈发厉害了。” 吴将转头凝视皇宫,心底也不轻松。 “要做就要从速了,迁延日久,怕是功亏一篑。” 两人不敢耽搁, 直接奔赴莽古尔泰府邸。 他们是莽古济的奴才, 回到沈阳拜见大汗后,再去见莽古尔泰,完全合情合理,谁也不会怀疑。 当初努尔哈赤修建皇宫时, 对于八旗旗主的居住区域, 也做了严格的规定。 以大政殿为中心,东面分别有正红、镶红旗, 北面有正黄、镶黄旗, 南面属正蓝、镶蓝旗,西面是正白、镶白旗。 各旗的贝勒府第, 也都只能在本旗的地界内盖造。 莽古尔泰的府邸, 自然在皇宫正南的正蓝旗地界内。 只是这位四大贝勒之一,如今已经虎落平阳,无人问津。 偌大的贝勒府门前,人迹渺渺, 车马绕行, 生怕沾上一丁点的晦气。 以至于冷僧机和吴将登门时, 门子竟然热泪盈眶, 忙不迭地向里递话。 两人被迎入进去, 便看到莽古尔泰裹着厚厚的皮裘, 浑然没有了往日里霸虎一样的威猛。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补药, 而失去了权力的男人, 生机也就断了。 陪着莽古尔泰的, 还有他的长子额必伦、次子迈达礼和三子光衮。 看到冷僧机进来,额必伦露出喜色, 主动迎了上来。 “姑姑在开原可好?” 冷僧机却避开了额必伦,麻溜地跑到莽古尔泰跟前请安。 “奴才见贝勒爷身体康健, 真真是欢喜的疯了。” 莽古尔泰虎老不倒架,抬脚就将他踹了个跟头。 “什么个狗东西, 你也配惦记老子?” 冷僧机的眼角闪过一抹怨毒,又赶紧爬回来。就算莽古尔泰再踹他, 他也不会躲。 吴将落后了两步, 也走到冷僧机面前跪倒磕头。 莽古尔泰打眼一看,脸色突变。 “你……” 吴将递过去一个眼神,莽古尔泰到底不傻,硬生生地把原来的话憋了回去。 “哼, 好奴才,都起来吧。我那个姐姐让你们来, 是不是看看我死没死啊?” 冷僧机爬起来, 装作抹泪。 “贝勒爷说笑了。这天亲地亲,哪有娘家人亲?公主远在开原,吃不好、睡不好,就是惦记着贝勒爷。” 莽古尔泰本能想要发怒,可想想如今的处境,又看了一眼吴将,最终化为了一声咆哮。 “一群狗奴才, 没事儿在爷爷面前晃悠什么?害的老子心都不净, 都滚出去。” 周遭的仆人吓的忙涌出了屋子,生怕莽古尔泰将怒火发泄到他们头上。 莽古尔泰这才对额必伦道:“门口守着。” 额必伦愕然, 可是不敢多问,跑到门口将远近都瞧了仔细。 直到这时,吴将才恢复常态, 施施然地走到一旁径自坐了下来。 迈达礼和光衮看傻了眼,随即暴怒。 迈达礼当场就要动手。 “狗奴才,不要命了吗?” 结果莽古尔泰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滚一边去。” 迈达礼愕然,光衮庆幸。情知吴将来头不小,不敢再闹了。 吴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哈哈一笑,径自抄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茶。 澄净的茶水滑入杯中,他的脸色变了。 端起茶杯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有人给贝勒下毒。” 平地惊雷,众人皆惊,莽古尔泰本来古铜色的面皮迅速涨红,当场就要发作。 光衮却忍不得了,起身就要冲出去。 “狗奴才,好胆, 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吴将把茶杯放下,轻轻笑道:“三贝子, 一般的奴才, 可用不起这么好的毒药。” 光衮顿住,转身冲到他身边。 “你说,是谁干的?我去剐了他。” 吴将笑而不语。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光衮的怒火慢慢消散,随即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额必伦甚至哭了出来。 “他还要怎样?父亲都已经这样了,他还不罢休吗?” 迈达礼六神无主,也不知道是自暴自弃了,还是转着什么其他的念头。 反而是莽古尔泰最平静。 “你怎知下了毒的?那人做事素来谨慎,可不会让人轻易看出破绽。” 吴将呵呵一笑,自信地道:“再谨慎也没用,在科学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 莽古尔泰父子听不懂,但也明白吴将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验毒方法。 “呵呵……呵呵呵……不看到我死,他是……他是不会停手了啊。好好的兄弟,怎么……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莽古尔泰的身躯,比先前又委顿了三分。 别看他在沙场上勇猛绝伦,可是面对这种政治斗争,却茫然无措的如同孩子。 因为他明白,在这个领域,他的一身本事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更可悲的是,即使知道了被人下毒,他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沈阳虽大,无人助他。 “好,他要杀,就让他杀好了。老子这就去找他,让他亲自动手。看他日后到了下面,怎么跟父汗交待?” 莽古尔泰挣扎着要起来,得到的却是吴将毫不留情的嘲讽。 “好啊好啊,女真一代猛将,为了族人未来,束手就缚,甘愿受死。哪怕搭上子孙后代、满门亲伦的性命都在所不惜,实在是令人感佩。” 额必伦、迈达礼、光衮齐齐脸色一变,全都吓的六神无主。 当初莽古尔泰和黄台吉起了冲突时,他们就十分担心,可能会祸及自身。现在吴将掀开了井盖,更加令他们绝望。 女真人还保留着相当的野蛮风气,因此内斗起来之残酷,其实远胜大明。 他们很清楚,一旦莽古尔泰死了,那么他们这些莽古尔泰的子孙,必将会坠入地狱。 褚英、阿敏的儿孙如今过着什么日子,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父亲,咱们和他拼了。” 生死面前,素来懦弱的光衮也支棱起来了。 毕竟谁都不想死,光衮也清楚,一旦莽古尔泰死了,黄台吉肯定也不会饶了他们。 既然如此,当然不能束手待毙。 “对,三弟说的没错。大金有如今的基业,父亲居功至伟。他黄台吉为了一己之私却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岂能任其摆布?” 眼见着三个儿子喊打喊杀,莽古尔泰被激发了原有的凶悍,眼神微妙地眯了起来。 ------------ 第445章 勾连 后金四大贝勒之一,女真第一勇士,努尔哈赤的儿子,莽古尔泰! 在生死的边缘、子孙的呼声下,他终于要支棱起来了。 既然黄台吉不想让他活,他也不打算委曲求全了。 他准备…… 摇人。 没成功。 没等施法,就被吴将打断了。 “如今黄台吉大权在握,众望所归。不说别的,单单这贝勒府上,又有多少黄台吉的眼线?贝勒爷只要敢做,我保证,你活不过明天。” 一番话说的莽古尔泰等人心惊肉跳,终于知道差点犯了蠢。 吴将其实并不知道,原来的历史上,感受到危机的莽古尔泰真的召集属下,密谋过要造反。 他找来了姐姐莽古济、姐夫索诺木、弟弟德格类、部将屯布禄和爱巴礼等人,歃血为盟,准备动手。 可惜没过多久,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就先后暴毙,造反之举也就烟消云散了。 一直到冷僧机跑到黄台吉面前告密,黄台吉大兴刑狱,这件事才被揭发出来。 现在有了吴将在,莽古尔泰刚刚起意,就被他阻止了。 可莽古尔泰不愧是单细胞生物,想法简单的令人发指。 “那也无所谓,明日我就去见黄台吉。等凑的近了,一刀攮死他便是。” 吴将和冷僧机面面相觑,很想立刻就走。 跟这么一个货密谋这样的大事,不会把自己的陷进去吧? “黄台吉身边护卫重重,高手如云,又不许带兵刃觐见,贝勒爷可有把握?” 答案是明显的。 莽古尔泰冷哼一声,知道自己犯浑了。 成,还有救。 接连打消了莽古尔泰几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吴将终于拿出了计划。 “黄台吉一心想要大权独揽、君临天下,贝勒爷必然是他欲处之而后快的,只因贝勒爷乃是当初老汗钦命的和硕贝勒之一。贝勒爷只要活着,就是在提醒女真人,黄台吉的做法是倒行逆施,违背了老汗的遗命。既如此,贝勒爷要做的,并非是和黄台吉你死我活。只要贝勒爷活着,黄台吉就如芒在背,始终坐不稳大汗的位子。” 吴将把事情剖析清楚了。 其实如今的莽古尔泰对黄台吉构成威胁吗? 并没有。 那为何黄台吉依旧要对莽古尔泰除之而后快呢? 因为莽古尔泰是当初努尔哈赤任命的四大贝勒之一,是理应大权在握的主政之一,是有可以和黄台吉分庭抗礼的法统的。 而且莽古尔泰桀骜不驯,对黄台吉并不如何尊敬,屡屡挑战黄台吉的权威。 因此,他死定了。 相反同样是四大贝勒之一的代善,就能够活的好好的。 因为代善选择了做乌龟。 不冒头、很听话,还将手中的权力让了出去,还让家族里很崇拜黄台吉的儿子出头。 不管黄台吉对他怎么打压,他都听之任之,俯首帖耳,始终让黄台吉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莽古尔泰能够对抗黄台吉的根本何在? 就在于他这个人,他的四大贝勒身份。 哪怕上次冲突后,经过裁定,他被降为了多罗贝勒。 可在许多女真人的心目中,他依旧是四大贝勒之一。 所以吴将一身见血地指出,莽古尔泰根本不需要去和黄台吉正面硬碰硬。 他只要活着,就是对黄台吉最好的打击。 “你是想要我去投靠明人吗?哼,休想。莽古尔泰是山林中的猛虎,岂能臣服于家猪?” 吴将笑了。 “贝勒爷就算想要投靠过去,朝廷敢要吗?王世忠早就在大明了,境况又如何?” 额必伦在一旁急的转圈圈。 “可如果不去投靠明朝,天下之大,我父子又该何去何从?” 吴将摆摆手,宽慰道:“诸位稍安勿躁,待我们勾画完毕,或许柳暗花明呢?” 至此,吴将和冷僧机就在莽古尔泰府上住了下来。 吴将和冷僧机深居简出,从不惹人注目。 吴将只专注于一件事。 所有给莽古尔泰吃的东西,都需要经过他的手。 吃食中的毒十分高明,并非次次都有,而且每次的剂量并不多。 显然,这是要依靠量变引起质变,不留任何首尾的下毒方法。 只可惜,在科学的加持下,这种下毒的办法实在是错漏百出。 初雪后的沈阳,遍地黄叶零落,带着一股子萧索。 虽然行人不禁,但也来去匆匆,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着准备。 郑二宝百无聊赖地蹲在店门口,看着外面的寂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一位蒙古客人走了进来。 “咦,居然是汉人的店?” 那蒙古人穿了一身狍子皮,皮毛油光铮亮,便知身份不凡。 看到店里的是汉人,颇为意外。显然没有想到,在沈阳居然会有汉人能够开店。 郑二宝笑了。 “客官有所不知,我家主子乃是岳托贝勒。” 蒙古人懂了。 岳托乃是黄台吉跟前的红人,他的家奴开店,那不就是他的店嘛。 蒙古人放下心来,问道:“听人说,你们这店稀罕货最是齐全,都有啥呀?” 郑二宝情知对方不差钱。 “咱这店天南海北、货种齐全,客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算现下店里没有,小的也给您弄着。” 这海口夸的漂亮,蒙古人笑了,有些和他为难。 “那七尺长的野山参,也有吗?” 郑二宝脸色绿了。 “呵呵,客官说笑了。不过六尺半的,您要吗?” 蒙古人惊了。 “真有?带我去看看。” 郑二宝当先带路,引着蒙古人去了后边。到了一处肃静的屋子,没有旁人。 “客官,这人参分三六九等,价码可不一样。” 蒙古人顺口道:“莫欺老子,不管什么人参,只需老子亲手拉扯拉扯,便知好坏。” 郑二宝气势变了,右手伸到左胸处,拇指和食指捏合在一块,不留半分空隙,另外三指全力张开。 “未请教。” 蒙古人也是将右手放到左胸的位置,不过却是拇指和中指、无名指并拢到一块,食指和小指张开。 “家兄来这边许久了,父母都挺惦记的,不知可好?估摸着差不多了,该回家了。” 郑二宝随后抽出一个木盒,里面躺着一支百年人参,递给了蒙古人。 “父母在,不远游。话我带到,人肯定也好好送回去。” 蒙古人接了人参,转身离开,最后的话飘散在了空气里。 “路可不好走,小心些。” 郑二宝心里一暖。 “报答父母天恩,在所不辞。” 辽东的雪要么不来,来就很霸道。 一夜之间,沈阳全城银装素裹。 “沈阳?盛京?呵呵。” 脚板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很清脆,但并不能让杜度的心情好上哪怕那么一丁点。 任何一个人,他的旗主之位被抢了,估计心情都不会好。 可杜度没办法。 谁叫他是褚英的儿子呢。 大金汗位本来应该是他爹的,现在应该是他的。 可惜,他现在连本属于他的镶白旗都丢了。 他……也是一个失意人啊。 还是一个最失意的。 因为即便他已经发誓效忠了,在如今的大金国,他依旧是个局外人。 别人有战功,他有;别人有赏赐,他没有。 杜度一直很苦恼,可是后来想明白了。 褚英之子,就是原罪。 既然如此…… 看到旁边的店铺,杜度回过神来,吩咐道:“进去要两根山参。” 侍从快去快回,杜度的手里多了一个木盒。 再一路踏雪前行,终于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门口精悍的兵卒看到是他,没有阻拦,但只允许他一个人进去。 进了院落,眼睛所到之处,俱是寥落。 唯独那坐在台阶上的汉人文士,多了一股子迥别于这乌沉沉天气的清雅。 杜度走过去,径自道:“张春,大汗有命,送你两根山参,吃了养养身子,莫要冻死了。” ------------ 第446章 炮灰 “忠臣不事二主,节妇不侍二夫。回去告诉黄台吉,莫要痴心妄想了。” 张春神情坚毅,可明显老了许多。 不知不觉,他已经被俘一年多了。 时光如白驹,留在他的心底的只有绝望。 他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杜度拢着手,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 “这两根参呢,你是一定要选的。一根留下,一根离开。不知道你会选哪根呢?” 张春侧目过来。 “哼,大丈夫死则死矣,不受羞辱。尔等这般伎俩,徒增笑柄罢了。” 杜度哈哈大笑,环视周围,方圆百步之内都没有人。 “难道张大人就甘心困在这三官庙内,了此残生?” 张春反问道:“难道黄台吉打算与天朝议和?” 自从被俘后,张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几次与黄台吉对话,他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游说黄台吉和明朝议和,消弭战事。 不是他怕了。 经过大凌河一战,张春敏锐地意识到,短期内消灭后金已经不可能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住和后金的战事,然后调动力量先将国内的民乱平定。 待内部安稳之后,才是集合全国之力攻略后金的好时机。 攘外必先安内这一套, 古往今来, 一点都不稀奇。 只可惜,张春面对的,是雄才大略的黄台吉。 黄台吉焉能不知西北的民乱是削弱大明的好机会? 他屡次派兵攻略九边,入侵大明, 而每次的时机都是农民起义遭遇低谷的时候, 不难猜测他的用心。 因此对于张春的劝和,黄台吉置若罔闻, 只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为后金所用, 要么就关着吧。 张春气节为先,想出的办法无效, 便一直被羁押在这三官庙内。 不过后金方面对他看管的并不算很严密, 也不单单是他,所有被俘、被抓的明朝官员,不管愿不愿意投降的,后金方面的看押都很宽松。 就比如说张春, 只要不走出这个院子就行。 之所以如此, 是因为后金方面信心十足, 料定他们跑不出沈阳。 杜度把装人参的盒子打开, 呈递给张春看。 “黄台吉英明神武, 你的心思骗不过他的。还是选选人参吧, 选好了, 说不定不一样呢。” 张春的眼睛当即眯了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一样。 杜度没有称呼大汗, 而是直呼其名。 这意味着什么? 看他似乎品味出来了, 杜度将装人参的盒子塞到他的手里,临走前说了一句话。 “我是褚英之子, 还是长子。” ……………………………… “有杜度这样的强援,我们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冷僧机很雀跃, 见识了吴将的手段后,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杜度乃是名将, 有他投靠过来,足够黄台吉喝一壶的了。” 吴将随手翻书, 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 “杜度?不过是弃子罢了。” 冷僧机顿住, 百思不得其解。 “杜度位高权重,何况已经表露心迹,为何会是弃子?” 吴将的脸上波澜不惊。 “杜度只是对自己的处境不满意,觉得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 可他到底是重臣,和莽古尔泰这种濒死之人不同。这样的人, 你可以拿更具诱惑力的东西勾引他, 但是你没办法让他和你共辛苦。” 冷僧机似懂非懂。 夜晚的沈阳城冷风刺骨,无事的人早已归家,守着火炉,吃口热食,便赶紧钻了被窝。 地载门(小北门)来了两个人,披着一身雪花。 守门的小旗官忙迎上去。 “游击大人,天寒地冻的, 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正蓝旗游击德克西克, 乃是和硕贝勒德格类的长子,该管城门守御。 此时黄台吉还未改制, 因此甲喇章京、梅勒章京之类的称号还未出现,八旗官爵依旧沿用的明制称呼。 身为和硕贝勒的长子,德克西克自然不会对一个小旗官有什么好脸色, 而是拉出身旁的人,喝道:“从今日起,恭阿便是你们的统领。该处一应事体,都要听从他的吩咐。” 看着被德克西克介绍的人,所有人都脸色怪异,但又不敢多嘴多舌。 恭阿穿了一身破旧的军服,冻的鼻涕都出来了,可依旧很是激动。 “兄弟,多谢了。” 德克西克一声长叹,拍拍他的肩膀,惆怅道:“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好好干,有机会举荐你上马杀敌, 迟早能把功劳赚回来。” 恭阿重重点头, 摩拳擦掌, 仿佛全身充满了干劲。 德克西克只以为这个兄弟燃起了生活的希望,没有多想,交待完后,便转身回去避寒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恭阿躲闪的眼神里,藏着一抹厉芒。 他叫恭阿,爱新觉罗·恭阿。 拥有这个姓氏,本应该拥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才对。 只可惜,他的父亲叫爱新觉罗·阿敏。 一个贪生怕死却最终死于清水关下的笑柄,还被黄台吉堆积了无数的罪名。 恭阿也因为此事,一下子从人人恭敬的贝子爷,变成了一文不名的庶人,甚至连吃饭生活都成了问题。 实在没办法了,他硬着头皮去找了德克西克,这个曾经最好的兄弟,死皮赖脸地谋了一份差事。 看守地载门。 这里的人都认识他,因此对于来了这么一位上司,大家的心情都怪怪的。 尽管只是看门的,可谁不愿意跟前途光明的上司干,却要跟这么一个罪臣之后混呢? 恭阿却不管,待德克西克走后,他的气势就变了。 “老子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你们给老子听清楚了。无论如何,现如今老子是你们的上官。谁要是不好好做,老子行使军法必不容情。” 众人心神一凛,这才想起来,现官不如现管,全都恭敬应是,再无任何不恭。 恭阿很满足令人惊惧的感觉,回过头来,对自己的仆人道:“把东西交给他们收拾好,你跟我去巡城。” 见恭阿上任就不顾严寒去巡视,众人啧啧称奇,对这位上官的看法多少改观了一些。 高处愈发寒冷的城墙上,恭阿和那仆人却没有任何喜悦之相,而是在认真查看城防。 “黑将军,你胆子很大嘛,居然敢潜伏回来?” 那仆人身量十分壮硕,凝视着城内城外,不见任何惧色。 “老子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何惧?要是能折腾点浪花出来,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说完,他嘿嘿一笑。 “反正老子的子孙已经得到妥善安置,不怕被那狗朝廷算计,当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恭阿不想听这些,只是问道:“一共十五个人,你能解决掉吗?” 那仆人自信满满。 “我看了,全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根本不够我杀的。再说了,我这儿可是有好东西,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赚开城门。” ------------ 第447章 野心 “女真人在崛起,但不是每个女真人都在这种崛起中获益。有成功者,必然就有失败者。而看着成功者的炫耀,失败者又怎能甘心?只要被他们找到机会,那是必然要用更暴力的手段来抹平这种心理的落差。” 走出沈阳城的队伍中,吴将似乎在述说着什么久远的事。 快新年了,他们必须得回去。 冷僧机不是很高兴。 他被莽古尔泰抽了一顿鞭子,白白净净的面皮上多了几条血痕,也不知道能不能消除。 他就是靠着姣好的面容和机灵乖巧的能力,在敖汉部得到了许多蒙古贵人喜欢的。 如今破了相,日后还能不能有这种机遇难以预知。 可这顿鞭子必须得挨,不然的话,后续的手段无法展开。 “你有事情瞒着我?” 冷僧机很聪明,否则也不敢做这样的大事。 就是吴将神神秘秘的,让他很是不爽。 “对呀。” 他的质问,换来的却是吴将轻飘飘的回应。 冷僧机火冒三丈。 “你瞒着我,就是瞒着主子。” 吴将笑了。 “你不会以为我和你们是一伙的吧?我们只是合作者。只因为我们有黄台吉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才能够合作。” 冷僧机怒哼连连,可不知道为什么,对吴将的坦白又爱又恨。 在他们的背后,高高的城墙上,恭阿也在凝视着这支北去的队伍。 恭阿的身边,那个身材魁梧的仆人全身都裹的严严的。即使脸上也扣着面罩,似乎在抵御风寒,也似乎在阻挡着什么。 孤零零的小院里,张春难得活动起来。 他虽然是文官出身,可毕竟多次领军作战,也精通了一些拳脚。 天寒地冻的,活动活动身手,能让身子热乎一些。 吴将和冷僧机的队伍出了沈阳,一路北上,要返回敖汉部的驻地。 敖汉部如今在开原。 沿路早已冰雪封山,道路难行,各地之间的联络也因为恶劣的天气中断。 唯独吴将这个南人,很享受这冰天雪地的环境。一路走着,一路观赏着满地琼玉的奇观。 间或深山老林了不期然闪过的红色,让他的笑意更浓。 “三贝勒最近早出晚归,每日都出城打猎,收获颇丰。” 这个情况,让黄台吉凝眉不止。 “那药为何没用?” 阴影里的人忙跪倒。 “奴才不知。或许……或许每次用的量少了,三贝勒身子强健,才……” 黄台吉摆手,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 “他出城都见了谁?去了什么地方?” “三贝勒谁也没见,身边只跟了屯布禄和爱巴礼,随从不过二、三十人,就在东北面的老林子里打转。奴才们看的真真的,就只是打猎。” 对手底下的能力,黄台吉还是信得过的。可正因为如此,他也有点迷糊了。 “我这个五哥,难道真的自暴自弃了?” 可是随即想起之前在大凌河前线莽古尔泰拔刀相向的事,黄台吉的心思再次转冷。 “仔细盯紧了,出了差池,便砍了你们脑袋。” 手下人忙连连应承,随后退了出去。 黄台吉还是不放心。 处于政治家的敏锐嗅觉,他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叫了豪格来。” 豪格很快来了。 关键时刻,黄台吉最信任的,只能是自己的儿子。 “把你旗下的兵马都召回来,驻扎于城外,一旦有变,即刻入城。” 豪格显然知道许多。 “父汗,儿臣请命。” 黄台吉却摇摇头。 “你去查一查,莫要动手。我要好好看看,到底都有谁。” 豪格无奈,领命去了。 出了皇宫,来到自己的坐骑前,踩着地上奴仆的背上了马,便吩咐道:“狗奴才,去盯紧了莽古尔泰。” 范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眼神立刻亮了。 “喳。” 杜度躲在阴暗处,脸上的肌肉不停抽动。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知道,既然自己出手了,那么就一定要赢。 因为一旦输了,他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回不了头,那为何不搏一个大的呢? 就像他对张春说的那样,他是褚英之子,还是长子。 褚英又是努尔哈赤的长子。 如今爱新觉罗家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才对。 可如今的他,却跟一个局外人似的。 最令他不满的是,明明他都已经效忠了,而且鞍前马后,不落于人。 他立的功劳还少吗? 可是他得到了什么? 战功卓著却备受冷落,仅仅犯了一丁点小错误就要加罪。 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褚英之子。 看着黄台吉高高在上、众臣匍匐的景象,杜度不知道多少次都在幻想着,那个位子要是换成自己多好啊。 原本他只能意气消沉,觉得了此残生算了。 直到那个人找到自己,还带来了莽古尔泰和阿敏家族的消息。 原来,女真内部对黄台吉不满的人,已经这么多了。 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骤起发难…… 想起莽古尔泰、恭阿等人提出的条件,杜度的心思就不禁火热起来。 不过他也清楚,外人未必信得过。无论如何,都要做完全的准备才行。 他想了想,外人再亲,也没有自己的亲人更亲。于是将弟弟尼堪邀请了过来,告知了详情。 “一旦事成,咱们一系就能取而代之。届时我为大汗,你为亲王。待我死后,汗位便传与你。” 杜度用眼神逼退神情不满的诸子,只等尼堪回应。 褚英一系,共有三子。 老大杜度,老二国欢,老三尼堪。 国欢早死,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 只是杜度的边缘冷遇不同,尼堪混的颇为如鱼得水,也颇受黄台吉信重。 对于哥哥的境遇,尼堪很是同情,然后……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各大贝勒家族内部,其实亲人之间的关系都十分的有意思。几乎每一家都有混的好的,也有混的十分不如意的。 就比如代善家,当初努尔哈赤死后,争夺汗位时,他的两个儿子岳托和萨哈璘就全都支持黄台吉,而不支持他这个亲爹。 得知杜度打算干掉黄台吉,尼堪傻了。 你说我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废物,要去干这么冒险的事儿,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他的态度很坚决。 “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 第448章 动手 杜度憋屈了一辈子。 爹死了……认了。 努力干活没回报……认了。 有点失误就被罚……也认了。 可再老实的人也是有限度的,尤其是看到翻盘机会的时候,就会一下子从理智变得疯狂。 他不单单想要反抗黄台吉,拿回褚英一系该有的东西。 他还想要做君临天下的大汗。 当然,他知道,那个五叔莽古尔泰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因此需要帮手。 于是他找上了三弟尼堪。 为了让尼堪答应,甚至不惜拿出汗位继承权来引诱。 他疯了,尼堪没疯。 尼堪小日子过的美美的,而且和妻子十分恩爱,并不想有所改变。 哪怕两口子鼓捣了许久都没有鼓捣出孩子,后来不得不抱了仆人的孩子冒充呢。 而且他知道黄台吉大势已成,没有希望的。 当着杜度的面,他答应的好好地。一回头,就把自己的亲大哥给卖了。 得知情况,黄台吉不由得后怕。 这要是没有尼堪告密,杜度和莽古尔泰真的联合起来,万一被他们找到机会,说不定他这个大汗真的要没命了。 可黄台吉知道,如今究竟多少人联合起来要谋反尚不确切,如果贸然而动的话,不但会有漏网之鱼,说不定还会留有后患。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借口。 “后日便是小年,传令各位贝勒、固山额真。这一年来,大家南征北战,着实辛苦,也都为大金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本汗设宴,咱们好好热闹一番。” 莽古尔泰接到传令,本来并没有当回事。可当天晚上,一张纸条就传到了他的手中。 上面仅仅只有一个字:走。 莽古尔泰脑子不聪明归不聪明,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知道该听谁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儿子和仆人离开了府邸,驱马城外,扬言打猎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黄台吉并没有收紧城防,结果直到小年当日,他才知晓莽古尔泰去了城外。 看着只有杜度来了,黄台吉头皮发麻,一边令岳托率兵悄悄包围正蓝旗驻地,一边派人去城外寻找莽古尔泰。 结果很容易找到了。 黄台吉的人刚刚走到城门,就看到莽古尔泰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虽然身边不见了额必伦、迈达礼、光衮等人,可侍卫们并不在意。 说一千道一万,莽古尔泰才是重中之重。 其余的,不过是池鱼罢了。 “贝勒爷,今日大汗宴请诸位王公,您迟迟不至,故大汗命我等来寻。” 莽古尔泰脸色颇不好看,骂骂咧咧的。 “平日里也没见想着兄弟,这等时候又来演戏。” 侍卫们不敢吭声,只是悄悄分散。 黄台吉可是吩咐了,一旦寻到莽古尔泰,他不来的话,可以当场拿下。 不过莽古尔泰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将马上的猎物扔给了仆从。 “拿回去收拾了。” 仆从们可不敢惹莽古尔泰,拿了猎物后,走的飞快。 侍卫们自然知道莽古尔泰暴虐的名声,不疑有他,簇拥着他启程前往皇宫。 莽古尔泰慢悠悠地走着,看到路边有卖山货的,甚至还会凑上去问询一番。 侍卫们也不管,只要莽古尔泰不跑就行。 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莽古尔泰的仆人拿了猎物后,并没有返回贝勒府。 街巷里转了一个弯,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将身上的袄子反转过来后,随手将猎物抛了,又原路跑回地载门。 此时天色已晚,出城的人却不少。 守城的小旗官颇不耐烦。 “都干什么的?这个时候出城,也不怕冻死在外面?” 恭阿却走过来,抬手就将他推到了一边。 “勘印可有问题?没有呱噪什么?” 勘印当然没有问题,小旗官见没有了勒索的机会,颇为郁闷,只好让到一边。 那些莽古尔泰的“仆人”走在前面,先行出了城。 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辆拉煤的车。 女真人起家的地方,就有煤。 女真人很早就会用煤生火取暖了,努尔哈赤锻造铠甲兵器,也是用的煤。 因此看到煤车出城,卫兵们只以为是哪个贵人的庄园用来取暖。 恭阿亲自守在门口,看着前后两帮人出了城,走的不见了踪影,装作随意地道:“屋子里备了酒水,都去喝一口暖暖身子。可不敢多喝,被发现了救不得你们。” 卫兵们在城门处站了一天,早就冻坏了。 听说有酒,又见恭阿亲自守在门边,立刻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子。 好大一壶酒,几个人分了吃。 热辣的酒水进肚,浑身都活泛了起来。热气蔓延,五脏六腑、咽喉眼嘴,就连鼻孔也热的出了血。 卫兵们摇摇晃晃的,努力想要站稳。外面却冲进来一个黑大汉,一刀一个,全都杀了干净。 做完这些,黑大汉出来,与恭阿合力将城门关闭上锁,然后联袂上了城墙。 这里早已准备好了绳索,两人攀绳下墙,又有早已备好的马匹等着了。 望着内外隔绝的沈阳城,不论是恭阿,还是那黑大汉,全都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随即打马冲向了远方。 运煤的车悠悠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避开了城墙的视野后,黑乎乎的煤堆里陡然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紧接着,从中跳出一个裹着毛毯的人来。 尽管已经用毛毯裹的很严实了,但依旧弄的满头满脸都是煤渣。 不是别人,正是张春。 回想起出逃的经过,张春依旧如在梦中。 为了看守他,后金可是在三官庙内外布置了许多精锐高手的。 可是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高手,在短短数息内,被眼前这些其貌不扬的人一一干掉,什么也没有惊动。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出城的经过居然如此顺利。 此时不是思考的机会,早有人从密林里牵了精骑来,对张春道:“大人,速速上马,咱们要开始逃命了。” 能够逃出贼窝,张春已经很满意了。 “去哪儿?” “开原。” 说话间,后面马蹄声嘚嘚。张春脸色大变,以为是追兵来了。 结果其他人全都很淡定,对于到来的两骑似乎早有准备。 张春就看到一个蒙面的黑汉子冲到自己面前,一把扯掉了面巾,激动的热泪盈眶。 “张大人,可还认得俺?” 张春一阵恍惚。 “这位兄台是……” 那汉子嚎啕大哭。 “俺是黑云龙啊!” ------------ 第449章 一路向北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 永定门之战时,黑云龙跟随满桂出战,坠马被俘。 黄台吉出于笼络人才的目的,并没有对他加害,而是加以招抚。 黑云龙不答应,可也没有反抗。 明朝方面却以为他投降了,所以将他的家属十五人全都羁押。崇祯又派人秘密和他接触,劝他逃回。 显然,如果黑云龙不答应,那么他的家人全都死定了。 大凌河之战时,黑云龙被带着跟随黄台吉去了前线。于九月二十七日大雨滂沱之夜,趁乱杀了看守,竟逃了出来。 不过事情到这里出现了变故。 原来的历史上黑云龙身负重伤,但终于回到了明朝,又被崇祯启用。 可这一次,他逃出来后的半路上,却被情报部劫了。 情报部一直都在攻略辽东,苦心孤诣地部署情报网络,发展可用之人。 像张春、黑云龙这些拒不投降的明臣,自然也在情报部的关注之下。 就在情报部打算接触黑云龙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还有另一伙人似乎在策划着什么。 以情报部的专业,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情况汇报到左富这里,左富立刻觉得,这是原本计划的一个有益补充,因此决定黄雀在后。 不但在半路上截了黑云龙,还派遣精干力量将黑云龙的家人都给解救了出来,护送到了山东。 黑云岭伤好后,得知情况,欲哭无泪,知道朝廷那边是回不去了。 好在听了情报部的计划,知道也是要对付女真人的,便加入了进来。 经过情报部的运作,将他乔装后送到了恭阿的身边,这才有了控制地载门,护送张春出城的成功。 张春和黑云龙曾经共事过,如今又境况相同,当真是抱团哭泣,情难自已。 “二位,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咱们的时间有限,鞑子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快走吧,停留不得。” 张春和黑云龙也知道兹事体大,连忙收起了心绪,上了马,一行人飞奔而去。 可走着走着,张春发觉了不对。 “为何一路向北?大明不是在南边吗?” 情报部的特工笑了。 “张大人,南边鞑子关隘重重,以咱们的本事,那是万难过去的。只能往北走,走的越远越好。” 张春头皮发麻。 “北面俱是蛮荒之地,焉有活路?” 那特工笑声更大了。 “就因为是蛮荒之地,咱们才有活路。黄台吉尽管来追,天高海阔,累也累死了他。” 张春和黑云龙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可也无法。 能够逃出沈阳,重获自由,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现如今前途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沈阳的皇宫里,灯火通明,美酒佳肴之下,很是热闹。 莽古尔泰到了。 看着殿外的侍卫,他主动把佩刀扔了过去。 这一幕,惹得侍卫们纷纷侧目。 什么时候,这位桀骜的三贝勒如此好说话了? 难道想就此向大汗示好,彻底服软吗? 可不管怎么说,莽古尔泰的举动让侍卫们送了一口气。 让开路,放他进殿了。 大殿里,随着通传,热闹陡然消失,所有人都目光都盯了过来。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的冲突,人人皆知。满以为莽古尔泰被废弃了,今日这样的盛会他不会来的。 黄台吉也沉默着,其实心底在犯嘀咕。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所有事都让他觉得很诡异。 尤其是传召莽古尔泰一事,似乎顺利的过头了。 正琢磨呢,陡然听到阿巴泰一声爆喝。 “你是谁?” 黄台吉愕然,抬头去看,就见到莽古尔泰已经进来了,此时正站在大殿中央,离着他大约三十来步。 不对,这不是莽古尔泰。 尽管一打眼看去和莽古尔泰一模一样,可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兄弟,黄台吉立刻发现了不对。 面前这人,身高、面相甚至就连胡须都和莽古尔泰一模一样,但就是缺少了莽古尔泰那种恶虎一般的气势。 此时此刻,不但是他和阿巴泰,代善、阿拜、塔拜、多尔衮这些努尔哈赤的子孙,全都发现了蹊跷。 “侍卫!” 岳托机警,立刻吼道。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无数大内侍卫冲进来,前前后后围了许多圈,将那个“莽古尔泰”围在了中间。 黄台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表面上依旧沉静。 “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莽古尔泰?” 眼见事已至此,假莽古尔泰也不装了,咧嘴一笑,无比得意。 “还能为何?当然是掩护三贝勒出走。你要杀他,他怎会甘心束手就擒?” 满殿哗然,许多蒙在鼓里的人面露惊惧,纷纷后退,根本不想卷入其中。 黄台吉面皮一紧,斥道:“一派胡言,莽古尔泰是我的哥哥,我为何要杀他?” 假莽古尔泰仰天大笑。 “哈哈哈,黄台吉你假仁假义,能骗得了谁?这些年来,你杀的人还少吗?” 见他似乎还要说话,黄台吉受不了了,生怕他把自己做过的事都当众宣扬出来。 “将他押下去,严刑拷问。” 假莽古尔泰却一点都不慌乱。 “黄台吉,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黄台吉愕然,察觉到这个假莽古尔泰似乎不怀好意。 对方也不用他问,径自道:“黄台吉,你可记得阿敦?你害死了他,可曾心怀愧疚?” 黄台吉脚底板升起一股凉意,代善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年轻一代许多人面露迷茫,不知道有什么故事。 其实阿敦乃是努尔哈赤的族中兄弟,在他低谷时便追随在身边的。 万历二十三年,朝鲜使者出使建州,写给国王的奏章里,记载了建州女真大力发展农业,建立了农幕(奴隶主庄园)。 奏章里提到的农幕共有六处,其中一处就是阿敦的。 可以想见,当时的阿敦地位之高、权力之大。 “勇而多智,超出诸将之右。” 这便是努尔哈赤给阿敦的评价,同时也对阿敦十分的信任。 创建八旗时,努尔哈赤自领两黄旗,其中的正黄旗固山额真就是阿敦。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称汗建元,接受诸贝勒、大臣朝拜,敬献贺表。其时阿敦便以侍卫的身份和额尔德尼分居左右,代表努尔哈赤接受贺表。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位重臣,不久之后却死了。 至于怎么死的,黄台吉当然一清二楚。 ------------ 第450章 匹夫一怒 占领辽沈后,努尔哈赤已经六十多岁,自感精力大不如前,需要准备后事。 接班人问题,开始困扰着他。 努尔哈赤就此向阿敦询问。 阿敦精明过人,怎敢掺和其中? “最了解儿子的只有父亲本人,谁敢说三道四呢?” 奈何努尔哈赤追问不休,阿敦没有办法,只好模棱两可地道:“我看还是智勇双全,大家都称赞的人好。” 那么能是谁呢? 自然只有黄台吉了。 也就是说,阿敦是支持黄台吉的。 可讽刺的是,阿敦却被黄台吉害死了。 “黄台吉,你和代善争夺汗位,胜负亦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父亲不过恻隐之心,不忍代善枉死。结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竟害了我父亲。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不少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就怕将来黄台吉秋后算账。 代善更是哆嗦不休,满脸绝望。 不管此事结果如何,他和黄台吉的旧事怕是没完没了。 他很清楚,以黄台吉的性格,只怕想要放过他也不可能了。 黄台吉自不需说,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危机,当即喝道:“我倒是谁,原来是阿敦的逆子。当初你父亲挑拨离间,分离我们兄弟的关系,自然死有余辜。” 代善:“对对对,你父亲实属该死。” 尽管面前刀枪如林,悍将无数,可假莽古尔泰凛然无惧。 他叫赫尔达,是阿敦的幼子。 阿敦出事的时候,他不在沈阳,而是在赫图阿拉。 阿敦的仆人星夜赶回,带着还懵懂的他连夜逃离,从此以后就在长白山的荒野里隐藏了起来。 辽东广阔,人烟稀少,真要想躲藏,万难找到。 阿敦死后,并没有人对他的幼子上心。 结果赫尔达就无人问津地长大了,而抚养他长大的仆人,自然告知了他父亲的事。 赫尔达一直都记着仇恨,想要找机会报仇。 阿敦本就是努尔哈赤的兄弟,两人十分肖似。 努尔哈赤为何让阿敦做贴身侍卫? 未尝没有替身的意思在其中。 赫尔达遗传了阿敦的基因,而且身板异常魁梧高大,竟又和堂兄莽古尔泰酷似。 莽古济有一次进山打猎,发现了他。看到他的相貌,觉得有趣,便捉回了敖汉部。 恰好此时情报部开始运作,看到赫尔达的样子,立刻引起了重视。 赫尔达一心要寻黄台吉报仇,情报部要策划莽古尔泰出逃,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莽古尔泰收到情报部的示警,出城后,就和赫尔达完成了身份替换。 随后,为了避免黄台吉过早警觉,赫尔达冒充莽古尔泰回到了沈阳。 莽古尔泰本已出逃两日,赫尔达回城的时候又慢悠悠的,光是从城门走到皇宫就用了几乎一个时辰,更是给恭阿和黑云龙、张春三人也争取了时间。 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复仇。 赫尔达踏上一步,声如霹雳。 “黄台吉,今日我出现在了你的面前,就是要带你去地府,去向我父亲忏悔。” 岳托情知事情闹大了,爆吼道:“拿下。” 对于解决赫尔达,他并不担心。 如今大殿内护卫云集,赫尔达赤手空拳,又有能什么作为? 就算赫尔达在身上藏了什么暗器,可是他和黄台吉隔着二、三十步,无论如何也伤不到的。 这也不怪女真高层疏忽,而是见识的问题。 他们了解的行刺,都是武功高强的刺客用弓弩偷袭,或者是用淬毒的匕首近身。 他们并不知道,时代变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他们一定会好好地搜赫尔达的身。 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赫尔达一声咆哮,撕开了身前的衣服,露出了一排排的纸筒。 这些纸筒每个都有一尺左右、手腕粗细,并排捆扎,绑在了他的胸前。 其中一个纸筒里伸出了一根引线,连接着他的右手,那里有一个小木盒本来藏在他的袖子里。 “黄台吉,纳命来!” 赫尔达本就不想活了,高呼过后,无视眼前的刀枪,直奔黄台吉冲去。 与此同时,他按动了小木盒上的按钮。 木盒中早已卷好的发条猛地弹起,推动着一节撞针顶在了雷管上。爆燃的火花瞬间通过引线冲入了纸筒。 轰…………………… 平地起惊雷,血雨满天飞。 原本权贵云集的大殿内,刹那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残暴的冲击波裹挟着爆裂又数不清的碎片疯狂地席卷了数十米内的一切。 这些纸筒里装的可不是黑火药,而是高爆的火棉。 在赫尔达要冲过来的时候,黄台吉本已躲在了侍卫的身后,料想不会有何危险。 但身前重重的侍卫到底是血肉之躯,能够挡住刀枪、挡住弓弩,却挡不住火药爆炸的冲击波。 黄台吉来不及任何反应,就感到身躯被什么东西撞了,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倒着就飞了出去。 不过也幸好身前有那么多的侍卫,帮他消减了绝大部分的冲击波和爆炸碎片,让他避开了灭顶之灾。 可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毕竟谁都看的出来,赫尔达是要准备行刺的。 这种时候,除了黄台吉,什么都不重要。 因此绝大多数的保卫力量都在往黄台吉身边靠,其他人都被忽略了。 最惨的就是阿巴泰。 这是继莽古尔泰后,老奴最勇猛的儿子。 看到赫尔达要行刺,他直接跳了出来,想要擒下赫尔达,在黄台吉面前挣一个护驾的功劳。 结果因为距离太近,爆炸的冲击波直接将他撕成了碎片。 除了阿巴泰,代善四子瓦克达、刑部承政索海、户部承政彻尔格、镶白旗武拜等数十位八旗文武全被炸死。 多尔衮满脸鲜血,头晕目眩,挣扎不起,情况不知。 岳托肚子上汩汩流血,却根本顾不得,甚至都来不及看一眼现场的惨状,直接扑到了黄台吉身边。 “大汗……大汗……” “噗……” 黄台吉被摇醒,当场吐了一口鲜血,神情颇为萎靡,而且听不到岳托在喊什么。 但这不影响他下令。 “去……去追……” 虽然没说完,但岳托懂了。重重点头后,拖着受伤的身躯冲出了大殿。 豪格也在旁边,耳朵上好大一个缺口,估摸着这辈子都要破相了。 他有点被吓傻了。 一生之中都没有见识到这么恐怖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黄台吉却情知耽搁不得,拽了他一把,然后一指呆若木鸡的杜度,只说了一个字。 “查。” 豪格警醒过来,眼珠子当场就红了。点了几个侍卫就奔杜度而去,当面之后,二话不说就是一脚。 杜度如同破麻袋一样飞出去,满嘴的牙都掉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毫无生息。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人耍了。 什么干掉黄台吉、拥立他为大汗? 不过是忽悠他的谎言罢了。 现在莽古尔泰成功出逃,他却被卖在了这里。 等待他的…… 必然是最恐怖的惩处。 ------------ 第451章 杀【求求月票收藏】 当夜,沈阳全城宵禁。 任何人不许出门,不许出城,不得令而出城者,杀无赦。 岳托疯了。 拿下杜度交给刑部审问后,带兵直扑正蓝旗驻地,第一时间攻破了莽古尔泰府邸。 结果莽古尔泰的家眷全在,包括他的福晋。 唯独莽古尔泰所有的儿子,全都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一幕,岳托浑身冰凉。 这说明莽古尔泰预谋已久,以至于早就做好了抛弃家眷的打算。 失魂落魄的岳托只好下令将正蓝旗全部看管起来,然后返回复命。 他没见着黄台吉。 因为黄台吉又昏过去了,皇宫里的御医正在全力救治。 黄台吉昏倒前,命济尔哈朗统管一应事体。 这个任命,饱含深意。 济尔哈朗和黄台吉关系甚笃,属于亲信中的亲信。但济尔哈朗乃是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弟弟,所以即使他大权在握,也不可能谋权篡位。 至于代善,黄台吉没有交代一言。 但代善径自返回了府邸,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显然,这是在自证清白。 与此同时,多尔衮、多铎全都留在了皇宫里。 名义上是护卫黄台吉,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囚禁。 如果黄台吉转危为安,则多尔衮兄弟也能平安。否则的话,这两兄弟不可能再走出皇宫了。 整个沈阳的城防,交由豪格一人专责。 如果事有不谐,豪格立时便可隔绝内外,继承大统。 黄台吉不亏是一代英杰,仓促时间内都把一切安排妥当。 济尔哈朗迎住了岳托,没有说太多,但字字致命。 “大汗说的什么,你怎敢忘记?” 岳托大吃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犯错误了。二话不说,返身出宫,点齐正红旗人马,径自出了沈阳,追索莽古尔泰去了。 能不能抓到莽古尔泰已经不重要了。此事此刻,他不能留在城里。 留下来,就是取死之道。 从沈阳到开原,只有一条官道。因为大雪封路,十分难走。 莽古尔泰不认为,他们一行人可以顺利抵达开原,去和莽古济汇合。 可自从沈阳出发后,这一路上,让他频频侧目。 沈阳以北,后金还有两个卫所,分别是铁岭卫和辽海卫,分别驻扎有千余人马。 之所以这么少,只因统一女真后,后金不认为北面还有什么威胁。 区区野人女真的蛮人,最多过来劫掠一番,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相反,那些野人女真还要担心后金过去抓捕他们。 而除了铁岭卫和辽海卫之外,这一路上还有各种城堡十几个。虽然驻守的兵马很少,可卡在要道上,要通过也是很大的麻烦。 可令莽古尔泰惊奇的是,引路的人似乎生就了通天眼,每次要接近各个城堡时,总是能找到人迹罕至的小路,带着他们绕过去。 不但如此,每走出五十余里,必有人准备好了热***饲料等候。以至于他们这些人马一路行来,辛苦是很辛苦,但并不算很疲惫。 “狗奴才……” 话音未落,领头的汉人危险的眼神就过来了。 莽古尔泰一辈子征战沙场,杀人无算,愣是被这个眼神看的浑身发抖。 “三贝勒,记住了。咱们是合作关系,你要是失去了分寸,一切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可怜的莽古尔泰,面对黄台吉都敢争吵,此时此刻却只能把怒火憋下去。 看看四周的荒凉他就知道,不说能不能打得过这伙汉人,他…… 已经回不去了。 “梁……梁先生,为何不去投奔南朝,却去找我姐姐?敖汉部落很小,根本挡不住黄台吉的征讨,还会害死我姐姐。” 接应他们的这伙汉人,自然是情报部所属,领头的自报姓名叫梁发。 至于是不是真名,除了他自己,即使是同伴也不清楚。 梁发倒是很好地解释了这一点。 “三贝勒,你和黄台吉的冲突,属于你们家族的内部事务。黄台吉是大汗,所以应该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你的。可一旦你去投奔了南朝,那就意味着你背叛了族人。届时即便再同情你的人,也会对你恨之入骨。无论如何,你都得不到族人的认同。可你北上,却只属于逃亡,是为了躲避黄台吉的迫害。那么在女真人眼里,你就还是他们的族人。有朝一日一旦你得势了,才能一呼百应。” 莽古尔泰有些懵,这么复杂的弯弯绕绕,显然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他还是担心眼下的处境。 “索诺木就是个胆小鬼,他根本不敢反抗黄台吉。咱们这样过去,他万一将咱们抓起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梁发哈哈大笑。 “索诺木?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莽古尔泰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逃命要紧,也来不及问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裹了一身风雪,两日后,开原终于近在眼前了。 就在一行人抵达城下时,城门洞开。 只见到莽古济打头,冷僧机和吴将分别陪在左右,竟然出来主动迎接了。 没看到索诺木,莽古尔泰十分紧张。 “姐夫呢?” 莽古济的脸色很不好看。 “死啦。” 莽古尔泰吃惊不已。 “他是怎么死的?” 吴将和梁发交换了眼神,如实相告。 “索诺木准备向黄台吉告发咱们,自然不能留了。” 别看敖汉部落归顺后金比较晚,可索诺木对黄台吉是无比忠诚的。 原来的历史上,揪出莽古济等人谋反一事,除了冷僧机告密外,索诺木也早对黄台吉暗示过。 两天前,冷僧机和吴将从沈阳回来,受到了敖汉部上下的格外重视。 “大汗收下了我们的贡献,夸赞我们敖汉部是大金的好朋友。不但如此,大汗还赐下了丰厚的礼物,让我们交给各位台吉。我看,不如摆出酒宴,庆贺此事。” 敖汉部上下自索诺木起,全都高兴异常。 当晚,盛大的酒宴在敖包里举行,敖汉部的王公贵族悉数到场。 吴将从箱子里拿出精美异常的瓷瓶,道:“大汗知我敖汉部忠心,特意赐下美酒。今日便畅饮此酒,拜谢大汗恩德。” 清澈如玉的酒水倒进一只只酒杯,惹得敖汉王公们全都忍不住吞咽起口水来。 己巳之变时,他们跟随后金进入大明肆意劫掠,着实抢到了很多好东西,美酒更是无数。 可是根本没法跟眼前的琼浆玉液相比,也让众王公相信,黄台吉是真的信重他们。 索诺木端起酒杯。 “从今以后,我敖汉追随天可汗,自当富贵永存。” 众王公齐声附和。 “富贵永存。” 说罢,众人一刻也忍耐不得,将美酒灌入了咽喉。 吴将没喝,冷僧机见他没喝,便也没喝。 不但没喝,还抬手阻止了莽古济,惹得莽古济不明地怒视。 不过很快地,看着全都抱着肚子满地翻滚的众王公,莽古济抖如筛糠,不由得庆幸逃过一劫。 吴将没动,拍拍手,帐外冲进来了一群汉人。 锋利的刀刃一一切过,浓厚的血腥气迅速压制住了美酒的鲜香。 ------------ 第452章 兵强马壮 丈夫又死了。 莽古济又疯了。 难道这辈子克夫?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莽古济动也不敢动,除了咆哮。 只因吴将带来的那些汉人杀人的手法太利索了,片刻之间,大帐内的敖汉王公就死绝了。 索诺木瘫在血泊里,一双牛眼睁得大大的,直直看向莽古济。 似乎在责问莽古济,为何要杀自己? 莽古济却有苦说不出,因为今日之事,她根本就不知道。 吴将脸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了莽古济。 “公主,看看吧,你的丈夫,正打算出卖你呢。” 莽古济接过来一看,浑身冰凉。 那是一封信,索诺木写给黄台吉的信。信中说莽古济正在策划,似乎要对大汗不利,恳请黄台吉多加防备。 那字迹莽古济绝对不会认错,就是索诺木的。 真是想不到,人心隔肚皮,一个被窝里的夫妻,竟然在背后偷偷地要害自己。 因为这件事,莽古济的怒火多少消散了。 “你杀了这么多人,敖汉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黄台吉知道了,也会派遣大军前来征讨。” 吴将已经起身,向外走去,话音随着寒风送到近前。 “公主殿下,现在敖汉部是你的了。你的敖汉部,应该不会对我们如何。黄台吉来攻?我们为何要在这里等着他来攻打?走吧,随我去迎接三贝勒,他们应该到了。” 莽古尔泰和梁发到达开原的时候,城里已经变成了血色地狱。 所有忠于索诺木和敖汉王公的人都没有逃掉清算,全都被屠杀干净。 最终,完全效命于莽古济的,还剩下一千一百多人,基本上全是青壮。 “这么点人手,打不过黄台吉?开原也守不住。” 了解了情况,莽古尔泰愁容满面。 吴将拿出地图,在桌子上铺开,惹得莽古尔泰和莽古济全都露出贪婪之色。 “往北走,去更北面。只要我们过了萨哈连乌拉(黑龙江),黄台吉就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吴将说出了最终计划。 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的是带着莽古尔泰和莽古济姐弟北逃。 可这个计划,彻底惹怒了莽古尔泰。 “混账,北面俱是蛮荒之地,缺衣少食,我们全都会冻死、饿死在那边。” 莽古济也脸色冰冷。 开原虽然也很酷寒,但到底有房屋御冷。这种酷寒的天气里北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梁发却指着地图道:“北面不是有许多部落吗?” 这张地图上标记的很清楚,一路北上,各种大大小小的部落数不胜数。 莽古尔泰觉得自己掉进坑里了。 “都是一些穷鬼,说来何用?再说,这些都是黄台吉的狗,咬也咬死我们了。” 吴将笑了,嘿嘿嘿的,非常阴冷。 “三贝勒,这些部落强吗?” 莽古尔泰脱口而出。 “强个屁。” 到辽海卫以北的清阳堡、镇北堡,就是原来明朝在辽东的边界,现如今其实也是后金的边界。 虽然北面依旧是后金的领土,但绝大多数人口都已经被迁移到了辽沈附近,因此那边愈发的荒凉。 原来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的地盘上,就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小部落艰难求生。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去更北面捕捉野人女真,回来充实到后金的军队里。 吴将智珠在握。 “他们既然不强,那实在太好不过了。正好化为咱们的补给站,帮着咱们北上。” 计划已经很明显了。 吴将、梁发要带着莽古尔泰、莽古济一路北逃,逃过黑龙江,去到野人女真的地盘上去立足。 黄台吉愿意来追,那便来好了。 黑龙江以北地域辽阔,人烟稀少,足够带着后金大军躲猫猫。 后金还面临着与明朝的战争,真要敢派出大军千里迢迢跑到奴儿干都司来追捕莽古尔泰,一旦有变,回援都来不及。 虽然北上之路十分艰辛,但这是莽古尔泰求活的唯一选择。 “你活着,黄台吉就如芒在背,名不正、言不顺,背负残杀兄弟、排除异己的恶名。你死了,那就万事皆休。” 吴将对莽古尔泰阐述清楚了其中的关窍。 “你选吧。” 莽古尔泰沉默了。 死,他当然不愿意。 可就此北上,一想到这恐怖的天气,还有手头的这点实力,他就头皮发麻。 “人太少了,打几仗人都死光了,最终还不是要被黄台吉弄死。” 吴将幽幽地看过来。 “假如我们能帮你增强实力呢?” 众人来到帐外,却看到数十辆大车已经被带到了近前。所有的车上都铺盖着乱草,用途不明。 吴将走到头车那里,拨开乱草,里面露出一只长木箱子。 当箱子被撬开后,闪烁着光芒的火铳一下子就勾引了莽古尔泰的心魂。 “哎哟,这……” 莽古尔泰三人齐齐大惊,扑了过去,将箱子里的火铳拿出来,目光如痴如醉。 全都是识货的,只看材质就知道这火铳远比明军、金军用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莽古尔泰摆弄了一下,发现了蹊跷。 “何处安放火绳?” 吴将接过火铳,拿过药壶,当场演示起来。 他先是拿出一枚纸壳装药,直接全部倒进了枪管,然后将圆球铅弹塞入进去。再从枪管下拿出通条,将火药和弹丸全都送入枪管底部。 待端起火铳后,枪身右侧的小盖被打开,他又将药壶里的药面倒入其中,然后盖好盖子。 正当莽古尔泰三人疑惑他怎么安放火绳时,他已经举枪瞄准了三十步外的一块小石头。 “砰……” 碎裂的石头深深地冲击了莽古尔泰三人的神经。 尤其是沙场宿将莽古尔泰,眼前这支火铳的表现,太让他明白其中的价值了。 他从吴将手里抢过火铳,温柔地抚摸着滚烫的枪管,如同抚摸着绝世美人的肌肤。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这是天下间最厉害的神兵啊!” 吴将嗤之以鼻,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指着那一长溜的大车。 “五百支火铳,一万五千斤火药,一万枚弹丸,够不够我们打过萨哈连乌拉?” ------------ 第453章 北上 “有这些东西,老子能横扫了那些野人。” 莽古尔泰又觉着自己行了。 实在是吴将、梁发提供的武器太过于奢侈了。 五百支燧发火铳,足量的火药和弹丸不说,另外还有三百套锁子甲以及上千的各式精锻冷兵器。 这些东西,拿到辽东、中原去,或许算不上什么。可用来对付北面的野人女真小部落,那真的是摧枯拉朽,无人能敌。 “你们到底是谁?这等火铳,南人可没有。” 兴奋过后,莽古尔泰忍不住了。 他又不是没有和明军打过仗,明军用的火器,并不比后金好到哪里去。 他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明军绝对没有这么好的火铳。 事到如今,吴将也不瞒他了。 “知道阿敏怎么死的吗?” 听他提及阿敏,莽古尔泰脸色变了。 “你们是那个山东左梦庚的人?” 吴将抿嘴一笑。 “没想到你们女真人的情报蛮厉害的。” 莽古尔泰的神色很不好。 因为诸位兄弟中,他和阿敏的关系最好。 阿敏死于清水关下时,他是最愤怒的一个,当时就想提兵为阿敏报仇的。 可惜,时过境迁,他现在自身难保,甚至还要靠杀了阿敏的仇人帮忙。 “哼,黄台吉一直在谋算你们,当心了。” 梁发自信满满。 “可惜我们的动作更快。” 莽古尔泰无话可说,也终于对这伙人重视起来。 “你们倒是挺神通广大的,这么多的东西居然能够运送过来。” 自从蒙古投靠后金,长城以外俱是后金的控制范围。而吴将等人能将这么多东西运进来,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 吴将哼道:“你知道嘛,四年时,你和黄台吉在大凌河发生争执,我们就开始策划此事了。” 此言一出,莽古尔泰三人遍体生寒,最后一丝对吴将等人的恶意都消失了。 莽古尔泰原本心里琢磨着,等到了极北之地,找个机会把这些不将他放在眼中的南蛮子干掉,便可以唯我独尊了。 待听得为了今日之事,这些南蛮子居然筹划了一年半有余,全程都波澜不惊,无人察觉。 这等手段,宛如神仙。 吴将透露这些,目的就是打消莽古尔泰等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次回到地图上,吴将道:“明日张春、黑云龙和恭阿会赶过来,咱们立刻出发。只要过了镇北堡,天高海阔,最起码这个冬天黄台吉甭想追上咱们。” 莽古尔泰大吃一惊。 “张春也被劫出来了?黑云龙不是跑掉了吗?” 梁发笑道:“咱们到了北边,也不是流亡了事。总要建立地盘、构建势力,才能和黄台吉分庭抗礼。建元行政,咱们都不懂。有张春和黑云龙在,无论是建衙门还是建军,都不成问题。” 莽古尔泰再次沉默。 让他打仗,他无所畏惧,也不认为会输给谁。 可脱离了后金如今的政权体系,要自立门户,千头万绪的事情凭他简单的头脑,那绝对运作不来。 这也是情报部为何要将张春弄出来的原因。 张春既然被俘后宁死不降,说明了他对明朝和崇祯的忠心十分顽固。 情报部也不认为能够促使其投靠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张春辅佐莽古尔泰好了。 相信任何能够给后金制造麻烦的事,张春都会愿意去做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春、黑云龙、恭阿联袂到了。 和莽古尔泰一样,他们这一路上也是懵的。 什么时候,后金的大本营所在,居然警备如此松懈了? 其实并非如今的后金大不如前,主要一是大雪封山,野外行动不便;二来是情报部前前后后侦察了一年多,所有的路径是早就规划好的。 别的不说,沿途的物资补给,就不是仓促能够做到的。 张春坐在莽古尔泰的对面,心情很是复杂。 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女真人的大贝勒并肩作战。 可吴将说的很清楚,莽古尔泰如今是叛逃出来的。 既然他是黄台吉的敌人,那么就可以成为大明的朋友。 “要走,便不可耽搁,须得立刻出发。否则被黄台吉咬上来,前途再有阻碍,怕是要全军覆没。” 大家意见一致,当天便摧毁了营地,开始向北移动。 一行人马没有惊动近在咫尺的辽海卫,从辽海卫和靖安堡中间的小清河河面上穿过,直奔镇北堡。 当天夜间,走到威远堡外。 冷僧机带人装作辽海卫来人,顺利进入城中,与莽古尔泰、张春、吴将等人里应外合,攻破了威远堡。 等将堡里的人杀光,一应抢夺的物资装车后,吴将下令。 “放火。” 莽古尔泰忙阻拦道:“不可。镇北堡不远,此时放火,便是提醒了那边。” 吴将笑的神秘莫测。 “贝勒稍安勿躁,静待便可。” 说话间,威远堡到处火苗窜起,很快,熊熊大火便映透了半边天。 一行人背着大火,赶赴镇北堡。 镇北堡果然被威远堡的火势惊动了。 “额真,威远堡出事了。估摸着又是北边的野人来偷袭,咱们应当速速增援。” 下边人积极请战,镇北堡的牛录额真却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动也不动。 下边人愕然。 “额真?” 刀光闪过,此人的脖子被划开。附近的人大惊,待要动作,全都被额真的亲信砍杀殆尽。 牛录额真看着远远走来的人,喃喃自语。 “我等这把火,等很久了。” “你……你是浑塔?” 镇北堡的牛录额真,莽古尔泰居然认识。 浑塔嘿嘿冷笑。 “贝勒爷,没想到吧,扈尔汉的子孙会被发配到这里来?” 莽古尔泰面色古怪地看向吴将,终于明白为何火烧威远堡的时候,吴将那么自信了。 原来这些南蛮子早已收买了镇北堡的守将浑塔。 对于浑塔会谋反,莽古尔泰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浑塔是后金开国五大臣扈尔汉的长子。 五大臣是努尔哈赤的忠实密友,各个都飞黄腾达。不光是他们,他们的子孙也都遍布于后金的权贵高层,把持朝政,左右局势,风光无俩。 唯独扈尔汉。 因为汗位继承之争,扈尔汉被贬斥,逐出了五大臣的序列。 阿敦也在此时被杀。 浑塔原为三等总兵,因此被连累,最终竟被驱逐到边远荒僻的镇北堡,镇守边关来了。 曾经荣耀满身,如今虎落平阳,浑塔焉能不怀恨在心。 情报部开始运作辽东的时候,对后金高层人物进行了十分细致的研究和整理,最终找到了浑塔身上。 浑塔早就不甘心如今的境遇,立刻答应下来。 有他作为内应,被莽古尔泰视为天险难关的镇北堡,一下子成为了坦途。 “烧毁镇北堡,继续前行。” 吴将和梁发将运来的燧发火铳分发下去。 从这里再向北,已经没有了八旗,沿途的零星部落,都是他们的补给。 西北方的天空愈发阴沉,鹅毛雪花渐渐浓密。大队人马走过后的痕迹,很快就被掩埋。 仿佛这一片天空下,谁也不曾来过。 ------------ 第454章 机会 数九寒冬北上,这让莽古尔泰很是惊惧。 从开原出发后,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吴将、梁发这些汉人的一系列举动,只能让他一次次被震惊。 甭管是怎样的荒山野岭,甭管如何大雪封山,他们总是能够找到前进的路,而且方向从不会错。 即便是女真最强大的战士,在这样的时候做不到他们那样厉害。 就看到吴将手里拿着地图,梁发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十分精巧的物件,两相对照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这地方就是磨盘山,顺着这边山脚的路一直往这个方向走,很快就到兀也吾卫了。” 莽古尔泰大吃一惊。暗道:“好快。” 他当然知道兀也吾卫。 永乐四年,女真首领例罗率二十一人进京朝贡,明廷以其居住地设置卫所,便是如今的兀也吾卫。 这里在后世是吉林市,如今却只有兀也吾卫的千百口人。 饶是如此,兀也吾卫已经是附近的大族了。 天命年间,莽古尔泰跟随努尔哈赤征讨海西女真,曾经来到过兀也吾卫。 可时过境迁,对于附近的地形他早已没有了记忆。仅仅知道,这里距离开原很远很远。 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种艰苦的天气里,他们仅仅用了十一天就走了这么远。 张春的目光却盯上了梁发的手腕。 “这是何物?” 梁发大大方方给他们看。 “这个东西叫手表,乃是我山东所制。既可以查看时辰,又可以通过这个指针查看方向。” 梁发佩戴的手表,是海鸥厂特别制作的,目前只得军用。 表盘里的指针,除了时间指针外,还有指南针。 因为携带和使用方便,得到了一致好评。 有了这个东西,配合上从锦衣卫弄出来的大明地图,才能够让他们北上之后如鱼得水。 尤其是奴儿干都司一带的地图,如今只明廷才有。就连占领了这片土地的女真人都模棱两可,许多时候都要靠经验和向导寻路。 明确了兀也吾卫的方向,大队人马直奔而去。 当天傍晚时,最后一抹斜阳即将落山之际,莽古尔泰、冷僧机、张春、黑云龙分别率领一部人马,从四个方向杀入了兀也吾卫。 这样的糟糕天气,兀也吾卫根本想不到会遭遇袭击,毫无防备,直接就被杀穿了。 所有男丁全部杀光,所有女人全都被带走。 最重要的是,在兀也吾卫得到了各种粮食一千多斤、牲畜四百多头,还有战马两百多匹。 其余的毛皮、山参、东珠等贵重物品,更是晃瞎了人眼。 张春亲自负责统计财务,看着那些东西啧啧称奇。 “都是好东西啊,弄到关内千金难求。可惜,卖不出手啊。” 吴将在旁边帮忙,呵呵笑道:“留着,日后肯定能卖出去。” 制定计划后,情报部传来消息,告知他们到了北方后,后续会得到支援。 吴将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离中原那么远,如何得到援助。 但既然是部长亲自传达的消息,他自然深信不疑。 莽古尔泰的出逃十分顺利,沈阳城却沦落为了地狱。 经过一夜血与火的厮杀,再次天亮的沈阳城空气里都凝结着血腥味。 正蓝旗烟消云灭,还尚存的不足两千人。 其中肯定有不少是冤枉的。 可这种时候,豪格发了狠,那真是宁杀错、不放过。 擒获的俘虏挨个严刑拷问,只可惜,根本问不出什么。 这一次莽古尔泰做的十分隐秘,连自己的福晋都没有告诉,更遑论关系不深的族人了。 得不到任何讯息,这让豪格暴跳如雷,只得祭起杀人大法。 问一个,敢说不知道就直接砍头。 奈何那些人是真的不知道,他杀的再凶也没用。 正在无能狂怒的时候,范纪兴匆匆地跑来。 “主子,找着了。” 豪格当场跳起。 “快说。” 他不催范纪也要邀功呢。 “奴才对杜度用了刑,他承受不住,把知道的都说了。” 豪格气坏了,登即一鞭子抽了过来。 “狗奴才,说有用的。” 范纪被抽的龇牙咧嘴,不敢表现出来,赶紧呈报。 “给杜度递信的人,是城东大成店的伙计。” 豪格顿住了。 大成店他当然知道,满沈阳城的人都知道。 因为这家店总是能够弄到南边的好东西,沈阳城里的贵人都光顾过。 不但如此,他还知道大成店的背后是谁。 豪格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觉着,这是一个机会。 “来人,抄了大成店,不要叫一个人走脱。” 范纪急匆匆跑来,当然是来邀功的。可豪格却对他没有任何表示,直接去抓人了。 豪格带着人马冲进了城东,将大成店团团包围。 一队队的士兵冲进去,不大一会儿,就押着一大群人出来。其中有店主郑二宝,也有许多伙计。 郑二宝气急败坏。 “好胆,俺们可是岳托贝勒的奴才。” 豪格纵马上前,俯身看着郑二宝,笑的十分残忍。 “狗奴才,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范纪来。 “听人说,你们汉人最会对付汉人了。这个奸贼交给你了,撬开他的嘴。你知道本贝勒要什么。” 范纪浑然忘记了刚才的冷落,又浑身充满了干劲。 “主子,您就瞧好吧。奴才保证让这个混账后悔来到人世间,走这一遭。” 豪格仰天长笑,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笑完之后,才想起来没有去关心黄台吉的状况。 看着天地之间的冰雪,他嘴里嘀咕了一声。 “岳托,这次看你如何?” 豪格不喜欢岳托。 虽然岳托是他父亲的得力亲信,可惜不是他的。 岳托总是疏远他,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这让豪格觉得岳托是在怠慢自己。 他可是要继承汗位的。 岳托不想做他的臣子,那是想要干什么? 豪格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能弄死岳托也好,能教训岳托一顿也好,总之要做些什么,才能树立他的威信。 只可惜,岳托行事素来谨慎,始终令他寻不到机会。 更气人的是,在黄台吉的心目中,更信重岳托反而超过了他。 这让豪格不时怀疑,究竟谁才是黄台吉的儿子? 再想想家族内部那混乱的伦理关系,豪格不能不多一个心眼。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要是不大肆做做文章,那真的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 第455章 辽二 开原。 看着被焚毁一旦的城池,岳托心情跌落谷底。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大殿之乱时,他只以为自己受的是轻伤,因此没有在意。可出城后,连续奔波,肚子那里的伤口竟然开始发脓、溃烂。 如今的岳托,只能躺在四个骑兵拉起的布兜中间,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依旧觉着冰冷刺骨。 第四参副将完颜·博尔晋过来,满脸愁容。 “贝勒,咱们还追吗?” 岳托只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仍牢记局势。 “追。” 镶红旗至此开始分兵。 完颜·博尔晋率第四参奔向西方的古城堡,觉尔察·呼尔呼立率领第五参奔赴清阳堡,傅察·萨穆哈率领第三参搜查靖安堡一带。 岳托亲率第一参、第二参前往威远堡、镇北堡。 洪鄂·五十八和完颜·叶臣担忧岳托的伤势,让他在后面缓缓跟随,先行领兵前出。 可一路过去,情况始终令人忧心。 威远堡被烧了,镇北堡也被烧了。 眼瞅着大地茫茫,莽古尔泰的踪迹早已消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追索。 两个副将商议了一番后,决定派出五个牛录再往北搜索十日。 不管能不能找到痕迹,都到此为止。 三日后,到达了镇北堡的岳托已经不省人事。 “咋办?” 五个副将凑在一起,全都犯了难。 完颜·叶臣思索再三,终于下定决心。 “必须回去了,否则的话贝勒性命不保,咱们都要担责。” 旗主出事的罪责,他们可承担不起。 经过一番商讨,呼尔呼立率领第五参驻留在镇北堡,等北出的牛录回来,其余四参星夜返回沈阳。 如今这个时候,什么也没有岳托的伤势重要了。 在这期间,沈阳城内又有了新的变化。 经过了数个昼夜的救治,黄台吉终于醒了过来。 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下不得床,但好歹能够理事了。 黄台吉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豪格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因为豪格竟然抓了岳托的家人,甚至还想要搜查岳托府邸。 尽管豪格不停叫屈,说找到了岳托里通外敌的证据,可黄台吉就是不信。 黄台吉当然不信。 他很清楚,哪怕豪格会背叛自己,岳托都不会。 “定是岳托受了蒙蔽,不知详情,此事怪不到他的头上。” 大成店被查抄,审讯的结果部分递交到了黄台吉的面前,这也是豪格敢动手的原因之一。 因为大成店的伙计供出了杜度的仆人,也终于弄明白了张春是怎么被救出去的。 而大成店谁都知道,是岳托的。 见这都不能成为除掉岳托的罪证,豪格心里真是苦啊。 这一次不能除掉岳托,岂不是等同于树立了一个强敌? “这是南蛮子的奸细混进了岳托的府邸,利用了岳托。去好好查查这家店的店主,本汗要更详细的罪证。” 豪格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将要转身退去的时候,侍卫进来。 “大汗,岳托贝勒回来了。他的状况……不大好。” 黄台吉大惊,挣扎着要起来,赶紧被济尔哈朗等人劝住了。 黄台吉很是急切,下了死命令。 “派最好的大夫过去,无论如何都要救好岳托。救不好,就让他们陪葬。” 豪格满腹辛酸泪,总觉得自己的地位似乎岌岌可危。 黄台吉昏迷的日子,豪格大开杀戒,被他处死的人足足有数千。 许多人原本以为,黄台吉醒来后,肯定会做的更加过份。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黄台吉不但没有大动干戈,反而释放了许多无辜的人。 这些死里逃生的人,出来后不约而同地跑到皇宫门口,向黄台吉叩拜谢恩,感激涕零的样子,似乎比以往更加忠心了。 “大汗,德克西克也要放过吗?” 宁完我忧心忡忡,总觉得黄台吉大方宽容的过份了。 德克西克安排恭阿看守地载门的事儿当然很容易就查出来了。 要是没有恭阿,张春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出城去。 按理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更不要说,德克西克还是德格类的儿子。而德格类,则是莽古尔泰的亲兄弟。 黄台吉的模样比从前虚弱了很多,但并不影响他的睿智。 “宁先生,不可再杀了。满洲人不多,每一个都是财富。这一次的变故,损害远超往昔历次征战。再杀下去,就伤了满洲的元气。” 宁完我长叹一声,其实他知道黄台吉的话没错。 后金自努尔哈赤起兵至今,大小征战数千次,凶险之局数不胜数。 然而真的要说对后金伤害最大的,肯定是这一次。 这一次为了肃清叛逆和不稳定因素,不但杀了成千上万人,最重要的是,大殿上赫尔达那博浪一击。 光是这一次,后金高层就损失了多达三十多位,还有将近二十多人重伤致残,今后也不能大用了。 可以说,后金元气大伤,没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就缓和不过来。 “本汗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安排的这样手笔。天下间有这等对手,不可不防。” 奈何这次的事件干脆利落,线索实在太少。 只有大成店,成为了最后的抓手。 阴森恐怖的大牢里,当空吊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赤着的双脚聚拢了汩汩留下的鲜血,然后连成一线,早已浸湿了大地。 “还不说吗?你真的不怕死?” 范纪脸色潮红,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手里握着一柄小刀,围着血肉模糊的躯体来回打转。 “郑二宝,嘴硬是没有用的。你的手下可全都招了,你再不说,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郑二宝只是咧嘴一笑,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 范纪受不得这个,哇哇乱叫,拿着小刀在郑二宝的身上胡乱滑动。一时间血液崩散,着实溅了范纪一身。 郑二宝身躯不停颤抖,显然痛到了极处,可就是咬紧了牙关。 范纪好好发泄了一通,凑到了郑二宝的面前,又是那副亢奋的德行。 “郑二宝,你的顽抗没有用的。嘿嘿嘿,你就是我手中的老鼠。你以为你不说万事大吉了?”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终于说出了令郑二宝变色的话来。 “辽二,想死……想活?” ------------ 第456章 为有牺牲多壮志 自从被抓到这里,经受了无数的酷刑。 郑二宝从来没有变色过。 这是唯一一次。 不过很快地,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嘲讽地看着洋洋得意的范纪。 “哈哈哈,做狗真是卖力呢。那又如何?你知道的,到此为止了。” 范纪脸皮不停抽动,进入了癫狂状态。 “你才是狗,你看看你的德行,正像一条狗被吊在这里。我想扒你的皮就扒你的皮,我想抽你的筋就抽你的筋。” 郑二宝眼底的蔑视更深。 “老子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五千年浩瀚文明塑就的汉人,死都是堂堂正正的。不像你这条卑躬屈膝、奴颜媚色的臭狗,帮着异族残害同胞,死后也回不了故土、入不了宗祠、享受不了祭祀。你知道你多可怜吗?你就是孤魂野鬼,还要被唾骂千年万年、永生永世!” “闭嘴!混账,我叫你闭嘴!” 范纪疯了。 心底的伤疤被揭开,让他表面上的光彩全都成为了笑话。 他挥刀划在了郑二宝的脚后跟上,导致郑二宝的腿筋当即断了。这还不算,他悍然伸手进去胡乱拉扯,仿佛真的要将郑二宝的筋给抽出来。 难以言表的剧痛令郑二宝抖如筛糠,可是他却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范纪累了。 气喘吁吁的模样,更像一条狗了。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似乎很快就要断气的郑二宝,心底升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挫败感。 “把他抬下去,好好诊治,千万不要让他死了。爷爷要好好炮制他,定要让他跪在爷爷面前当狗。” 郑二宝被摘下来,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送回监牢后,由大夫胡乱地止了血、上了药,扔在了脏乱的杂草上。 冰冷肮脏的监牢里,仿佛让他和全世界隔离了。 郑二宝不能动了,他的力气不多。 唯一还活跃的,只有他的脑海了。 肌肤越冷,神识越暖。 仿佛那是一个夏天,故乡的荷花盛开了。 碧波潺潺,荷叶连天,粉嫩的荷花上,似乎每一朵都驻留了一只蜻蜓。 木船经过,蜻蜓惊起,从眼前飞过时,对面的姑娘却比荷花还要娇艳。 他要回家乡了。 回到他的灵魂安处。 神识越来越模糊,嘴里喃喃的话语一如那年夏天荷塘里的微风。 “我们的事业必然是光明的……我们必然会拯救这个世界……我们能够让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我们不会再做奴隶……我们的子孙后代都可以活的有尊严……” 他努力让两只手凑到了一起,左手的掌心里有一枚小小的石子。 石子的一角很尖锐,也不知道他磨的,还是本来如此。 他的左手摸到了右手的手腕,那里有一条轻微跳动不止的血管。 学过的知识告诉他,这里能够感受到心跳,同时也是血液流通的动脉。 他将石子的尖角按上去,用平生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划了下去。 无人无津的监牢里,郑二宝一直静静地卧着,他身下的血渐渐变成了红色的汪洋,似乎要吞噬掉四周的黑暗。 另一处监牢里,同样狼狈的杜度疯了。 “黄台吉,你个狗杂种!你害死了我爹,你还抢了我家的汗位。我要杀了你,汗位是我的。哈哈哈哈……看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奴才,还不给我跪下?哈哈哈哈,我绝不会宽恕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全家。” 萨哈璘站在栏杆外面,看着杜度的模样,知道多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他指了指里面,立时有两个侍卫抽刀进入了里面。 须臾,监牢里面安静了。 萨哈璘长出一口气,透过监牢里小小的口子向外看去。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乌沉沉的天空,一如现在的大金。 他返身走出监牢,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一个蹒跚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待走到了门口,突然又哭又笑,宛如另一个杜度。 不同的是,杜度去了阴间,他重回阳间。 萨哈璘转身看他。 “大汗知道你是无辜的,你要记得这份恩情。” 那人正是尼堪。 身为褚英的儿子、杜度的三弟,显然不能置深度外。 在监牢里,尼堪遭受了酷刑,本来觉着死定了。 可黄台吉明察秋毫,更且他还有告密之举,因此在醒来后,便下令将他释放。 险死还生,尼堪曾经冲天的志气全都没了。 “为什么啊?这都是为什么啊?咱好好的大金,为何这样了?” 萨哈璘心头的郁气更甚,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睿智如他,敏锐地察觉到,经过这件事,国内的气氛似乎古怪了起来。 …………………………………… 左富找到左梦庚的时候,他正陪着徐若琳踏雪。 冬季的齐鲁,不是黄的就是白的,格外单调。 要不是天空飘落了一点雪花,鞭炮声送来了人间的烟火气,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戴上帽子吧,免得着凉。” 徐若琳提议道,她很注意左梦庚的健康。或者说,所有人都注意这个。 左梦庚却也有话说。 看着徐若琳头发上的点点斑白,他温柔地道:“戴上帽子,就看不到日后我们白头偕老的样子了。” 徐若琳一诧,随即双眼里满是星星。 这个有些刚硬的丈夫,说起情话来,又是那么的动人心魂。 她也情动,主动伸手,拉住了左梦庚宽厚的手掌。 那海洋一般宽大的手掌,让她很有安全感,仿佛也看到了将来白头偕老的样子。 她根本不知道,左梦庚的心里满是歉疚。 “咱们成婚尚不足一年,可是陪在你身边的日子却连一个月都不到。对不起,都怪这江山太壮丽了,给不了你太多的爱。” 徐若琳抿着嘴,双唇之间满满的都是甜蜜。 她也是会说情话的。 “我便在这江山中,你爱这江山,便是在爱我。” 这回轮到左梦庚惊诧了。 看向妻子温柔如水的眸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放浪形骸了一回,探臂箍住了徐若琳的香肩,浑然不顾四周侍从们的目光。 侍从们别的不行,机警是肯定机警的,忙纷纷转头向四周,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片刻的闲适都是奢侈的。 左富从远处奔来,素来沉闷寡言的人,第一次眼里饱含泪光。 徐若琳连忙挣开,自顾自地带人远去了。 不该干涉的事情,绝对不去碰。 左梦庚接过报告,只看了一眼,心里也绞痛不已。 再抬头,看向北方时,雪花愈发大了。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他们的牺牲默默无闻,但是咱们绝对不能忘了。” 左富依旧沉默,只是重重点头。 他更加知道,今后这样心痛的时候,怕是会越来越多。 还能如何呢? 谁叫这江山真的壮丽迷人,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怎可拱手让其沉沦? ------------ 第457章 一眼万年 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左梦庚会“作诗”。 不但会作,每一开口,就是令人惊才绝艳的佳作。 可惜左梦庚志不在此,鲜少展露。 这一次脱口而出,左富便知道,辽二的牺牲,让左梦庚很难过。 是的,每一个同志的牺牲都是如此。 可为了大业,这样的牺牲又是在所难免的。 最难受的,即便是同志付出了这样的牺牲,却连一个好好的追悼会都不能为他们举行。 他们活在黑暗之下,却心向光明。 “好好照顾他的家人,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左富默默点头,即便左梦庚不吩咐,他也会做的。 怕左梦庚沉浸在悲伤中,他忙拿出另一份东西。 “这是辽东先遣支队提交回来的东西,很有参考价值。” 左梦庚拿到的,正是侦察兵们汇总的材料。可以说,满满的都是问题。 可现实就是如此,发现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嘛。 左梦庚也没有了闲情逸致,转身便走。 徐若琳等他到了身边,就猜到他又有事情做了。 “你去忙吧,我径自回去便好。” 左梦庚问道:“我要去雅姿公司找小妹,一同去?” 徐若琳却问道:“公事?” 待左梦庚点头后,她便道:“你自去好了。” 既然是公事,她就不好掺和。 左梦庚没有再劝,两人分开,各忙各的去了。 雅姿公司如今的规模已经相当可观了。 东昌府一带的闲散劳动力几乎都被吸引到了这里来。 徐若欣也没有了从前天真烂漫的样子,左梦庚到的时候,她正带着几个管理层穿梭于工厂内,检查皮鞋的质量。 “姐夫缺鞋子穿了,直接打声招呼便可,缘何亲自寻来了?难道是姐姐不给你零花钱?” 俏小姨不拿姐夫开涮才是意外呢。 左梦庚呵呵一笑,内含阴险。 “来寻你,是重要的公事,而且必须做到。” 徐若欣颇为紧张。 “我可不是你的兵,你不要强人所难。” 左梦庚不容置疑。 “军令之下,任何人都得服从,你也不能例外。” 徐若欣扁起嘴巴,叫苦在前。 “姐夫就会欺负人。” 徐家的女人各个都太精明了,怪不得徐若琳不来呢。 左梦庚头疼归头疼,也只好硬来了。 将雅姿公司的管理层、匠师们聚集到一起,左梦庚开始画图。 “你们看,这种鞋子,保留里面的绒毛,鞋底也要加厚,靴帮也要能够包住小腿一半,能做到吗?” 一个匠师呲牙。 “参座,这种靴子不合用的。” 左梦庚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不是在这里用,而是辽东。” 众人恍然。 山东的冬天尽管很冷,但只要鞋子大差不差,都能够御寒。 也只有辽东,才需要鞋子在厚厚的皮层下还要有毛毡。 左梦庚也不瞒他们。 “新军先遣支队反应,他们的棉鞋在辽东根本穿不住,很多战士都被冻坏了。我就想着,皮靴的防护效果肯定会更好一些。你们雅姿公司是专门做这个的,这个任务就只好交给你了。” 雅姿公司的经理犯起了嘀咕。 “参座,按照您的设计,这靴子的成本可不低。目前我们公司全力生产,保证供应市场都很困难,就怕没有多余的材料来供应军方啊。” 山东不是毛皮产地,雅姿公司需要的毛皮,绝大多数都是从各地搜购来的。 货源有限,良莠不齐,因此产能一直比较受限。 左梦庚却很强硬。 “天大地大没有军队大,其他的生产先停了,集中力量,一个月内,我要五千双军靴,而且要保质保量。出了差池,我可是会要你们脑袋的。” 杀气腾腾的话,惹得雅姿公司上下毛骨悚然。 徐若欣还是第一次见到左梦庚霸道的一面,更是吓的六神无主。 雅姿公司成立,各式皮鞋已经打开了初步销路,着实盈利不少。满以为可以把生意红红火火地做下去,浑没有想到,左梦庚会来这么一手。 左梦庚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需要什么,交待完事,便去忙别的了。 可徐若欣却过不去心头的坎,一想到要亏钱了,就觉得憋屈的慌。 想了又想,一咬牙,去找徐若琳了。 来到左府,徐若琳刚好在家。 听到她的诉苦,徐若琳当场就发作了。 “你也是个糊涂的。你也不想想,雅姿厂能不能赚钱,靠的是什么?还不是军方在背后给你们撑腰。没有你姐夫,你能把厂子开起来?你能把鞋子买到大江南北?你能打开销路?吃水都不忘挖井人呢,你连生意怎么来的都拎不清。” 一顿痛骂,喷的徐若欣狗血淋头,好在真的将她骂清醒了。 “嘿嘿,姐姐,人家知道错啦。就是看着要亏钱,心里不是慌了嘛。你说的对,只要有姐夫在,只要有军方在,今后还愁生意?” 徐若琳这才转嗔为喜,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 “即便是做生意,也要有大格局。瞧瞧你那小家子气的德行,丢人。” 徐若欣拿出上海囡囡的娇蛮本事,搂着徐若琳一个劲撒娇。 “人家知道错了嘛,这不是在给你赔不是嘛。” 徐若琳气早就消了。 “哎呀,都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不注意?” 与此同时,左府的门外来了一位绝丽佳人。手中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宛如并蒂双珠,无双无对。 惹得守门的卫兵频频侧目,同时心底发寒。 难道参座的事发了? 那女子却不知道卫兵的惊恐,施施然走上来。 “劳驾通传一声,南直隶李贞丽携女求见左将军。” 卫兵很急。 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该怎么办? 参座的名声毁了哪行? 要不要杀人灭口,替参座消弭祸患? 一想到可能要立大功,卫兵的心思渐渐坚定了。 可就在他要有所动作的时候,远处两个男孩子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一个是侯方域,另一个自然是张令锡。 他们来找左羡梅探讨数学问题。 如今的他们,身量早已拔高,而且强健了不少,浑身上下都是勃勃英气。 一路走来,他们自然注意到了门口的情况。 侯方域不经意地打眼,刚刚扫过那绝丽的女子,目光突然定格。 那女子牵着的小女孩,此时正懵懂而好奇的看过来。黑宝石一般的眼眸里似乎拥有着某种魔力,将侯方域的七魂六魄都吸了个干干净净。 心跳停止的那一刻,仿佛时光穿梭了一万年。 ------------ 第458章 临清大不同 “李小姐缘何来了山东?真乃稀客啊。” 李贞丽顺利地进入了左府,徐若琳接待了她。 不过对于这位江南名妓的到来,徐若琳很是疑惑。 “奴家曾与贤伉俪一面之缘,原本以为萍水之逢罢了。不曾想左将军情深义重,赠赐珍品,奴家感激不尽。现如今江南乌烟瘴气,非良善之地,又感念左将军馈赠,遂携小女前来,当面致谢。” 她这么一说,徐氏姐妹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天织丝袜和雅姿皮鞋面世后,如何打广告,左梦庚曾做了指点。 山东这边,左梦庚还拉着徐若琳,亲自充当了模特。 至于更加繁华的江南,左梦庚提议利用名人、名妓的影响力。 李贞丽如今贵为江南顶流名妓,自然也是天织和雅姿的攻关对象。 南京论战,李贞丽颇受挫折,许久都没有走出来。 不过对于左梦庚的风采,也是颇为心折。 但左梦庚远在山东,隔绝千里,李贞丽并不觉着还能有什么缘分。 其后她闭门不出,修炼愈发刻苦,只想着用真本事恢复名声。 这期间,刘宗周、黄宗羲与张溥、张采等人的论战愈演愈烈,其间的火药味也日渐浓郁。 复社诸人游荡于秦楼楚馆,欢场酒宴之际,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显然,他们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传播思想,完成对刘宗周、黄宗羲的打压。 奈何在正式的论战中屡战屡败,即便文人名妓圈子里再折腾,也是有限度的。 尤其是江南的名妓,虽为妓女,可也是有见识的。 更加难得的是,这些名妓基本都是苦出身,对于刘宗周、黄宗羲等人的文章见解,更是感同身受,颇为认同。 就如李贞丽,一开始还对张溥、张采等人十分敬佩。 可两边的文章看的多了,好坏自分,愈发觉着复社诸人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开始生出厌恶之心。 这样的心境下,李贞丽愈发少出现在应酬场合。 像她这样的名妓,其实还是蛮自由的。她不想出来,也没人敢管。 奈何屡次被人登门骚扰,李贞丽受不了了。 恰好此时天织和雅姿的赠品送到,精美绝伦的品质,一下子打入了李贞丽的内心,令她欢喜非常。 待得知是左梦庚的意思,令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 和江南这些酒囊饭袋、矫情弱骨比起来,那个少年将军的勃勃之气,当真是气吞山河。 李贞丽打定了主意,穿着天织的丝袜和雅姿的皮鞋出入了几次应酬,引发了轰动后,便收拾收拾行装,带着女儿李香君北上,寻到了山东来。 她也不是什么真的对左梦庚以身相许之类的,就是看了那么多刘宗周、黄宗羲的文章,对山东的情况产生了好奇,顺便出来散散心。 那日在大校场,亲眼见识了左梦庚审案,那一幕幕都对她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冲击。 这天下间竟然真有奇男子,敢为她们弱女子说话,也敢于挑战如今的礼教森严,真的懂得她们女儿家的痛。 尽管最后左梦庚判了田小娥徒刑,但李贞丽依旧觉得,倘若世间的当权者都如左梦庚一般,那天下间的妇人恐怕做梦都会笑醒了。 她当即下定了决心,才有了今日的登门拜访之举。 虽然没有见着左梦庚,但徐若琳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一经聊起诸事,倒是颇为投缘。 谁也不曾注意到,一旁陪坐的侯方域总是痴痴的,一双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瞄向李贞丽旁边的李香君。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侯方域长年累月跟着左羡梅学习、研讨数学,左羡梅也是天下间少有的大美女,可侯方域并没有任何心动之感。 偏偏今日初次见了李香君,立刻便丢了魂。 李香君偎依在妈妈身旁,感受到了侯方域目光里的炽烈。 那种环境长大的女孩子,自然是早熟的,也明白这目光的含义。不由得又羞又怯,还有一丝恼怒。 “哼,登徒子!” “奴家来此已有数日,多有游历,实在是大开眼界。” 李贞丽也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女人。 到了临清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来拜访左梦庚,而是偷偷地四处游荡了一圈。 因此刚刚从码头下了船,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这里似乎和大明的别处完全不同。 直到完整走了一圈,她才确定,到底哪里不同。 首先,临清没有城墙。 这个发现实在是令她久久无法回神。 一座城,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没有城墙,岂不是等同于女人没有衣服? 为此,李贞丽曾偷偷地找当地的百姓打听过。 可本地百姓的自信永远地铭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呵,有咱们新军在,需要啥城墙?” 李贞丽走了一圈,从所有本地人的脸上看到的,尽是自信从容的模样。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没有城墙这件事提出异议和担忧。 第二个发现同样令她很是震惊。 这样的一座大城,竟然没有一个乞丐。 甚至于别说乞丐了,就连闲散混混都看不到。 放眼看到的所有人,尽管有穷有富,可全都安详平和,不见愁容。 第三个发现是关于新军的。 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三三俩俩的士卒出现在街道上,旁边的百姓们居然不害怕。 他们不但和那些士卒有说有笑,即便是妇人都是如此,甚至那些士卒还主动给百姓让路。 买东西时,士卒也如数付钱,从不贪占抢夺,规矩的很。 第四个发现就是临清的街道上,女人好多。不管是结伴而行的,还是独行的,全都坦然的很。 不但不戴面巾、面纱,进出店铺也是毫不胆怯,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嗓门还很高,即便是和陌生男子对骂也无所畏惧。 当时她只觉着这里的女人好野蛮,竟然不受妇德。 及至那天看了左梦庚的审判,她才明白,妇人在这里的地位是不同的。不但能够得到尊重,而且是和男人平起平坐的。 她十分疑惑,为何这里与满天下都不同? 当地的官府、夫子们都不管的吗? 直到昨日,她看到了临清本地的“官府”后,才发现了一个震撼的事实。 那个少年将军,居然要造反。 否则的话,为何这里的官府叫临清市市政府,而不是府衙? 一个尊重妇人的人,他造反坐了天下的话,那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妇人都可以像这里一般,挺胸抬头的生活了? 想想一生以来的辛酸,李贞丽再也忍耐不住冲动,登门来求见左梦庚了。 没想到左梦庚居然不在,却和徐若琳坐在了一起。 徐氏姐妹打量着李贞丽,看到了她脚上的雅姿精制牛皮皮鞋,心里偷乐。 显然,这是一个已经被新风气影响了的女人,恐怕已经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 ------------ 第459章 文艺工作者 “李姑娘有所不知,雅姿鞋亦是拙夫手笔,算是开风气之先河。李姑娘乃是大家,能得你喜欢,足见雅姿鞋之前景。拙夫小小心意,希望李姑娘能够在江南多多襄助。” 说起雅姿鞋,徐若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明意图。 李贞丽对这种直来直去的谈话方式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奴家……” 刚一开口,却被徐若欣打断了。 “李姑娘,好叫你知晓。如今山东这边已有规定,女子不可自称奴家。男女平等,怎可为奴为婢?” 李贞丽惊的浑然忘记了原有说辞。 虽然早已知道这边对妇人很是尊重,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男女平等”这四个字,那种打破牢笼、天高海阔的畅快感,还是令人欢欣悦然。 她调理了一番思绪,感慨道:“左将军实乃世间奇男子,奴……小女子从未见过如他一般对我们妇孺尊重之人。” 不让自称奴家,李贞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用了“小女子”的谦称。 这个山东倒是没有禁止,徐氏姐妹也没有强求。 而说起左梦庚对男女平等的态度,徐若琳当真是甜到了心窝处,分外自豪。 “拙夫曾言,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能顶半边天。我曾经也不解其意,可如今山东各处,女子俱都抛头露面,所作所为一点都不比男人差。李姑娘有所不知,便是这雅姿厂里,大部分工人亦是妇人。她们凭借自己的辛勤养家糊口,全都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说话自然也硬气了起来,更加被人尊重了。” 李贞丽听的目露炫彩,愈发觉着山东乃神仙之地了。 更加想要见一面左梦庚,当面向他表达敬意。 “上次在南京,小女子献丑于驾前,却冲撞了左将军。回去之后,小女子苦心磨炼,技艺略有小成。就想着能够荣邀左将军品鉴一二,以尝夙愿。” 徐若琳和徐若欣不由得莞尔,浑然没有想到,李贞丽对南京的事竟然如耿耿于怀。 不过说起李贞丽的曲艺本事,徐若琳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惊喜神色。 “哎哟,却是忘了,李姑娘乃曲乐大家。恰好这边有些难事,不知可否请教?” 李贞丽以为是左府要举行酒宴,想要请自己出场。 “夫人有命,不敢推辞。” 见她答允,徐若琳高兴坏了,但说出来的事,和李贞丽所想大相径庭。 “目前我新军上下正在平息东江叛乱,前线将士鏖战十分辛苦。拙夫便想着,组建一支文工团去前线慰问演出。他弄了一支曲子,可这边却无人懂得制曲,不知可否请李姑娘帮忙?” 一大串的话,李贞丽有些听的稀里糊涂的。实在是其中的许多名词,她都是首次听闻。 好在“制曲”二字还是懂的,恰好是她的强项。 “可否请小女子看看曲子?” 同时她还很疑惑。 既然说了是曲子,怎又会有制曲的问题? 而且那位熊罴一样的少年将军,竟然精通音律? 徐若琳却笑道:“如今曲子便在文工团那边,咱们过去瞧瞧?” 客随主便,李贞丽无所事事,跟随徐氏姐妹出了左府,一路到了城外,最终来到了左庄附近的军营。 这里如今已经不是新军的主基地了,而是成为了政治部的办公场所。 文艺在宣传和鼓舞士气方面的作用,左梦庚自然深知。随着新军的建设日渐稳定后,各种职能部门开始添加其中。 文工团被左梦庚安排在了政治部辖下,归黄宗羲管。 不过这东西是第一次搞,左梦庚提出了想法后,因为事情太多,一直在登莱那边顾不上。所以文工团草创,一切都粗糙。 目前整个团里就十来个人,大多数都是敲大鼓的、唱快书的。 还有一个戏子,才是唱昆曲的。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字不识,会唱会演的,都是学来的玩意儿,根本不符合新军宣传的需要。 没办法,左梦庚百忙之中还得弄作品出来。 可问题是,他弄的曲子都是后世的。 他可以将唱法交给文工团,但他也不懂旋律啊,谱不出曲子来。 没有曲子,光靠人口口相传,鬼知道将来会歪到什么地方去。 寻找懂得谱曲的人,就成为了文工团的头等大事。 直到今日,李贞丽登门拜访,徐若琳才想起来,她可是江南一等一的音律大家。 这是李贞丽第一次走入军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以往碰到军卒,她都是能避则避,生怕惹来麻烦。 即使见过的那些将军,也全都粗鲁不堪,令人作呕。 她们一行,全都是漂亮非常的女子,就这么径自进了军营,真的可以吗? 然而到了门口,她就感受到了不一样。 两个卫兵一左一右,始终站的笔直,宛如雕塑。 后面的岗哨上,持枪的卫兵始终虎视眈眈,令人心悸,不敢乱来。 即使来人是徐若琳,卫兵依旧仔细地查验了一种叫做“证件”的东西,甚至还跑进去请示了之后,才对她们放行。 徐若欣在李贞丽旁边嘀咕,语气里明显带着怨气。 “姐夫也真是的,明明都是他的兵,居然连我们也这般对待。” 徐若琳听到了,边走边教导。 “你姐夫说过,军中自有规矩,与外界截然不同。你和我本就不是军中之人,自当不可乱来。否则规矩失去了威信,军纪败坏,和大明的那些豺狼之辈又有什么区别?” 李贞丽听了,不由得暗暗咋舌。 没想到左梦庚的规矩这般大,居然连自己的夫人都不得随意进出军营。 而等走进了里面后,李贞丽更是发现,这里异常的整洁。 不管什么东西,都带着一种秩序井然的感觉。不但是人,也不但是房舍、道路,似乎就连路边的树木都得遵守某种规则。 她细细看着,自忖即便是自己精心整理的住处,仿佛都远远不及这里。 正惊异间,隔壁的操场上就看到一队队的士兵正在奔跑。队列亦是那种令人挑不出瑕疵的整齐,但随着风声而来的男儿豪爽歌声,一下子令她站住了脚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扑面而来的狂暴豪放之气,令李贞丽竟立足不住,摇摇欲坠。 更难得的是,这段曲子的词实在是太好了。 明明乍听起来十分朴实,可就是激的人热血沸腾、豪兴冲天。 这曲子十分古怪,是李贞丽从未听过的,却又是那么的惊艳。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后世音乐技术集大成时代的作品。 “这等曲子……这等曲子……” 恍惚间,她竟有些迷茫,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徐若琳驻足,凝视着那些钢铁一般雄壮的士兵,为丈夫有这样的麾下而自豪。 “这便是拙夫所作的曲子之一,他称之为精忠报国,定为我新军军歌。” 李贞丽再次被震撼。 听得左梦庚懂得作曲时,她已经很意外了。 如今实地听到,这扣人心弦又说不出好在哪里的曲子,仿佛给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